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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试士琐记

  清代各省试士之所为贡院,贡院非大比之年,率闭而封之。大省贡院可容万人以上(江宁贡院最大,以江南三省之士皆于是试),大率南向而筑屋。屋分东西列,东西又各分若干列,每列自南而北,又分若干列,列列相距丈许,南北之列,各为屋一百号。每号高可容人立,广可伸一臂,深可坐而书,坐具如北方之炕,而就隔墙之两端支一板可以起落者为桌,以书以食,前无门窗为蔽,蔽者即前列之屋脊,而高于屋,故阳光仅入。夜则号给纸灯笼一(自有洋烛后可携方形折灯洋烛以入)。试者朝夕于是,饮食于是,卧溲于是,有监试者监焉,不得相往来,通言语。有号军供水,然一列仅一人也。每日供食二次,饭与菜皆不能下咽者,试者多自备以入,出资使号军代治,亦止煮饭而已。自有酒精烹煮之器,则或携以自治,然亦中产之士才能办也。院例予人一饭具,三菜具,可以携归,然皆如小儿玩具,以糙瓷为之(余父就试,携归予余姊弟为玩具,一碗饭可三四口而尽,一盆菜亦下两三箸可毕也,然余于故书知此犹宋之遗制)。如是者三日为一场,得归休沐,三场而毕,是谓矮屋风光。

  凡各省之试曰乡试,乡试以子午、卯酉之年一举,举于中秋,时气候蒸热,病者日有,中恶暴疾而亡者,皆以为有夙冤索命也。当试者就号以后,号军于夜初击柝而号曰:“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闻者为之毛起。于是有失行者,精神为之刺激,惴惴不安,益以昼夜疲劳,往往中恶,作鬼神相附语,传者神之,谓为冤报矣。相传贡院许生入,不许死出。盖锁棘以后,非终场放考不启,所以防弊。故虽监临(监临例以巡抚任之)、主考死于于院,亦不得遽出,以监临、主考皆钦差,例须正门出入也。试士之死者,经检察后由侧门殓而出之。(相传主考死于院者必其子孙复来为主考,乃得骑棺而出,然余未检故事也。)

  乡试之监临,巡抚任之,巡抚有事,则以学政代焉。主考、监临之入闱也,由监临主主考行馆,导主考(正副各一)背朝服(清制:制服为大礼服,平常冠带为常礼服,不着外褂而用马褂,袍亦开襟者为行装,便骑者也。朝服之冠履异于常服,且须加披肩,旧俗死者遗像所服即朝服也)而乘宪轿(宪轿谓法定之轿,状如神座,上无幄,旁无蔽,盖使人民得具瞻也,实即古步辈之遗制。每岁迎春之日,巡抚及布政、按察两司使俗称三大宪,亦朝服乘宪轿以往,平时皆常礼服,坐暖轿),具全副仪仗呼殿至贡院,入而锁棘(俗呼封门),试毕而后出闱。盖校士为大典,故隆礼焉。

  清故事:进士殿试列一甲者例止三名,故俗呼三鼎甲,即状元、榜眼、探花也。榜下,赐宴端门,大学士(清制:文华殿大学士为首揆,后代以领班军机大臣,然大礼仍如制度也)执爵以饮三及第者,三巡而毕,插花披红,骑而归邸,大学士揖之上马,有司护送,皆如唐宋故事也。三及第者即日授职,第一名为翰林院修撰,六品,余皆翰林院编修,七品。试士自四方至京,往往寓其本籍省府县之会馆,三人者之同乡官于朝者,即日各就其省馆为设行邸,迎而宴之,官最尊者执爵致贺,然后撤花红。此三人者例于次科乡试得放主考,或学政缺出,先得学政,然皆慕主考,以门生皆举人,腾达易,而已有利焉。如前记吾浙孙渠田之于沈宝桢、李鸿章是也。清制:官俸甚薄,后增养廉,亦不足以资生。故有不乐为翰林而故汗其卷俾入三甲者,然以翰林清望,故竞之者犹多。生事则窘迫矣,往往就达官家为宾师,且便夤缘得试差(主考、学政)。一差所得,不通关节,亦足数岁温饱。凡出差至其座主(试官)之乡土者,必诣座主请教焉。座主往往有嘱托,即利薮也。昔人记一故事,有请教于座主者,屡以其乡人才为问,意在献殷勤,而座主殊无所托。此人以座主无言,不敢遽退,忽而座主一欠身,此人以为座主若此其敬也,必所嘱有异于常者,则振襟请益,座主曰:“无他,下气通耳。”此人谨记其言。及事,卷必亲阅,意其佳才也,前列既定,殊无其人,乃命搜遗,而得夏器通焉,喜而录之,文仅粗顺而已。归朝日,报于座主,谓不辱师命也。座主大诧,谓余实无所嘱。此人为言其故,座主大笑曰:“是时适下气通耳。”此科场之笑柄也。

  会试,清制在京师,有试院如各省。主试者称大总裁、副总裁;总裁一,副之者三。总裁以大学士、尚书为之,副者,则爵尊而外亦取兼有重望者为之。殿试则所谓天子临轩策士也,故及第者俗称天子门生。其制:就保和殿集进士中式者复试之,以古今事宜作策问,使之对,王大臣监之。进士皆衣冠负笈入,出矮桌(彼时北京琉璃厂文具店有备,可折放)敷之,坐地而书(矮桌之制沿于宋,宋则官为之备耳),终日而毕。其文首书“臣对臣闻”,末书“臣谨对”,中则引制策(即题目)逐次条答。其对有虚有实,实者非饱学者不能为,虚对可以剿袭成文,虽牛头不对马嘴,无伤也。清末往往而然,盖止取字体端正,词无忌讳,有无内容,在所不问,惟德宗曾亲阅试卷。甲午,兵败于日本,乙未殿试,元卷已定(故事:阅卷大臣以其爵秩及被命名列先后为次,得依次各取一甲三人及二甲前列七人,都十卷进呈御览,皇帝率如所定,不之易也)。是科,德宗以骆成骧卷有“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之语,密密圈之,自第七拔置第一。

  故事:殿试卷书无所限,惟遇“天”及“帝、后、祖宗”等字,须提行,且必高出一二字书之(俗称抬头,如“天”字须比“皇上”高一格,“祖宗”亦然)。至清末,以慈禧垂帘,则“太后”既高于“帝”,“祖宗”复高于“太后”,“天”又高于“祖宗”,于是同时有此,竟至四抬。前此遇抬头处,前行可以空脚,即词不须到底也,及是,则须行行到底。于是必临时硬增强凑以足其数。此又科场之末弊,而朝政所趋亦已明矣,其亡也宜。

  乡会试自监临以下,有监试、提调等名,以现任或候补道府以下者充之,其资格以科举出身者为上。自总裁主考以下有襄试,由现任或候补之遭、府、县之正途出身者充之,通称“房官”,会试称“同考官”,皆先为总裁、主考任初步阅卷者也。试者如出某房,即称门生,故任襄试多次,其门生亦众。身受奉养,泽及子孙,亦彼时宦途中调剂生活之一道也。

  学政校士,省会之外,就各府召其属之士而试之,盖学童(法称童生)必自县试及格,而后得就府试,府试得隽而后得受院试(学政体制如巡抚,其署称部院,俗称学院)。故无试院,省则就其署为考棚,置长板桌,长板凳,东西前后为行列,如佛寺之饭僧者然。试者未明而入,及暮而出。试有初覆、提覆。提覆施之拔萃及有疑者,学政试不加弥封,学政巡视诸生以为异者,可召而询之,使上堂,为特置坐而试焉,谓之“提堂”。提堂才必置第一,否则亦在前列也。绅士子弟号为官生,亦得提堂,然不定必取,但多得被取之机会耳。

  清制:试有文武两种,学政兼试武童,至武乡试则由巡抚主之,武试止重刀、枪、剑、戟、弓、矢、程石,虽亦有文字之试(试武经),应故事而已。

  文武生受学政试竣,则发其原籍府县学为学生,具称府学生员,县学生员,所谓入庠也。生员文者,初入为痒生,其后学政复有例试,学优者进为贡生,与廪饩者为廪生,廪生得为童生就试之保证人,俗称廪保,保其身家清白并无假冒(尤重冒籍),其被保者既须纳资于廪生,又称弟子焉。资数,非士族而崛起者,求保不易得,可由学官(清制:府学教授一员,县学训导、教谕各一员,俗称学老师)指定廪生为之保,则如余幼时所知仅银两圆为高额矣。不然,则称家之有无。故廪生得保一殷富子弟,胜坐十年冷板凳也。贡生而得饩者为廪贡生。又有优拔之试,隽者称优贡生,拔贡生,拔重于优,可径赴朝考,授知县、学官等职。此古拔萃、优异等特科之遗制,文士之又一出路也。

  武生率为农工子弟,无力攻读,乃以力自奋,学艺既成,遂得请试。以其家贫,故率衣冠故敝,不成威仪。前代又重文轻武,武生亦不敢与文者比伍,虽同年为一学弟子,不相通谒也。余尝至学院,观文武生员行初谒礼,文者蔑视武者若恐浼焉。生员入学时有制服,其冠与朝帽同,而上插金花二,相交其上端,冠顶以白色金属制为雀形,与入流品者特异,清制:官等以品分,自一至九,各有正从。一品冠顶红宝石制,二品珊瑚石制,三品明蓝石制,四品青金石制(俗称乌蓝,言不透明也),五品水晶石制,六品砗磲石制(洁白色),七品以下铜制(俗称金顶),生员初用雀顶者,盖示甫释褐未入流品也。既释褐即与七品以下官同,并戴金顶,服常礼服矣。所履亦为方头靴,此朝靴也(此式今尚可于剧中见之,实自古相沿之制)。惟衣称{虡}衫者,无殊明代士服,以蓝色绸为之,而自襟而下及前后衩、前后边并加五寸之绸缘;色或深蓝或纟原(杭俗称天青,实《考工记》:“六入谓之玄”之玄),或以韦陀金,则非富者不办矣。衫上施硬领、披肩,亦与朝服同,大氐富贵之家得捷报即治之,已婚者则由妇家制以相贻,而贫士率假于人。武生员竟有不能具衣冠,或止便衣而戴礼冠。相形见绌,此之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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