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辟疆在大乱之中,病了五个月,早又冬尽春来。幸而平日小宛悉心服侍,天冷便去拥抱,天热又去披拂,凡辟疆意思所到的地方,小宛无不尽心安排。煎的荡药,自己必先去尝了,然後再献给辟疆受用。甚而至於辟疆所下的粪秽,也是用鼻子去嗅,眼睛去看。看着情形渐有起色,便喜不自胜,遇着避疆病势沈重的时候,竟天的衣不解带的在旁侍候,辟疆病失常性,往往无端暴发大怒。小宛明知辟疆并非故意和自己诟谇,曲意承受,色不少许。辟疆的父母妻子见小宛这样的贤慧,益发疼爱起来;又见她辛苦了好久日子,已是骨瘦如柴,面枯如蜡,便教她节劳暂息。她却仍是不辞劳瘁。直到仲春时候,辟疆病才稍痊。因为盐官正遭兵变,势已不可一日安居,便即雇船回里。冒险渡了长江,听得如皋乱事,还没曾完全平定,不敢贸然回去,便在海陵地方暂觅小屋居祝过了一年,又是炎夏时节,才得如皋乱平消息。辟疆便偕同全家,重返家乡。但遭逢大乱,屡受惊吓。辟疆旧病复发,势益沈重。小宛仍是日夜的侍候,有时坐在药炉旁边亲煎汤药,有时伺在枕边足畔躬承扶携。足足的又过了六十多天,辟疆病有转机,忽然又得奇疾,背上生了一个大疽,少不得又是辛苦着小宛。隔了三个多月,辟疆病方痊愈,小宛却积劳病了起来。
但她生恬恬雅,虽是病躯纤弱,却仍到园圃中洗菊艺兰,去遣她清兴。辟疆因小宛处处能体谅自己,所以现在小宛有病,他也十分体恤,便连他父母妻室也都看重小宛。小宛病势本不很重,隔不多时,病便好了。从此家园安处,骨肉团圆,到也很得天然乐趣。
早又过了两个年头,七夕那天的晚晌,小宛和辟疆在庭中,观看天上流霞,觉得像条金蛇似的,着实可爱,便想起自己的金珠首饰都在乱中失掉。现在见着流霞,想要把金钏臂来描似流霞的模样。辟疆当然满口应允。隔了几天,辟疆果然给小宛购到一对金钏,钏的阳纹旁边,还刊着『比翼连理』四个字,小宛见着非常欣喜,以为是白头偕老的预兆了。驹光过隙,一年容易,又是桃红柳绿,艳阳天气。那年正是顺治七年,辟疆这时因为一般诗友在荆溪雅集,便也来到荆溪。却不料如皋地方的驻防清军,恰於此时兵变起来。乱兵四出劫掠,素知冒家是很有钱的,乱兵的首领名唤阿史崔,便结合大夥人马,首先来到冒家。那由他说,凡是值钱的东西,都捆载而去。临去的时候,阿史崔见着小宛的美貌艳质模样,便令兵丁们前呼後拥的把小宛抢着同行。小宛没力抵抗,只得由他们摆布。仓卒之间,无物可携,只留着那副金钏,套在臂上,想留作纪念的。
乱兵们吆吆喝喝,辟疆的父母妻室,也不敢和小宛说诀别的话,又恐小宛不肯同去,吃了眼前亏,所以都道:『不必推阻,便自去罢,後会有期,不难相见。』小宛听着,才痛哭了一番,跟了乱兵而去。
这时辟疆在荆溪,诗友雅集的事已经完了,正当春雨连绵,不免乡思弥剧。那天在朋友处小饮而归,已是三更时分,独自在客寓中思忖心事。待要伏枕安睡,朦胧中忽然觉得自己已回家中,和父母妻子畅叙别情,却不见小宛在侧,不觉小叫一声:『小宛在那里?』睁眼细看,乃是一梦,心想此梦不很吉利,便匆匆的回家而来。到了家中果然不见小宛,他的父母说话恍恍惚惚,辟疆起了疑心,不便追问父母,便去询他妻室。只见他妻室蔡氏坐在室隅暗暗地啼哭,见辟疆来问,才挥泪把前後缘由说了出来。辟疆听着,好像晴天霹雳,这一惊真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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