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金川妖姬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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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川妖姬志

 

  魏邵阳《圣武记》志金川土司事,则云大金川安抚使莎罗奔,以女阿扣妻小

  金川土司泽旺,寻劫泽旺,夺其印。上命云贵总督张广泗征之,未捷,乃命大学

  士讷亲视师。广泗轻之,将相不和。广泗用汉奸王秋言,任泽旺弟良尔吉为乡导。

  良尔吉私通阿扣。岳钟琪密奏广泗信用降番汉奸,恐生他变,讷亲亦劾广泗老师

  糜饷,遂致互讦。清纯庙怒,逮广泗斩之,并赐讷亲死。据此似广泗一人之罪,

  纯庙斩之,甚不足惜。而讷亲巽懦贻误,罚己蔽辜,且较广泗略冤。惟岳将军则

  守正不阿,有功无罪。然予少时读之,独多疑窦,谓广泗征苗宿将,军声出哈元

  生上,何至为一细番所惑。且广泗何爱于良尔吉,而不信岳钟琪。钟琪既自命忠

  勇,何不径由党坝(地名)速攻勒乌围(地名),乃亦逗遛不进,独广泗部下总

  兵官任举阵亡。讷亲初至,锐意灭敌。广泅兵应之而无效,钟琪且不一应。至讷

  亲与广泗龃龉,钟琪辄斤斤于降番汉奸,密奏首告,讷亲则但言老师糜饷,不及

  良尔吉事。反覆纳绎,可抵之隙甚夥。以为当时秉笔者,必因广泗既伏天诛,无

  妨下流之归,讷亲贵族,宜为隐讳,钟琪以功名终未可翘其短也。然事无佐证,

  未敢断定。后友人游滇,得某君家藏秘录。乃曾佐广泗戎幕者,目击其事而私记

  之。虽未尽可征信,而情苗事果,变幻万态,非过来人不能详。且足征忌讳官书

  之无真相,而与予意适合,爰乐为缀辑焉。

  莎罗奔劫泽旺,夺其印,事在乾隆十一年。此两家私争,绝无与大局也。初

  莎女阿扣绝艳,两颊如天半蒸霞,肤莹白为番女冠,有玉观音之号。既嫁泽旺而

  悔,愿偶汉人之有官者,以泽旺丑劣状诉诸父。莎故于雍正初从岳将军征西藏羊

  峒番有功,故得安抚使尊官。感岳恩德,延诸家,出家族罗拜。阿扣慕岳将军英

  武,欲事之,岳亦间女美,既稔其有夫,弗纳也。阿扣走索,怏怏反小金川。

  然遂与泽旺成脱辐,泽旺怒,遣家奴凌辱之。阿扣阴使人报于莎,莎故执泽旺归,

  夺其印,以为泽旺己所立,予夺有权,且将治其背恩之罪也。时川抚纪山闻之,

  檄谕勿溢事,使莎还泽旺,莎勉奉命,犹未有意叛清廷。惟阿扣誓死不从泽旺,

  声言将入边求岳将军。莎以询大吏,时岳因年羹尧逆案落职,不复镇边,莎遂劝

  阿扣从明正土司某。既成议,而革布扎什酋欲之,两家争不决。泽旺弟良尔吉,

  丰仪稍肥硕,便解善媚,夙献殷勤于阿扣,扣业私之。良尔吉遂扬言扣已许己为

  妇,两家俱勿妄想。革酋及明正土司俱怒,助泽旺入扰大金川。莎出御之,三家

  皆不敌,遂以莎侵占闻于川边。纪山遽遣副将杨兴入剿,莎治番兵拒之,革酋及

  明正土司亦疑清官将据其地,反各犄角阻清兵。杨兴不知两酋之敌己,几全军覆

  没。又以道险溪恶,大河环阻,兵少不足以堵截,兵多又易于迷失,遂告急于川

  督。督以上闻,清纯庙因张广泗征苗有功,时方总督云贵,乃使兼制三省,进驻

  川边。广泗既至金川,以为兵端之启,本由莎罗奔,而莎劫泽旺,及欺压革布什

  札、明正土司等,实为征剿之要件。今泽旺虽似穷促乞援,彼两酋反阴为雠敌,

  夷狄贪而无信,且不知内情,徒使劳师糜饷,受恩而不知感,即得其归服,旋踵

  生变,亦为得不偿失。不如疏通其情,俾各得所愿欲,而以威信怵制之,则可就

  范矣。因入小金川地,而居其美诺官寨中。召泽旺问所欲,泽旺曰:“始吾惑于

  妖妇,意必争此祸水,致祖宗封地几失。今悟矣,愿以妖妇让吾弟,而已得仍为

  小金川土官。”广泗以问良尔吉,良谓如得阿扣,则愿从征两土司。而莎罗奔必

  可劝其永永效忠,不为边患。广泗遂并许之,泽、良皆喜。阿扣出拜帐前,番俗

  以妻女受人爱慕为荣,广泗老于苗事,故赐阿扣酒,假以颜色,良尔吉大乐,不

  数日而捧莎罗奔使书俱至,事且大定矣。忽莎又遣使来言曰兄子名郎卡者,不服

  良尔吉之有阿扣,据噶尔崖地方为乱,能仗清兵威力制之者,莎愿为之助。番俗

  尚无同姓不婚之礼,故郎卡亦欲得阿扣。广泗曰:“是诚不可不示威矣,莎罗奔

  亦欲以是试我邪。”乃奏调劲兵三万,分两路进攻。一由川西攻入小金沙江东岸,

  即郎卡所居之噶尔崖,而莎居之勒乌围,亦遥相策应。一由川南攻西岸,则革酋、

  明正等地也。广泗意诸夷亲望,非威力无以慑服,而险阻深密,威力不可遍施。

  惟专注郎卡,郎卡下则各寨或可不攻自服。遂使良尔吉为前导,以有夺妻之仇,

  必能尽力故也。于是良尔吉导总兵任举进攻昔岭。昔岭者,噶尔崖之屏蔽,郎卡

  所倚以为险者。

  张骞凿空,汉武开边。广泗故好奇,又狃于征苗之功,利用乡导,乃得汉人

  王秋。秋本滇人,略知书史,挟资财游诸土司,尽知彼中厄塞要害。因言于广泗

  曰:“土番非必叛天朝,以自取戮也。莎酋为自保权势计,且曲徇其女阿扣意,

  欲婿良尔吉而逐泽旺,然非有深仇。蛮触之争自由起灭耳。天朝劳师动众,皇然

  布顺逆之文告,若有大不得已而事斧钺者,未免割鸡竟用牛刀。此诚不习夷情,

  不谙蛮性之误。且孤军深入,彼峭壁恶溪,林筲烟瘴,在在堪虞。胜之则石田无

  用,不胜乃为么麽所笑。即如革布札什等本畏天威,今反倒戈相向,甘心困兽之

  斗,其明证也。将军不审情伪虚实,贸然一掷,苟有蹉跌,岂所以养上帅之威,

  而存大国之体哉?窃尝钩考蛮情,参以鄙见,深知莎罗奔意存观望,但使不夺其

  宣抚之官,而阿扣得所,必能慕顺听命,郎卡抗逆,志在渔色,莎既厌之,不如

  因而致毙,所谓兼弱攻昧是也。倘使良尔吉往说莎酋,密与订盟,夹攻郎卡,诸

  土司皆畏罪自保,郎卡不日可下。郎卡下,即以其地与良尔吉,而令泽旺仍返故

  地。朝廷但知克复奏功,必不究良尔吉等细故。是将军不费战斗之力,唾手而定

  金川上下游千里之地。及其既定,将军杯酒结莎酋之欢,执良尔吉而戮之,犹

  一羊也。取阿扣尤物,置之下陈,莎酋益感激,永永内向。此所谓功利兼至,名

  实俱副者也。将军独不闻岳将军之事乎?设非为年案所误者,则纳女平戎,春

  秋所许,断无今日之边警矣。”广泗然之。盖广泗本主以蛮攻蛮,以碉逼碉之策。

  又微闻阿扣求嫁岳将军事,心艳其利,遂用秋策。而以郎卡阻逆,良尔吉愿为内

  应,指日即可奏功,且可徐图改流等语入奏。时清高宗颇留意边事,疑张广泗避

  重就轻,纵莎罗奔而击郎卡,不无狃功畏难情弊。时诘军机大臣办法,军机承旨,

  谓非以大臣经略亟往督促张广泗速歼巨憝不可。于时大学士讷亲者,康熙朝顾命

  勋臣遏必隆之孙也,喜谈兵,有功名之期许。方在军机多所运动,辄大言不惭,

  高宗问平边之策,讷言广泗狃于征苗有功,不肯蹈险,彼所谓击郎卡,实缓兵之

  计。臣往,当责以大义,令直捣莎酋,断勿使老师糜饷也。高宗遂命视师。讷亲

  奏请起故将军岳钟琪于废籍,以提督衔赴军自效。自是朝廷甚疑广泗,而讷、岳

  各挟成见,水火之势成,妖孽之衅始矣。当讷亲未抵川边也,张部下攻昔岭,夺

  碉卞,自谓郎卡破灭在即,乃使良尔吉往说莎酋,出兵夹击,留阿扣于营中以为

  质。阿扣夙自负,以为绝世天仙下降,服饰妖丽,享用豪奢。蛮俗本贵女,盛行

  一妻多夫之俗,男子恒仰女之鼻息。卜休咎,设同媚一妇,必相戒勿嫉妒,以为

  美德,如内国之妻妾同居然。阿扣既如雍姬之人尽可夫,又习于夜郎自大之惯俗,

  以大金川雄长诸部,比于公主,群媵奴婢至数千人,皆绣衣宝饰,璎珞垂珠,出

  入拥辇,至警跸清道以行。所御处进馔,群婢必以次上寿,蹁跹作天魔舞,犹谓

  不足快意。日取番童之眉目端好者,衣以锦绣为弄儿。每日所支给不赀。良尔吉

  虽假定为匹敌,而此外诸部落中,上自土司,下至平民,凡丰姿俊美,彼苟以为

  可意,无不召幸。或有不能致者,寝食不甘。莎酋辄为之多方罗致,人亦率乐就

  之。盖蛮俗迷信,阿扣始生多异兆,人即以玉观音再世喧传。及长,妖艳罕俦,

  见者心醉,如骚人所称惑阳城迷下蔡者,实具一种魔力。在蛮人乃以为此魔力者,

  惟天所使,常人不能企及。故歌功颂德者,遂上天纵之圣号。自是怪象不可究

  诘矣。阿扣既习为部众所尊奉,弥自骄忄太,以为蛮人皆凡贱,不足与彼有缘,

  必得汉人之有名位者,始为佳偶。或言将受中国大皇帝之宠幸,皇帝为某某佛祖,

  己为菩萨,转生当为匹偶,他日必正位后宫。其妄言类此。状如风魔,而华官恋

  其美,或有望尘膜拜者。惟阿扣眼界既高,不屑注意,独忄卷忄卷于岳将军。业

  不得当,至是质于广泗营,以广泗大帅,威仪煊赫,颇倾心属耳,如岳将军故事。

  广泗虽不志于渔色,而欲笼络利用,以歆勋蛮人,止蕲先得其欢心,且为联盟土

  司之一种媒介物。王秋亦言魔力大可用,故广泗意已大惑。会阿扣率群婢起舞,

  为广泗寿。蛮人举国若狂,以为破天荒之举。广泗欣然得计,自谓获奇货,阿扣

  又媚蛊惑诸技并施,广泗为置酒设乐,欢笑大作,乘醉障袖与之嬉。而蛮人

  欢声雷动,以广泗为东方之呼毕勒罕也,争传播率服。莎酋投效,早有成议,其

  部下并愿缚郎卡以献。事且了矣,忽报经略与岳将军来。孟军机以上意疑广泗,

  不先与咨照,讷亲等又守机密,出川边始行告知也。广泗大骇,直如飞将军自天

  而下,亟奉诏拜命。讷亲登坛指挥,宣布上意,须即日进兵促战,与岳将军分路

  攻取,不容少有逗遛。广泗唯唯听令,全局遂顿变。初广泗已约莎酋,私会于美

  诺,成夹击之举,即讷亲至之先一日也。广泗以此计陈于讷,讷谓奉朝廷面授方

  略,知有进战,义无反顾。且事机错互,上诘问即至,谁任其咎。语时,声色俱

  厉。广泗知掣肘之局已成,无可置辩,退辄痛哭,然终无可奈何也。

  越日,张广泗奉讷亲命由昔岭取噶尔崖,限三日蒇事。广泗犹欲饵郎卡部下,

  俾就原约缚郎卡,部下以功赏相邀,辗转不决。限期且迫,讷亲出令,三日不进

  战者杀无赦。广泗乃泣谓总兵任举、参将贾国良曰:“事败矣,吾辈捐躯不足惜,

  其如经营三月,败于一旦何?且自此蛮事不可为矣。吾辈志事,惟期一死。”任、

  贾皆奋然曰:“愿一效力,毋令黑头相公笑人胆怯也,且岳家军骄人已甚,公计

  万全,徒为彼鱼肉何益?男儿生不成名,死则马革裹尸,亦固其所,何畏焉。”

  遂争先陷阵。昔岭入崖惟一径,羊肠盘亘,险逾井陉。任贾既入,为守兵所截,

  毒弩齐发,任贾所部五千人无一生还者。任贾既阵亡,广泗犹欲继进。时阿扣女

  奴队及良尔吉旧部从之,急前救援,改示他径。阿扣纵马横谷,阻广泗不令进。

  会讷亲闻败报而惧,亦急令收军,张广泗始得生还。然自是大愤,力争于讷亲前,

  谓蛮地险阻,人情变幻,断非轻锐躁进所能集事。今不肯忍须臾,坐失名将,若

  不改图,吾兵将歼于是也。讷亲内愧失机,稍稍觉悟,始泣就张谋善后,张复陈

  用内应擒缚首逆策,而抚莎酋,即可蒇事,毋多杀为快。讷亲深以为然。广泗又

  进王秋于讷,令再谋挽回法,并使往会良尔吉问状。事有转机矣,忽岳钟琪失事,

  为莎酋团困之报至。

  先是广泗督任贾兵进攻昔岭卡撒,岳钟琪同时领兵由党坝取勒乌围。勒为莎

  酋巢穴,去党坝又近,虽有险阻较昔岭一路为易进。是时,莎酋方受良尔吉密约,

  待广泗命刻期夹击,或郎卡就缚,即当莅盟,故空虚不设备。而岳军远来不知前

  事也,未至党坝,见山溪深邃,军吏忽皆畏缩,又染瘴疠,不能振。钟琪气大馁,

  顿兵不进,而驰使本营请增兵。时讷亲虽为经略,仅主指挥,兵籍符信及谓发事

  宜,仍业广泗。故钟琪增兵之请,讷必商诸广泗而后行。而广泗方在危急中,憾

  钟琪败己谋,且心非其贪功径攻勒乌围也,置不理。及败归,又力劝讷亲勿躁进,

  讷亲遂不允钟琪增兵,传令退驻。钟琪恚,知广泗掣己肘,益恶之。又啧喷闻人

  言及阿扣事,遣使侦之。会广泗方置酒高会,阿扣蛮靴箭袖,为广泗舞剑,神光

  烨然,倾动左右。使者归报,钟琪抚膺而痛,忿然曰:“老奴竟得此豸乎?十年

  一梦,琵琶别抱,犹可言也,乃实逼处此,相对衡宇,令人自惭形秽。是可忍,

  孰不可忍?”乃乘夜见讷亲而告之曰:“广泗徒以征苗旧部,自谓知兵,骄蹇至

  不奉朝诏。今其左右王秋,贾竖而实汉奸也,诱致降番良尔吉,与贼气息相通,

  托言侦敌情,用间计,而不知乃诱匿妖姬,宣淫帷幄,日夜荒嬉,彼诚惟恐兵事

  之速子耳。一部十七史,几见有大将躬擐甲胄,手执桴鼓,而与蛮姬姹女,相戏

  于行阵之下哉!巫臣窃夏姬,有三军之惧与桑中之喜,千古贻讥。当今神圣一统,

  纲纪修饬,岂容有此,贻笑边陲。明公不加诛戮,非所以肃军纪也。”讷亲意不

  悦,良久乃曰:“蛮地险阻,吾兵岂能深入。但得输诚投顺,即可奏凯,封赏随

  之。广泗熟悉蛮情,缓之自可有效。吾方悔噶尔崖之败,不复孟浪。若斥广泗,

  绝降番,抚局变而战事起,吾辈捐躯不足惜,其如国体何?《传》云:‘国君含

  垢,不如忍之。’”钟琪知讷方倚广泗,乃易其词曰:“吾非欲挠抚局也,特以

  广泗惑于声色,不惜辱专阃之尊,淫于妖女。地虽边徼,属耳目者甚众,一旦朝

  旨诘责,明公将有盛德之累。不如移质本营,而督广泗专事良尔吉,俾速成献缚

  之计。然后许以妖姬赐之,是明公有缓服耆定之功,而广泗亦不致偾事取戾矣。”

  讷亲始悦,乃遣人谓广泗曰:“蛮妇在营,中朝已闻薏苡之谤。今外间颇有议将

  军荒淫者,吾惟爱将军,不欲使将军横被此名也。故拟调入本营,别加羁縻,使

  将军得专力用间。事成,则黄金横带,膺茅胙土,将军何求不得?亻累然一俘女,

  任自取携可耳。幸将军割情赴义,规其大者。”广泗闻之,知讷亲牵于人言,乃

  笑曰:“吾昔在白苗中,妖冶环帐,横陈待命,吾悉举而赐将士,未尝以为禁脔

  也。今吾欲利用番俗,羁縻此女,岂艳其色哉?调入本营甚善,特恐讷公非过来

  人,转易受蛊惑,一旦祸水既成,大局不可设想矣。彼既疑我,不如以岳将军为

  间人,讷公监之,则可弭谤。”遂作书致使者,不待命而嘱阿扣率所部奴婢致之

  钟琪。时广泗所驻地曰美诺,小金川之墟集也,去岳驻党坝少远,而去讷公大营

  甚迩。广泗逆知讷亲不听,必遣军夺阿扣,乃使从间道出党坝。阿扣亦乐岳为故

  交,不愿至大营,衔枚从小径疾趋。讷亲得广泗书,果使部下要于路,伺一日夜,

  计途已过,不可得。讷亲知广泗特令出间道以避己,大怒曰:“果大猾也,吾必

  报之。”钟琪忽得阿扣,惊喜失常度,问何以能来,阿扣匿广泗遣己事,而云念

  将军忘寝食,闻节钺已临,因背广泗遁逃至此,愿秘之。语次,且陈广泗不当己

  意状,钟琪乐甚。谓既得尤物,而又得攫反间夹击之功也。是夜,即帐中盛飨阿

  扣所部女婢,又拾坠欢焉。初不知广泗已以书告讷亲,逾日,讷亲警传钟琪议事。

  甫入,讷变色问阿扣,钟琪佯惊曰:“吾以为明公恐泄军机,故以吾为外府也。

  明公竞不知耶,彼妖女业与广泗约,将使侍婢刺吾,而自弑明公,令广泗夺居全

  功矣。今吾探得其情,已拘之帐中,俟明公命。”讷为人懦暗,为钟琪所劫,默

  然无语。然性好色,初闻阿扣事,即欲罗致。至是知钟琪亦欲之,其人必奇货,

  遂不肯轻弃,因嗫嚅曰:“此逆犯也,不如我自鞫之,明日可将至。”钟琪唯唯,

  归而大戚。盖不忍舍旧好,且无以致莎酋,则功为讷所夺,因商之佐幕。某生,

  心腹也,请藏阿扣山崖中,而以为广泗夺归走告讷亲。讷信之,索诸广泗。广泗

  知为钟琪所匿也,密以告讷,且荐良尔吉于讷,谓使彼觅之,必能得岳所藏处。

  又言岳之奸险,公当以此事知之。莎酋夹击缚献事在即,愿以大功推公,不愿岳

  与闻其事。讷疑信参半,姑使心腹随良尔吉往。良环岳营求之,不能得,率所部

  深入林箐,更番索之山崖中。一日,忽见猎骑三五,驰逐林中鹿兔,谛审之,皆

  女子,良尔吉识为阿扣婢,遥呼之。婢皆下骑相语,言公主居此月余矣,因岳将

  军言军帅妒公主美,欲夺之,不从则杀之。公主爱岳将军,愿徙居此山中,纵猎

  甚乐,大人勿劝公主出也。良尔吉乃令婢为导,逦迤入山,至少平磴处,碉楼重

  叠,矗若浮屠。入其中,陈设雅丽,多中国器皿,则岳为扣所特置者。良与故婢

  皆稔,得达扣卧室,扣方倚铜屏,倦妆作媚态,拈东珠鼻烟壶,观侍儿习某国拳

  术以为戏。见良入,亦不怒,但云:“吾与子别久矣,功成乎?郎卡已缚得乎?

  吾与子归中国乎?”良曰:“非也,张将军念公主甚,欲为公主得安乐天国,享

  无上快乐。”阿扣颦蹙曰:“勿语张将军,吾此间乐,勿愿之他,令人郁郁。”

  良方欲续答,忽报岳将军至。阿扣遂令故婢匿良于他室,终夕不获见。既晓,扣

  又召良入,谓之曰:“子言安乐天国,究何意也?吾以为吾有根器,必与佛祖配

  偶。中国大皇帝,实佛祖转生,吾庶几有此一日乎?”良曰:“吾正谓此也,公

  主亦知中国军帅莅此者,非岳将军为最高阶级乎?”阿扣曰:“否否,张将军权

  位与岳等耳,岳之上尚为谁?”良哑然曰:“岳之上有讷公者,皇族贵胄,而统

  制张岳之大元帅也。在内为宰相,在外为统帅,皆第一人。今张将军荐公主于讷

  公,许以事成,则奉公主入京,纳之大皇帝而为妃,志愿可达也,奈何尚匿此间。”

  阿扣跃起曰:“信乎?”良曰:“目前可致,何则不信?”阿扣拔剑击柱曰:

  “吾几为岳所误,今日即去。”乃令奴婢捆载器皿而行。良曰:“以是为累,辎

  重非三日不达,不如弃之,各轻骑兼程进。苟得居中国尊位,何忧不难致珍宝也。”

  阿扣以为然,遂令奴婢皆选骏马疾驶,一日夜至讷营。讷大喜,如获拱璧,急索

  视阿扣。嫣光媚录,别有神采,洵非中土所见,举动翩婉,临风欲飞,不觉叹

  曰:“尤物移人,一至此乎!”大陈酒享士卒,尽欢而止,三日不出帐。因贤

  广泗而恶钟琪,会朝旨问军事状,讷因奏广泗策用间,不日可效。钟琪偃蹇不战,

  又不肯从事计议,与傅尔丹屯驻山中,日以纵酒为乐,殊失大将体。奏至,清高

  宗下诏切责岳傅二人,皆以宿将起用,乃未闻发一谋,出一策,殊为辜恩负德,

  着革去衔号,带罪图功,慎勿再轻尝试云云。于是岳军大震动。初岳失阿扣,以

  为必广泗所为,遣人侦于张军。张故使人扬言,良尔吉久不归,必为其妖妻魔术

  所迷。又故使人禁勿语,问何故,佯低语曰:“吾闻良私劫之于岳军中,戒部下

  勿言也。”侦探者归告岳,岳以为良夺之也,走告讷亲,厉兵秣马,欲攻勒乌围。

  讷笑慰之,约匝月不效,然后举动,此时勿破坏抚局也。岳无奈何,退与傅尔丹

  谋,亦令彼兼代领军,而己结束裹粮从数骑入蛮中探取,傅挽之曰:“天下多美

  妇人,何必是。蛮中风土险恶,岂可轻试。将军欲一俘女,遣卒持械。可ㄏ之而

  至,殊不值一掷也。倘以为难,则冒险深入亦何益?不如严阵以待,一旦得志,

  彼婢焉往?”岳不听,毅然径往。微服易容如蛮中猎户,忽为逻卒所觉,捕得之,

  谓为间谍,将送蛮酋处决矣。赂守者得兔脱,始伏山谷中,乘夜蛇行,旬日而归。

  十余人往,返者二人耳。岳方愧恨无似,忽傅仓皇走告曰:“朝旨变矣,旦夕恐

  有祸,盍自辩。”岳惊询,则切责之诏书也。于是岳忧虑欲死,中夜不能寐。忽

  若有悟,大呼跃起,拔剑起舞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吾不能坐就夷戮也。”讷

  亲自得阿扣后,益不治军书,日惟饮酒取乐。良尔吉串入大营,威仪如上将,夷

  然自得,不复促莎酋成约。广泗则欲待朝廷去岳、傅,然后督促践约,以为专功

  也。逡巡又几匝月,讷部下见阿扣专宠,良尔吉骄蹇,俱有怨言。广泗惧传播渐

  广,为中朝所闻,则讷固不免,而牵连及己,急欲使良促莎酋进攻。郎卡忽乞怜

  于莎酋,请纳土归命,报广泗,欲令受降罢兵。广泗告讷,讷不从曰:“以郎卡

  为献俘也,奏凯有名。若徒受降而归,设复叛,吾等且族矣。”广泗遂以必缚郎

  卡督莎酋,事又延缓。广泅每至讷处议事,阿扣必出与语,态甚亲狎,而待讷之

  神情渐落寞。盖广泗英伟美丰仪,须眉疏朗如画中人。讷亲猥琐拥肿,不悦阿扣

  意。初徒以位高,希望借为梯径,久而厌薄之也。讷亲嫉广泗甚,欲去之。俾反

  川督或滇督任,使己得专其爱于阿扣。遂奏言广泗老帅糜饷,持重太过,不如使

  专力防苗,臣一人办金川事足矣。其意盖欲去张并去岳,初不知贻祸之极烈也。

  不三日而愁云惨雾,遍笼于讷张之军中,而讷张犹不知。

  岳从年羹尧征青海,威名甚盛。年事败,朝中多为岳援救者,故岳得免职回

  籍。时大学士傅恒亦助岳,清高宗所眷之大臣也,岳得起用,与有力焉。至是闻

  金川将帅多不名誉事,众口沸腾,乃密遣人告岳,令急举发,则可为之也。岳遂

  密奏讷张情弊,而以张为首恶。中朝乃发钦使,至金川,密查原委。使者满人,

  与讷亲有连。既至,私诣讷亲营,示以朝旨及原奏。原奏略言广泗恃己知兵,专

  主由昔岭进攻之策,此处距贼巢尚远,独由党坝至勒乌围,仅五六十里,破隘即

  可捣巢。而广泗所派党坝之兵,名为一万,除守营卡,防粮站外,实止七千。臣

  请增兵三千,广泗不允。且信用降番汉奸,恐生他变。于讷亲则仅言愚暗,不能

  制广泗,且为广泗所惑等语。讷亲惧,求计于使者,长跪请命。使者乃言速归阿

  扣、良尔吉于广泗,则可轻减移祸。讷亲乃馆使者于他所,不令广泗知。使人诱

  良尔吉曰:“广泗召汝计事。”又谓阿扣曰:“子盍往视广泗,功成何日。苟奏

  凯,当即入京,无暇作离筵也。”阿扣本已厌苦讷亲,闻之喜甚。又阴使人谓二

  人曰:“设有人执尔问军情往来,又一切暧昧,但言问广泗可知,勿及他语,则

  尔等必受中朝赏。”二人信之,甫及广泗营,未及私语,而缇骑掩至,促广泗会

  议。广泗以为讷亲有他故,或二人龃龉,待己劝解,乃从之往。至则载以槛车,

  即日就道,不令见使者面。广泗知事发,请见使者面质,槛卒不许通。既至京师,

  下刑部狱。高宗重其事,派诸王大臣于御前会鞫,示以岳钟琪密奏及讷亲劾奏,

  又钦使所问良尔吉、阿扣供词,令广泗逐条详对。广泗夙有胆略,饶口辩,侃侃

  不挠,声如洪钟,问官为之吐舌。略言:臣初到金川,锐恶灭贼,嗣知蛮人嗜利

  抵触,私相争夺,并非抗逆本朝,但去其好事者一二人,即可奏效。查得泽旺夫

  妇反目,良尔吉构煽其间,此绝细事。惟莎酋兄子郎卡,称兵阻难。臣欲借良尔

  吉缚郎卡,再借泽旺诛良吉,则莎酋无自反侧,此不劳多杀而边患自息之方便策

  也。事已毕定,讷亲贪功邀利,而事机一误,岳钟琪恃勇好动而事机再误。彼二

  人但知驱策我中原子弟,以殉于瘴疠之乡,为尝试功名之地。不知蛮方险阻,林

  箐深密,功既不可猝得,事又不可挽回,徒辱国体,为蛮人笑。何如审知敌情,

  使其自相攻灭。莠去而苗存,风息而波定。又阿扣者,惟臣知其妖淫,羁留而不

  为所惑。岳钟琪藏之崖谷,讷亲昏迷于帐下,但问本人,自能明晰。请速逮讷、

  岳及良尔吉、阿扣对质,曲直自明。时广泗语声,直达御座。高宗性最好谀,初

  闻抗辩,已心恶其戆直。及闻其斥二臣,脱己罪,怒语左右,广泗无人臣礼,即

  不情实,亦岂得谓无罪。掷尚方剑下,即令卫士斩广泗于御前。严诏诘讷亲,犹

  欲宥之。会傅恒奏对,言讷亲知广泗信用奸邪,而劾疏绝不提及,至遣使查问,

  尚仓皇隐讳,咎实难辞。高宗乃谕取其祖遏必隆所藏之剑,谓子系有偾国事者,

  可以是立斩。即奉之驰驿,至军前赐死。盖讷名在八议之到,例无死法。初不意

  高宗盛怒,竟实行乃祖家法也。高宗知广泗有将才,亦疑其少冤,故余怒及讷亲,

  而尚不能释然于岳钟琪。使傅恒代讷亲,行时犹以观察钟琪为属。未至,钟琪即

  诱斩阿扣及良尔吉,并其奴婢无一免者。然其后攻金川者至再至三,卒未获犁庭

  扫穴,仍以受降献俘,敷衍归结。而傅恒煌煌封爵,岳钟琪亦以功名终云。

  指严曰:张广泗诱豢妖姬,失大将风裁,固不得谓无罪。顾吾考当时边事家

  言,诸将帅无不诱致蛮人,草禽以邀功名者。广泗仅欲诛好事者二三人,律

  以仁人之心,犹为彼善于此,而况岳大将军之宣淫而不与分谤耶。向尝疑其曾静

  案之举发,及年羹尧案之获免,以为此人殊鲜侠义,观乎此则更爽然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