赏誉
曾公鲁修元史时,景濂为总裁,极推曾博雅。尝坐论至夜分,叹末学之空虚,伤古道之寥落,辄相视冁然一笑。严陵徐尊生曰:‘南都有博学士两人,曾以舌为笔,宋以笔为舌,实相俪也。’
正统间,文贞为西杨,文敏为东杨,因居第别之。文定郡望,每书南郡,世遂称南杨。西杨有相才,东杨有相业,南杨有相度。故论我朝贤相,必曰三杨。
邵二泉云:论名臣,于正统、景泰间,刘忠愍敦君臣大义,章恭毅明国家大纪,于肃愍建社稷大功。皆愿为执鞭而不可得者。
李南阳尝曰:‘皋陶言九德,王翱有其五,乱而敬,扰而毅,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彭惠安公赞翱:‘淡然无欲,不识姜姬,而况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于公见之。’人皆以为确论。
丘文庄不屑一世,每称蔡介夫学醇行洁可方古人。
晦庵刘公语人曰:‘在仕途肯读书究理,惟杨方震、蔡介夫耳。’
世称丘文庄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好学一也;诗文满天下,绝不为中官作,介慎二也;历官四十载,仅得张淮一园,邸第始终不易,廉静三也。
陈宪副伯献称林文安瀚曰:‘贱者即之,不知公贵,卑者即之,不知公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贤且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凛然不可犯也。’
石文隐为诸生时,与兄户部东滹公俱有文名,李文正每曰:‘诸后进可托以柄斯文者,其石氏季芳乎!’
邹东廓为野亭序摘稿云:‘正德辛未,益试南省,受知于野亭刘公。逾月,公赐敕扫先茔,亟趋以别,公握手语曰:“吾归不复来矣,子国器也,善自爱。宁直无媚,宁介无通,宁恬无竞。”只此三言,可以观野亭矣。’
世宗在藩邸时,献皇帝语之曰:‘吾楚有三杰,若知之乎?兵部尚书刘大夏、大学士李东阳、杨一清也。’(行略)
胡世宁荐詹事霍韬,云:‘荐贤如不及,论事常有余,孤忠劲节,近世鲜俪。’
企羡
宋景濂四持文衡,得人为多,接引后学,惟恐弗及。色温气和,近之者如大寒之加重裘,盛暑之濯清风也。天下之能文者,多经先生指授,朝廷英俊,咸以先生为法。初奉敕教文华生数十辈,至是出参大政、为御史之列郡者相望,四方士得一见先生,夸于人以为幸,承一言之赐者,人辄改观视之,不敢与齿。士大夫言当世有德者,必曰先生,而天下之人无贤若愚,咸推先生为大人长者。及先生归,上面发后学无师之叹。盖先生之道,内诚外恕,一出于正,故上下信服若是云。(行状)
吴公名佑,字伯宗,幼而颖悟。乡先达葛元喆曰:‘此儿玉光剑气,终不可掩。’洪武三年乡试,明年礼部廷对,皆第一。
廖道南曰:‘予游翰林,见有亭一区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学士柏,何其流风遗泽令人永矢勿谖也?盖其孤介之节,刚正之气,所渐被者远矣。’
薛文清为御史时,每至三杨门,止投刺而去,三杨慕其为人,恨不得一见。后访于朝班中谁为薛御史,始识其面。其见重于人如此。
刑部尚书杨宁、都御史张纯,初以才力相尚,及与瑄同事,叹曰:‘如薛公,当于古人中求之。’
吴文定未遇时,受知于徐武功,有人来乞墓志,公曰:‘若欲名宦以荣亲耶?欲传世之文耶?’其人言:‘为亲不死计,正欲传世耳。’公曰:‘若是则吴宽秀才,其文足传世者,盍往求之?’
刘东山邑举人张某,会朝鲜使于鸿胪寺,使见其贯趾,因问公起居。某诘其故,曰:‘吾闻中国有李西涯、刘东山。’某复扣其优劣,使画地,徐曰:‘是何待言?’乡人令广中,遇安南使者入贡。问曰:‘尔乡刘司马远戍西鄙,今安否?’其为夷狄所重如此。
岭南人游国学者,北士必问曰:‘游白沙先生门否?’以一字一墨为验,而因以轻重其人焉。壬寅,先生别都御史朱英于苍梧,英预约束参随官,先生至,掖之从甬道出入。先生力辞,英叹曰:‘古帝王尊贤之礼,有膝行式车者,况区区乎!’若中贵谒先生庐,至江浒却肩舆,走数百步。庚申,朝廷遣官使交南,交南人购先生字,每一幅易绢数疋。入京师时,经南安,知府张弼仿曹参师盖公礼以待先生。左布政使周孟中甫下车,即谒先生于白沙,欲请先生入省,南面坐,受拜咨问,以风一方,先生辞,不果。贺给事钦执弟子礼,悬先生像于内室,有大事必启焉。进士姜麟以使事使贵州,特取道如白沙,以师礼见先生。出曰:‘吾阅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视听言动者,殆非人也。’至京师,有问之者,对曰:‘活孟子,活孟子。’(行状)
崔铣跋何粹夫书:‘何子超卓之见,具此三书,可谓前无古人矣。何子守身之洁,一介不取,蹈道之坚,终日不俟,俗缘时态,扫除尽矣。吁,可仰哉!仆矢心竭力,企其一二,而愧未能焉。’
嘉靖初,朝鲜国奏:‘状元吕楠、主事马理为中国人材第一,朝廷宜从厚遇。仍乞颁赐其所为文,使本国传诵为式。’
廖道南曰:‘予为编修时,值杨邃庵柄国,见其奖拔善类,练达事几。每奏报虏情,羽檄旁午,一夕十疏,口占指授,悉合神算。’
恬适
永乐十八年,吾绅升行在礼部右侍郎,命初下,文皇帝顾谓尚书吕震曰:‘此朕昔所造就,今日得人用矣。’于是自六卿以下,皆走贺于其家。绅一室萧然,了无供具,惟一再进茗而已。司寇金公曰:‘叔缙欲学向敏中耶?’众皆笑而起。
正统五年,杨公士奇求归未遂,与馆阁同志者七人倡真率会,叙略曰:‘世以文学仕,而得入馆阁者鲜,馆阁而得其僚之德同志合又相与,壮老不相违离,尤鲜也。今学士七人,在馆阁或二三十年,或四十年,皆历事四朝,德同志合而以自幸,于是皆老矣。正统戊午,士奇年七十有四,建安杨公六十有八,南郡杨公六十有七,文江钱公六十有六,安成李公六十有五,临川王公六十有三,泰和王公六十。遂仿唐、宋洛中诸老真率之会,约十日一就阁中小集,酒各随量,肴止一二味,蔬品不拘取,为具简而为欢数也。以是岁二月六日肇事序仍以官者,在馆阁不改旧也。顾在坐者,文雅风流,道义相发,如群玉交映,可谓盛矣。而士奇最老,犹厕于列,能无愧乎?因赋近体四韵,且属和章,以备他日馆阁故事云。’(文敏公年谱)
吴文定被选宫僚,人动色相贺,公独蹙然曰:‘我何以当此任?’及日讲内殿,尤世所荣,而公辞之再三。及掌制久,众望公柄用,当道忌之,邅回不进,意公亦不能少无望。公曰:‘吾初望不及此,今处此甚安之。’众议为之冰释。公未遇时,下第回,闻母病急奔,过关不待报。辖关主政拘留,公不为意,以诗上之,云:‘献策金门苦未收,归心日夜水东流。扁舟载得愁千斛,闻说君王不税愁。’主关者惭而释之。
吴文定好古力学,至老不倦。于权势荣利,则退避如畏。在翰林时,于所居之东,治园亭,莳花木,退朝执一卷,日哦其中。每良辰佳节,为具召客,分题联句为乐,若不知有官者。
鲁文恪以祭酒告归,乃辟小园于梦野台之东,凿池筑亭,杂莳花木,为游息之所,总名之曰己有园。客至,则葛巾野服延坐,或泛舟呼酒,三数行,自歌古诗,有物外之趣。自作记曰:‘盖吾材类樗,而今复病,是加之朽也,樗而朽,盖无所用之。无用则无所属,吾其属吾矣,吾吾属吾,园始为吾有也。苟药物能吾扶,孰使吾不乐?’观此,则公之风致可知矣。(己有园集)
刘野亭自制墓志,其略曰:‘归之日,有先公敝屋数楹,城之南有别墅一区,田百亩,桑、枣、榆、柳百余株。继又于居舍后凿小池,放一舟其中,每当春暖秋晴,病起意适之时,或驾舆登墅,或张席命舟,徜徉自放于水云林月之际。其所获赐,余则岁分十之三四,以颁诸流离贫饿者。间尝进元嗣,谕之曰:“吾老且病,没之日,勿请葬祭谥赠,勿干名笔为诔文诗挽,有一于是,吾不汝子矣。”文成,或者乃曰:“公筮仕几四十年,所历非一官,各有所职,今何为不书?”盖予虽以文翰着衔,其所职,则启沃辅翼,有关于上下者颇重大,予于是无一能效焉,书之,徒以自贻愧也。公孤穹阶而居之,若不能一日安者,盖予性峭直狷介,既无功业以为显明之资,又乏低昂以为植立之地。不即去,则罪日大,愧日集,士夫清议,并以先所有者而夺之矣。归而居家,虽杜门谢客,然犹有车马游从之乐,有贫饿周恤之惠,若未能绝意于世者。盖游从之乐,所以章上之赐,周恤之惠,所以侈上之恩,外此则非所知焉。其不敢有恤典文诔之请者,盖无实德而尚虚名,此予平日所深耻者。今若是,使予昭昭累士夫之余议,冥冥为地下之愧魄矣。尚幸有不死,可持之以见先祖考于九泉者,自揣平生无大过,此心无少负焉耳。其铭曰:呜呼野亭,胡为而生?胡为而仕?胡为而归?胡为而死?盖其生也,穷天地之委和,其仕也,滥皇明之介祉。考诸己,考诸人,则归有余裕。委者还,滥者收,则死获所止。呜呼,世有为野亭嗤者,曰如斯如斯,后有为野亭嗟者,曰乃尔乃尔。’
东江致仕还家,即筑一傍秋亭在西园中,乃次子伯庸新造宅,尚未徙居,中多隙地,可以莳蔬也。东江日处其中,课僮仆锄灌,农桑辑要一书,涂抹删改,细书于行间及额上皆满。其书房中,见其以药瓢贮各色菜子,悬之梁栋间,不下数十种。夫以侍郎家居,绝足不与外事,闭门闲适,学为老圃,若将终身焉。东江之风流大节,亦过于寻常万万矣。
阎禹锡云:‘薛文清先生平日奏疏,削其藁皆不存。一日检阅旧书及读书录,束置架上,为诗曰:“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惟觉性天通。”忽遘疾弥留,正衣冠危坐而逝。’
王文端公致政家居,年踰八十,每与夫人各乘肩舆,循观阡陌,子孙称觞上寿,备享晚福。一日,坐观澄江洪涨,谕子孙曰:‘初东里先生不欲我同事内阁,时不能平。然使我在内,则天顺初元,当坐首祸,今日安得与汝曹观水为乐哉!’
李文正当国时,每日朝罢,则门生群集其家,皆海内名流,其坐上常满,殆无虚日,谈文讲艺,绝口不及势利。其文章亦足领袖一时。正恐兴事,建功或自有人。若论风流儒雅,虽前代宰相中,亦罕见其比也。
邵锐,正德初礼部第一人。改庶吉士时,逆瑾擅政,与焦芳、刘宇相结纳,芳子黄中、宇子仁皆为庶吉士,未几俱授编修,锐以甲第列仁上,亦并授焉。锐耻与为伍,具疏辞免。会兄钦力沮之曰:‘以会元而得史职,亦分耳,何辞为?’俄丁艰归,瑾败,革传奉官,亦并及之,非其罪也。后起官江西、福建学使,抑浮躁,奖恬退,士习一变。官至太仆卿,即移疾归。制行绝俗,而耻于近名,然闇然日章,世归其贤。没之日,笥无数金,田仅百亩,遗命勿干恤典。赠副都御史,谥康僖,盖公论云。([一]浙江通志
校记[一]此‘邵锐’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衡山病起遣怀二律’条补入。‘衡山病起遣怀二律’已见卷五方正类末第二条。原为复出。)
杨升庵书壁云:‘老境病磨,难亲笔砚,神前发愿,不作诗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灯一盏,作在家僧行迳。惟持庞公“空诸所有”四字。’
何公瑭家居,庐舍不过数椽,敝衣疏食,日以观书玩道为乐。当世达人公卿,亦罕接见,惟王浚川、吕泾野诸公至,屏从造庐,雅谈终日。为翰林时,古朴衣冠,不事藻饰,而文美在中,志存当世。既忤时俗左官,卒以人望致仕通显,又复乞归。杜门扫迹,官司礼馈,悉却不受,其于货利,若将浼焉。
规讽
方孝孺为翰林侍讲,典国家大政。同郡王叔英时为汉阳知县,遗书曰:‘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难,能自用其才者尤难,如子房之于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贾谊之于文帝,不能自用其才者也。子房之于高祖,察其可行而后言,言之未尝不中,故高祖得以用之。贾谊之于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之,且又言之太过,故大臣绛、灌之属,得以短之,于是文帝不获用其言。方今明良相逢,千载一时,但天下之事,固有行于古而亦可行于今者,如夏时周冕之类是也。亦有行于古而难行于今者,如井田封建之类是也。可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易,难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难。从之易,则民乐其利,从之难,则民受其患。此君子之用世,贵乎得时措之宜也。’孝孺深然之。及与政,又辄慕古王政,即欲见诸事,以故多纷更,卒无成效。
李侍郎绍,江西安福人。与人交,必推心置腹,务尽忠告。察后进志于学者,奖借诱掖,惟恐不至。处僚友间,劝善规过,言直意尽,虽衣冠不正,举止失度,亦必告焉,而人不为迕。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一]
(校记[一]此‘李侍郎绍’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解学士缙应制’条补入。‘解学士缙应制’条已见卷之四调护类第一条,原为复出。)
瑞安高氏墓有穹碑一通,吴中太湖石所砻,碑阴锯纹朗朗而欹。闻宣德间,永嘉黄少保淮葬父,锯其半为神道碑,锯且尽,高之裔孙某曰:‘相公取之薄矣。’黄问故,高曰:‘恐后人复欲锯耳。’黄默然。
己巳北狩,学士周叙自南京贻王文端书曰:‘永乐、宣德间,尝仰望少师东里先生,然即其举措,究其底里,士大夫公论,不容掩也。易曰:“知几其神乎?”书曰:“慎终于始。”又曰“惟克果断,乃罔后艰”。窃思三杨辅政之初,一几也,不深思熟虑,身任其责,惟阳敛阴施,掩人耳目,虽曰自保,其实误国,致今岁七月之祸。此时先生与诸君子辅政之初,又一几也。宜鉴覆辙,为宗社生灵永远之谋,失今不图,噬脐莫及。岂得即效子房之从赤松,晋公之营绿野乎?叙官至学士,又冒膺宋史之修,傥不即死,成此一事,窃名穹壤间,他富贵皆无所望。所念者,国家安则民皆安,叙辈亦可偷生,毕其素志。今岁以来,因朝廷屡有更张,不敢避祸,屡有所陈,未审朝议以为可否?自是以往,亦不敢渎告一语矣。’
何文肃为副使,见时政阙失,致书于翰学彭华曰:‘古之善观人国者,不观其国势之强弱,而观其用人之贤否。今用人贤与否,愚不能知,但见升一官,进一秩,士论辄哗然,曰某以亲旧当道而得之,或曰某以通书政府而得之,某以纳贿权门而得之。仆始闻之,以为人言不可信,徐而察之,巧宦者悉皆超擢,自守者往往沦弃,亦不能不信也。夫平居之时,既苟利以进身,多事之秋,肯捐身而报国乎?不待智者可知也。愚谓当奖恬退,抑奔竞,以振名教于风颓俗靡之际。夫知人固未易,大抵刚介寡合者君子也,媚柔易亲者小人也,于此察之,十得八九矣。果君子与,拔而用之,不必亲也,不必故也,不必识其面也。果小人与,黜而退之,亲不可私也,仇不可避也,群言交属,不可狥也。以此处之,庶几有招之不来,麾之不去之君子出焉。此时事之大者。阁下官为学士,职号论思,时政之得失,人才之贤否,知之素矣。经筵进讲之余,宜从容陈之,使天下阴受其赐可也。昔欧阳永叔、司马君实为翰林学士,所论奏者,岂徒发挥经义而已哉!舍二子而他取法焉,非仆所望于阁下也。尊兄少保先生,实秉国成,古人有云,政经及子,可不预虑而熟图之耶!’
李西涯当国二十余年,一日有人投以诗云:‘清高名位斗南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水绿,子规啼罢鹧鸪啼。’李得之大惭。(北窗琐语)
正德时,李西涯于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无是非之心。罗公乃李之门人,引大义责之。书云:‘生违教下,屡更变故,虽常贡书,然不敢频频者,恐彼此无益也。今则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无所措手矣。易曰“不俟终日”,此言非与?彼朝夕献谄以为常依依者,皆为其身谋也。不知乃公身集百垢,百岁之后,史册书之,万世传之,不知此辈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死,此而不言,谁复言之?伏望痛割旧志,勇而从之,不然,请先削生门墙之籍,然后公言于众,大加诛伐,以彰叛恩之罪,生亦甘心焉。生蓄诚积直有日矣,临椷不觉狂悖干冒之至。’李得书泪下。
陆文裕云:‘弘治癸亥,兰溪章先生德懋起为南京国子祭酒,一见予,遂蒙顾待。尝以事见,辄慰谕之曰:“大凡为礼,贵敬而和,不必太促缩,令人气索。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凡见一有爵位者,须自量我胸中所有,若不在其人之下,何为畏之哉。”此为庶吉士与座主刘学士司直先生偶道此,先生微哂曰:“此老失言矣,孟子所谓藐者,是藐其势位,若如所云,是藐其人矣。”章公接引之至,刘公析理之精,前辈风度如此。’
王抑庵先生典选,遇不如意事,好诵古人诗以自宽。一日有新得给事中即欲干挠选法者,则曰:‘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御史有言铨部进退官不当,则曰:‘若教鲍老当筵舞,更觉郎当舞袖长。’要多切中云。
何元朗云:‘余在南馆时,府公王槐野先生喜谈西北事,一日言王晋溪总制三边时,每一巡边,虽打中火,亦费百金,未尝折干。到处皆要供具,烧羊亦数头,凡物称是。晋溪不数脔,尽撤去,散与从官,虽众头目,亦皆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则人人效命。时东南适有倭寇,余与陆祠部五台相遇于舍弟家,祠部方有赞画之命,余举似之,余曰:“盖当时法网疏阔,故晋溪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则台谏即时论罢,不能一日容矣。”舍弟云:“近闻总督有驰数皮箱银去者,不闻有人论之。”余曰:“此数皮箱之物,未必尽以自私,必有同其利者,既同其利,谁复言之?若如晋溪所为,则论者交至矣。但昔之当事者,损己之奉,以悦犯难之人,今之当事者,割犯难者之肉,以饲权贵,何怪偾事之不旋踵耶!”’
豪爽
吉水解学士缙,天资甚美,为文多不属草,顷刻数千言不难,一时才名大噪。时杭有王洪希范,吴有王璲汝玉,闽有王偁孟阳,尝谓希范曰:‘解学士名闻海内,吾四人者,足以撑柱东南半壁。’识者谓其知言。
永乐中,曾状元棨,体貌魁硕,文学充赡,朝野咸耸望焉。有交趾贡使饮量绝人,上令左右举善饮者款之,或举二都护以对,上曰:‘朝廷上无一能饮者乎?’曾闻之,即自请往。上问曰:‘卿量几何?’曰:‘款此二使足矣,不必尽臣量。’于是饮彻夜,二使皆醉愧而去。翼旦,俟谢恩,上悦曰:‘不论卿文学,只是酒量,岂不作我明状元耶!’益赐之酒。后病卒。且气绝,呼酒,饮至醉,题曰:‘宫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为多,人以为少。易箦盖棺,此外何求?白云青山,乐哉斯丘。’
力士李金枪来吴,徐武功召试其艺,李运枪庭中,公哂之,呼家人:‘取吾棒来。’棒乃纯铁所为,重六十余斤,顾李曰:‘盍试诸?’李谢不习。公笑起,运棒如飞,时时及李颈,李慑伏,不敢起。公掷棒叱之去,曰:‘吾岂与若校技者耶!’
崔侍郎铣,饮量洪,亡可敌。每酣辄歌‘刘伶能饮几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间’。陈约之束,其同年董侍郎婿也,小于崔三十一岁,视学河南,崔业六十余矣。约之雅知量不敌,恃其少壮,值崔病初起,即往按部安阳谒之,崔与轰饮,至夜分,约之大醉,跌宕不能支。崔谓其从者曰:‘彼且乘我瑕而斗我耶!’复举十余白乃别,陈遂病至咯血不起。崔尝与董饮,而遇一方士,自云能饭,崔请之较,每崔一瓯酒,方士一瓯饭,崔已醉,而饭不止,凡得五十四瓯。董至夜俟其归而侦之,则饭固在,盖障眼术也。
徐文贞督学江西,道遇毛尚书伯温,过其舟,毛曰:‘君得无饥否?’呼侍者捧大盘四,其二装炙鹅,鹅皆大脔,其二装馒头,大如碗者,各五十许。又不置筯,以手掇之。银碗二,使注酒。长醊大釂,傍若无人。时文贞年少,勇于酒,互举无算,欢然而别,曰:‘公大器也。’
任达
高启字季迪,吴郡人。少孤力学,能诗文,好权略,每论事,辄倾其座人。元季张士诚开府平江,文士响臻。启独依外舅周仲达,居吴淞江之青丘,歌咏自适而已。时饶介之、丁仲容以词学自雄,旁睨若无,见启诗大惊,礼为上客,启怡然不以屑意也。洪武初,与修元史,授翰林编修。一日薄暮,上御阙楼,召见启,大悦,擢户部右侍郎。辞罢去,仍赐内帑金,给牒放还。启身长七尺,具文武才,于书无所不窥,为文喜辩博,驰骋上下,精采焕发,而于诗尤工,与按察使杨基、翰林待制张羽、布政使徐贲,号吴中四杰,皆有集行于世。
解大绅十八举乡试第一,以进士为中书庶吉士。上试诗,称旨,赐鞍马笔劄,而缙率易无所让。尝入兵部索皂人,不得,即之尚书所谩骂,尚书以闻,上弗责也,曰:‘绅逸乃尔耶?苦以御史。’即除御史。久之,事文皇帝入内阁,词笔敏捷,为一时冠。而意气阔疏,又性刚多忤,中汉庶人谗,出参议广西,日与王检讨偁探奇山水自适。上书请凿章江水,便来往。上大怒,征下狱,三载,命狱吏沃以烧酒,埋雪中死。
黄谏尝作京师泉品,郊原玉泉第一,京城文华殿东大庖井第一,每进讲后,必连啜数器乃去。谪广州,每游白云蒲涧山水间,评其泉,以鸡井为第一,更名学士泉,人谓不减李赞皇云。
崔子钟好剧饮,每至五鼓,踏月长安街,席地坐。李文正时以元相朝,天微早,遥望之,曰:‘非子钟耶?’崔便趋至舆,拱曰:‘老师得少住乎?’李曰:‘佳。’便脱衣行觞,火城渐繁,始分手别。崔每一举百余觥,醉辄呼:‘刘伶小子,恨不见我!’
康海罢官,自隐声酒。时杨侍郎廷仪,少师廷和弟也,以使事过康,康置酒,至醉,自弹琵琶唱新词为寿。杨徐谓:‘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书,吾当为君地。’康大怒,骂曰:‘若伶人我耶!’手琵琶击之,杨走免。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复见。
康德涵六十,要名倡百人,为百岁会,既毕,了无钱,第持笺命诗,送王邸处分。时鄠杜王敏夫名位差减,而才情胜之,倡和词章布人间,遂为关西风流领袖。浸淫汴洛间,遂以成俗。
康海答寇子惇云:‘放逐后,流连声伎,不复拘检,虽乡党自好者,莫不耻之,又安可与士大夫同日语者!阮籍之志,在日获酩酊耳。三公、万户,非所愿也。’
王廷陈削秩归,益自放,达官贵人求见者,多蓬首垢足囚服应之,间衣红纻窄衫,跨马或骑牛,啸歌田野间,人多望而避者。
王九思答王德征云:‘九思者,当世狂人也,翰林不容,出为吏部,吏部获罪,左迁寿州,寿州不可,罢归田里。世之自负豪杰者,耳其姓名,罔不怒焉。执事独曰:吾何愧,此可发英雄一笑也。’
王廷陈语余懋昭曰:‘仆林居无营,上不慕古,下不肖俗,为疏为懒,不敢为狂,为拙为愚,不敢为恶。高竹林之贤,而丑其放,怀三闾之忠,而过其沈,智鸱夷之逝,而污其富。每景物会意,辄命酒自歌,酒不尽量,歌不尽调,倦则偃卧,卧不为梦,厌苦俗途,宁独无与。复究心老庄,保养性命。江湖乘兴,涨则不舟。雅好云峤,苔滑磴危,鲜不缓却。此仆大略也。’
杨用修好纵倡乐,刘绘以书规之,答云:‘兹荒戍瑟居,得以息黔补刖。自惟千钧之弩,一发不鹄,则可永弢矣。且文有仗境生情,诗或托物起兴,如崔延伯每临阵,则召田僧超为壮士歌,宋子京修史,使丽竖熯椽烛,吴元中起草,令远山磨隃糜,是或一道也。走岂能执鞭古人?聊以耗壮心,遣余年,所谓老颠欲裂风景者,良亦有以。不知我者,不可闻此言,知我者,不可不闻此言。’
杨用修谪滇南,有东山之癖,诸夷酋欲得其诗翰,不可,乃以精白绫作祴,遗诸伎服之,使酒间乞书,杨欣然命笔,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赏伎女,购归,装潢成卷。杨后亦知之,便以为快。
用修在泸州尝醉,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门生舁之,诸伎捧觞,游行城市,了不为怍。人谓此君故自污,非也,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壮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夙惠
宋景濂年十五六,里人张继之闻先生善记诵,问以四书经传若干日可背诵,先生以一月为答。继之不之信,抽架上杂书,俾即记五百言。先生以指爪逐行按之,按毕辄背,一字不遗。继之告先生之父尚书公曰:‘是子天分非凡,当令从名师,即有成尔。’
方孝孺髫龀已善属文,双眸炯炯如电,读书十行俱下,日积寸许。见典册所载圣贤名字,或良将相形貌,辄默记,欣然有愿慕之志,乡人呼为小韩子。
罗一峰五岁时,随母李入园收果,长幼竞取,独赐而后受。年七岁,父训于庭,不匝月,童蒙诸书咸遍。明年,学于里师,时乏书,里师令遍逐诸生授读,诸生未成句读,而先生皆已成诵矣。
彭华方十五六,尝过邑城,坐客有持故券证以争产者,辩论不已。公齿坐下,独抗声曰:‘此赝也!’众惊问故,曰:‘券果出革除庚辰年,则当以建文三年,书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赝而何?’争者赧然而罢。
王华六岁,与群儿戏水滨,见一客来濯足,以大醉,去,遗所提囊。取视之,数十金也。公度其醒必复来,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少顷,其人果号而至,公迎谓曰:‘求尔金耶?’为指其处。其人喜,以一铤为谢,却不受。
练子宁幼从乡长竹庄先生学,命作水竹村居诗,子宁曰:‘千山暮雨石泉通,一夜春雷长箨龙。’乃其志少则然矣。
倪文毅生而岸秀异,甫五岁,闻邻塾书声,即请入游。间侍文僖公,问曰:‘天上更有天,地下亦当有天。’盖已悟天包地外之理。业文之余,兼通吏事。偶有群吏将赴吏部试,戏出狱词为题,令剖断,旁观者曰:‘此老吏笔也。’识者已知公他日非特以文名者。
李东阳四岁能作大书,景皇帝召见,抱置膝上,赐上林珍果。六岁、八岁,复两召之,试讲尚书。尝与程敏政同召,上试对云‘螃蟹浑身甲胄’,敏政对曰:‘凤凰遍体文章。’东阳对曰:‘蜘蛛满腹经纶。’后程官学士,李大拜,兆于此矣。
王文恪公年十二能诗,人以吕纯阳渡海像求题,公援笔书其上云:‘扇作帆兮剑作舟,飘然直渡海风秋。饶他弱水三千里,终到蓬莱第一洲。’识者知其为远器。
邹公智生而颖异过人,十二岁能文章,群经子史,一经目即不忘。尝居龙泉庵,贫无继晷之具,则聚树叶燃之,读书达旦。如是者三年,文思警拔,千言可立就。蜀虽多才,未能或之先也。年十六,举四川丙午乡试第一,乡人聚观,公马上口占曰:‘龙泉庵内小书生,偶窃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乡人何用大相惊?’丁未第进士,授庶吉士。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当发鼎元,然必四世之后。’舒父曰:‘我不能待也。’时芬童年,曰:‘父无患,若地果胜,请移三世祖骸葬于此,儿即应矣。’父从之,芬果大魁。
程篁墩生而蚤慧,人方之孔文举、李长源。十余岁随父参政蜀藩,方镇大臣以神童荐之朝。英庙喜其应对拜起如老成人,命赐之食。诏馆阁即日试之,赋圣节瑞雪诗并经义各一篇,援笔立就,文采灿然,诸阁老皆嗟异之。暨进呈,上喜甚,诏读书翰林院,官给廪馔。大学士南阳李公贤、安成彭公时皆当世硕儒,就之讲授,李公尤加爱,而以女妻之。弱冠,中成化丙戌第一甲第二,授编修。(先东之撰传)
杨文襄幼颖异,日诵数千言。八岁以奇童荐,大宗伯姚夔独器之,疏补翰林秀才,宪庙命内阁选师教之,受业于黎文僖公。成化戊子,年十四,中顺天乡试。时已抗颜为人师,有文中子之风焉。(谢纯撰行略)
蒋公冕十岁,书过目成诵。十五,举成化丁酉乡试第一,丘文庄见而奇之,曰:‘台辅之器。’(行状)
杨石斋廷和少神异,称奇童,年十二举乡试。其第进士也,先于父春。(名世类苑)
游览
文渊阁芍药三本,中澹红,左纯白,右深红。天顺二年,盛开八花,李贤遂设燕,邀吕原、刘定之等八学士共赏。时贤有玉带之赐,诸学士各赐大红织衣,因名纯白者曰玉带白,深红者曰宫锦红,澹红者曰醉仙颜。惟黄谏以足疾不赴,明日复开一花,众谓谏足当之。贤赋诗,阁院宫僚咸和,以为盛事。
徐武功平生好奇,每遇游览,必穷其胜。林屋洞天在包山,其中深窈幽黑,久无游者。武功列炬而入,行颇久,至一处,平敞宽崇,特为幽妙。壁上下皆作金色,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莹如白玉,谓之曰金亭玉柱者是也。中设石床,类为仙者之外室。再欲进步,则有流水,阻绝渐深,不能前矣。不知何人题曰‘隔凡’,字势飞逸,疑非人间书也。武功欲留作其间,为同游所促,怅然而出。自后更无往者。
柯潜供职之暇,时偕二三知己,穷览胜概,雅歌投壶,分韵赋诗,襟度豁如也。既综院章,就词林后圃结清风亭,亭下凿池莳莲,决渠引泉。公退偃坐其中,又翛然若真登瀛洲者。
同官词林者,骆公文盛年最长,乃与诸君约,岁时宴公堂,分韵咏菊,公各为属和。词采烂然盈卷,称一时胜事。
刘公龙,官暇则与翰林宦南都者,不问品秩崇卑,修复瀛洲胜会,登览游宴,辄纪诸吟咏,盖宛然前辈风度云。
术解
至正间,瑞州上高县有术士曾义山,世居县十五里胡芦石畔。尝开卜肆于县南之桥埠,有瞽而丐者,日过肆前,义山必礼而与之语,或啖之果饵。久之,丐者告山曰:‘明日有三人共一目来者,有异术,君宜叩之。’明日,果有眇一目者,曳杖导二瞽人过肆,山随之,拜于县北之鸬洲。一瞽者曰:‘当以小桡为誓。’遂以其书授山,且画沙指诀,尽其秘妙。其书名银河棹,山后占卜如神,邑人皆知预避。红巾贼行掠无所得,恨欲杀之,隐匿县西观音阁得免。遂不复行其术,密藏其书于胡芦石涸中。临终,谓其子曰:‘某月某日,有刘姓过吾家取书,畀之,戒不可泄。’后刘公伯温官江西高安,果经山家,其子如山言授之,公遂弃官归青田,见太祖于金陵。今献汇言乃云刘公得石匣兵书,乃瞽吏以欺愚人者耳。
赵天泽,蜀新都人,与同邑杜圭明春秋齐名。弃官薄游江南,无贵贱皆倒屣迎之,最善括苍刘公伯温。一日行省大臣论江左人物,天泽首以伯温对,众愕然疑且窃笑之。赵公退而赠刘公文曰:‘萧何拔韩信,玄德师孔明,非信任之笃,则泜水之奇,八阵之妙,何由照耀后世?’其文载于翊运录中。方刘公之未遇也,授之以卜法者曾义山,而深奇预识者,赵公也。赵有吴江月下泛舟诗云:‘余霞敛遥岑,微霭生近浦。江行得良夜,月出鸣柔橹。茫茫天欲流,历历星可数。水萤明乍灭,沙禽或翔舞。此意谁与同,三高渺千古。’
刘伯温与夏煜、孙炎辈,皆以豪诗酒得名。一日游西湖,望建业五色云起,诸人谓为庆云,拟赋诗,刘独引大白,慷慨曰:‘此天子气也,后十年其下有英主出,吾当辅之。’众皆掩耳。寻高帝下金陵,刘建帷幄勋,为上佐,开茅土,其言若契。上使都督冯胜将兵攻某城,命刘基授方略,基书纸授之,使夜半出兵,云至某所,见某方青云起,即伏兵;顷有黑云起者,是贼伏也,慎勿妄动。日后黑云渐薄而回与青云接者,此贼归也,即衔枚蹑其后,击之,可尽擒也。众初莫肯信,至夜半,诣所指地,果有云起,如基言,众以为神,莫敢违,竟拔城擒贼而还。
上欲刑人,刘基曰:‘何为?’乃语以所梦,基曰:‘三人头上有血,此众字也。以土傅之,得土得众之象也,后三日当有验。’越三日,海宁果以城降。上大喜,悉以所留刑者俾基纵之。
有齐琦者,得传邵子先天数,推言天人兴衰甚验,见王公祎,叹曰:‘子充异代人物也。’公亦知世道终不可为,乃归隐青岩山中,若有所待者。岁戊戌,太祖亲取婺,遣使征之,公幡然许曰:‘吾闻大乱极而圣人出,齐琦之言,良足征乎!’即日诣行在,上见大喜。每商略机务,悉契上衷,益加礼敬,语必称子充而不名。
宋琮明于易数,谓其同进诸进士曰:‘旬月间,翰林多罪戮,琮其窜乎!’人初不之信也。是科,西北人士无一登第者,乃讦奏试官学士刘三吾及赞善王俊华、司宪侍读张信暨琮同年修撰陈、编修刘谔,皆置于法。琮以三吾首举连坐,安置威虏卫,其精验如此。
程济,有道之士也,建文时,以明经为岳池教谕。岳池去其故乡朝邑数十里,寝食在朝邑,而治岳池学事不废。革除初,上书言某月某日西北兵起,宜蚤为备,朝廷谓非所宜言,系至京,将杀之,召入,仰面大呼曰:‘陛下且囚臣,至期无兵,臣死未晚。’遂下狱。已而兵果起,赦济,以为翰林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行。徐州之捷,诸将立碑,叙战功及统军者姓名。济一夜往祭碑,人莫测其故,后文皇过徐,见碑大怒,命左右以铁椎击碑,甫椎,遽曰:‘止,止,为我录碑文与姓名来。’按碑族诛,诸将无得脱者,济名正当击处,得免。及淮上诸将败,建文召济还,问计,济曰:‘天数已定,惟可出走免耳。’立召僧为建文落发,济从之出,每遇险,几不能免,济以术脱去。相从数十年,建文既考终,济竟不知所之。
李古廉、陈敬宗同在翰林,袁柳庄曳二人并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时陈公仪貌魁梧,古廉短小,闻者未之信。后并为祭酒。陈公以方严肃下,古廉以公恕得士,声望耸然,众始神柳庄之术。
武功伯徐公有贞,天才绝世,其学自天文、地理、释老、方技之说,无所不通。己巳之祸前数月,荧惑入南斗,公私语刘元博溥,元博亦善占候,曰:‘吾亦知之,久之不退舍,祸不远矣。’亟命妻孥南归,皆重迁,有难色,公怒曰:‘尔不急去,直欲作达人妇也?’遂行,比过临清数驿,而土木败报至矣。其后得君柄国,锐意功业。而居闲多不乐,时谓所亲曰:‘火星甚急,俟稍退,吾方可以为。’未几,竟为曹石所挤,迄不得伸其志以去。天顺辛巳七月,公居乡,一日语客曰:‘子见天象乎?宦官之祸作矣。吾为吉祥所陷,今彼之受祸,视吾更惨也。’未旬日而吉祥从子钦被诛。甲申春,茂陵已嗣统,公推运造,当得二十四年,族人以他事憾公,将发其语,公谢而得免。以成化改元并嗣统之岁数之,正得二纪。辛卯岁,偕太守林公入郡学,指大成殿鸱吻曰:‘此有青气,上彻重霄,文明之祥也。来年吴士其有魁天下者乎!’明年,吴文定公及第。公雅重文定,家食时,已有大魁鼎辅之望,后果如其言。(庚巳编)
萧提学鸣凤精星命,正德丁丑廷试,或以八字杂质之曰:‘孰为状元?’萧指舒梓溪芬八字曰:‘此是也。’梓溪果及第。复以后事质于萧,答曰:‘功名寿数始终,皆罗一峰。’梓溪矍然曰:‘止此乎?’曰:‘忠孝状元足矣。’后果谪闽提举,寿亦止此,且配食一峰祠。
姑苏别驾夏泉,江西南城人,精象纬之学。弘治甲子,摄昆山事,云:‘夜观乾象,明岁状元当在此。’语稍闻于人,举子十余辈往问,云:‘状元在城中,但未知为谁。’顾未斋欣然自任曰:‘属我矣。’已而果然。
巧艺
高棅善画,法米南宫。方壶子画妙一时,初识棅,称赏不置,曰:‘异时当为名家。’在翰院二十年,四方求诗画者争致金帛修饩,岁常优于禄入。
会有事于方丘,熊鼎受告导驾,既斋宿,习射苑中,百官雁行入。上敕近臣,以弓矢授君射,君一发中鹄,上喜,勺湩饮以赐。明日又射,上诏君至榻前,俯身御弓矢,为射容以教君。君跪受弓,左执之,右手执一矢,鞬二矢,向鹄三发,连三中,上嘉劳久之。
滕用亨,初名权,字用衡,避讳更今名,苏人。自少游学四方,颇多见闻,问学辩博,文词尔雅,尤精六书之学,篆法之妙,高出近世。永乐三年被荐,时年几七十矣。召见,面试篆书,用亨作麟凤龟龙四大字,又献祯符三诗,称旨,授翰林待诏,预修永乐大典。在官四年卒。用亨善鉴古器物书画,尝侍上阅画卷,众目为赵千里,用亨顿首言:‘笔意类王晋卿。’及终卷,果有驸马都尉王駪名。(延休堂漫录)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尤重度书,每称曰:‘我朝王羲之。’
文皇览沈度书,称善,一时翰林善书如解大绅之真行草,胡光大之行草,滕用亨之篆八分,王如玉、梁用行之真,杨文遇之行,皆知名当世,而度书独为上所爱。凡玉册金简,用之宗庙朝廷,藏秘府,施四裔,刻之贞石,传于后世,一切大制作,必命度书之。书婉丽飘逸,雍容矩度,兼篆八分,八分尤高古,浑然汉意。
张益登进士,入翰林。益与夏曰永同年,及见陈嗣初、王孟端,俱喜作文、写竹。后曰永见益作石渠阁赋出己上,遂不复作文。益见曰永竹妙绝,亦不复写竹。
黄谏,陕之兰县人。博学多通,工篆隶行草,尤长八分,着从古正文五卷,艺林宗之。兼善绘事,馆中壁旧写白菜,其上题者,先后数百人,一日圯,众共惋惜,谏一一书之,并绘白菜如旧。
傅瀚,书法遒丽,有晋人风韵。弟潮,亦攻书法,时人称一家二妙。
周洪谟上疏,请造璇玑玉衡,宪庙即命洪谟自制。众谓必不可成,旬日间,乃制成以进,赐赉有加。
伤逝
孙蕡字仲衍,号西庵,五羊人。为翰林典籍,无书不读,诗高古,为蓝玉题画坐诛,临刑,口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死后,太祖闻知此诗,曰:‘有如此好诗,不覆奏,何也?’并诛监斩者。尝访驸马不遇,题壁曰:‘踏青骑马未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十二栏杆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
邹汝愚谪雷州石城千户所吏目,苍梧吴献臣廷举尹顺德,令邑民李焕于古楼村建亭居之,扁曰‘谪仙’。其父来视,责以不能禄养,棰之,泣受而不辞。弘治辛亥十月卒,献臣往治其丧,适方伯东山刘公至邑,不暇出迎,廉知其故,反加礼重,共资还其丧。献臣自是知名。
魏庄渠与林勿欺书云:‘霍渭厓之亡,于世道有大关系,南京一小内臣大叫曰:“朝廷崩一座山矣。”里人有在山东作县回者,曰:“昔传驾又将出,官民俱不知死所,卒赖渭厓回天。”则渭厓非但忠臣,乃直隶、河南、山东之再生父母也。’
万公士和之殁也,邓直指适按其地,晨坐堂皇,见左右侍者相向泪承睫,询之,曰:‘万公殁矣。’嗟乎,此岂可声音笑貌取哉!(徐显卿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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