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宛听着顺治皇帝说起办事掣肘时的情形,心里想道:『满州人究竟不讲体统的,堂堂国母,尚且不顾廉耻的失了改嫁,心里着实好笑。』但不便说明,只得搭讪着道:『臣妾当初在金陵刚进豫王府的时候,见府中上下人等,个个脑後垂着辫子,心中好生纳罕,不料进进宫来,所见宫监人等,也都有辫子的。臣妾斗胆说一句,便是皇上也垂着一条大辫子,臣妾实在很是怀疑,敢问辫子有什麽好处?』顺治皇帝道:『辫子乃是我朝旧制,犹如你们前朝的络发成髻一般道理。为了改辫子,你们汉人也不知死了多少。朕看他们愚想可笑,很替他们可怜哩。』小宛道:『怎的改梳辫子汉人便死了许多呢?』顺治皇帝道:『妃子原来不知,因为我朝入主中原以来,下诏改变旧时冠服,命官绅兵民,一律剃发梳辫。有许多不明事故的愚民,宁可砍掉脑袋,保存这些头发,所以死了好多的人哩。
』小宛道:『皇上命他们改变冠服,原是应当的。臣妾的意思,妄拟教他们剃一些头发,也不见许多区别,不如下旨教他们把头发统都剃掉,做个和尚来得爽快哩!』顺治皇帝道:『妃子且莫轻视和尚,倘使天下百姓都做了和尚,到也看透尘凡,自求生趣,天下便从此永久太平,可算到了极乐之境了。』小宛听着,觉得到也有理。这一篇说话,原是他们两人无心之言,却到成了预谶,这是後话不提,在下现在丢过宫中之事。
且说那光福司典史钱雁嵌因为巡抚采梅,受了很大的损失,写信给他伯伯钱牧斋,把前後情形说了详细。牧斋得信,心想:『宫中的董妃生长江南,却爱梅花,这是什麽样的人?』忽然想起前年冒辟疆来信,说起他侍姬董小宛被乱兵掠去,『莫非便是他吗?』钱牧斋这个老头儿,原是喜欢管闲事的,有了这种疑心,便托人到宫监方面探听消息。不到几天,果然消息探到,虽没知确是辟疆的侧室,但已探到此人姓氏籍贯。牧斋老肚子里把念头一转,早已知道必是小宛无疑,立刻写了一封信告知冒辟疆此番情形。
那冒辟疆自从小宛被掠以後,托人四处寻觅,寻到现在,哪有什麽下落。真是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忽然接到牧斋来信,才知小宛已经进了皇宫。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辟疆初心,本想将来或有见面之日,现在已入深宫,盼望从此完了。但在专制的权威下面,怎敢说什麽闲言,又因自己的侧室辗转流入宫庭,觉得颜面不很好看,仗着他满腹才华,便做了一卷忆语,说是悼小宛而作的。他说小宛是死於劳瘁,其实他说小宛死的那天,便是小宛被掠的日子,他从此也觉得愁闷异常,悒悒毫无生趣,惟有放怀诗酒,自乐余年。虽有江南的总督巡抚奉旨征他进京,他恬淡自适,置之不理。钱牧斋也几乎劝他入仕清朝,他仍是一笑置之。别人不知道他内心的人,以为辟疆必是不忘明朝,其实他因小宛入宫,和清帝结了不世之仇哩。但他这牧斋告假回里扫墓,特赴如皋,想当面劝他不必固执。这时牧斋身跻卿相,翎顶辉煌,见着辟疆,忙的卸了缨帽。刚想发言,辟疆或翘起脚来,把牧斋的帽子踢到地上,嘴里却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本是多愁多病身。怎当你倾国倾城貌。』说着,也不理会,竟自退入後堂。牧斋惹了一场没趣,知辟疆有难言之隐,也只得悄然自去。从此以後,也无人敢劝辟疆出仕。辟疆便做了明朝的遗民,永不仕清,寿登期颐而卒。一言表过辟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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