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蜀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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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碧

(清)彭遵泗

 

  关于《蜀碧》 

  《蜀碧》,清彭遵泗撰,四卷。彭遵泗,字磬泉,四川丹陵人,乾隆二年进士,官翰林编修。是书记明末张献忠军在四川的活动,起自明崇祯元年,止于康熙二年,对于研究明末民变有一定的价值。作者记事多据传闻,因而所记不尽可信。本书有《借月山房汇钞》和《明清史料记编》等版本。

  [古书过眼录]《蜀碧》与张献忠据蜀之谜 

  彭雄

  张献忠在四川确有许多难解之谜,最大的谜可能要算所谓的“张献忠剿四川”了。据《明会要》卷五十载:明万历六年(1578年)四川省有“户二十六万二千六百九十四,口三百一十万二千七十三”。到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就陡减至“一万八千零九十丁”(嘉庆《四川道志》卷十七),出现了有史以来四川人口的最低记录。近百年来有许多史学家都惊奇地发现,没有哪个四川人是土生土长的,几乎都是“湖广填四川”,从外省迁来的。明末清初,确实出现过人口大量骤减的事实。难怪当时的民谚这样说:“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流流贼,贼流流,上界差他斩人头。若有一人斩不尽,行瘟使者在后头。”难道真是张献忠把四川人杀光了吗?

  笔者藏有一部清刻本《蜀碧》,也许可以从中找出一些答案。此书是乾隆进士彭遵泗所撰,彭是四川丹棱人,当时他也想搞清楚明末家乡发生的这一重大变故。为了写好这本书,彭收集了大量史料文献,《蜀碧》中所引证的书目几乎收尽了当时记载张献忠据蜀的所有史料。其中包括《明史》、《明史纲目》、《明史纪事本末》等二十五种。他的考订工作做得很细、很深。虽然《蜀碧》不像《荒书》、《圣教入川记》等属第一手资料,但在第二手、第三手资料中,应该算是最好的和最有价值的。特别是所选录的一些史料,今天已不可见到了,就更显其可贵。

  据《蜀碧》记载: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明思宗朱由检煤山自缢,接着清军入关,八大王张献忠攻占成都,称大西王,建大顺政权。后来几股军事力量(包括张献忠、李自成起义军、清军、明军、黄遥十三家地方武装)在天府之国的大地上反复拉锯,战乱延续多年,百万军民“流血漂杵,骨山血海”,出现了“千里无烟,空如大漠”(《荒书》的惨状,甚至发生大规模人吃人的事件,其惨烈程度可谓空前绝后,骇人听闻。

  当然,《蜀碧》中有些观点也不一定全对。彭遵泗为宏扬封建忠义,自不免歪曲张献忠之形象。在今天看来,把屠蜀的责任推到张献忠一个人身上,也非事实。张献忠死于顺治三年(1646年)到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已近四十年。真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其真相应该是多个军事集团连年混战、天灾、瘟疫、饥饿等多种因素的总合,才使得美丽富饶的天府之国变成了人间地狱,使得那些善良而勇敢的四川先民们未能逃过那场因改朝换代而带来的巨大灾难。(旧书信息报)

  中国网2003年6月20日

  蜀碧 清朝 彭遵泗撰

  提要

  「蜀碧」四卷,国朝彭遵泗撰。遵泗字磬泉,丹棱人,乾隆丁巳进士,官翰林院编修。是书纪蜀乱始末及一时死节士女,其曰蜀碧者,取苌弘之血三年化碧意也。起明崇祯元年戊辰,至我朝康熙二年癸卯;末有附记及杨展、刘道贞、铁脚板、余飞等传。其书大旨以沈云祚称献逆残蜀,由风俗之恶,故为此书,备书死难者姓名,以雪斯耻;而体例冗杂,如载桐城二老事,与蜀事无关;又如贼梦梓潼神以宗弟红柬来谒诸事,亦太涉神怪也。(「钦定四库全书」)

  彭序

  蜀碧者,哭蜀也。哭蜀者,所以着杨嗣昌之罪而悯邵捷春之愚,以吊忠魂烈魄於地下也。蜀之险,甲天下,绝其要塞,虽百万可立挫焉。贼一入寇,秦良玉扼之,向非赂陈奇瑜脱去,则贼之亡久矣。嗣昌委贼於蜀,夫人知之而捷春不知也。撤夔、万之藩篱,守重庆之门户,使贼得以出入纵横而无所忌,此其罪在谁哉?故曰哭蜀者,所以着杨嗣昌之罪而悯邵捷春之愚也。献贼之三入蜀也,分道屠戮,流血成川,蜀之受祸极矣。当是时,自缙绅以至氓庶,尽节者不可胜数;而闺中妇女,或闭户自焚、或骂贼以死者无算也。戎马倥偬,其事不必尽传;传者又莫由表述。笔之於书,使後之君子得以考之,则死者可以无憾。故曰哭蜀者,所以吊忠魂烈魄於地下也。曩者,余尝论其大略,特未暇详。今余弟磬泉采择成编,颇为详悉,是固余之志也。呜呼!蜀非有深怨积怒於贼也,而残忍若此,天实为之耶?抑人事使然耶?览是集者,必将有叹息泣下而不能已者已。故曰蜀碧者,哭蜀也。乐斋彭端淑序。

  自序

  史氏丹溪生忆甲申遗事而叹曰:嗟乎!自古残忍之贼,亡甚献忠;遭祸之烈,亦未如明季之蜀者也。蜀自献藩启封,世有令嗣,休养生息几三百年;士民之庶、物力之饶,甲乎天下。其间虽经鄢蓝播蔺之乱,元气犹存。故张逆一入,旋即败归,未大创也。崇祯十年,闯贼直犯成都,西北半壁,攻无坚城。十三年而献又继之,蜀始臲卼焉。原其故,文灿受绐於房、谷,其走挺矣;嗣昌督师於荆、襄,其毒流矣;捷春拒谏於石砫,其隘通矣;士奇遏粮於守军,其遮撤矣。嗣是陷夔门,破梁万,走荣贵,败曾英,血染佛图,囗穴重庆;瑞王君臣,骈首就戮。当是时,使蜀藩之志果於拒贼,监军之饷得请即行,其能保有成都乎?不能也。腹心既溃而求全於首领,难矣!独怪献逆据蜀後,僭号称帝,不思收拾人心,而处心积虑成乎其杀,匏奴死、雪鳅死、贯戏死、刳腹死、边地死:士尽矣,及匠佣;男尽矣,及妇女;民尽矣、及僧道;人尽矣,及犬牛;物尽矣,及兵卒。又焚其殿,碎其砌,毁其屋,堙其井,平其城。二年之内,积骸如山,流血成川;而贼之逞毒,一日封刃,其心不乐也。由前言之,四方是维,天子是毗,谁司兵柄,万死莫赎!由後言之,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浩劫之来,自有宿也。故西充授首而後,多门之死,不可胜悼矣。夫考古之籍,推蜀之由,张仪之启疆、公孙之跃马、谯纵之迫胁、李特之流乱、刘辟之狂戆、王建之发迹、知祥之踵据、玉珍之草窃,争城夺地,创霸图王,而皆抚有蜀民,不敢荼毒。何献之肆恶,一至此耶!貙虎嗜人,不识好恶;兽心野性,固与人殊也。论者谓献逆僭号,蜀人不与;诛斩所置郡守牧令,蓄怨积怒,激而成凶。呜呼!此正蜀人之所以死乎?余幼时固闻献逆遗事,厥後博采群书,凡当时忠臣、烈士、节女、义夫可印证者,汇为「蜀碧」一编,以俟之後。是日也,惨然操觚,悲风四起,余壹不知心之所极,囗簌簌然而屡下也。壬戌八月朔五,丹溪生磬泉〔遵〕泗自叙。

  ★种种破败、种种屠戮,数十年丧乱情事,括於一叙之中,故足为此书之弁;而文笔则挟嗔愤而含呜咽矣(蔡修莱跋)!■

  蜀碧卷一

  ──起戊辰、止癸未

  戊辰崇祯元年冬十有二月,陕西贼大起。陕西连岁大祲,平凉、延安间饥民相聚为盗。首乱者王子顺、苗美、张圣、姬三儿、王嘉胤、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得水、混江龙、掠地虎、上天猴、闯王、孟良、刘六等、名目甚众。督抚讨之,久无成功。其後并小为大。李自成、张献忠虎视鸱张,秦、楚、豫、蜀之间,战无坚阵,攻无坚城,肝脑涂中原,而明社屋矣。

  丹棱学博何修云:天启间大旱,遵义守令集黄冠祷雨,拜章者伏地弥曰,及起,守询之云,上帝召天下都城隍议事,章出甚迟。问议何事。云战场始於陕西。至崇祯初年,秦中贼果起。修,明季遵义人。

  己巳四川地大震。是後不书四川,所纪皆蜀事也。

  庚午

  辛未

  壬申

  癸酉,秦、蜀二境,击柝相闻,贼既乱秦,蜀岂无知!而瞿塘、剑阁间,不闻修边备,实军储,袖手以待贼入何与?备叙岁次,痛当事无阴雨之忧也。

  甲戌,叙州母猪洞铜鼓鸣,声闻一昼夜。

  二月,流贼张献忠,始自楚犯蜀。献忠,陕西肤施人;本将家子,少时从军犯法,得总兵陈洪范救免,刻栴檀为洪范像事之。其为贼也,与罗汝才同起。献忠身长而瘦,面微黄,须一尺六寸,僄劲果侠,军中称为黄虎又号八大王。二月,自郧阳渡汉,犯襄阳,连陷紫阳、平利、白河等邑,遂入四川。

  贼陷夔州府,及大宁、大昌、开县、新宁诸邑。贼至大昌,人皆走避,有罗杰者,独坐室中,正衣冠,阅书史,贼入骂之,遇害。

  贼犯梁山,邑人中书涂原击走之。原以中书家居,贼至,集乡勇与战。箐铣间,伐大松蹙山径,而用竹畚囊石飞击之。又以毒矢射贼,中者见血立毙。贼败退入巴州,为川兵所破,去攻太平,石砫女土司秦良玉将兵至夔,蜀抚刘汉臣运长寿之米顺流济师,贼知有备,不敢攻,太平围解。汉臣及按臣党崇雅,请用涂原,以蜀人治蜀兵,不许。

  贼攻保宁不下,走犯广元,城上发囗石击之遁。贼攻保宁,推官张一鹗、按臣刘宗祥、川北道夏时亨,共谋守御,不能下,走攻广元,围七昼夜,城上人发囗石击之,贼遂遁。

  方贼犯彝陵、松滋,入归巴万山中,荆州推官刘振缨提施兵从战香溪坝、平阳坝,斩获殊众,而杨正芳有金沙舖之捷,李卑有莲花、白沟、二坪之捷,邓囗有胡地冲之捷,许成名有仙女之捷。当时川抚若董石砫,兵力扼巫夔,不令得入,诸镇戮力,可望成功。乃施兵以援荆东下,舍之勿追,夔关天险,无一人敢谁何。此贼入蜀之始也。

  乙亥

  丙子

  先是,贼既退秦、楚间,藩封数陷,蜀王泄泄然,不知远虑。成都令吴继善,痛哭於王之朝,以书谏曰:高皇帝众建藩辅,碁置绣错,数年以来,踣命亡氏,失其国家。此数王者,非真有败德失道见绝於天也,直以拥富贵之赀,狃便安之计,为贼所利,而不思自全,此非殿下前车之鉴乎!今楚氛日恶,秦关失守,曹、闯、姚、黄(时姚、黄贼初起)陆梁左右,殿下付之悠悠而不恤。夫全蜀之险,在边不在腹,若设重戍於夔门剑阁,诚足自固;否则黄牛白帝,亦属彝庚;黑水阳平,更多歧径。乃欲坐守门庭,谓为设险,不可解者一也。往者,蔺酋扑减,献贼逃遁,止以蔺兵力有亏,献地利不习。今者,荆襄撤其藩篱,秦陇寒其唇齿;揣量贼情,益无瞻忌;而欲援引前事,冀幸将来;不可解者二也。至於锦城之固,不及秦关;白水之险,宁踰湘汉;此可恃以无虞,彼何为而失守?且城如孤注,救援先穷;时及严冬,长驱尤易;累卵不足喻其危,厝火不足明其急;而犹事泄泄以幸苟免;不可解者三也。为殿下计,宜召境内各官,谘诹谋议,发帑金以赡戍卒,散朽粟以慰饥民;出明禁以绝厮养苍头,蠲积逋以免流离沟瘠;募民兵以守隘,结彝目以资援;政教内修,声势旁振;则可易危为安,转祸为福。苟或不然,蜀事诚莫知所终矣。窃为殿下危之,王不能用(吴,江南人,才辩阔达,有谋略,後殉难於蜀)。

  丁丑闰四月,雅州地震。马湖四土司,地震者二;叙州、建武、泸州、越隽,皆同日震。

  五月,闯贼李自成,自秦州犯蜀,连陷南江、通江等邑,寻退去(自成出身事,见正史,此处从略)。

  剑州大水。先一日,沿滩巨石数百皆反覆无定,及水至,民登州堂以避者免,余俱漂没。黄肠凶具架屋檩者累累。

  九月,龙安地震。荣县黄时太家地鸣,声闻半里。工科给事中吴宇英言於朝曰:臣乡以诏书徵发救关中者无已,壮丁死於疮痍,老弱困於骚动,以此城邑空虚,关梁不戒,贼蹈瑕抵隙,连陷南江、通江二邑,镇臣侯良柱,犹以贼遁为功,易视贼占;曰地震主兵,又曰地鸣者伏屍流血;灾不徒设,臣窃忧之(宇英,潼川人)。

  十月丙寅,李自成由汉中趋攻广元,总兵侯良柱战死。李自成、混天星、过天星等,以十月初三日破汉中之宁羌州,分其军为三。一由黄坝攻七盘关,一由梨树口麦坪入广元,一由阳平关过青冈坪土门塔,向白水。侯良柱壁广元,贼至,力战死於阵,贼结七十营於乌龙山下(良柱阵亡,有屍无首,後削生前官职)。

  贼陷昭化,知县王时化死之。初五日,贼分兵守二郎关。初八日,从浅滩过河,破昭化,知县王时化不屈死。

  贼破剑州,知州徐尚卿及州人杨于鼎等死之。先是初九日,贼攻剑门,州吏士塞石牛道不得过,回屯江口。初十日,疾趋攻剑州,城将破,知州徐尚卿召士民语之曰:城不可守,吾惟有死耳。尔等避之,众不忍去。尚卿书「城空不可守,仗节为谁危;苟窜那无计,殊羞孤影随」数语;匿於怀。于鼎与尚卿共守城,城陷,尚卿自缢死,于鼎率子侄诸生令青等督众巷战,奋臂击贼。贼怒,支解以死,子侄皆被杀(尚卿,福建举人)。

  贼破梓潼。十二日,梓潼破,庠生赵节、妻魏氏被执。绐贼曰:家有积金,窖之江边,愿取以行。贼喜,同至园子,潭氏奋身投水死。

  贼陷江油,执知县马宏源。贼破梓潼,三分其军。一往绵州,一往盐亭,一往江油。江油陷,知县马宏源被执,不死,寻提问。

  贼攻绵竹,诸生王铎及其妻赵氏死之。贼至绵州,彰明、安县、罗江、德阳、汉州,闻风先溃。攻绵竹,执诸生王铎及其妻赵氏,令之跪。铎大骂不屈,杀之;复胁赵氏;氏亦大骂,贼又杀之。时贡生施奇才妻姜氏,避乱西山,闻贼近,恐其辱也,拔一簪授婢曰:吾不能逃,汝速去。万一得生,汝主自北归来,持此语之,我不敢为家门羞。嘱毕,投崖死。

  贼焚新都,越一日,焚彭县。

  贼掠郫县,主簿张应奇死之;攻温江,丞簿纵系囚逃。

  贼破金堂,典史潘梦科死之。盐亭一股贼,抄西充,折遂宁,趋潼川,直走金堂,攻破之。梦科不屈死。自是重庆以下,皆戒严矣。

  贼围成都二十日,蜀王之坟柏刊焉。

  冬十有二月,总督洪承畴、总兵曹变蛟,帅师援蜀,次於广元。初,巡抚王维章以贼去,而侯良柱撤隘兵也相龃龉。上书言之朝廷,深以为忧。维章守保宁,良柱守广元。及广元破,良柱战殁,贼直逼成都。维章吾(?)在其下,不及援。按臣陈廷谟虽檄总兵罗尚文集永遵松茂之兵来援,又自以使事讫,新按臣梁士济已至,意可弛担,有诏维章、良柱俱落职,戴罪自赎。廷谟降三级。盖不知良柱之死也。时,辅臣刘字亮宗人歼於绵竹,告家难,上逮治维章,以傅宗龙代之。

  戊寅春正月,洪承畴大败闯贼於梓潼,贼还走陕西。是役也,贼陷州县三十六,蜀创甚。

  夏六月,秦寇再入蜀。寇由阳平、白水再入蜀,巡抚傅宗龙以滇兵二千与蜀帅罗尚文谋战守,却之。

  己卯,保宁天鼓鸣。时,成都东岳庙玉帝像自动不止。

  夏五月,以参政邵捷春抚蜀,代傅宗龙也。

  秋八月,大学士杨嗣昌督师讨贼。先是十一年夏四月,张献忠伪降於谷城,理臣熊文灿责赂黄金裹千、珠琲盈斗、他货累万,受其降。及是年五月,献忠复叛,攻杀知县阮之钿,汉东大扰。上命阁部杨嗣昌督师讨之,赐上方剑,宴於平台後殿。上手觞嗣昌三爵,赐以诗云: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书用黄色金龙蜡笺,後署云:赐督师辅臣嗣昌。

  张献忠寇蜀,官军败绩於汤家坝。先是,左良玉罹山之败(在七月),献忠谋入秦,秦督郑崇俭率副将张应元、汪之凤、贺人龙、李国奇扼兴安,贼犯兴山、太平等县,屯於永宁关、大巴山分水岭秦蜀之交界,又从义溪走马家洞、沙子岭,以闚合江,从鹿耳坡、高竹坪以窥大宁。蜀抚邵捷春,遣其兵二千人,同副将王之纶、方国安分地拒险。八月,官军败绩於汤家坝,之纶力战不支,都司何明没於阵,裨将多伤。

  九月,方国安部将岳宗文、谭金弘破贼於三尖峰。时,又破之於黑水河。张献忠、罗汝才分其军,自白水之碧鱼口入秦,合江之万家坡入楚。

  冬十有二月,流贼罗汝才犯蜀(汝才,绰号曹操。先,豫中童谣云:邺台复邺台,曹操今再来。汝才因假以为号)。

  庚辰春,全川地鸣。

  夏五月,石砫女土官秦良玉大破罗汝才於夔州。汝才入巫山,为良玉所扼,遂犯夔州。良玉师至,乃去,已而邀之马家寨,斩首六百级,又追败於留马垭,斩其魁。东山虎复合他将大败之於谭家坪北平?又破之仙寺岭,夺汝才大纛,擒其渠副塌天等六人,贼走大宁。

  六月,安岳红雨着物,俱赤色。

  秋七月,督师杨嗣昌驻师彝陵。时,张献忠败於玛瑙山,遣间说左良玉曰:献忠在,故公见重,良玉乃围而不攻,贼得与山民市盐刍米酪,收溃卒,养痍伤,久之自兴房走白羊山,西合罗汝才,悉锐来攻夔州,官兵大溃。楚将张应元中流矢,突围走;参将汪之凤等战死。嗣昌在襄阳闻之,乃进师彝陵。嗣昌虚恢自用,又烦琐无大略,军行必自裁进止,千里待报,动失机宜。其驻彝陵也,偕幕士饮酒赋诗,一月不进,取华严第四卷,谓可诅蝗已旱,公然下教郡邑,且以上闻。朝士闻而叹曰:文若其将败乎?拥百万之众,戎服讲经,其衰已甚,将何以战。嗣昌,楚人,不欲贼一骑蹂楚。其初至军,即谋以蜀困贼,谓蜀地险远,极边则松潘诸蛮,吾藉将士力蹙贼而致之蜀。蜀能守则守,不能守,弃涪万松雅之间以陷贼。秦兵断栈道,临白水;滇兵屯曲靖,扼白石江;我率大兵掩击其後,驱入松潘诸蛮中,可制贼死命。又恐蜀之门户坚,反而决斗,凡蜀兵之强者,辄调之以饰他备;巡抚邵捷春戏下止弱卒二万,守重庆。捷春愤曰:令甲失一城,巡抚坐,今以蜀委贼,是督师杀我也。争之不能得。

  时,嗣昌又下檄曰:贼东走大宁、大昌,由彝陵下荆襄者,我当之;西走紫兴、房竹,入秦者,左良玉当之。伺四川,走夔门,邵捷春当之。又令蜀抚弃两省界中三十二隘口,专守夔门;用楚大兵从竹房逼贼於大宁、大昌,势如圆盘点滴不漏。捷春意其以失地相害也,坚守各隘;会隘将覃思岱、杨茂选者,不相能;思岱阴中茂选,捷春不察,立召茂选,斩之,即以兵属思岱,一军皆怨,相率委去。贼遂从此隘入,诸隘骇散,贼直斩夔关,从白马渡过江,壁达州西关,蹂及蓬绵矣(见研斋文集)。

  巡抚邵捷春移秦良玉兵至重庆。时,知绵州陆逊之罢官归,捷春遣往按行营垒过秦,秦冠带佩刀出见,左右男妾十余人,然能制其下,视他将加肃,为陆置酒。叹曰:邵公不知兵,吾一妇人,受国恩,应死,所恨与邵同死耳。逊之请其故。良玉曰:邵公移某自近去。其所驻重庆三四十里,而遣张令守黄泥洼,固已失地利矣。贼在归巫万山之上,俯瞰吾营,铁骑建瓴而下,张令破,次及我,我败,尚能救重庆之急乎?且阁部驱贼入蜀,无知愚皆知之,不及此时争山夺险,令贼毋敢即我,而坐以设防,此覆军之道也。

  九月,张献忠陷大昌,总兵张令死之。捷春收兵扼梁山。先是,万元吉驻巫山,邵捷春驻大昌,相声援。捷春用其将邵仲光之言,以大昌之上中下马渡,水浅地平,难持久,乃扼水寨之观音岩为第一隘,而夜叉岩、三黄岭、磨子岩、鱼河洞、下涌诸处,各分兵三四百人以守。元吉以兵分力弱为忧。贼以九月,先突观音岩、三黄岭,窥下马渡,无备,破之。元吉急檄诸将邀之於谭家岭、七箐坎、乾溪,而张奏凯以专兵屯净壁,捷春用罗洪政、沈应龙二将兵助之。已而献忠从竹菌坪突过净壁,进屯开县。嗣昌闻蜀兵溃,取观音岩守将邵仲光斩以徇。是时,张令中流矢死,石砫军亦覆没,令故奢崇明降将,年七十余,能马上用五石弩,中必贯革,忠勇善战,军中号神弩将,捷春倚之。然性轻敌,时有贼策一骑,於山呼其垒曰:谁是张将军,令易之,跃马出。贼曰:若善弩,今用相报,发矢中项以殁。良玉兵既败,单骑见捷春曰:事急矣,尽发吾溪洞之卒,可二万,我自饩其半,半饩之官,足破贼。土官家调兵,用一着一帚者,最急着,以能饭者毕,至帚则扫境尽出也。捷春见嗣昌与己不相能,而蜀无见粮,峒寨之人讵可信,遂谢良玉言,不用,自收其兵扼梁山。时,有降贼自请於捷春曰:某降有日矣,而公不我用,有疑我心乎?邵曰:军机大事,汝新从贼来,固不能无疑。贼曰:吾从贼久,恨失身,欲图报国,公疑则速杀我,否则当早用吾计。今贼大众既疲,乘饥可灭,倘有他贼以军粮接济者,虽百万众,无能破之矣。捷春从之。贼盛言诸贼山中所窖金银处,以动将士,而道上所遇皆饿莩,无人色,其死者剖其腹,尽草树皮,谓可信。乃尽新募军者二万人深入,皆覆没焉。

  捷春退屯绵州。罗汝才既与张献忠合,献忠以梁山河水深,不得渡,谋於汝才曰:达州河浅,不如自开县西走,复东向,而趋达州。是时,方国安招集残兵保达之郊,献至不敢争,贼遂渡河,长驱深入。捷春退屯绵州,扼涪江。

  贼趋汉中。赵光远、贺人龙拒之,复走巴西。捷春既扼涪江,贼闻,疾走剑州,越广元,将从间道趋汉中。赵光远、贺人龙拒之於阳平、百丈二关,不能进,乃踰昭化,复走巴西。张应元合楚、蜀兵邀之於梓潼,战小利,贼反斗,被囗,蜀将曹志耀、王光启、张世福,力战却之,降将张一川等阵亡,涪江军闻之遂溃。

  贼屠绵州,捷春归成都,贼逼成都。贼从绵趋攻内江。内江有土司家将毛文者,设守,贼至,文与战,大败之於东瓜崖,杀其渠魁曰曹四。贼因偃旗鼓,疾走成都。成都城龟形,其下皆甃石,惟北角楼用土填筑,少瑕。贼夜至,穴城数处,将穿矣,城中出董卜蛮者,与之战,贼大败,杀其卒万人乃遁。

  冬十月,参足突入玉井。占曰:虎狼暴害;其时,献方蹂躏四川,盖其应也。

  十一月,逮邵捷春论死。嗣昌先以大昌失事,纠捷春罪,用监军道廖大亨代之。捷春为人清谨,有惠政,士民哭送者载道,舟不得行,竞逐散旗官,蜀王疏救,不听。

  杨嗣昌进军驻重庆。嗣昌幕下评事万元吉,飨士於保宁,用猛如虎为正总统,张应元副之。令率其军,趋绵州,诸将分屯要害,而元吉自间道走射洪,遏蓬溪,以待贼。时,贼屯安岳周里场,知官军至,宵遁。如虎选骑逐贼,元吉与应元营安岳城下,以截贼归路。是月也,贼纵掠什邡、绵竹、安县、德阳、金堂,所至空城而遁。复由水道下简资。嗣昌徵诸将合击,皆退缩,贼遂陷荣昌、永川。

  十二月,贼陷泸州,知州苏琼死之。琼,江南进士,城破,正衣冠,向阙拜泣,坐堂上,贼至,不屈死。时,嗣昌在重庆,下令赦汝才罪,降者授官,有擒斩献忠者赏万金,爵通侯。次日,堂皇厨湢,遍题有「斩阁部头来者赏银三钱」。嗣昌瞠视咄叱,疑左右皆贼,勒三日进兵,会雨雪道断,再戒期视师,三檄贺人龙不至。初,嗣昌忧左良玉跋扈,私许贺代左,为平贼将军。已而,良玉有玛瑙山之捷。谓贺且需後命。良玉闻之,不悦,二将以是怨望。元吉进曰:军心未一,不可以战。盍令前军蹑贼,後军为继,中军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徐候济师;此万全策也。嗣昌有骄色。曰:贼易与耳,焉用分兵示弱耶。至是献忠破泸州。泸州城三隅,形锐而面江,止立石跕一路可北走。元吉请以大军自南捣其老巢,伏兵旁塞玉蟾寺,蹙贼北窜永川,逆而击之,可以尽歼。已而抵立石,贼营先移,秦师屯小市厢,隔水而阵,贼渡南溪,秦兵纵之,遂越成都,走汉州、德阳。元吉单骑至藉田铺,贼渡绵河,入巴州。嗣昌既诎监军谋不用,将以明年正月自统舟师赴云阳,檄三军陆行,疾趋追贼,毋令他佚。诸将乃尽从泸州蹑贼後,贼反而东走,诸路尽空,不可复遏。於是,自巴抵达,及於新开。

  辛巳春正月己丑,总兵猛如虎追贼及开县之黄陵城败绩。参将刘士杰等死之。官兵追贼至黄陵,日晡雨作,参将刘士杰环甲持矛,摧陷贼阵,贼众披靡,後军无继者,贼密抽骑,越竹箐中,乘高大呼驰下,士杰及游击郭开、猛如虎之子,先捷力战,皆死。如虎率牙兵鏖拒,中军马智挟之冲突溃围走,纛符尽失。嗣昌在云阳闻败,顿足叹曰:吾不用万监军之言,以至於此。贼遂东下。

  万元吉永川之议也,猛如虎先行询乡导,无一人应者。元吉轻骑至城中,惟丞簿一、二人,县令戴尧云已先期遁。及诸将会於泸,中军陈可立拥纛牛头山,饮倡乐以观斗。元吉令之赴贼,背道驰去。如虎所将宁国兵止六百骑,余皆平贼镇兵(平贼镇左良玉),骄悍不法。流言云:想杀我左镇,跑杀我猛镇,盖诸军随良玉优游不战,而如虎逐贼,日驰风雪中,不乐也。未几,大噪西归。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嗣昌之军律如此,宜其凶终也。

  元吉以嗣昌荐,起自废官,欲乘时会,以立功名。当自保宁趋达州,时贼烧绝驿置,七百里不见烟火,单骑崎岖箐铣间。至江舍骑放舟,始及大军。故一见督师,即请分兵以为後;距开县之败,元吉亲至战处,为文以祭阵亡将士刘士杰等,哀动三军;在夔门收召残卒,登白帝以望贼骑,历历在山谷间。我师川湖诸将,反出其後,无一人御之者,不觉抚髀流涕而痛昔日吾谋之不用也。

  三月,杨嗣昌至荆州之沙市,自杀。嗣昌引兵归楚,传箭召溃卒,顺流东下,而贼已席卷出川,率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杀督师使者於道,取兵符驰呼襄阳城门入之,夜半从中起,城遂陷。献忠缚襄王,置堂下,属之酒。曰:吾欲断嗣昌头。嗣昌在远,今借王头,俾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努力尽此酒,遂害之。嗣昌羞愤,抵荆州沙市之徐家园,伏毒以死。

  壬午夏,达州城濠水尽变为血,城中井鸣。又剑州民家有滴血,污其门,城中数万户皆同。

  冬十月,松潘兵变。松潘边兵以索饷不给,聚众数万为乱,巡抚陈士奇以祸福谕之,众乃定。

  癸未,大足县李结实如刀豆,川南李生黄瓜。占云:李生黄瓜,民皆无家。仳离之兆也。时,民家有储米箕中者,粒粒跃出,顷刻布地。

  又,梓潼县龙江寺僧晨起汲水,见霞光烛天,潜伺之,少顷有麟浮出潼水,踰时乃隐。未几,献逆入。

  蜀碧卷二

  ──起甲申、止本年十二月

  甲申(是年三月十九日,闯贼李自成陷京师,怀宗殉社稷;五月,我大清世祖皇帝鼎燕都,是为顺治元年。岁八月、献贼陷蜀)春正月,日赤。日中有赤气数道,下宽上锐,自东指西;又日月无光,赤如血,仰视北斗,皆不复见。

  大星出西方,芒焰闪铄不定。至献贼灭後乃隐。彭县白鹿山裂。

  张献忠复自楚寇蜀,正月,夔府陷。先是,崇祯十六年献忠破江西、广东诸郡县,再入岳州,或有进策东下取吴越者,献忠以左良玉驻武昌,忌之;乃决议入蜀。时,蜀抚陈士奇,性率傲,无他筹略,缘劾候代,军不放粮。十三隘口无分遮者。贼至梅子坡山而饥,以无兵故入之。秦良玉驰援,众寡不敌,溃。正月,陷夔府。

  贼入万县,贡生吴献棐被执,不屈死。献棐被执,强以为参军,不受,贼怒,断臂解腕而死。其子之英,痛父,亦被磔焉。

  时,贼攻梁山,邑人高宗舟(副榜)率乡勇守北门,城陷,疾归家,令妻孥皆自尽,作书付仆,使间道达父所,而身统家奴二十余人,巷战被重伤,死。奴辈从之。又执庠生古元直妻谭氏,氏大骂,触阶而死。贼掩其屍而去。

  贼屯万县。江滩水涨,贼不得上,留屯者三阅月,民皆逃避,贼诱以降者不杀,既出悉驱之入水。

  夏四月,参将曾英败贼於忠州。贼至忠州,英率水师迎之,用火攻烧其舟百余号,贼死以千计,及英等还守涪州,贼遂悉众屯忠州葫芦坝。

  参将曾英及守道刘鳞长与贼战於涪州,败绩。贼徒健斗者十余万,负载者倍之,置横阵四十里,左步右骑,翼舟而上。时,英与鳞长守涪州水路,赵荣贵守梁山陆路;贼至,荣贵望风先遁,英接战而败退,至五里望州关,贼追及,斫伤其颊。英手杀数人,跳而免,与鳞长走川南。

  六月二十日,贼陷重庆,瑞王常浩及巡抚陈士奇以下各官死之。重庆下流四十里,曰铜锣峡,上江要路,士奇宿重兵以守。六月八日,献忠入涪,分舟师泝流犯峡,而己则登山疾驰一百五十里,破江津,掠其船,顺流而下。十七日,夺佛图关,贼得关峡,反出其下,兵士惊扰,不能支,遂溃。贼数十万至城下,士奇等日夜登陴,衣不解带,以火灌滚囗击贼,死无数。於是,贼发民墓凶具,负以穴城,而置大囗为火攻。至二十日夜,黑云四布,贼於城角藏火药数十筩,晨起,以火箭齐射药处,火发地裂,城遂陷。王与各官俱遇害。

  瑞王常浩,神宗第五子;先自汉中奔蜀,关南道陈羽白与之俱。陇西士大夫多挈妻子以从王来,驻重庆,城陷被执。时,天无云而雷,贼曰:若再雷者释之。已而,王不免。王好佛,不近女色。丞监以下,皆化之。吴民有解瑞府粮者,无行费,必厚给赀,使早归。其死也,乘白气冉冉而没,人谓之兵解。

  陈士奇,字平人,漳浦人,闽之能文家也。天启进士。崇祯十五年来抚川,缘劾候代;贼既入夔,将吏谓公曰:卸事抚军,可以去矣。公曰:贼自我入川来,我去何以对君父,义与封疆共存亡耳。城陷,与关南兵备副使陈纁、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指挥顾景俱死。行俭,字质行,江南宜兴进士,贼缚於演武场,大骂不绝,贼脔之。锡字古田,江西新建进士,被执,慷慨激烈,与士奇备受五毒,磔死。景闻城陷,入王府,以己所乘马乘王,鞭而走,遇贼呼曰:贼宁杀我,无犯帝子。贼戕王,景死之。自瑞王以下,死者万人。是日,天大雷电,昼晦;献怒,架飞囗向天击之,天为之霁(按酆都林明囗作三忠传,盖士奇、行俭及锡也。而巴人刘道开有列传行世)。

  贼断军士臂三万七千余人。时,重庆军士尚存三万七千余人,贼尽断其臂而纵之。

  贼分兵攻合州,诸生董克治起兵拒战,死之。重庆既陷,贼即分兵掠合州,克治倾家赀、募勇壮,杀贼。贼大至,遇於长安坪,与战不胜,退据硐中,诱以爵位,不动,相守月余,贼凿山梯硐,举火薰之。凡三千人,感克治风义,至死无一变心者。时比田横云。入永川,邑人蒋世铉,集义勇二百人,撄城固守,後与贼战於东门,被执,劝之降,瞠目大呼曰:速杀我,不降也。贼寸磔之。邑孝廉梁士骐,遇贼,执之行,欲授以官,大怒,骂贼被杀。

  秋八月初九日,贼攻成都,陷之。成都王至澍、太平王至渌、巡抚龙文光、巡按刘之渤及诸文官俱死,贼大杀三日。

  贼自重庆趋成都,一路州县望风瓦解,烽火数百里不绝,咸都大震。蜀王谋迁於滇,按臣刘之渤力持不可。内江王不听,与之争,王以六月十三日成行,守门卒汹汹乱,辎重妇女有被掠者,王乃止。之渤与监纪同知方尧相等,请王出财货,招募死士,向东杀贼。王以祖制为辞。於是,城中一日数惊,火药局灾,雷震宫殿,大雨雹。王惧,方出财招募,三目,人无应之者,而贼从资简至矣。是时,新抚龙文光、总兵刘佳印,率三千兵自川北入援,谋守御,而王宗大姓逸去者半。贼薄城下,佳印出战败还,文光见濠洄急,遣郫县令赵佳炜决都江大堰以益之。时,贼穴城实以火药,又刳大木长数丈者合之,缠以帛,储药向城楼。之渤等厉众奋击,贼却二三里。未几,雨大作,雷电交加,守陴者不能立。贼纵火攻城,穴西北土取,以大囗击之,锦江楼崩,木石飞空蔽天,贼蜂拥而入。城破,王率嫔妃沈於宫中八角井。太平王至渌从焉。文光等俱殉难,贼大杀三日。

  成都王至澍,嗣王奉铨长子,万历四十三年嗣,城陷自沈於井。邱妃随王宫人素馨等,相继从死(志云:王先数日赴社稷坛井侧,闻贼入,投之,与此小异)。

  初,高皇子蜀献王好学,帝呼为蜀秀才,妙选名儒;侍讲幄缮写,购藏图书甚富,而世传献王得鸿宝之书於内府,子孙善黄白冶化,然皆积不用。至陷,藩亦能作黄金,因恃其都为天险,而蜀士大夫以道恶地偏,无复多忧。迨五月,审知国信;七月,传贼将至,城中人震恐,每夜呼曰:闯至矣!明日又呼曰:献至矣!王不知所为,谋以宫人遯於荒,富家亦从孥以出。以刘之渤持之不果。蜀世有共德,王号贤王,特以祖宗之制,不典兵,不与民事,故请饷弗听,请召募弗听,贼傅城下,始出金购兵,而人莫应。二百七十年富庶之藩封,丧於贼手矣。哀哉!

  太平王至渌,嗣王奉铨第四子,万历四十四年封,随居成都,贼入,同蜀王投井死(或云内江王非)。

  龙文光,柳州进士,以川北道擢抚四川,驻节顺庆。闻贼趋成都,星驰赴省,图拒守;城破,投浣花溪死。刘之渤,字羽长,宝鸡进士,以御史巡按四川,与文光谋守城,被执,贼以同乡,欲用之。之渤大骂曰:死贼,我岂从汝耶?贼缚於端礼门外,攒矢射之,不少屈,临死厉声曰:宁多剐我一刀,少杀一百姓。贼磔其屍。一时从死者,按察副使张继孟、守西道陈其赤、建昌兵备佥事刘士斗、监纪同知方尧相、成都令吴继善、华阳令沈云祚、郫县令赵嘉炜、教授何(失名)、长史郑安民。

  刘士斗,番禺人,以进士任成都推官;之渤特荐建昌兵备佥事。贼将入,之渤趋之行。士斗曰:安危死生同此耳。城陷,死之。尧相,字绍虞,黄冈人,兵饷不继,与巡按请於蜀藩,不允,遂投王府河,以拯起,次日被执,受害於万里桥;其绝命词云:『时危节见古今同,取义成仁且尽忠。江水茫茫愿借力,此身飘荡赴团风』(方家在团风故云)。继善,江南人;贼未至,上书藩府劝其出饷募兵,累累数百言,极痛切,王不用;城破,合家三十六人同日死难。云祚,字子凌,太仓人;城陷,与之渤、士斗俱幽於太慈寺,绝粒半月,不死,贼馈之食,诱降,云祚跃起大骂云:吾欲食贼肉耳,岂食贼粟哉?与二刘同遇害。有幼子荀蔚,方五岁,友人匿之山中,得免。越二十年始归。嘉炜,浙江监生,令郫县,贼围城,濠涸,文光令决都江堰以益之,水甫至,城陷。嘉炜还,遇贼,射之,赴水死。其子庆麒,自浙来,万里求父屍,三年不获,遇堰夫向应泰,告以死处。为三渡口,招魂垒土葬焉。何教授,当城破时,坐明伦堂,鸣鼓集诸生不至,夫妇自缢。

  武臣死者刘佳印。佳印,川北总兵,贼走成都,与抚臣文光率三千兵赴援,比至,贼薄城,出战,败还;同文光赴浣花溪死。总兵张奏凯,綦江人,守东门,城陷死。叙南卫世袭指挥同知鲁印昌,镇守成都;合州人罗大爵、山东人刘镇藩、雅州指挥阮上奇、抚标参将徐明蛟、都司佥书李之珍,或以陷阵死、或以巷战死。

  乡宦士女殉难者,原任顺天府治中庄祖诏同弟致任按察司祖诰。祖诰当贼入,整衣冠,端坐於大堂,大骂贼,遇害。原任东流知县乾曰贞,贼入城,曰贞拒之,用砖毙一贼而死。明经邱之坊及子庠生祖福居乡,贼遣人招之,之坊卧於床,曰:吾受国恩已久,更知谁耶,掉臂复卧,不食死。贼执祖福,叱之跪。祖福曰:朝廷士子,岂为贼屈乎?大骂而死。诸生王呜珂妻熊氏被执,贼胁之;氏骂曰:我名家妇,肯辱身从汝?贼怒杀之(以上成都县人)。

  致仕大理寺正王秉乾,城陷,驱合家投井,以身骂贼遇害。原任宣化府同知王履亨,被执至新桥,投江死。生员何继皋,以伪学官杨允升道诸生应考,大骂自刎死(三人华阳县人)。

  闻蜀藩殉国,死者原任给事中吴宇英、原任工部主事蔡如蕙、举人江腾龙(俱潼川人)。

  不就贼死者,内江张於廉,以彭泽令致仕归,贼迫就伪职,不从,与妻锺氏同骂贼死。安县明经赵鸿伟,子进士昱,贼召入监,不应,全家罹害。安县监生李资生,宣大总督监之子也;贼逼入监,生叹曰:吾为大臣子,肯屈贼乎?以死自誓。妻董氏,年二十三,愿从夫死,并自经。新繁诸生费经世者,与贼将有旧,贼将欲荐而官之,坚辞,为贼所杀。资阳诸生杨宏芳,为贼所得,持扇行歌於道,至西门,从容投石桥潭死。大学士绵州刘宇亮子裔盛,从贼授之官,使回绵移家,其妻王氏曰:贼之官,汝固可作;贼之妻,我断不为;自缢死。什邡明经李爱芳二女适宗室朱氏弟兄,城陷,二朱已先期出,贼大搜藩宗,二朱知不免,投水死。李氏姊妹相谓曰:夫死安归,联袂溺於江。汉州诸生陈云鹏,为贼搜执,欲授以官,不从死之。

  贼略崇庆州,知州王励精死之。励精,陕西蒲城人,贼破成都,州人闻风先避,其仆劝之去,励精不可,具朝服,北面拜,复西向,如礼从容,於甬壁书文山孔曰成仁数语。书罢,登楼,以利刃缚柱而露其锋,储火药於楼下,危坐以俟,及报贼骑渡江,纵火药发,触刃贯胸以死。贼壮其节,敛葬之。至今所书雨洗风凌,墨痕不灭。

  贼入新津,贡生王源长及妻徐氏死之。源长,邑人,崇祯间拔贡,献至,揭一联於室云:存心正大光明,夜可焚香告上帝;立身忠孝廉节,日将披赤事明君。为贼所执,不屈死。妻徐氏从之。有袁氏者,诸生蓝灿妻。灿死於贼,氏闻自经。

  贼略汉州。举人江禹泽,妻陶氏,被执,不辱,同儿媳张氏携手骂贼,引颈就刃。时,张氏妇闻贼逼近将衣服周身缝固,投井死,贼退数日,出其屍,颜色如生。

  贼略彭县,士民祝丕传,鲁城隍等死之。丕传,邑诸生,孙可望至彭,丕传负母逃避樊家场,贼追及,欲杀其母,求以己代,不许,遂大骂,母子罹害。刘昌祚,亦邑诸生,匿山中,被执,不屈死。鲁城隍,失其名,城隍其绰号也。贼执至成都,大骂,割其舌,噀血奋詈,贼怒,寸磔死。有业医徐履端者,贼至,脱衣履置观音岸上赴水死。刘时雨,妻黄氏,携七岁子避贼於雷打庙,贼至,胁以兵,不从,杀之。邑赵姓,妻官氏,威远人,贼屠县,氏先将数女缢死,後自缢。入什邑邡人顾存志,妻贾氏,焚其室,偕媳缢大火中。

  贼陷绵竹,邑人杨国柱,巷战死;典史卜大经,自缢。国柱,贡生,可贤子也。先是,崇祯庚辰,献逆获可贤,挟之曰:汝子国柱守城,召之降则免。可贤佯诺,临城语其子曰:贼不满千,汝第坚守,勿以我为念。贼忿杀之。攻城不克,至是城陷,国柱率士民数万与贼巷战,力竭,骂贼死。大经偕其仆溢死厅中。时,邑诸生陶修吉同妻庞氏被缚至中途,庞氏绐贼曰:我愿往,何缚为?贼宽之,夫妇俱投崖死。诸生顾天泽,妻留氏,当贼攻城,叹曰:死之迟早,到底不免,此身岂可受辱?抱幼女投井死。邑民文仕举夫妻同执,贼见其妻勾氏美丽,逼之。氏大骂,贼环碎其衣,骂贼愈厉,贼怒,支解之。其夫乘间亡去。诸生杨元吉妻萧氏,贼至,语元吉曰:祖宗不可无後,我势难行,君速避,同死无益也。元吉泣去,贼执萧氏。氏绐之曰:素苦贫,今愿相从,贼信为实,防少间,跃入井死。邑民王宗道,妻袁氏,被执,迫之行,愤怒骂贼,贼杀之。黄守学,亦邑民,以孝闻,贼围城,其母柳氏自缢,守学收殓毕曰:吾当从母於地下,亦缢死。

  贼略绵州,时关南道刘宇扬妻李氏、侍郎刘宇烈妻张氏、大学士刘宇亮妻宋氏,避西山白崖沟,伪将刘文秀访得之。三氏相谓曰:吾姑昔日涪水遇盗,惧辱投水死,吾辈终有死期。今日受污,异日何以见姑与夫於泉下?遂同缢。

  贼攻仁寿,知县刘三策、孝廉贾锺斗、诸生刘士恺等,拒战死之。三策,饶州举人,任仁寿令,贼至,誓死守城,多方扞御,每对绅士云:事迫矣,吾惟有「不动心」三字耳。及城破死之。锺斗,崇祯己卯孝廉,同诸生刘士恺,率乡勇共谋守御,贼大至,力战不胜,俱死之。

  诸生龙明新,复起兵拒贼,被执骂贼死。又执贡生顾鼎铉。鼎铉不屈,贼抉其两目以死。诸生陈素、陈应新、左灼,俱殉难。贼欲污左灼妻闵氏,氏大骂不从,贼杀之。辜氏及笄未嫁,闻贼入境,怀利刃以俟,势迫,自刎死。

  时并研有雷应奇者,素负侠气,贼至曰:奈何郡县无一杀贼者,纠义勇拒於高境关,追至桑园,力杀数贼死焉。

  贼入汶川,原任教谕高仲选死之。仲选,邑岁贡,原任大足县教谕,城陷携其子女投江死。

  冬十月初五日,贼陷邛州,川南道胡恒、知州徐孔徒死之。胡恒、竟陵人,官川南,驻节邛州。贼分兵徇邛,恒命幕客汪光翰出调兵,并檄宁越守备杨起泰将兵来援,未至而城陷,恒与其子之骅战死,妻樊氏、妾成氏、冯氏,之骅妾周氏、仆京儿、弩来、婢女二从死。举家遇害。惟之骅妻朱氏及幼子峨生得脱。世定後始归。徐孔徒,江西人,城陷被执,贼知其才,欲生降之,不屈,怒其不顺。孔徒曰:不屈固不顺,降则为不忠。吾不敢不忠也。遂死之。

  时贼兵屯文笔山,驱士女登城环守,彻夜鸣钲,有假寐者立斩。每日未曛,即不许举火。时遣夜不收百,许绕卷升屋,觇有灯光及偶语者收之,左右数十家皆坐。

  贼陷蒲江,知县朱蕴罗死之。蕴罗,湖广江夏举人,蒲城陷,率兵巷战,被执不屈,贼杀之,全家俱死。

  邛州举人刘道贞,起兵拒贼,战於雅州小关山,大破之。道贞,字墨仙,邛州名士,天启辛酉举人,贼陷邛道贞走沈黎,激励土汉与黎州指挥使曹勋合谋起兵,贼至雅州,道贞及勋拒战於小关山,大破其众,斩首千级,贼败走,自是严道以南不被寇害。

  十六日,流贼张献忠踞藩府,称帝,僭号大西,改元大顺,以成都为西京。贼僭位,置丞相六部以下等官,命汪兆麟为左丞相,严锡命为右丞相,南充江鼎镇为礼部尚书,彭县龚完敬为兵部尚书,封养子大将四人为王。孙可望平东王,刘文秀抚南王,李定国安西王,艾能奇定北王。马元利、刘进忠、狄三品、张能弟化龙等为将军。易王府正殿为承天殿,以府门外屋为朝房。诏民间皆称老万岁。又建东西二府,以可望、定国居之,命皆称千岁。是日,殿後赐各官朝服,令丞相以下朝罢齐集朝房议事。

  贼取井研陈氏女(即相国演女,或云胡氏女),立为伪后。其迎入也,自南门五里外架桥,高十数丈,踰城直达藩府。左右五彩栏槛,上结绵囗,络以明珠,象星辰,首尾悬水晶灯笼,象日月,一望如长虹亘天,迷离夺目。谕众云:天赐后也。封其兄为国戚。不十日,皇后赐死。其兄亦受极刑(自是令兵马於城上大桥出入)。

  开科取士。中乡试者八十人,中会试者五十人,以汉州樊姓为状元(一云姓刘)榜、探皆具。献自为万言策,历评古今帝王,西楚霸王为第一,命颁布学宫。所取状元,後随川北,不知所终。或曰:传胪後赐美女酒缎甫归,令人就其家斩之,其余俱以受职死。

  贼遣张化龙等陷龙安。府庠生梁道济,同妻杨氏,避乱山中,贼执之,使跪。道济曰:我读圣贤书,岂为贼屈膝耶?欲犯杨氏。氏骂曰:我名家女,士人妻,尔速杀我随夫地下足矣。贼缚剐之,夫妻至死,骂不绝口。

  贼遣刘进忠、马元利等略川北。

  是时,贼设铸局,取藩府所蓄古鼎、玩器及城内外寺院铜像,熔液为钱。其文曰:「大顺通宝」。令民间家悬顺民号帖,以大顺新钱,钉之帽顶。

  诸神像首百炼不化,贼尽弃之。後本朝成都知府冀应熊拾而埋之北关外,题其碣曰「佛冢」。

  贼钱肉色光润精致,不类常铜。至今得者,作妇女簪花,不减赤金。

  又行保甲法甚严,诸门各设一兵部二都督,讥呵出入。民之出城者,先期报某甲姓名,以某事往,约某日归,合符而入,有失期及踰时者,斩。又将各处石碣碑坊悉囗明朝年号,有献忠二字者,尽去无遗。又禁其下勿得触讳,郡邑人物,有犯必死。

  贼又分其兵一百二十营,虎威豹韬龙韬鹰扬为宿卫,设都督总督领之。立大营十、小营十二於南门五里外,中置老营,献自居之名,为御营。或云献坐正殿,影见白衣大人射之,头晕目眩,欲坠座下,不敢坐,常居营中,今其地名御营坝。

  时,孙可望取汉中,为闯将贺珍所败。献亲往救,过梓潼七曲山,仰视神庙,题额张姓,曰此吾祖也。追上尊号曰始祖高皇帝。献不知书,其从官进谀,比於李唐之追王混元,自谓文昌之後裔,宜帝巴蜀,诳耀百姓,建太庙於山,铸像祀之。落成赋诗,其中令右相严锡命以下皆和御制,稍迟者斩,诗刻石,置八卦亭内(刻石後为知县王维坤碎之,王顺治,辛丑进士,长垣人)。

  贼将刘进忠等,破安岳,原任兵备副使窦可进死之。进士王起峨,起兵拒战,败死。可进,邑人,崇祯庚辰进士,任云南兵备副使,告归,安岳陷,被执,骂贼不屈,贼剥其皮磔之。起峨,字如苏,可进同榜进士,贼至倡义,得万余人,与贼战,败没於阵。

  贼陷乐至,烈妇荆娘不辱死。荆娘,邑人,杨文焕之妾也,买於荆州,因以为名。文焕卒,守节,城陷,为贼所得,大骂不受辱,贼杀之。

  贼陷潼川,孝廉李永蓁死之。永蓁,崇祯丙子举人,魁岸善饮,闻贼据蜀,避老安寺,断荤绝饮,称病卧床,贼至,严索,得之。令伪官舁至成都,张目不言,引颈受刃。李锦,中州廪生,贼遣伪官考试,佯狂卧地,迫之,遂闭户自经。

  州进士李为鼐妻吴氏,缢死。孝廉黄缵妻张氏、欧如虹妻黄氏、贡生杨先宪妻朱氏,俱被执,骂贼死。时,贼取朱氏首去,先宪刻木首,附屍葬之。

  贼至遂宁,原任教谕姚思孝死之。诸生罗璋战死。思孝,邑明经,内江县教谕,贼执之,守义不屈,被杀。时,罗璋奉母避山中,贼围之,力战,杀数人,母得脱,璋遇害。

  贼遂至蓬溪,邑人谭性妻陈氏,被获,欲污之,大骂,不从,杀之。至射洪,城中人尽逃,有一老儒遽止之,人告以故,老儒曰:焉有此事?待吾问之。登女墙,见贼卒蝟集,疾声向贼云:清平世界,尔等率众围城,欲谋反乎?独不畏王法耶?言未毕,而飞矢集喉,毙城上矣。此殆与桐城二老人相似。

  贼寇江南,入桐城,人皆走避,一老人自扶杖出见贼,絮语生平穷苦状,谓不能具主人礼。贼笑曰:若苦如此,何必更住世间,杀之。

  又一老人,赴其戚属,值家汹汹避贼,老人骂曰:汝曹俱出,家中什物,谁与看守?不惧旁人偷窃。汝等俱去,我止於此。未几,贼大至,焚其室,老人被杀。

  贼将刘进忠,入保宁府,据之。先是,闯贼伪节度马科、黎玉田(明巡抚降贼者)寇蜀,扰乱川北。献兵至,二人败走。陕西贺珍统前锋王老虎、裨将严某(後为江西提督)、沈郑复师来争,马元利败走,城复失,及珍回,不守,献命进忠入据之。

  保宁有张桓侯(飞)庙,千年矣;初献,攻城,夜出巡垒,见一黑大人踞城上,手持蛇矛,足浸江中,惊怖失声。如是者三夜。献询知为侯神,望空遥祭而去。一城获全。保宁数被兵,而城中人不至澌尽者,侯之庇也。

  通江童子,以抗贼死。童子,通江人,贼犯境,邑令李存性守御甚严,贼不能近,佯为官兵将袭城,道遇童子,绐之曰:勿言我兵也。童子佯应之,且走,将及城门,大呼曰:贼至矣。贼杀之。邑令为具葬於城西,祭之以文。时,邑人王廷辅妻阎氏,闻贼入,遁深林中,被贼搜执,触树未死,骂贼,贼怒杀之。群鸟环屍,哀鸣不散。

  贼至东乡,贡生冉璘及其子宗孔死之,举家自焚。冉璘,东乡恩贡,贼至,挈家避天台寨,贼追及,同子宗孔被执,不屈死。其母杨氏、妻向氏,偕一家老稚登楼自焚。

  剑州梓潼等处俱陷於贼。贼遣兵徇梓潼,诸生蒲先春妻赵氏投江死。魏元良妻赵氏投缳死。入剑州,诸生李一鸿妻被执,贼逼之,大骂,剐其腹而死。贡生张公选女逃至石子岭,贼追及,登石上骂贼,贼撞其齿落尽,仍骂不绝,以刃穿胸死。入昭化,生员贾允昌母李氏、任如永母吴氏,俱为贼掳,并骂贼死。入广元,诸生李犹龙抗节不降,为贼所杀。

  贼将马元利,下顺庆守之。

  原任礼部郎中李含乙,起兵复广安州,不克死之。含乙,渠县人,由进士任礼部郎中,丁忧里居,贼至,破家募士,得数千人,围广安城,几复,适马元利来争,力战被执,死焉。邑人王树极,从含乙为裨将。含乙败,为贼所获,树极已溃围出,遥见之,反戈杀数人,被执,亦不屈死。

  贼陷西充、南充、营山诸邑,原任御史李完、诸生樊明善、陈怀西等死之。李完,西充进士,官御史,致仕归,贼入西充,死难。樊明善,南充学生,闻京城破,大恸;时,抚军龙文光驻节顺庆,明善丧服诣军门曰:鼎湖新逝,臣子不共戴天,公闻变三日矣,而无所施为耶?文光深谢之。至是,破家御贼死。陈怀西,南充武生,贼诱之官,怀西曰:宁作明朝武生,岂为逆贼元老?贼斩之,悬首东门。其子哀痛而死。时,西充学生马孙鸾见贼杀怀西,大骂,割舌死,营山诸生王光先,当贼犯城,率义勇战於北关,被执胁之降,不从,遇害。大竹武生王苹,闻贼入川,语其父曰:食国家水土,力不能报,毕命可耳。父然之,及贼至,其父拔刀相迎,杀数贼,力竭死,遂擒苹;苹骂不绝口,死之。贼破仪陇,有王尔读者,邑人王皋家仆也。贼追县令李时开将及之,尔读奋身御贼,令奔脱,尔读被杀。

  其时,妇女死者南充黄氏,氏太史黄辉孙女,夫早卒,教子成名,闻贼至,泣语子曰:尔幸游泮,我终身苦节,值兹寇乱,敢求活耶?我死,汝弗事贼,即报汝父母矣。遂缢。西充杜氏,避贼於张村沟,被获,詈贼,不从,断臂以死。孝廉陈扆女,年十六,未字,值贼至,随父母走避射洪,为贼所得,强之行,骂贼,贼怒,杀之。贡生张尚选女,年二十,贼据西充与父母同执,贼绐以好语,女大怒,骂贼死。仪陇杨氏、岳池刘氏,俱为贼所获,不从,死之。巴州廪生杨日昇妻李氏,被虏,奋身投江死。

  贼掠眉州。

  贼陷夹江,置伪官守之。邑贡生黎应大,潜於家,结乡邻之倡义者,以图恢复。事露,贼支解之。子照斗、照逵、照鸾,同日遇害。父子至死,骂不绝口。三日後,犹凛凛有生气。

  贼陷嘉定,改为府,以伪官任元佑守之。贼入州,执庠生郭大年,杀之。大年妻杨氏曰:愿同夫死,乃出幼子付姑,从丽正门城上跃入江中。

  入犍为,举人周正、陈天佑抗节死。伪守任元佑,促周正之官,正不从,骂贼,被杀。其子成儒与少弟议以家属托其叔曰:臣死君,子死父,其分也。乃共奔贼营,抱父屍,大哭,贼并杀之。陈天佑夫妻同执,并拒贼死。贼拘其二女,置舆中,舁经学前,二女抗声曰:我陈氏女也,往与父母同死一处,断不玷我乡里。到营门,见父母屍,踊身撞石,指贼大骂,俱遇害。

  初贼索诸生,省试邑人彭大同、张廷机并被难。大同妻任氏,设酒殽,要乡邻亲戚永诀自缢。廷机妻梅氏,投水死。时称双节云。

  贼分掠荣县,知县秦民汤死之。民汤,汉阳人,贼至,被执不屈,丛射而死。

  贼陷叙州,原任湖广布政司尹伸死之。尹伸,字子求,宜宾人,万历戊戌进士,历官陕西提学、湖广布政司,以节义文章自负,尤工书法。避乱山中,为贼搜获,大骂贼,贼重其名,欲生致之,舁至井研,骂曰益厉,贼不堪,杀之。妻邵氏、妾夏氏、长子尹恩、妇杨氏,并尽节。同邑举人周元孝,亦以不受伪职死。时,诸生熊兆柱,倡义讨贼李师武附之。兆柱被获,大骂曰:天运至此,任尔戕戮,贼剥皮鞔鼓,悬之城门,令出入者击之,师武被磔。诸生鱼嘉鹏,率众杀伪官,为贼所缚,拷讯其党厉声曰:自我为之,恨不擒斩献逆耳。他人何与?贼剐死。诸生刘苞、晏正寅、王应世、俱不屈死。郭大勳合门骂贼死。李合宗、梁为宪械至成都,面骂献忠死。

  时,邑人总督樊一蘅,方奉永明王命入川讨贼,夫人李氏,方伯文续之女也。家居,为贼搜执,系诸郡狱,以辱之。夫人大呼曰:我夫奉行天讨,誓必殄灭贼类,系我何惧?厉骂贼,贼杀之,裂其屍,弃之於途。樊一若妾夏氏,年二十,被执,夺刀自杀。贼怒,悬其发於梁,支解焉。兵部侍郎刘之纶妻杨氏,孀居,贼至,逼之,夫人曰:我命妇也,岂为贼屈。贼剐其两乳而死。诸生余智与妻杨氏,俱执,同骂贼死。周坝有渡子者,业操舟,贼至,命之渡,不应,问船所在,亦不应。贼胁以刃,忿怒拳击贼,贼杀之。

  叙州诸属邑俱陷,筠连人苏亮工妻毋氏为贼挟之行,至鸣凤冈,坠崖死。高县人陈徵女三姑,避落角硐中,硐破,投水死。珙县举人向科,原任江陵县,里居,贼入,索之,合家殉难。庆符人张祖周,闻贼至,语友人曰:百年有尽,何贪生为?投起纯潭死。隆昌诸生刘兹,为贼所杀,执其妻卢氏,强之行。氏绐曰:必见夫屍,乃行。及兹死所,抱屍痛哭,大骂贼,死之。廪生范璵妻胡氏,抱幼女逃,被掠,母子俱死。贼入纳谿,邑有二王氏,一为生员闵翼圣妻,避兵芦乡,贼劫之,投缳死。一为生员易衍禹妻,被获,不受污,投崖死。

  贼入泸州,绅士韩洪鼎、方旭等死之。洪鼎,州人,以孝廉任泽州牧,归里,贼至,同原任推官韩大宾,俱不屈死。方旭及方伯元、□荐祚、锺子英,皆诸生也,贼掠生员,至营中,有泣诉求脱者,旭叱之曰:我辈受国家养士恩三百年矣,恨不能噬贼肉以报国,尚欲腼颜求活乎?丈夫死即死耳。乞怜何益?贼怒,支解之。伯元亦骂贼被杀,荐祚投水死。子英闻贼至,叹曰:我读圣贤书,何忍立此世乎?与其妻携手沈於江。

  泸州卫指挥使王万春,起兵拒贼,败死。万春见贼入所至多降,忿怒,率屯兵拒贼,转战数日,兵败就擒,不屈,并其家死之。

  七宝寺僧曦容,纠众破贼於豹子硐。贼攻豹子硐,曦容奋臂曰:硐中数百生灵,岂可坐视其死?纠乡勇五百人,拒战,身先冲杀,贼大败,硐围解。於是,简练精悍,与之相持。先後杀贼千计。一日,贼突至,遂为所害。先是,泸有汤名扬者,天启间蔺寇起,集义勇百余,随大司马朱燮元征讨,以功授松潘守将。时有边警,名扬自龙安转战,三百里间,筑砦堡十数,拒寇累绩至副将,流贼入蜀,抚镇檄名扬为前锋,遇伪帅虎头卜,数战败之,贼悉众围於二郎关,援兵不至,卒饥战且死。名扬身被数十枪,犹举刀杀贼。贼争磔之,事闻,赐廕祠祀焉。

  蜀碧卷三             

  ──起乙酉、止丁亥

  乙酉顺治二年(时贼窃据全蜀)春正月,举人刘道贞以兵复邛,不克,贼灭其家。初,道贞败贼於小关山,贼还据邛,至是,道贞谋恢复,命子暌度以兵来争,贼搜获道贞妻王氏,环刀械颈,令招其子。王氏大骂不从,贼分其屍,投之城外。举家百口俱死。暌度亦以战殁(暌度妻冯氏,有诗名,诗见邛志)。

  时,贼胁绵州诸生叶大宾牧邛。大宾佯受之,密通绅士军民相时举事。始以计绐贼将曰:蒲江要害,闻有警须调兵往,贼信之,分其众千余去。翌日,又曰:大邑隶邛,系将军责,恐有变,亦宜调兵往,反分其众千余去。贼众既分,大宾矫令杀贼,帅溃,其卒三千保护州民万余,夺西门而去。

  三月,故明诸臣起兵攻叙州,取之。初,阁部巴县王应熊,奉永明王命,总督川湖云贵军务,端办川寇。时,诸郡惟遵义为王祥所守未破,应熊入居之,缟素誓师,开幕府,传檄讨贼,而总督宜宾樊一蘅适至,命诸郡旧将会师大举,起甘良臣为总统,副以侯天锡、屠龙,合参将杨展,游击马应试,余朝宗所携溃卒,得三万人。是年三月,攻叙州,斩贼数千级,走伪都督张化龙,复其城。冯双礼来争,又败之。孙可望来援,相持一月,一蘅粮尽,退屯古蔺州,展退屯江津,贼乃截朱化龙於羊子岭。化龙率番兵冲击之,贼惊溃遁去。是时,副将曾英,参政刘鳞长及部将于大海、李占春、张天相等,方破贼於重庆,属兵十余万来,奉一蘅节制。

  李研斋长祥记云:献忠陷成都,蜀残甲并草泽间诸忠勇,合兵中江、射洪间,约十余万,阻山壁水,整饬甲胄。献忠忌之。时,阁部王应熊驻师遵义,去中江、射洪千余里,呼应不及。王又慎惜名器,蜀之来言情与请劄付者,多不遂意,军中旧官称官,他惟称义士,无以临众,忽传山中有王,内江王也,使人视之,容貌顾盼,英雄异常,军中大喜,思得王监国,不受阁部节制,共往迎王。王至,欢呼相贺。因请视事。王不得已,任之,遂於军中设官职,定尊卑,安养百姓,训励士马,十余万众,无不帖然者。军中亦为王建行宫,选后妃,备宫女,募内侍。又拔战士充卸营,亡何,贼至,出师与战,大败,数战数败,军中摇动。王乃自将兵出战,大捷,贼益兵来,王又出战,又大捷。生擒数百人,降千余人。王皆编入御营中。一日,献忠自以大队至,对垒未合战,御营兵噪,各营惊乱。献自外攻击,御营从内杀出,十余万兵,斩艾奔窜尽矣。内江王,盖贼也,献使之来,伪为王,以破坏我师者。

  雅州知州王国臣,以州降贼。国臣,西安人,初通闯将马爌继,又归献忠。先与下南道胡寅不睦,将执以与贼,寅逃入土司高克礼家,而土司杨姓者,与高世仇,互相攻杀,杨之乔又欲因乱弑兄,之明降贼,遂执胡寅,并家口数十人,送献忠杀之。

  天全六番招讨使杨之明、成都进士朱俸尹、川北举人郑延爵,起兵拒贼,败绩,俱死之。之明等合谋起兵,与贼战於雅州飞仙关,兵囗,俱擒,为贼剐於会城南门外。延爵逃至总冈山,收兵再战,没於阵。

  黎州宣慰司马京及弟亭,起兵讨贼。初,贼以蜀人易制,惟黎雅间土司难於骤服,用降人为招诱,铸金印齎之,易其章。马京者,汉将马岱後也,年十六,得印,掷之地,誓众不服。时,伪游击苗姓率众赴黎雅任,京密令通把调集番众与亭攻之,擒伪弁七十余人,於演武厅申明大义,斩首祭旗,起兵讨贼。

  马京、马亭及土千户李华宇、指挥丁应选、富庄七姓与贼战於龙观川,大破之,斩其伪帅方总兵。京兄弟起兵,令白通使及白寰翠招致富庄七姓子弟头人姜、黄、奈、李、蔡、包、张等土千户。李华宇者,年八十矣,亦率众至,京即以七姓畀之。而海棠堡指挥使丁应选、宁越守备杨起泰,以观察胡恒之檄,引兵入援,闻恒死,遂与京兄弟合,得兵万余,至雅州观川对岸,与贼大战,杀数千人,阵擒伪帅方总兵,斩之。贼败归,京遂恢复黎雅。

  贼大杀伪从官。初,孙可望自汉中还,时伪官连名状迓之於郊,可望不敢隐,陈之,献怒其沿故朝陋习,按名棒杀二百人。忽一日,杀从官三百,或言其太甚。献曰:文官怕没人做耶?因朝会拜伏,呼獒数十下殿,獒嗅者,引出斩之,名曰天杀。又创为生剥人法。若皮未去而先绝者,刑者抵死。伪兵书龚完敬,以道不治,用前法刲剔,实以囗衣冠,以徇於市。一祭酒某,以生辰受诸生礼,仅值千钱,其诛法一如完敬。召诸生集而观之。伪礼书江鼎镇,以郊天祝版不敬,杖之百,合门自经死。右相严锡命,家在绵州,献过其地,见宅第壮丽,即命斩之。

  贼大杀绅士,贼各州邑安置伪官,查检乡绅学校,诡云选举,用军令严催上道,不至者孥戮,并坐比邻。既集,令之由东门入,西门出,尽斩之。

  贼集诸生,出新制黄旗,纵横各一丈,令书满幅大帅字,画欲如斗,又一笔挥成,能者免死。夹江生员王志道缚草为笔,以大缸贮墨,渖濡三日,提出直书,不爽毫发。献熟视曰:尔有才如此,他日图我者必尔也。立用祭旗(志道,字念泰,夹江学生,工书,死时,年二十七,余外曾祖也)。

  贼诡称试士,於贡院前,左右设长绳,离地四尺,按名序立,凡身过绳者悉驱至西门外青羊宫杀之,前後近万人。笔砚委积如山。时惟二士年幼,不及绳,留作书记,一忘其名,一嘉定欧养直也(後贼奔川北,挟之以行,凤凰山之败,脱身归,流寓丹棱,与余叔祖连姻,所作纪乱一书,载献事颇详,今无存矣)。又诡试武生。时,禁民间畜马,武生之至者,命集教场,出厩马最狞劣者千余,驱之使骑,甫乘,合营大噪,发巨囗、振金鼓,马奔人堕,践踏成泥,贼抚掌大笑。

  一云:贼称帝成都,以出兵数败,攘袂瞑目,思咀嚼蜀人,会朝天关获诸生颜天汉等通书,自成大怒,因杀士於青羊宫。

  或云:献儿时随父贩枣至内江,以驴系绅坊,粪溺污石柱,绅仆骂之,鞭献父,喝令以手掬付他所。时,献在旁,怒目不敢争,临去誓云:我复来时,尽杀尔等,方泄我恨。

  或云:献忠败於郧阳,窜伏深山,饥窘,闻某寺僧饶钱谷,劫之,时有诸生数十在寺肄业,皆避去,而寺僧擅拳勇者百余人,相与谋曰:我等出敌,彼败终不忘情,不如嫁祸他人也。遂着诸生巾御贼。贼大败,死者颇众,以是积怨士子,迁戮於蜀。

  蜀民共起杀伪守牧令判等官。贼所破郡邑,置守牧令判等官,缉捕百姓。时四方兵大起,民之荼毒未尽者,斩木揭竿,纠集杀贼。一时伪官或刺於庭,或生畀之火,或投之水,几於殆尽。

  秋七月,贼屠成、龙二属州邑。初,贼自为圣谕,大言云:天以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命右相严锡命作注解发明之,刻诸石。至是,与伪相汪兆麟,谋遣马元利、张能奇等分剿成、龙所属州邑,并长吏诛之。兵到处,有烟火者,将吏必斩。其偏裨不忍行刑,多自经於道路。有一县人,先期闻之,向酒家索醉听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初大喜,继又大恸,皆叉手委股以就割剥,无一人得或免者。

  伪抚南刘文秀屠邛州。文秀复至邛,取遗民万余家,悉屠之。又杀僧道千人。於是行尽剿法,立搜山、望烟等头目,踪迹高山大谷有匿崖洞者,举火薰之。邛、蒲二百里荡为血肉之场矣。

  刘文秀入丹棱,屠之。贼陷丹棱,踞其署,驱城中民於西门外济桥杀之,屍与桥平,水为之壅。又遣兵搜乡,以长绳联络男妇,每数十为一群,贼前後各一人,跨刀执杖,拥至江陵庙歼焉。遂囗北门山为教场,操兵三月而去。

  先大父五吾公,讳万崑,时谋拒贼,伪持牛酒侦贼营,门军止焉,缚见酋,以计免,且绐贼旗持归,聚壮勇守险厄,贼入乡者辄杀之。一日,有打粮贼三百人突至,设伏擒获,诛之於三溪口。贼不敢近,一乡获全。

  贼入洪雅。邑人祝之茂妻杨氏、之至妻妾二陈氏、之恒妻宿氏、之郊妻王氏、少女祝氏,皆庠生祝籛之媳与女也。避乱山中,为贼所劫,六氏拜别父母,俱投水死。

  邑人余飞率众破贼於花溪。花溪去县四十里,背枕飞仙关,前面青衣水,极为险要,贼至,飞誓众拒之,预伏壮勇数百人於山谷,而以羸弱者诱贼。贼逐入隘中,伏发,急不得出。飞奋勇截杀,斩获二千人,贼大沮丧,沿江遁。

  贼攻南安镇,千总周鼎昌大破之,奔还成都。贼由青衣江下夹江,攻南安镇,邑人周鼎昌以千总奉阁部王应熊檄来保乡里,竖木为城,率众拒守,贼攻不下,因作浮桥为长围计。鼎昌令善泅者潜泳水中,而腰镰以断桥络,贼将卒沈水中,余贼反奔南岸,鼎昌蹙攻之,贼大败北,其所掳掠,丧亡几尽,奔还成都不复至。

  贼除成都居民。初,贼陷成都,大杀三日,以孙可望谏少止。因列兵为甬道,简阅其民,壮男少妇,选入营中,民间父子夫妇皆失散,无复聚者。已而遣兵四出,胁令归诚,所在郡邑,建官分理,征输苛暴,残杀日滋。民心愤畏,合谋拒贼,逐杀伪官。献遂诈言於众曰:有天书夜坠庭中,命我剿绝蜀人,违者罪不细,因联百姓十人为一缚,驱至中园尽杀之(中园,先主昔日练兵处也)。

  冬十有二月,贼杀医僧匠役。太医院有旧制铜人,贼以楮幕其关窍,召诸医至,考验鍼砭,内有一穴,差者立死,一时业医者皆尽。

  太慈寺僧近千人,初因藏一宗室,阖寺俱斩。至是,并拘会城内外寺院僧道戮之。

  初蜀,织工甲天下,特设织锦坊,供御用,而蜀始封。献王好学,招致天下名刻书佣,集成都,故蜀多巧匠。至此尽於贼手,无一存者。或曰:孙可望独留锦工十三家,後随奔云南,今通海缎,其遗制也。

  丙戌顺治三年(是岁十二月,献忠伏诛)。春正月初五日,贼将狄三品等屠眉州。先是,乙酉十月,贼遣伪帅狄三品等驱眉。是年正月初五日,忽下令驱城中人集道姑巷原田坝上,至则以兵围之数重,凡五千余人,悉杀之。

  时,贼入川南,先期传令云:除城尽剿,民不悟,以为入城可免也。扶老挈幼,求避城中,故贼至得聚而杀之。而城中居人,或知其故,预有兔脱者。

  眉民陈登皞,倡义破贼於醴泉河,又破之於东馆,贼遁。登皞,眉州里民,混字铁脚板,愤贼酷,裂衣为旗,招集四乡遗民,得数千,树栅醴泉河上,贼攻之,登皞率众,白棓锄耰,一战杀贼三百。贼惧,从间道潜移东馆。登皞复遣壮士持酒米鸡豚迎於道。贼纳之营中,夜半,袭贼营,壮士从中鼓噪杀出,贼大骇竞奔,复斩首数百级。贼远遁。登皞自是以铁胜名营,倡义者悉归之。二年中无一骑敢犯境者。後为嘉定向成功所杀。成功亦当时起兵拒贼人也。

  三月,参将扬展恢复川南。初,贼取嘉定,置伪官守之。展起师,潜身入犍为,擒杀伪令,州人闻,争开门迎展,伪太守逃去,展遂取嘉定。献遣刘文秀、狄三品来攻,为展所败,退回成都。展遂合游击马应试,尽复嘉、眉、邛、雅诸州邑。於时,故总兵贾联登及中军杨维栋取资、简,侯天锡、高明佐取泸州,李占春、于大海守涪陵,其他据城邑奉调者,洪、雅则曹勋及监军范文光,松、茂则监军佥事詹天颜,夔、万则谭宏、谭谊,樊一蘅移驻纳豁,居中调度,与督师应熊会泸州,檄诸路刻期并进,献始畏惧。

  贼杀所获妇女小儿。贼以妇女累人心。悉令杀之。有孕者剖腹,以验男女;又取小儿每数百为一群,围以火城,贯以矛戟,视其奔走呼号以为乐。

  贼分道搜杀四路遗民:贼以遗民逐杀伪官,而四方兵渐日益迫,忿然曰:川人尚未尽耶?自我得之,自我灭之,不留毫未贻他人也。於是,令伪帅孙可望等四将军,分道出屠,穷乡僻壤,深崖峻谷,无不搜及,得男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女倍之。官以次进阶。可望等或日杀四五县不等,童稚手足不计,止计壮男女手足,寅出酉还,比赏格,有踰十倍者,奖以为能。有一卒日杀数百人,立擢至都督。嗣後贼营公侯伯甚多,皆屠川民积功所致也。正月出,五月回,上功疏,可望一起杀男女若干万,文秀一路杀男女若干万,定国一路杀男女若干万,能奇一路杀男女若干万。献忠自领者,名为御营老府,其数自计之,人不得而知也。又有振武、南厂、七星、治平、虎贲、虎威、中厂、八卦、三奇、隆兴、金戈、天讨、神策、三才、太平、志正、龙韬、虎略、决胜、宣威、果勇等营,分屠川南川北,而王尚礼在成都复收近城未尽之民,填之江中。蜀民於此,真无孑遗矣。

  贼检杀卫军及各营新兵。献贼复检各卫军及各营新兵年十五岁以上者杀之。各起会计所杀卫军七十五万有奇,兵二十三万六千有奇,家口三十二万。自成都北威凤山起,至南门。桐子园,绵亘七十余里,屍积若乔岳然。

  贼攻川南诸州县,俱大败而回,泄怒士卒,以妇女财物累众军心,不肯致死,移营之日,有金银必弃,有妇女必杀,其留屯久者,或已成夫妻,有子女,军行发令,辄大恸,毁中园一浮图,穴其下,置囗崩之,兵之压而死者万人。又伐木造船数千,由山路曳入水,或数十里,或百里,稍怠而休者立死。若阖营犯法,装大舰沈之江中。於是,左右亲信各生畏心矣。南门营、中大营兵惧诛,开门散走,差豹韬等四营追及於大仪,三千余人尽坑之。

  献忠欲北行入陕,恶其党太多。曰:吾初起草泽,从者五百人,所至无敌。今日益多,前年出汉中,为贺珍所败,非为将者习富贵不用命,即为兵者有所贪恋怀二心。吾欲止留发难时旧人,即家口多者亦汰之,则人人自轻便,所向无前。汪兆麟怂臾之曰:恐兵知而先噪奈何?不若先立法责之,各将军都督等多置逻者,以伺察营伍有偶语者及微过,俱置之法,并连坐。如此,则杀之有名,无觉者矣。密议已定,诸营尚未知,犹习故态,角射酗酒,纵博嬉笑,怒骂如平时。逻者至,辄收治,自诬服,并及其家。是日所杀即十万余人。於是,人人惴慴,无敢出一言者。逻者无所得,每於夜静踰垣穴壁,入伏溜下及床笫帏幕间窃听,但有笑语,即跃出收系,并其家屠之。

  贼大杀伪都督总兵等官。伪总兵温自让,延川人,不忍无辜戮其下,弃妻子,夜率所部百余遁去。献自引骁骑追之,自让走脱,所部兵俱自杀。他如伪右军都督米脂张君用、八卦营洝州王明、振武营麻城洪正隆、隆兴营泾阳郭允、三奇营凤阳宋官、永定营合肥郭尚义、三才营山东娄文、干城营六安汪万象、援剿营宝鸡彭心见、决胜营周尚贤、定远营张成中、厂营万县杜兴文、英勇营黄岗张其在、天威营开封王见明、龙韬营麻城商元及志义、天讨、金戈、神策、虎威、虎贲、豹韬、虎略等营总兵失其名,俱以搜括无功坐徇庇诛杀,或剥皮死,并其家口部落尽斩於河。

  贼嗜杀,出天性,偶夜静无事,忽云此时无可杀者,遂令杀其妻及爱妾数十人,惟一子亦杀之,令素严,无敢争者。晨兴,召诸妻妾左右以告,则又怒其不言。举左右奴隶数百人,悉杀之。尝怒目视一童子辟易,病二日死,其残虐如此。又禁不得私藏金银,有至一两者家坐诛,十两者生剥其皮。人或沈井中,或窖幽室,被获亦按连坐法;告捕者即以其家妻妾马匹给之。於是,豪奴悍婢,争讼其主焉。

  贼天性特与人殊,恒醉柔而醒暴。一日不流血满前,其心不乐。尝厌苦朝会,掷所御冠,举足蹈其中,索侍者帽,着之乃快。

  杀人之令,有以语犯死者,有以事犯死者,有令健卒罗织而按户以死者,有言事小儿夜行街巷听人阴谈白垩识其门而收之以死者,一小儿闻人俚语曰:张家长、李家短,具陈之献。献笑曰:此我家胜自成之兆也。遽命释焉。

  杀人之名,割手足谓之匏奴,分夹脊谓之边地,枪其背於空中谓之雪鳅,以火城围炙小儿谓之贯剧,抽善走之筋、斮妇人之足、碎人肝以饲马、张人皮以悬市。

  又剥皮者,从头至尻,一缕裂之,张於前,如鸟展翅,率踰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坐死。

  贼尽堕州邑城。遣伪将分堕之。

  按磔牛犬。时令取犬牛尽磔之,毋为後人遗种。

  参将杨展大破贼於江口,焚其舟,贼奔还。献闻展兵势甚盛,大惧,率兵十数万,装金宝数千艘,顺流东下,与展决战。且欲乘势走楚,变姓名,作巨商也。展闻逆於彭山之江口,纵火大战,烧沈其舟,贼奔北,士卒辎重丧亡几尽。复走还成都。展取所遗金宝,以益军储,自是富强甲诸将(至今居民时於江底获大鞘,其金银镌有各州邑名号)。

  王祥、曾英以兵趋成都。王祥,綦江人,勇悍着闻,为九围子隘官,守遵义,贼不敢窥。至是,与曾英进兵讨贼,贼益畏蜀将,遂决意行矣。

  贼毁藩府,走川北。献自江口败还,势不振,又闻王祥、曾英近资简,决走川北,将所余蜀府金银铸鉼,及瑶宝等物,用法移锦江,锢其流,穿穴数仞实之,因尽杀凿工,下土石掩盖,然後决堤放流,使後来者不得发。名曰锢金。又尽毁宫殿,堕砌堙井,焚市肆而逃。时府殿下有盘龙石柱二,名擎天柱,贼行,取纱罗等物杂裹数十层,以油浸之。三日後举火,烈焰冲天,竟一昼夜而柱枯折。

  杨展追贼於汉州,不及,封遗骨而还。展闻贼遁,急引兵追之,至汉州,贼已去远,因尽收暴莽骸骨丛葬焉。识其碣曰:余奉命讨贼,提师过此,怜尔白骨之惨,用加黄壤之封。

  冬十有二月,王师西征,追贼於凤凰山,击之,献忠伏诛。贼保宁守将刘进忠部下多蜀人,献至恶之,谋坑其众,漏言於阍者,进忠大恐。献忠又下伪诏用秦人鄙语骂进忠,进忠忿怒,时我朝肃王方奉命西征至汉中,进忠赴师迎降。王问献所在。曰:在南充、西充交界金山铺,去此千余里,驰五昼夜可及。王命导师疾行,至西充之凤凰山,会大雾,王潜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以告。献素骄,又以进忠守朝天关,不虞大兵之至也。斩谍者以徇。曰:此群徭求食耳。敌兵岂能越朝天关耶?少顷,又告,又斩之。三报,亦斩。王詗得之,挥铁骑促贼营。时方辰食,献衣飞蟒,半臂,含饭,率牙将数十人,仓皇出视。进忠指善射者章京雅布兰射之,一矢中其喉,拔矢视之,曰:果然大兵也。逃伏积薪下,我兵寻得,曳出缚之,王乃拔佩刀仰而祝天曰:献忠罪恶滔天,毒流万姓,子受天子命奉行天诛,谨敢为百姓复仇。祝讫,亲加刃於献,磔杀之。尸之辕门,士女往斫之,骨肉糜烂殆尽。献临诛,犹怒目视其部下之降者。四养子兵溃东走。一说献忠被射时,拔箭在手,向阵大言曰:咱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伏而毙。

  献在成都,忽谓今入厄运,三年中莫可支吾,独有遯世埋名入深山苦修数载可免耳。过此,仍横行天下。欲入武当为道士,不果,伏诛,时年四十一。

  初,成都东门外沿江十里,有锁江桥,桥畔有回澜塔,万历中布政使余一龙所建。献登其上,见内城宫殿,语从官云:桥是弓,塔是箭,弯弓正射承天殿,遽命毁之,就其地修筑将台,穿空取砖,至四丈余,得一古碑,上有篆文云:修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炎兴元年诸葛孔明记。至肃王督师攻献於西充射杀之,乃知吹箫不用竹,盖肃字也。

  献初破武昌,有大志,不甚残杀,改府曰天授,江夏县为上江县。铸西王之宝。尝题诗黄鹤楼,令其下和之。以周文江为兵部尚书,张其尊为前军都督,李时荣为巡抚,谢凤洲为守道,萧彦为巡道,陈六驭为学道,给伪敕印,各予赏赐有差。开科取七十八人,补二十一州县,诈收人心,未若入蜀之酷烈也。

  甲申十一月初十,贼忽驱人至成都东门外洪顺桥杀之,举刃时迅雷奋击者三。献怒指天曰:尔放我下界杀人,今乃以雷吓我耶?用三囗还击之。是日死骸激水,桥为之折(或曰:即今九眼桥,献所复修者)。

  献败时,有侄某潜身削发,隐於灌县之三十六峰,号疤和尚。世定後,时时出游,各伯楚锡公珩遇之,问贼曩事云:献忠初起,原图脱祸,无意杀人,至湖广率同辈五六,夜盗武当山大庙金顶觜上,见王灵官持鞭喝云:快去,备非上帝放汝收生,定打杀汝。因此自负为奉天杀人云(献侄面有火药烧痕,故号疤和尚,问其名,终不答。康熙四十年,其人尚在)。

  或云杀诸生时,每人给一元宝金顶於首,东入西出,斩一生,取一宝回,笑曰:从卖头孕杀尔,还是我的。

  贼每屠一方,标记所杀人数储竹围中,人头几大堆,人手掌几大堆,人耳鼻几大堆,所过处皆有记。

  贼遇病弱者,多割鼻斫手;斫手之令,男左女右,若误伸者,两手俱斫。好小儿幼女,弃道旁,衬马足,或掷之空中,以刃迎之。

  贼酷好朋友,遇相知,彻夜欢饮不懈,及去,厚赠之,而预遣人伏中途,斩其首,归纳椟中,载之以随。军中独饮不乐,令人启椟曰:请好友来取头,遍列席间,持盏酌劝,款洽若对生人者。名为聚首欢宴。

  贼斮妇女小足,叠累成峰,与爱妾酣饮其下,忽仰视云,更得一足,合尖方好。妾举足剧曰:此何如?献云:使得,立命斫之。

  一云:贼偶沾疟疾,对天曰:疾愈,富贡朝天蜡烛二盘。众不解也。比疾起,令斫妇女小足,堆积两峰,将焚之,必欲以最窄者置於上,遍斩无当意者,忽见己之妾足最窄,遂斫之,溉以油燃之,其臭达天,献为乐。

  贼杀人时,有峨眉张姓者,为贼杀於南关外,颈裂而喉未殊,伏积屍中,夜定後,见有呵道来者,威仪赫奕,俨如王公,既至,令吏持册按名点屍,每一呼死者,提头起立点毕去。张讶其无名,起询从者云,府都城隍也,张随苏沿堰渠伏行数十里,天明逸去。至康熙六十年尚存,颈上刀痕宛然,人呼为张斫颈。子孙甚众,亦有登庠者,每向人言献时事。

  或云:贼欲屠保宁,府属禅僧破山为民请命,贼令持犬豕肉以进。曰:和尚噉此者从汝。破山曰:老僧为百万生灵,忍惜如来一戒乎?遂尝数脔,贼因免之。

  贼所过处,公廨、民居、园林、亭馆、寺观、楼阁,悉为瓦砾,所存者惟文昌、关帝二祠。盖关帝,秦人所尊,而文昌则彼推尊为太祖高皇帝者也。故重修七曲山大庙,又建关帝祠於东,皆极钜丽。

  或云:献过梓潼,梦文昌帝君儆之,欲致祭,令士人为文献,不解,辄杀之。蜀士被祸甚众,後屡易皆不属意。献大声曰:咱自做,咱念尔辈书之。其文曰:咱老子姓张,尔也姓张,累甚吓咱老子,咱与尔联了宗罢。尚享。今川人常以为笑。

  又云:献初过梓潼,夜梦人以宗弟红柬来谒,诫以勿杀邑民。晨起,询人曰:此文昌帝君也。神姓张。献云:咱一家兄弟人,何忍杀之,梓潼得全。

  罗江县南落凤坡,有汉龙凤二公祠祀武侯、庞士元。献将张可望毁之,夜梦士元为厉,惧而新之,壮丽倍往日。

  初,张献忠破荆州,召惠府乐户十数行酒,内琼枝者,色艺出群,献命之名曰:我虽贱,岂肯以歌侑酒贼觞,毅然弗从,以刃挟之。曰:汝技止此耳,我不畏死,奈我何哉!献忠脔之,喂犬。

  同时,有曼仙者,献忠亦召至,极逞技能,刻意逢迎,献忠大悦,宠幸无比。献忠每夜将寝,必豪饮,曼仙侍,置毒於酒,满斟酒以奉。献忠妮之,以手挽其颈曰:汝先饮此。却之不得,立饮而毙。献忠始觉,碎裂其屍。

  夹江有伪令王某者,进新荔枝於贼,剖其中,渍之以盐。献大怒,令近侍王珂就县署斩之,既遣,左右曰:彼乡人也,不识好恶,罪不至死。献遽云:你说的是,即传旨去。其旨为奉天承运皇帝的曰:王珂你回来,饶了夹江那个龟知县罢(伪诏,资阳有人藏之,今存)。

  献忠有号曰敬轩,在房谷受招时自取也(见於破郧阳日方岳宗之呼)。

  有云:百姓剖献屍,见其心黑如墨,或传其心扁而无肝。

  献埋屍处丛草如棘,误触之,轧成大痈。又常有黑虎守坟,噬人,人皆远之。

  叙州有人避贼,逃入深山,草衣木食既久,与麋鹿无异,後见官兵,以为贼复至也,惊走上山,行步如飞,追者莫及,其身皆有毛云。

  邛蒲、丹棱间,当贼过时,有数人逃入深箐中,夜出,见一黑大人跨山而下,至死人丛拾其头,两手抉裂吸髓而去。明起视之,无遗脑矣。盖夜叉之属也。

  寄园寄所寄云:献忠开科取士,会试进士得一百二十人,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颇善弓马,群臣谄献忠,咸进表疏称贺。谓皇上龙飞,首科得天下奇才为鼎元,此实天降大贤助陛下,不日四海一统,即此可卜也。献忠大悦,召大受,其人果仪表丰伟,气象轩昂,兼之年齿少壮,服饰华美,献忠一见大悦,左右见献忠欣悦,又从旁交口称誉,以为奇士,古今所未有。献喜不胜,赏赐金币刀马至十余种。次日,大受入朝谢恩,面见献忠,左右文武复从旁誉其聪明学问及诗文画一切技艺。献忠愈喜,召入宫,赐宴,诸臣陪宴,欢乐竟日,临散,以席间金银器皿尽赐之。次早,大受复入朝谢恩,叩首毕,诸臣复再拜曰:陛下龙飞之始,天赐贤人,辅佐圣明,此国运昌明,万年丕休之象,陛下当图其像,传播远方,使知我国得人,如此奇异,则敌可不战而服矣。献忠大悦,遂召画工,图其形像。又大宴群臣,尽欢。群臣席间又极口称誉,献忠复赏赐美女十人,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次日,献忠坐朝,文武两班方集,鸿胪寺上奏,新状元午门外谢圣恩毕,将入朝面谢圣恩。献忠忽嚬蹙曰:这驴养的,喒老子爱得他紧,但一见他,心上就爱得过不的,喒老子有些怕看见他,你们快些与我收拾了,不可叫他再来见喒老子。凡流贼以杀人为打发,如尽杀其众,则谓之收拾也。诸臣承命,即刻便将大受绑去杀之,并传令将大受全家及所赐美女、家丁尽数斩戮,不留人(此事蜀中少传)。

  蜀中古迹尽毁於贼,惟李卫公筹边楼在保县城中,贼未至,故至今犹存。

  伪平东孙可望等东走,复陷重庆,守将曾英死之。初,英起兵合州,以泾阳李占春、项城于大海为左右,二人皆英腹心旧将,以勇闻。一鼓克复重庆,而邑绅刀化神集土人助英,共结阵涂山下,水陆联进四十里。献闻之,顾刘文秀曰:杨展不足忌,重庆要害,地不可失,因遣文秀往争之。英令占春、大海逆之多功城,文秀大败而还。至是,大兵诛献,伪平东可望四将之兵溃而东下。时英守重庆,贼突至佛图关,出英不意攻之,英中矢而颠於渝河以殁。李占春、于大海收残卒二千,退入涪州。英,福建人,以偏裨着功夔门,累绩至总兵,永明王假制封平蜀侯,威名为贼所惮,起兵时欲屯田重庆,督师王应熊不许,有识者惜之。

  孙可望陷綦江。有四姑罗氏女,年十四,其父大道,引匿老鹳沱边,被搜,投水死。邑人翁台妻康氏,为贼所获,不辱,杀之。

  督师王应熊卒於毕节。可望等兵至,应熊力不支,遁入永宁,旋卒於毕节卫。一子阳禧,死乱兵中,竟无後。应熊,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其行述具载明史。

  丁亥顺治四年(是岁,明孽各分据蜀)春正月,孙可望等陷遵义。初,贼据全川,惟遵义未下,为王祥所守,及献诛,可望等四伪将东走,大兵追之,以粮尽引还,贼遂陷遵义。

  樊一蘅再驻江上。我师既还,王祥等入保、顺二郡,一蘅复驻兵江上,为收蜀计。上书永明王。王以为户、兵二部尚书,加太子太傅。诸将祥等进爵有差。时,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袁韬据重庆,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宏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泸州,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勳等各据地自擅,而宗室朱容藩,故偏沅抚李乾德以总制至,杨乔然、江尔文以巡抚至,各署置官。於是,全川尽附永明王。

  孙可望攻永宁,知州曾异撰死之。异撰,荣昌举人,知永宁州,贼至,州人望风欲遁。时,江津进士程玉明、贡生龚懋勳在州署,谋於异撰曰:州据盘江天险,扼吭全滇,弃之不守,非人臣义也。异撰因激兵士竭力拒守,贼大至,城陷,合室自焚,玉明、懋勳俱投火死。自是,黔西诸郡望风瓦解。

  孙可望入云南。可望既下贵州诸郡邑,遂直趋云南,取会城,据之(滇事别见)。

  时,蜀人死於滇者,巡按罗国瓛、夏衍虞、王运开及弟运闳。

  国瓛,嘉定人,崇祯癸未进士,巡按云南。衍虞,江津举人,曲靖司李署道事。云南破,衍虞与国瓛书,约义举兵,事觉,二人俱尽室死。

  王运开,字囗籙,夹江人,崇祯庚午孝廉,为永昌推官。可望兵攻永昌,运开结同官协力御守,以图外应,城陷,整衣冠,向北再拜死之。

  运闳,字亨籙,壬午举人,蜀乱,往滇避祸,且以省兄,及至永昌陷,运开死,乃口占曰:行来渐近永昌府,吾兄英灵如欲语,弟兄不作两截人,魂魄同归见父母。遂投江死,滇人至今以双忠称之。

  蜀碧卷四

  ──起顺治戊子、止仁皇帝康熙二年癸卯

  先是,崇祯中,川贼有姚天动、黄龙,聚党劫掠,巡抚陈士奇及道臣陈其赤、葛徵奇、郡守王行俭、巴令王锡、营将赵荣贵等,设奇夹击,斩贼一千七百有奇,生擒渠魁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余人,贼奔脱他徙,而沔县人袁韬,因奸婶事发,逃投响马贼马潮、胡九思等,继踵姚、黄,日事掠杀,及献入,遂乘势据蓬州、仪陇、南部各地方,杀老幼,掳精壮,掘墓开坟,生死无得免者。数年间,乌合愈众,分为十二大队。时,岁饥,贼以人为食。顺治二年,我巡抚李国英大破诸贼於遂宁之旷虚坝,九思、潮等走死,韬以残卒数百奔川东,归樊一蘅。

  诸贼或称四家,或称十三家,袁韬、武大定及夔州谭文、谭诣、谭宏、巫山刘体纯、酆城胡明道、金城姚玉川、施州卫王光兴,皆甚着。其王有进、景果勒、张显、刘惟灵、白蛟龙、杨炳英、李世杰等,莫可稽考,总所谓十三家贼也。

  又献忠未败,李自成之众先溃出关,袁宗第、贺珍之徒,偕郝摇旗、李本荣、党守素、李永亨等约结十三家,出入巴渠、巫峡间,则所谓西山寇也。

  又各州县乱民,号土暴子,以打衙蠹为名,凡胥吏之有声者,纠众擒之,或投之水,或畀诸火,甚则脔食其肉。官司束手,无可如何。而一时绅士家豪奴悍仆,戕灭其主,起而相应,深山大谷中,竖寨栅,标旗帜,攻劫乡里,以人为粮。其恶殆与献等。其时,川南、川北畏土暴子甚於流贼也。

  戊子顺治五年(明孽尚分据蜀)蜀大饥,人相食。先是,丙戌、丁亥,连岁洊饥,至是弥甚。赤地千里,粝米一斗价二十金,荞麦一斗价七八金,久之亦无卖者。莴芹、木叶,取食殆尽。时有裹珍珠二升易一面不得而殆,有持数百金买一饱不得而死。於是,人皆相食,道路饿殍,剥取殆尽,无所得,父子、兄弟、夫妻,转相贼杀。其食人之法,亦有如下。羹羊、饶把、火和、骨烂等名目,鸡肋篇所载云云也。

  外王父遯庵先生云:往时避寇山中,经过一茅屋,突烟腾起,疑为居人,直入,见釜中所煮皆入手掌腿足等物,骇愕失声。时幸主者出外,不然难免。

  家老仆云:宅外里许,有饿死於道者,某某谋夜定剥之,至则止存一头,先为人所攫矣。余儿时见亲故中,老叟数人,目黄如蜡,询之,皆啖人肝所致者。

  眉州民有陈大玉、刘尚等,居城南外五里贺家桥,有李三树,熟而不取,计以诳行人,使之窃李,掩擒杀食,前後所食甚众。庚寅年事定,被害民陈五春首於官,捕大玉等斩之,民始安枕。

  其时,瘟疫流行,有大头瘟,头发肿赤,大几如斗;有马眼睛,双眸黄大,森然挺露;有马蹄瘟,自膝至胫,青肿如一,状似马蹄。三病,中者不救。

  又鬼魅白昼出见,与人争道,夜则聚於室中,噪聒不休。其名梦魂魔者,人方就枕,隐隐有物,摄魂去,旁有觉者,疾呼可活,少顷难救。抹脸魔者,黄昏时,面皮自脱若剥削,然不知所之。二物来时,形影馍糊,死者甚众,盖杀劫之余也(故老云:梦魂魔可以赶逐,而抹脸魔必明火震鼓以守之,最难防备)。

  又遭乱既久,城中杂树蓊郁成林,人家遗犬,食贼所杀人肉,多锯牙若猛兽,群聚为寨,利刀不能攻,为害滋甚。又多虎豹,形如魑魅饕餮,然穿屋颠,踰城楼而下,搜其人,必重伤,毙即弃去,不尽食也。白昼入城市,遗民数十家,日报为虎所害,有经数日而一县之人俱尽残者。

  诸将相攻。时,全川未附诸将,据地自擅,故巡抚李乾德者少遇异人,授天书,善占验,诸将中惟许袁韬、武大定。韬故姚、黄余孽、大定则小红狼别也。乾德欲与就功,结二人为心腹。先是,李占春部将董子金有万县湖滩之战,韬亦返斗,入佛图关,规重庆为己功,长至大会,韬自以位高,踞李上,占春不平,心恶之。乾德又阴为构难,占春遂并恶乾德。乾德夜坐船屋,仰视星气咄咄,谓今夕主急兵,徒步走匿崖谷。顷之,占春袭袁不克,搜乾德船,无所得,取其孥以为质。韬闻乾德亡,大哭,既迎至,甚喜。占春是日亦归其孥。袁、武遂居重庆。占春驻涪州之西平坝,四面阻水,结万将营,宾客多归之。于大海壁忠州花陵河,与李唇齿。遵义守将王祥忌於李之盛,而又欲为好於袁也,诈请占春议事,伏兵执之,军中守者懈,占春踰垣出,杀追者,一日夜归其坝上营,祥寻与韬两相责望,而杨展亦与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袭杀马应试,与祥战败归,因是诸将相恶。

  袁韬、武大定归杨展。袁、武久驻重庆,士卒饥,李乾德遣人说展,与合兵,因其饷,展喜纳之,誓为兄弟,徙韬屯犍为,大定屯青神,厚给其赀,共犄角以防贼。

  己丑顺治六年(是岁,明孽相图,贼复自滇入蜀),朱容藩自称楚世子,建行台於夔州,称制拜封。时,杨乔然已进总督,范文光巡抚川南,吕大器以大学士来督师,皆恶容藩,共谋诛之。

  李乾德使降贼袁韬、武大定刺杨展。李占春素与展善,展以银万两、米万石馈之,袁、武不说,乾德怨展遇己简略,阴劝袁、武图展,三人合谋。会展寿,诡称介置宴於犍为请之,展坦然不疑,以一僮随往,既至,三人益为恭谨,叠相酬劝,展连飞数十觥,大醉,舁之密室,令力士刺之。展起家武科,以进士第三人及第,智勇冠诸将。献贼深畏之。川西东之起兵者,倚为长城,既死,人心解体,士无固志矣。是时,已进爵华阳伯。

  袁韬、武大定围嘉定三月,陷之。袁、武赚杀展,以兵围嘉定。展子璟新力拒之。三月,城陷,璟新以亲丁三百骑逃出,其妻陈氏指袁、武骂曰:尔等穷来依我,我先人处以县邑,资以多财,何负於尔,乃图我家,真丧心犬彘也。袁、武杀之,悉并展之赀与众,乾德遂劝袁、武保据嘉定(景新,崇祯壬午武举,展长子)。

  时,州生员帅正邦母冯氏守寡,有姿,袁、武强迫入赘,冯氏举簪自刺死。

  李占春闻展被害,率兵为展报仇,不胜。而归。曹勋,与展刎颈交,时亦默然而阻。樊一蘅投书责乾德曰:嘉陵、峨眉间,二三遗民,不与献忠之难者,杨将军力也。且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间,天下其谓我何?乾德笑以为救时大计,讵竖儒所能知耶!然蜀绅士无不切齿乾德者。

  初,王应熊既殁,兵部尚书吕大器奉永明王命来川,至涪州,与将军李占春深相结,杨展及于大海、胡云凤、袁韬、武大定、谭宏、谭诣、谭文以下皆受约束。大器因历遍诸镇,谓监军道陈计长曰:杨展志大而疏,袁韬、武大定忍而好杀,王祥庸懦不足仗,事尚可为乎?後忽於石砫司夜遁,走黔之独山州,郁郁疽发背卒。

  庚寅顺治七年(贼与明孽各分据蜀),朱容藩败死荥阳。容藩据夔府,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吕大器檄李占春、于大海讨之,容藩窘,乃北依二谭兵,以攻石砫。占春来援,容藩兵败,走死荥阳。

  秋九月,孙可望复遣兵图蜀。可望在滇,闻袁韬、武大定贼害杨展,将图蜀,乃上书永明王,为展讼冤,使王自奇将兵向川南,而别遣刘文秀、白文选取遵义。

  刘文秀攻王祥於乌江,祥败,自刎死。文秀、文选等以兵至乌江,王祥力战,不胜,自刎死。文秀降其众二十万,尽收遵义地。初,献入蜀,畏祥不敢窥遵义,前後拒守凡八年。至是败死,闻者惜之。时已晋爵綦江伯。

  刘文秀渡金沙江,攻建昌。原任长沙知县高明死之。文秀遣别将卢名臣,取重庆,而己引兵渡金沙江,攻建昌。高明集士民拒於焦家屯,贼兵势众,力不敌。叹曰:我受朝廷官,岂可从贼乎?遂尽室自焚死。

  刘文秀攻陷越隽。寇攻城,指挥王自敏、妻周氏知不免,谓所亲唐氏曰:前後等死耳。他日恐其迟也,遂挽唐氏合室自焚。同时王氏、俞氏、宋氏、唐氏俱赴火死,皆受聘於人而未嫁者。

  刘文秀攻黎州,土于户马亭、李华宇等战死。初,亭、华宇及杨起泰等,佐马京破贼於龙观川,贼败去沈黎,不被寇者数年,京卒,亭袭为千户。文秀至,竭力拒守,被执,不屈死。华宇苦战,为贼擒,剐之。时年八十四。指挥丁应选亦以年老亡於阵,前共起兵富庄姜、黄、李、奈、蔡、包、张七姓子弟头人俱战死,无一降者(起泰亦先以老病卒)。

  刘文秀攻陷荣经,知县黄儒死之。儒,福建举人,城陷,巷战,被获,不屈,贼磔於县之开善寺。

  刘文秀袭曹勋於雅州,取之。勋,初败贼於雅州,保据其境,与杨展相声援。展死,勋势孤,而刘道贞先以病卒,范文光因恶李乾德杀展,入山不视事,勋左右无人,文秀突至,出勋不意,取之。

  刘文秀屯兵於天生城,城在洪雅花溪口,贼至踞之。时,余飞单骑出觇,为贼所围,力杀十数人,死阵中。

  辛卯顺治八年(明孽与贼尚分据蜀),文秀大败袁韬、武大定於嘉定,降之。初,王自奇兵至川南,袁、武拒之,及闻文秀至,撤兵还战,六战六胜,有轻贼心,俄而文秀以大兵压其前,自奇从後泝流尾击,一战,韬与大定大败,悉就擒,降於贼,贼遂取嘉定。

  李乾德被执,载舟中,不食者数日,届月波泽,语弟升德曰:吾父死於献也,吾不可以再辱,遂偕升德并合家人俱赴水死。乾德杀杨展,蜀人恶之,其死也,无称之者。且曰:贼复入川,实彼召之,虽死能蔽其辜乎?

  重庆复陷於贼。文秀既取嘉定,举兵东下,而前破遵义时所遣别将卢名臣者入涪州,李占春逆战於群猪寺口而败。於大海在忠州力不支,遂共放舟出夔门,走荆楚,降於王师。诸将尽散,无一人敢应敌者。谭宏、谭诣、谭文皆降文秀。

  壬辰顺治九年(是岁,王师征蜀,川南平)正月,刘文秀复还云南。文秀还云南,令白文选守嘉定,刘镇国守雅州。

  三月,王师南征,下嘉定。我师至,镇国、文选俱败,挟曹勋走,巡抚川南范文光赋诗一章,仰药死。时,安绵道詹天颜兵败被执,亦死之。文光,内江举人,先官南京户部员外天颜,龙岩人,起家选贡生。

  先是,师至眉州,向成功有众五千,据守石佛栈,大兵攻之,破其栅,成功中流矢死,眉州平。

  秋九月,樊一蘅卒。一蘅初以户、兵二部尚书加太子太傅,督诸文武,恢复全川,及诸将相攻,令多不行,而袁、武杀杨展,王祥败死乌江,列镇兵多散,所保惟叙州一郡,不得志,遂谢事居山中。再闻范文光、詹天颜、朱化龙相继死,忧郁遘疾卒。

  癸巳顺治十年(是岁,王师破贼,川北平),王师大破贼将刘文秀於保宁。文秀及白文选率兵来攻,大兵奋击,破其象阵,文秀等大败,遁去。

  王师平蜀。自甲午以後,蜀地渐归版图,而诸贼之负固者,犹出入重夔、巴峡间。及顺治十六年己亥,谭宏、谭诣共杀谭文,文安之率刘体纯、袁宗第、李来亨等十六营,由水道袭重庆,闻之欲讨,宏、诣二人惧,率所部来降。未几,大兵取重庆叙州、马湖等属,时三郡为贼将卢名臣所据,我梅勒章京葛朝忠、总兵陈德、杨正泰,水陆并进,攻破佛图关,直抵贼巢,擒斩无数。降牟胜,赦而用之,献孽之扰蜀者尽矣。

  初,闯贼余孽李赤心,窜死广西南宁间,其子来亨代领其众,走川东,分据川湖间,耕田自给,而先溃出关之郝摇旗(名永忠)、袁宗第及刘二虎等,共依结之。时,献党虽尽,永忠等尚据巴东。康熙元年壬寅冬十二月,我总督李国英奉旨,统秦、豫、广三省兵将会四川进剿,师驻万县,贼弃夔州。国英兵至夔,道路榛莽,伐山开径以入。二年癸卯元日,进夺羊耳山,宗第遁入深箐,我师屯七里坝,宗第屯茶园坪,山势陡绝,诸将攀藤而上。宗第败走巴东,大兵追及巫山,遂据其城。众议移守夔门,督师计巫山地势卑狭,虽驰骤不便,可利固守。於是,深沟坚垒具囗石,城下树梅花桩,桩外挑品字坑,贼至不得进。又於城外高处,立敌楼以防侦探,具甫备,郝永忠、刘体纯合数万众攻巫山甚急,我兵出战,体纯等败走。适陕西会剿兵至陈家坡,夺老木寨,体纯自缢,大兵乘胜追至黄草坪,永忠、宗第皆授首。惟李来亨居茅麓山,高险难攻。我兵四面围之,来亨出入地,名通梁,路径悬绝,我师蒙雾直上,遂夺通梁。来亨力穷势迫,八月初六日焚其妻子,自缢。茅麓山破,马腾云、拓天宝、王光兴俱纳款投诚。至是,闯孽之在蜀所谓中山寇者,悉尽。全蜀收入版图,一统万世,蜀人始获享昇平之福矣。

  附记

  江津曹立卿,府学生也,赋性端方,为乡里所矜式。煤山之变,公闻之,北向泣血,悲愤成疾,及贼据川,悬伪职,逼勒士绅,公誓死不从,疾剧,戒子恢曰:吾家世受国恩,汝又弱冠登贤书,兹大节攸关之日,失身取义,止争些子。吾一生自反无愧,可谓得全。尔勉之。为间曰:我此时若存一贪生念,便如烈火烧身,想到守身全节,即入清凉境界,嘱毕而逝。

  夹江宿士敏,字元鲁,崇祯丙子孝廉,贼官至邑,迫之出,佯应之,治装赴省,至干佛崖,策马投江,贼信其已死,不复问,已而潜过江岸,乘夜走雅州山中,易姓名以节终。

  宋文翼,字怒飞,丹棱人,以应贡八国学,授蜀藩长史。甲申,巡抚陈士奇、巡按刘之渤重其才,授以监军事,及献破成都,归隐深山不出。

  郝孟旋,川西举人,尝起兵复雅州,复与邛州刘道贞合兵攻邛,不克,退守沈黎,後不知所终。

  汪光翰,字文卿,婺源人;竟陵胡恒官川南道,光翰为幕客。献兵至临邛,恒命光翰出调兵,并檄宁越守备杨起泰将兵援邛,未至,而城陷,与其子士骅战死,阖门百口遇害,惟士骅妻朱氏洎幼子峨生得脱,匿民间,随士骅母舅陈君美者,转徙荣经县降贼。武大定驻嘉定,闻朱氏有殊色,劫致之,朱污面毁容以免。坚操抚孤。光翰,间关夷猓中,得朱氏母子所在,事之甚谨。值剑南大饥,斗米十金,光翰不避刀俎,多方保护之。母子乃得全。自是或服贾,或课蒙,或为僧,获稍嬴余,以给饘粥,二十余年不倦。朱教子极严,峨生亦读书知自奋,能文章矣。蜀平,狭路通,光翰乃躬送朱氏母子归竟陵。於是,楚蜀莫不高朱之节,诵光翰之义,以为忠臣孝子之报云。又有锺之绶者,字楷士,亦竟陵人,从胡公入蜀,游峨眉,遂不归。闻胡公父子殉义,乃自瓦屋山至荣经,与光翰同抚孤儿,历八年所,入滇至昆阳死。

  王承祖,剑州御史梁之栋仆也;献据蜀,之栋子田璧知不免,止一五岁儿名绳武,召承祖夫妇属之曰:一线之脉,尽寄於汝。其善保之。梁氏一家俱遇害,承祖负绳武及己子走,贼追及,弃己子而匿绳武岩穴中,得脱。後土贼起,知绳武所在,欲率其赀,承祖负之,乞食山中,及贼息始出。承祖为之耕耘婚娶,延师教训,至本朝庚子,举於乡。

  曹椿,明末名士也。献逆後,奉永明王命,来宰夹江。其时,四野萧条,烟户鲜少,椿至招流亡,抚余烬,又急收士人,以时训课,尝见城外大明寺考录儒童诗云:高楼野望影萧萧,尽日无僧伴寂寥。寺号大明知一统,梁题万历纪先朝。治军久已霜生鬓,课士犹然剑系腰。浊酒一杯聊自适,平原芳草倍魂销。时县署毁於贼,故於此试士;公所作有鹃血集,皆亡国之音云。

  李甲,湖广蒲圻人,由举人知双流县。崇祯甲申,委署建昌监理厅,至荣经,值贼犯雅安,义师战溃,甲随师奔走,力竭死,一仆守甲丧数年,楚路通,始载以归。

  富顺卢元卿,字调元,天启丁卯解元,累官陕西宁夏道,闯贼陷秦,托迹黄冠,潜遁秦徽间,自题云:生平志气凌霄汉,自许惟凭忠孝心。家国陆沈身板荡,空抛血泪寄儿孙。卒,葬於陇徽,人慕义祀之。

  雷雨津,字起剑,井研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兵部,尝过楚,题洞庭庙云:我是人龙君亦龙,吾今胡为乎泥中?凭君借得青骢雨,手揽风云满太空。甲申从张公玉笥监军死(其子廷,後知吴江县)。

  李俊英,南部人,府学生;姚、黄贼掠南部,俊英泣涕誓众起兵,旬日得千人,御贼江岸,屡战俱捷,贼不敢南,日久粮匮,其弟泣告曰:我等冒矢石,城中人相继遁去,无援矣,曷暂退!俊英叱之曰:宁为君父死,不为一身生。自是毋敢言退者。贼计窘,将引还,会同事有忌俊英者,噪而南奔,贼得从下游渡,围之数重,俊英奋勇突围,多杀伤,不得出,还至江岸,投水死。

  刘养贞,大邑人,以进士任湖广汉阳府推官,陞部郎;闯贼犯都,怀宗崩国,养贞为持服,早暮悲号不辍,食贫邸舍;以卖卜为生。人呼为刘孝子,病终於燕京。

  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宋时山东群盗宋江姓名於牌而斗之。至崇祯时大盛,法以百贯活城为胜负,曰闯、曰献、曰大顺,其後皆验云。

  崇祯十七年正月,铜仁连界掘出古碑,有字三行,云东也流,西也流,流到天南有尽头。张也败,李也败,败出一个好世界。或以为武侯所遗云。

  彭坨,字子白,永川人,崇祯时以进士为给事中,闯入京,胁降,不从,自刎死。

  顾鋐,号青城,成都人、崇祯时进士,为给事中。闯入,自刎未绝,复被执毒拷,骂贼死。

  哀蜀藩

  天社星隳古社坛,杜鹃声尽石苔瘢;井花清冷无人汲,留得丹心万古寒(张象华)。

  边徼锡封怜少子,蜀王台殿独崔嵬。谁从辇路鸣鞭过,犹记宣门拜刺来。眢井寒泉沈凤羽,天囗白日走龙媒。短墙桃李家家发,画角声中杜宇哀。

  陆海尘飞井络昏,锦城茅屋半江村。遗宫日落牛羊过,野市人稀虎豹蹲。桤树冥冥香径远,海棠馥馥翠云繁。摩诃但有支机石,尚共铜驼卧草根(吕潜)。

  杨展传

  前明总兵晋华阳伯杨展者,字玉梁,嘉定人也。长七尺有咫,性倜戃,负文武姿,尤工骑射。少应童子试,参政廖大亨一见,器之曰:此将材也。亟奖拔之。举崇祯己卯武科。北上挟强弓大矢,驱一卫独行,遇贼劫其橐,展笑曰:尔欲利吾有耶?吾与尔斗射,约退百步外,执号箭为的,吾射不中,听汝取之,贼如言,一发破其干,贼惊拜去。临试,阉贵人有马,凶悍难制,挽以铁缰,号於庭曰:能骑者,予第。众愣踖鲜应。展持弓矢,排众突前,夺马腾跃而上,纵送回旋,九发矢九中,走马扬声曰:四川杨展也。阉贵骇服。展名遂震京师。於是,成进士第三人,授游击将军。时,秦寇方炽,朝廷深重武臣,寻陞展参将,以忧家居,值蜀乱,乡盗纵横,尝与族子踏月江边,隔岸影见人行,谛视,曰:此贼也。射之应弦而毙。觇其人,果素掠乡里者。人以是畏服之。甲申,献逆据成都,僭号改元,遣伪将四略,展起兵犍为,会阁部王应熊檄至,即从总督樊一蘅及游击马应试、余朝宗等攻叙州,力战复其城,走伪都督张化龙,又击败冯双礼,遂次第收嘉、眉诸邑。於是,黎州指挥曹勳、副使范文光,起洪雅,土司马京起荣经,为展声援。遗民溃卒、多归之,众至数万。时,献贼遣狄三品、刘文秀等来侵,大败还,授总兵,岁饥,人相食,展遣使告籴黔楚,自绅士以下至弟子员,皆给资。农民予牛种,使择地而耕,愿从我者补伍百工,杂流各以艺就养,孤贫无告者廪之,又置竹筏数千於同河,以济荣、威、富之避难者,俾居思经、瓦屋诸山,而令其子璟新屯田於峨眉,岁获粟数千。蜀南赖之。献忠忿展尽取故地,又怒川人之不服己也,大杀成都居民,率众百万,蔽江而下。展起兵逆之,战於彭山,分左右翼冲拒,而别遣小舸载火器以攻贼舟,兵交风大作,贼舟火,展身先士卒,殪前锋数人,贼崩败,反走,江口两岸逼仄,前後数千艘,首尾相衔,骤不能退,风烈火猛,势若燎原,展急登岸促攻,枪铳弩矢,百道俱发,贼舟尽焚,士卒糜烂几尽,所掠金玉珠宝及银鞘数千百,悉沈水底。献从别道逃免。旋奔川北,展追至汉州,封其屍而还。是时,展威名大振,蜀之起兵拒贼者,皆倚为长城。袁韬、武大定者,穷困来奔,韬故姚、黄十三家贼,而大定则小红狼别部也。展爱其勇,推心任之,命大定守青神,韬守犍为,鼎足备贼。遍沅巡抚李乾德,初以总制来蜀,独许袁、武,深相结。至是,韬与总兵李占春相恶,展素厚占春,时通馈遗,韬不悦,乾德因说韬杀展,大定亦忌展富,三人合谋,请展诣犍,介展寿,展欲往,其子璟新谏曰:近观二人,意殊怨望,须察之。不听,及出,乘所爱白马,回啮其衣者三。展厉声曰:吾不惧献忠,岂惧他人耶?盖展破贼多自矜,又过任人,而乾德以展遇己简略,夜日怂韬除展,展不悟,佩剑携一僮扁舟南下,袁、武迎之,伪为恭谨者。展坦然入帐,浮大厄痛饮,日暮沉醉,袁、武将展剑畀入别室,使勇士往刺之。展寐後,目不交睫,睛光炯炯射人,操刀者三至不敢动。展僮云:无畏也。遂缚展。展觉知有变,佯呼曰:酒渴甚,予我水饮。僮止之,遂遇害。展素精五行遁术,得水可免。其死也。实僮促之云。时年四十有五,顺治己丑岁。华阳伯,则破献时永明王所晋爵敕也。袁、武既杀展,引兵围嘉定三月,破其城,璟新逃去,妻陈氏骂贼死,其家残焉。时伪帅孙可望者,方据滇,闻展死,使王自奇将兵向川南,而别遣刘文秀等渡金沙江,取曹勳,而袭其後。袁、武方拒,自奇闻之,还与文秀战,大败,俱降贼。乾德赴水死。贼再据蜀。初,督师应熊以贼袭杀平蜀侯曾英,走毕节死;兵部尚书吕大器,自柳州至,永明王即命代之。大器遍历诸镇,太息谓参军陈计长曰:杨展志大而疏,袁韬、武大定忍而好杀,王祥庸懦不足仗,蜀事尚可为乎?然自展死後,诸将解体,贼复入,无敢抗者。於是,烽火蹂躏又十余年而後定。至今谈展事者,犹追念喟息,称杨侯不衰云。

  史氏丹溪生曰:泗王父五吾公少。适嘉定,与杨侯公子璟新交,公子兄事王父,及难作,孤身来归,袁、武踪迹亦至。王父耳授公子策,贻骏马遣之,而身诣贼酋,告以故。复令人导道追公子。至新津;公子先渡江,斩舟人沈船於水,贼遥望不得渡,以故公子免,而余家亦无所害。余因识杨侯事甚详,观其经理流亡与其所以杀敌致果,洵乎文武兼才也。而取人杯酒,自坏长城,西充之罪,庸可逭乎?公子之去也,投诚我师,授参将,後复父仇,擅杀落职,家居十余年,以寿终。

  ★杨侯存亡,实关西蜀,此传不徒作也。其排场比次,直追班、马,陈、范诸公,不免以词气累其体矣。固是史才(蔡修莱跋)。■

  刘道贞传

  刘道贞,字墨仙,天启辛酉孝廉也。其族世袭黎州指挥,独道贞家临邛,为邛人,以文学显。初时,州有登科者,建旌坊,虐使其乡,又简富民入户,岁收脾烟杂课,名曰免差。官不能难,沿为绅例。里中苦之。至道贞,尽谢去。曰:吾忍以一科累桑梓哉?州人高其德。道贞敦行古直,其学六经外,百氏内典,无所不窥。尤刻意兵家言。崇祯甲申,献逆踞成都,遣兵四出,道贞语子聧度曰:邛州控制黎雅、建昌,为川南门户,沿边土司,可联以守,惜猝不及备耳。未几,伪参将张略地至邛,道贞策杀之,弃家走沈黎,激励土汉李卫等共抗贼,而身自资军於曹勳。曹勳者,亦黎州世袭指挥也。先奉调守成都,军於门,贼入止焉。同辈皆斩,次及勳,勳遽呼奋起,绝其缚,还夺行刑者刀,杀数人,泅江中脱亡。至是,起师洪雅。道贞之去邛也。贼帅狄三品、王复臣再至,巡道胡恒檄宁越都司杨起泰入援,未至而城破。恒及州牧徐孔徒死之。贼趋陷雅州称江,下攻洪雅,勳率众保拒小关山。山去邑西南四十里,连冈嶙山困,中一径,藂石错杂。贼至,不得过,尽驱骑兵薄隘口。道贞时以李卫军来,谋遣聧度等由山右伏行,渡青衣江,转袭贼後,贼阵动;曹勳自上望之,挺刃下趣贼,力斩数十骑,贞援枹鼓以从,贼返走,骑兵阏塞,聧度等自下挥短刀仰面疾攻,绝其径,贼众数千悉堕糜斩中,复臣等践死人,窜匿深箐以免。贼入蜀後,所至摧陷,无敢撄者,至是,始畏蜀人。又以勳前绝缚杀行刑者亡也,益惮之,号曰曹军,而目道贞伯温先生云。於是,道贞曰:寇胆丧矣,乘此追亡,临邛可复也。令聧度引军疾驰,逐贼而西,川举人郝孟旋新起师,复雅,斩伪牧,合而之东,围邛数日,几克,会贼大帅刘文秀以重兵至,势不敌,退归。天全六番招讨使高克礼、杨之铭者,两氏构怨,高款於献,铭弟侨欲乘乱弑兄,与高合,而铭方连成都进士朱俸伊、川北举人郑延爵兵共讨贼,侨先导贼至,败铭等於飞仙关,虏杀之。雅州牧王国臣以城降。州复陷。道贞时驻黎城,料土兵,募壮勇,谋进取策。闻之愤惫呕血,卧疾不起。泣语勳曰:吾以一书生,破家讨贼,意借公忠勇之气,报朝廷三百年养士之恩,今若此,死有余恨矣。愿公勉力,无隳前功。丙戌春正月,道贞卒於黎城。公为人廉干缜密。时四方师起,羽檄交驰,外应内谋,事无留滞。又番汉把目等战归,自出金帛醴酒曲劳之。人争为用。严道以南,二年不罹寇害者,公佐勳之力也。初走沉黎,妻王氏率家属避西山,贼搜执之,及聧度围邛,环刀械颈置城上,令招其子。夫人骂贼不从,贼怒,磔其屍,置之城外。举家百口殉焉。後一年,聧度单军遇贼,同孟旋力战以死。其妻冯氏,有诗名,载邛乘。

  史氏丹溪生曰:儒者习称道德,耻谈兵,临难缩缩无所施之,以其术为世诟病。先生用一旅师,扼险出奇,摧破巨寇,智勇之略,岂不以其学与!或谓先生喜逃禅,芥视死生祸福,范仲闇之诔曰,讨仇终有恨,学佛竟无成。呜呼!此其所以为先生乎?余至临邛,访其轶行。咏叹。忠臣孝子义夫烈妇,刘氏之门备矣。皎皎乎水崃山永终古也。

  ★墨仙大节,吾蜀士夫有不能尽知者,曲为传出。一门忠烈,炳炳烺烺,百世下令人感慨呜咽。昌黎所云发潜德之幽光者此也(兄仪一)。■

  铁脚板传(附向成功)

  铁脚板者,眉之鄙民也,姓陈,名登皞,生有胆识,膂力过人,家贫猎兽自给,常赤足逐鹿豕,奔新斩丛竹中,里许而足不伤。人目之曰:此铁脚板也。登皞曰:呼我甚当,以是足不着履,行縢止及胫,终身如常。献贼据成都,遣伪将狄三品等略眉,先期传示云:除城尽剿民,不悟,携老幼入城。乙酉正月五日,贼驱城中人至原田上尽杀之。又搜戮四乡居民。登皞突起,忿言曰:洗颈待死,与抗贼杀死等死。奈何袖手待尽耶?遂裂白衣为旗,招各山亡命少壮,大书於上曰:敢与残忍流贼张献忠为敌者,从我。数日内,不期而集者千人。登皞持猎械,负柴弓竹矢,赤足先趋;千人者,各执白棓相随。据城西醴泉河,斩木列栅,标所书白旗於前,名曰铁胜。铁胜者,取己胜贼之义也。遂与贼持,前後杀获甚众,贼大惧,取道潜移东馆,登皞又令民兵数百,具羊酒伪为投顺者,迎贼帅;贼纳之营中,夜半,登皞率众大至,鸣金鼓火攻贼营,数百人从中噪而应之,内外夹击,贼众大乱,死者不可计数,乃遁去。於是,眉之多月镇、斑竹、王二郎坝诸村,各聚众自守,皆名其营为铁胜。贼闻之,不敢逼,而铁脚板之名大播。南川、嘉定向成功亦起师拒贼者,有众五千,欲节辖,登皞不从,率兵围之。甘溪口,登皞势弱,不敌,力战死之。眉之人赖登皞之庇,思其功,皆称铁脚板也。成功既杀登皞,驻兵石佛跕,修木城,凿壕堑,招集三万余人,分五营四哨抗拒官兵。丁亥三月二十八日,我朝肃王以大兵至,攻破木城,成功中流矢死。其党乃平。

  史氏丹溪生曰:陈登皞不忍桑梓之难,冒万死抒公忿,迹其所为,一方之广涉也。向成功可谓顽民矣,其杀登皞,意何为乎?毋亦好上人忘利害,乃其乡之风气然与!

  ★白衣一书,足褫贼魄,而布置杀贼,何智与胆俱也。古云:乱世多才,信然(蔡修莱)。■

  余飞传

  洪雅西四十里,有乡曰花溪,背枕飞仙阁,其前大小关山屏峙溪口,其外限以青衣江,江涛汹涌,急不能渡。其地土泉肥衍,其人饶财谷,重去其乡,殆天所设以卫养居民者也。甲申,献贼至,土人余飞聚众询之曰:贼来生乎?死乎?曰:死。顺贼荣乎?辱乎?曰:辱。逃可免乎?曰:不敢知。曰:如是,飞策决矣。飞观吾乡地险而谷足,无匪人窜伏其间,计惟以死抗贼耳。众曰:惟命。盖飞勇健以侠义称,言出人莫敢违也。飞刑牲沥酒,誓众於神曰:我等与贼义不两全,有一人从贼者杀其人,有一家顺贼者诛其家,誓毕,户抽壮勇,年二十及四十者得数千人,塞厄保险,造刀仗鸟铳,叠大石数十藂,藂系长绳,备飞击之用。贼至,飞选勇士伏左右山谷中,山岗遍树旗帜,又决大堰之水灌田,而自以羸弱迎敌溪口。其时,贼气甚锐,目无飞,战方合,飞即阳北,贼追逐入溪,左右伏发,翼而击之,飞反戈冲突,贼大败。顾望山间旗,疑不敢上。沿田蹊走,径狭骑步蜂拥,陷田中,不能出。擒斩二千人。其遁者为鸟铳飞石所毙又过半。贼气沮丧,远徙去。飞退贼後,益修险厄。寇来则战,去则耕。如是者二年。其後伪抚南刘文秀驻兵天生城,飞单骑出觇,被围,不能脱力,斩十数人,死阵中。飞死,众遵其法,团营自保。时越险扰贼,得贼谍辄杀之。贼终不能加。至今居民犹胜国时土着云。

  ★飞誓言凛凛有烈士风,而设奇杀敌,动合机宜,吴公差强人意,隐隐一敌国也(蔡修莱)。■

  书周鼎昌杀贼事

  献逆据蜀之三年丙戌春正月,伪抚南刘文秀率兵十万,由丹棱、洪雅入夹江,欲搜西山诸路,并剿峨眉。督师王应熊闻之,授周鼎昌副将给卒千余,俾间道援乡井。鼎昌者,夹江南安镇人也,比至,贼壁青衣江,连营三十里,警斥堠,构浮桥,去南安一望矣。鼎昌急竖栅,刳大木为囗,隔岸飞击贼塘,毙贼人马甚众。又编乱草为筏,筏状如蓑笠,大数围,鬅松散漫,而隆突其顶。顶中空,旁贯以绳,择善泅百人,人与一筏,筏钩腰镰,藏首空中,系绳於背,入水筏浮其上,人伏其下,远望如败草飘流,不疑有人也。近浮桥,百人者齐用镰截络而以钩分桥梁;桥解,守桥者尽溺,贼觉,急射之,矢格於草,不能入。余兵判为两岸,其浮入西岸者,鼎昌促围攻之,斩获无遗。贼不得志,奔还南安,赖以全活。邑之来避难者,千有余家。

  ★草筏破浮桥,甚怪,其形容情状,真如目睹,写生手也(蔡修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