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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道光年间四太傅
道光丙午,余居扬州,适仪征师以重宴鹿鸣,蒙恩加太傅衔,师受宠若惊,
嘱余考国朝加太傅衔者若干人。谨按,我朝满、汉大臣,生前得太傅加衔者,不
过六人(如金文通、洪文襄、范文肃、鄂文端、曹文正、长文襄,皆已详前书)。
其由身后得赠衔者,亦不过十余人,而吾师更由太子太保衔,超加七级至太傅衔,
尤为旷典。乃甫逾两年,在温州郡署,接阅邸抄,则戊申正月初二日,长洲相国
潘芝轩公,亦由太子太保恩加太傅衔,以状元宰辅,位冠朝端,而膺兹异数,尤
为稽古殊荣。仪征师以林下得之,芝轩公与曹文正师以现任得之,前后不过十余
年中,更为国家盛事。余于三太傅皆有知遇之感,而仪征师与芝轩公,又皆夙缔
文字之缘,惜追随曹文正师,适在机务填委之时,不获乞其片言只字为憾耳。芝
轩相国为余题汉瓦研册,已录梓入《师友集》中,甲辰年,余以《七十自寿诗》
寄呈相国,即赐和韵四章,手书金笺横幅寄赠,时已七十六岁,而声律完足,写
作俱精,读者无不叹为天人,而预知其福泽之未艾也。因属儿辈宝藏之,而附录
其句于此云:“话别春明记十年,康侯述职会朝天(丙申岁,君擢抚广西,来京
握晤,忽忽已十年矣)。移从桂岭承恩渥,喜听兰阶报捷(原误为“提”)先
(辛丑君移抚江苏,是年哲嗣长君成进士)。玉节三持晋开府,金阊两度赋《归
田》。藤花早诵琳琅集,又寄亲书《自寿篇》。”“康济当年奠泽鸿,至今犹颂
富韩公。三英久着旬宣(原误为“宜”)绩,四郡频资浚瀹功。率属勉登《循吏
传》,爱才真有古人风。更欣余事沧浪葺,逸韵应追宋漫翁。”“闻道黄楼乐遂
初,园林清福足相於。传经近接三珠树(君与先兄树庭甲寅同年,令嗣吉甫与次
儿曾莹辛丑同年,平仲己亥出余通家何子贞门下,敬叔丁酉乡举,与余犹予遵祁
同年),注选旁搜万卷书(君所着《文选旁证》,极为赅洽)。金石怡情征上寿,
烟云过眼富吾庐(君收藏金石书画甚富)。悬车真羡神仙侣,早仿鸿胪绘《卜居》
(君仿禹鸿胪《卜居图卷》,名流题咏殆遍)。“天教谢傅卧东山,琴鹤随身自
在闲。矍铄正夸吟兴健,婆娑尽许俗尘删。衰迟愧我称先进,勇退如公得大还。
重宴鹿鸣开九袤,耆英应冠杖朝班。”
◎元旦开笔
今人于每年元旦作字,必先用红笺庄书两语,如“元旦开笔,百事大吉”之
类,或作“动笔”,或作“举笔”,士农工商皆然,随人所写无一定也。记余少
时,先资政公于开年必令书“元旦开笔,读书进益”八字,乾隆辛亥年,则令书
“元旦开笔,入泮第一”,是年秋,果入县庠第一名,甲寅年元旦,语余曰:
“汝现应举,但书元旦举笔可也。”是年果举于乡,此后则违侍之日多,音容杳
不可复接矣。忆余偶问此事起于何时,公曰:“似前明即有之,前人多作把笔,
《五灯会元》载净慈道昌举此语云:岁朝把笔,万事皆吉,此是三家村里保正书
门的。又《大梅祖镜》云:“岁朝把笔,万事皆吉,记得东村黑李四年年亲写在
门前。则此事由来久矣。”按吴中相传林少穆、陈芝楣二公,同在百文敏公金陵
节幕度岁,署中宾朋颇盛,元旦清晨,齐至林少穆房中贺岁,见壁间贴“元旦开
笔,领袖蓬山”一红笺,次至陈芝楣房中,见所贴红笺正同此八字,不谋而合,
二公亦相视而笑,是岁少穆即登馆选,逾数科,芝楣亦以鼎甲入翰林,遂为一时
佳话。忆余于道光辛丑冬在江苏巡抚任内,引疾奏请开缺,岁除尚在节署候旨,
权篆者为程晴峰方伯,与同僚商同劝余销假,时余闭门谢客已久,晴峰拟以元旦
人见时面陈,是日直入余卧室,见余几上有红笺,楷书“元旦开笔,归田大吉”
八字,默然而出,语同僚曰:“宪意已决,似无烦口舌矣。”同年吴棣华闻之,
笑曰:“元旦开笔等字,无人不写,而归田大吉之语,似前此竟未之闻,可为此
事开山手矣。”
◎上大人
余前撰《归田琐记》,载祝允明《猥谈》,言“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
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谓此系孔子上父书,近似有理。
叶盛《水东日记》:“宋学士晚年写此,必知所自。”似是元末明初(原误为
“此”)有此语。既阅《通俗编》,载《传灯录》云,或问陈尊宿,如何是一代
时教,陈曰:“上大人,邱乙己。”《五灯会元》亦载郭功甫谒白云,云曰,夜
来枕上作《个山颂》,谢功甫大儒,乃曰“上大人,邱乙己,化三千,七十士,
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公初疑,后闻小儿诵之,忽有省。据此,
则知唐末先有此语,北宋时已为小儿诵矣。其文特取笔画简少,以便童蒙,无取
义理,祝氏之说,未免附会无稽矣。
◎千家诗
宋刘后村有《分门纂类唐宋千家诗选》,所录惟近体,而趣尚显易,本为初
学设也。今村塾所谓《千家诗》,上集七言绝八十三首,下集七言律三十九首,
大半在后村选中,盖据其本而增删之,故诗仅数十家,而仍以千家为名。下集忽
有明太祖《送杨文广征南》之作,又或作《赠毛伯温南征》,实不可解,可知增
删者出明人之手也。
◎百家姓
《玉照新志》:“《百家姓》是两浙钱氏有国时小民所着,盖赵乃本朝国姓,
钱氏奉正朔,故以钱次之,孙乃忠懿王之正妃,其次则南唐李氏,次句周、吴、
郑、王,皆武肃而下嫔妃也。”按陆放翁自注:“农子十日乃遣子入学,所读杂
事、《百家姓》之类,谓之村书。”则《百家姓》之有,自宋前无疑。陈振孙
《书录解题》,有《千姓编》一卷,不着撰人,末云“嘉八年采真子记”,岂
即所着耶?明洪武时翰林编修吴沈等,据户部黄册,编为《千家姓》,见《杨升
庵外集》。盖古《臼家姓》,原不止百家,《戒庵漫笔》云《百家姓》单姓四百
零八,复姓三十是也。
◎三字经
扬州包松溪太守新得诸城刘文清公楷书《三字经》全文墨迹,将钩勒上石,
寄书属余题其册首。按《三字经》世传为王伯厚作,或又曰是宋末区适子所撰,
适子字正叔,广东顺德人,未知孰是。要皆宋人也。坊间有别本,多出元、明,
统系数句,是明人所添,萧良有《龙文鞭影》言里中熊氏藏有大板《三字经》,
明蜀人梁应升为之图,聊城傅光宅为之序,较旧板多叙元、明统系八句。纪文达
师言《赵南星集》有《三字经注》一卷,其宋以后亦多出数句,而与萧良有所述,
又微有不同,今不知文清所书,是从何本也。
◎万字文
《千字文》人所熟知,问以《万字文》,皆瞠日矣。按《万字文》,隋满徽
撰,去周兴嗣作《千字文》时,年代殊非悬绝,而传世独罕,当是因其繁多之故
耳。近年有重编《千字文》为祝嘏之辞者,始于彭文勤师,时吾乡游彤卣侍御亦
集赋一首,皆一时极思,可称杰作,此在乾隆庚戌八旬庆典时。至嘉庆庚辰叶东
卿兵部志诜献万寿颂册,重编《千字文》十首,名为《万言颂》,则更度越前人
矣。
◎手不释卷
郑苏年师主鳖峰讲席,来从游者甚众,师校阅课卷,必详必慎,几有日不暇
给之形,时余读《礼》家居,师令襄同校阅,自镌一小印,曰“手不释卷”,笑
谓余曰:“此四字究不知始于何时?”余曰:“但记得《华阳博议》中有此语,
而不名一人,如谓马怀素、口思礼、于休烈、李奚仕宦中不释卷者,刘、鲁
肃、崔林、辛术军旅中不释卷者,刘实、王起、赵逸、崔元翰耄耋中不释卷者,
司马光童稚中不释卷者,裴乱离中不释卷者,皇甫谧、斐汉疾病中不释卷者。”
师赏其博洽。
◎添注涂改
今科场格式,卷末须注明添注涂改,盖自唐时即有之。唐试士式,涂几字,
乙几字,皆令注明。乙音主,与<黑主>同,文字遗落,钩其旁以补之,画作乙形,
今人以为甲乙之乙,误矣。又《汉书·东方朔传》“辄乙其处”,谓止绝处<黑主>
而记之,如今人读书以朱识其所止,作乙形,亦非甲乙之乙也。
◎十六罗汉
客有以丁南羽白描罗汉索题者,并言世称十八罗汉,而此只十六,无乃缺欤?
余曰:十六罗汉之名,自古所传如是。释典载佛伽梵般涅时,以无上法付嘱十
六阿罗,故张僧繇、卢楞伽所画,皆止十六。《清波杂志》载苏扶携古画罗汉十
有六,求山谷题名号,归宗一见笑曰:“夜来梦十六僧来挂塔。”《江西通志》
载贯休于云堂院画罗汉,已毕十五,从禅定起,写本身以足之。则十六之数,历
有明证。惟《东坡集》有《十八罗汉赞》,前十六尊与梵志合,后二尊一曰庆友,
一曰宾头卢,然宾头卢即宾度卢跋罗堕,实复出也。然贯休所画罗汉,有十六,
亦有十八,恭读纯庙集,中有《唐贯休十八罗汉赞》,始知西域十六应真外,别
有降龙、伏虎二尊者,一为戛沙鸦巴尊者,一为纳达密答喇尊者,以具大神通法
力,故亦得阿罗汉名。按东坡所赞,于罗怙罗尊者,则曰龙象之姿,鱼鸟所惊,
似指降龙;于伐那婆斯尊者,则曰逐兽于原,得箭忘弓,似指伏虎。惟罗怙罗,
即喇呼拉尊者,伐那婆斯,即拔那拔西尊者,由此土僧伽未能深通贝,辗转传
讹,致此舛错。今谨依西湖圣因寺所藏贯休十六罗汉遗迹、御制《赞跋》考定:
第一为阿(迎阿)达机尊者(原题第十三因揭陀尊者)。第二为阿资答尊者(原
题第十五阿氏多尊者)。第三为拔纳西尊者(原题第十四伐那婆斯尊者)。第四
为嘎礼嘎尊者,(原题第七迦理迦尊者)。第五为拔(杂哩)逋答喇尊者(原题
第五伐那弗多尊者)。第六为(拔哈)达喇尊者(原题第六耽没跋陀尊者)。
第七为嘎纳嘎巴萨尊者(原题第三宾头卢颇罗堕誓尊者)。第八为嘎纳嘎(拔哈)
喇杂尊者(原题第二迦诺迦伐蹉尊者)。第九为拔(嘎沽)拉尊者(原题第五
拔诺迦尊者)。第十为喇呼拉尊者(原题第十罗怙罗尊者)。第十一为租查巴纳
塔嘎尊者(原题第十六注茶半托迦尊者)。第十二为毕那楂拉(拔哈)喇杂尊
者(原题第一宾度罗跋堕尊者)。第十三为巴纳塔嘎尊者(原题第十半托迦
尊者)。第十四为纳阿噶塞纳尊者(原题第十四那伽犀那尊者)。第十五为锅巴
嘎尊者(原题第九戒博迦尊者)。第十六为阿必达尊者(原题第四难提密多罗庆
友尊者)。伏读御跋,云唐贯休画十六应真像,见《宣和画谱》,自广明至今垂
千年,流传浙中,供藏于钱塘圣因寺。乾隆丁丑仲春南巡,驻西湖行宫,诣寺瞻
礼,因一展观,信奇笔也,第尊者名号,沿译经之旧,未合梵夹本音,其名次前
后,亦与章嘉国师据梵经所定互异,爰以今定《同文韵统》合音字并位次注于原
署标识之下云云。时僧明水复为敬谨勒石,余于客秋游西湖,始从寺僧乞得拓纸
一副,归而敬述之如此。
◎四大金刚
四大金刚彼教但称天王,《长阿含经》云:“东方天王名多罗吒,领乾闼婆
及毗舍神将,护弗婆提人;南方天王名毗琉璃,领鸠闼荼及薜荔神,护阎浮提
人;西方天王名毗留博叉,领一切诸龙及富单那,护瞿耶尼人;北方天王名毗沙
王,领夜叉罗刹将,护郁单越人。”谓之金刚者,以所执之杵号之耳。《婆沙论》
称四天王身长一拘卢舍四分之一,西国以五百弓为拘卢舍,八尺为弓,盖其长百
丈,故凡塑天王者,皆特长大也。
◎韦驮
《翻译名义》云,韦驮是符檄,用征召也,与今所谓护法韦驮无涉,其护法
者,盖跋罗波腻,跋罗,此云金刚,波腻,此云手,因其手执金刚杵,遂以
名之。按今大小丛林头门内,皆立执杵韦驮,有以手按杵据地者,有双手合掌捧
杵者,询之老僧,始知合掌捧杵为接待寺,凡游方释子到寺,皆蒙供养,其按杵
据地者则否,可以一望而知也。
◎风调雨顺
《唐书礼仪志》:“武王伐纣,五方神来受事,各以其职命焉。既而克殷,
风调雨顺。”王业《在阁知新录》:“凡寺门金刚,各执一物,俗谓风调雨顺,
执剑者风也,执琵琶者调也,执伞者雨也,执蛇者顺也,独顺字思之不得其解。”
杨升庵《艺林伐山》云:“所执非蛇,乃蜃也,蜃形似蛇而大,字音如顺。”然
则《封神传》之四大金刚,非无本矣。
◎国泰民安
今人言风调雨顺,必连举“国泰民安”四字,记得《六研斋笔记》载项子京
藏芝麻一粒,一面书风调雨顺,一面书国泰民安,云出南宋宫中,异人所献者。
然则此八字之相连成文,由来久矣。犹忆观剧时,有一出忘其名,某县令在任,
颇作威福,去任之曰,三班六役环送,令问曰:“自我莅此地后,外间议论如何?”
从答曰:“自官到此,风调雨顺。”复问曰:“今我去此地,外间议论又如何?”
众答曰:“官今去此,却也国泰民安。”令为答然。
◎尼庵
余官江苏时,往来丹徒河干甚屡,习见一尼庵,颇冷落,近年过之,则门户
斩新,香火甚盛,相距不过十余年耳。偶因夜泊,与庵旁一老翁诘其颠末,翁年
逾七十矣,慨然曰:“凡寺观之盛衰,虽关气运,而人事亦与有功焉。此庵初不
振,一日遇都天庙会,甚热闹,庵前赶会之船不少,有美妇趁船到此登岸,一足
误陷污泥,急行入庵,众目皆睹,而舟子忽哗言妇给船钱一百,乃是冥资,急入
庵理论,则庵中并无此妇,方与庵尼诘论,舟子忽见座上大士像一足遍染污泥,
乃大惊悟,伏地叩首,即将冥资焚于炉中,于是阗塞入庵聚观者,无不合声诵佛,
信为大士显灵。适舟中人又来报香气四腾,众益骇异,远近传闻,自此施舍沓至,
香火遂煊赫至今。实则妇与舟子皆庵尼所夥串,妇一入庵(原误为“船”),即
卸装改容,而以污泥移入大士足下耳。此事近来知者渐多,而庵之灵感如旧,则
其气运尚未衰也。”
◎运木井
西湖净慈寺之运木井,余已载其说于《归田琐记》中,而不知苏州之玄妙观
亦有此奇事。嘉庆二十二年,雷击玄妙观,大殿中西北一柱,支持重大,势甚可
危,然遍选东、西两汇之木材,无以易之。是冬,常熟福山口外渔舟于水中遇一
浮物,视之巨木也,拟牵往江北售卖,半济,风阻而回,再往,又如是,异之,
始曳入港,则风水皆顺,直达县城东门外言港桥停泊,观者如堵。其木可两围有
半,水苔青绿满其上,木梢刊“崇祯三年”四字,“祯年”两字甚分明,“崇三”
两字模糊,以意度之良是。苏城人闻之,出钱数十千购去,而玄妙观因此兴修大
殿,至今完固。夫天生巨材,上镌前代年号,自是因工入选,乃选而未用,历二
百年之久,浮沉于汪洋浩渺之中,卒无遇合,一旦自来,以供要用,此与狯园所
载,大慈寺建转藏殿少一梁材,海浮大木济之,其事前后略同。大抵巍峨庙宇,
皆有运可凭,鬼神弄其巧以应运,未可皆以为事出偶然也。
◎十二属
十二辰各有所属,其说始于《论衡》,《物势篇》言其十一,所缺惟龙,而
《言毒篇》有“辰为龙”、“巳为蛇”二语,合之今说,已无参差,而统谓之曰
禽。《北史》宇文护母贻护书曰:“昔在武川镇生汝兄弟,大者属鼠,次者属兔,
汝身属蛇。”梁沈炯有《十二属诗》,属之称当在此时。《法苑珠林》引《大集
经》,言其所由来曰:“阎浮提外,四方海中,有十二兽,并是菩萨化导,人道
初生,当菩萨住窟,即属此兽护持,得益,故汉地十二辰依此行也。”所说十二
兽,无虎而有师子,盖彼方名虎曰师子耳。其所以分配之义,则《谷漫录》言
之颇详。据云,子、寅、辰、午、申、戌俱阳,故取相属之奇数以为名,鼠、虎、
龙、马、猴、狗五指,而马单蹄也;丑、卯、巳、未、酉、亥俱阴,故取相属之
偶数以为名,牛、羊、鸡、猪皆四爪,兔两爪,蛇两舌也。朱子尝论《易》,
《乾》马《坤》牛,《震》龙《巽》鸡,《坎》豕《离》雉,《艮》狗《兑》羊,
此取象自有来历,非假譬之,十二属颇与八卦取象相类,得云无来历乎?翟晴江
曰,观苍颉造字,亥与豕共一笔小殊,而巳字直象蛇形,则其来历矣。
◎杨公忌
《轨论》云:“宋术士杨救贫,习堪舆术,为时俗所推,其说一年有十三日,
百事禁忌,名曰杨公忌。然其日多贤哲诞生,如孔子及唐代宗、宋孝宗、孟尝君、
崔信明、苏东坡之流,今用其日者,亦未蒙祸害。”按今人所传杨公忌,以正月
十三日为始,余每月皆隔前一日,惟七月有两日,一为初一日,一为二十九日,
亦隔前一日也,故合为十三日。然不信其说者多,忆余以十二月十九日完娶,家
中亲友并以此杨公忌日,必不可用,先资政公毅然用之,余亦了不介意。后清河
君佐余历官中外,膺二品诰封,育五男四女,身享中寿,族中皆以为有福完人,
则又何忌之有乎?
◎归忌往亡
今人出行避往亡日,归家避归忌日,其说最先,《后汉书·郭躬传》云:
“桓帝时有陈伯敬者,行路闻凶,便解驾留止;还触归忌,则寄宿乡亭。”注引
《历法》云:“归忌日,四孟在丑,四仲在寅,四季在子,其日不可远行归家及
徙也。”《通鉴》卷一百十五注引《历书》云:“二月以惊蛰后十四日为往亡。”
此皆于今选择书所载不符,然《论衡·辨崇篇》云:“涂上之暴尸,未必出以往
亡;室中之殡柩,未必还以归忌。”则古人已驳之矣。
◎赏善罚恶
杭州吴山上城隍庙头门外有墙,四面甚高广,慈溪盛小坨本以大颖书作“赏
善罚恶”四大字,极奇伟,此庙不毁,此字亦当不磨也。或疑此四字所出不古。
按《公羊传序》疏云:“《春秋》者,赏善罚恶之书。”《云笈七签》:“天真
告圣行真士云:行善益,行恶夺,赏善罚恶,各有职司,报应之理,毫分无
失。”则此四字之由来亦久矣。
◎物故
古人称死为物故,《史记·司马相如传》:“治道二岁不成,士卒多物故。”
《汉书·苏武传》“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师古曰:“物故谓死也,言其同于
鬼物而故也。一说不欲斥言,但云其所服用之物,皆已故耳。”
◎璧
世人于却人馈遗,率书其简曰璧,翟晴江谓归璧事出《左传》、《史记》者
凡五,其一为晋献公用荀息议,以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随以灭虞,荀息操
璧前曰:璧犹是也。此与今人却馈之情事不合。一为王子朝用成周之宝于河,
津人得之,将卖之,石也,王定而献之,复为玉,此明言为玉,而不得以璧代之。
一为秦昭王愿以十五城请易赵璧,蔺相如奉璧往,视秦无意偿城,使从者怀其璧
亡归于赵,此秦恃强诈取,相如以死争归,此何等事,似不宜用于和好之交际。
一为秦使者夜过华阴,有人持璧遮道,言今年祖龙死,使者奉璧,具以闻,乃二
十八年渡江所沉璧,此更非嘉事。惟《左氏传》僖二十二年,负羁馈公子重耳盘
餮,置璧,公子受餮,反其璧,此一事最切合,故今人多援此为比。至晴江又谓,
当本《仪礼·聘礼》“君使卿皮弁还玉于馆”、《戴记·聘义》“已聘而还圭璋”
轻财重礼二事,然《聘义》注,明言财谓璧琮享币也,是所还惟圭璋,而璧固受
之,则于今人用璧之义愈不合矣。故家曜北直断为用负羁事,又言《左氏传》昭
十三年,有卫人馈叔向羹与锦,叔向受羹反锦事,则用锦字亦与璧相同。若今人
有用蔺相如事竟用赵字者,则恐不可为训也。
◎缙绅
今人呼乡宦之家居者为缙绅,其实当作绅。,《说文》训插,《礼·玉
藻》言埏,《内则》言笏,《晋书·舆服志》云:“古者贵贱皆执笏,其有
事则之于腰带。所谓绅(原误为“笏”,据《晋书》改)之士者,笏而垂
绅带也。”亦作荐绅,《史记·封禅书》注云:“郑众注《周礼》,云‘读曰
荐’。则荐亦是进,谓进而置于绅带之间。”故亦作荐绅。惟《史记·封禅书》:
“缙绅者不道。”故今人皆仿之称缙绅,但言绅、言荐绅,二字意不平列,而
言缙绅,则二字必平列作对,老杜诗“北斗司喉舌,东方领缙绅”,皇甫冉诗
“地控吴襟带,才光汉缙绅”,宇文融诗“杂沓喧箫鼓,欢娱洽缙绅”,则皆作
平对也。
◎东西
伊墨卿太守语余曰:“向闻朱石君师言,世俗通行之语,但举东西而不言南
北者,东谓吾儒之教,即孔子之东家某,西即彼教,谓西方之圣人,举此二端,
足以函盖一切矣。惜当时未闻所据何书。”余尝私质之纪文达师,师笑曰:“石
君笃信彼教,故其论如此。”然余尝闻明思陵偶问词臣曰:“今市肆交易,但言
买东西,而不及南北,何也?”辅臣周延儒对曰:“南方火,北方水,昏暮叩人
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此不待交易,故但言东西耳。”思陵善之。余谓周乃
小人捷给,取辨一时,亦未见确凿。《齐书·豫章王嶷传》:“上谓嶷曰:‘百
年亦何可得,止得东西一百,于事亦得。’”似当时已谓物为东西,物产四方而
约举东西,正犹史记四时而约言春秋耳。
◎老草
朱子《训学斋规》云:“写字未问工拙如何,且要一笔一画严正分明,不可
老草。”据此,则今人言潦草者,乃老草之讹,因音而转耳。
◎求佛
相传康熙间,朝廷遣汉大臣张鹏翮往谕俄罗斯,于二十七年五月朔出居庸关,
经蒙古四十九家地界,入噶尔噶境,六月二十七日遇番僧数人,面目类罗汉,面
身骨俱软,能以足加首,以首穿腋,跏趺似罗汉状,内一僧能华语,自言大西天
人,求活佛于中国,遍游普陀、五台、峨嵋诸名山,不见有佛,后闻达赖喇嘛似
之,及往见而知其非也。又传闻外国有金丹喇嘛是佛,涉穷荒往视之,又非也。
今值喀尔喀,为厄鲁特所败,抢去行李,失散同伴,仅存残喘耳。张语之曰:
“尔舍生死,游遍中外求活佛,而究竟天下果有佛耶?”僧笑曰:“今日乃知其
无矣。”张曰:“既知其无,盍反而求诸心,鹿鹿奔走何为耶?”僧唯唯乃去。
时有勇于辟佛者,执此事大张其喙,又有攘臂争之曰:“有西土僧语人曰:我闻
中土有圣人,遍寻至山东,见衍圣公而知其非也,究竟天下之圣人有耶?无耶?”
辟佛者语塞。余谓“即心即佛”四字,最为彼教真实之言,必待一真活佛当前,
始为见佛,又有何益?吾儒之书曰:“凡人未见圣,若弗克见,既见圣,亦弗克
由圣。”其于彼教又将毋同。按此条见《一斑录》所载,张文端公有《奉使日记》
一书,内无此条,不知此何所据也。
◎十二经脉
今人于文字间,往往舍习用之本名,而辄欲仿古。一纪时也,不言甲乙,而
必曰阏逢,曰旃蒙;一纪地也,不言江、浙,而必曰姑胥,曰于越,此犹不过取
新耳目,于施用初无所妨也。若乃延医诊脉,按证制方,而亦必隐奥其语,变易
其名,使病者回惑自疑,旁人游移而鲜据,诚恐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即如五脏
六腑之分为十二经也,肝与胆相表里,脾与胃相表里,心与小肠相表里,肺与大
肠相表里,肾与膀胱相表里,心包与三焦相表里,此尽人宜知之矣;今不言肝胆,
而必曰足厥阴、足少阳,不言脾胃,而必曰足太阴、足阳明,不言心与小肠,而
必曰手少阴、手太阳,不言肺与大肠,而必曰手太阴、手阳明,不言肾与膀胱,
而必曰足少阴、足太阳,不言心包与三焦,而必曰手厥阴、手少阳,言者纵能了
然于口,闻者未必即了然于心,避熟而就生,舍易而就难,是亦不可以已乎!
◎石门观瀑
去秋舟过青田,上岸观石门洞瀑布,忆游武夷之水帘洞,渔梁之万叶寺,瀑
布皆震耀人间,得此可称鼎足。归舟中,拟作小记纪之,而钝腕枯肠,不能相称,
勉成一诗了之而已。至温州,获读张舟村作楠太守《梅{移}随笔》中一则,与
余是游,情景迥异,景固奇,亦其笔之奇足以达之也,因亟卧(疑当作“录”,
涉下文而误)以供卧游云:“丙子秋,始游石门,沿洄溪过石帆,溪流屈曲,行
万山中,颇似严濑,至洞口登岸,双峰对峙如门,遥见瀑布挂峭壁间,时大雨新
霁,过小桥,行百余步,即有水花随风飘洒,密若雨点,乃易雨衣持伞,再行数
十步,至石门书院,则风更紧,如雨点者更密,不能前进矣。仰望万斛飞泉,喷
薄倒泻,长数百丈,若白龙腾空而下者,下注池石,怒而跃起,卷成雪堆,又若
龙斗深湫,盘拿作势,崛强波心者。风声水声,震山撼谷,对面不闻人语,则又
若独行空山中,风雨骤至,雷电交作者。伫至片时,衣衫尽湿,发竖齿击,舟人
掖余回舟中易衣,日才过午,遂解缆直抵青田。又次日回棹再游,则飞流中断,
氵翁漾作雨状,随风飘洒,如云烟聚散,百态,又如素练迎风,摇曳不定,
视前景又一变矣。”按余近游情景,恰与太守后游相仿,太守前游,仅抵石门书
院而止,其距瀑布尚远,余则安行徐进,不觉直抵瀑边,视太守所诣,近至数倍,
并无飞沫溅身湿衣之事,而飞舞眩忽之状,所见愈真,既思其故,皆是日风势之
顺逆为之,太守值打头风,余则立于风背,故情事顿殊,不足为异。拟俟回棹时,
细加领略,不知能似前游否耳?
◎温州科目
温州科目,南宋时最盛,有一年出身至数十人者,其兄弟同科,祖孙父子接
迹,如永嘉吴氏者,不可枚举。状元得五人:绍兴丁丑乐清王十朋、隆兴癸未永
嘉木待问、嘉定辛未永嘉赵建大、嘉熙戊戌平阳周坦,淳辛丑平阳徐俨夫。武
科亦得十人,平阳极盛,绍兴陈鳌、陈,乾道蔡必胜,淳熙黄裒然,绍熙林管,
端平朱熠,淳章梦飞,咸淳翁谔、林时中,皆平阳人,惟景定蔡起辛为瑞安人。
◎武三元
明代三元惟商文毅一人,温州则有武三元,永嘉王名世,万历丁酉顺天乡试,
戊戌会试、廷试,皆第一,官锦衣卫千户,刚介不避权贵,博通经史,善书工诗,
手不释卷,时称为文武全才。
◎节俭正直诗
恭儿权守温州,适东偏客廨无额,因取“节俭正直”四字榜之,时值府试,
补考泰顺县文童,偶以此四字为试帖题,通场无妥协之诗,斋塾中内外孙等,初
学为试律,问此题应如何作法,余告之曰:“此题四字平列,若以唐人之格绳之,
自以合写浑写为正,若以近时风气论之,则必以分贴四项为工,六韵者可用一层
分贴,八韵者竟须用两层分贴。今日馆阁诸公,乃优为之,原非所望于童子试,
且此题四字皆仄声,点题即不容易,毋怪乎通场之无合作也。”恭儿五试春官,
皆亻危得复失,于试帖用力颇深,自为拟程一首,越日即以手稿呈阅,虽未为警
策之篇,而运笔尚能空灵,配词亦颇匀称,在此题亦可称合作,因附录于《丛谈》
之后,以为内外孙准绳焉。诗云:“节俭寻常事,还兼正直思。一麾临要地,四
字奉良规。礼要随时撙(用“撙节明礼”语),廉真待养宜(用“俭以养廉”语)。
从绳先检柙(用“木从绳则正”语)。如矢莫差池(用“其直如矢”语)。守约
防嗟若(用“不节若则嗟若”语),惩奢合示之(用“国奢,示之以俭”语)。
形端同此表(用“刑端表正”语)。道见自无私(用“不直则道不见”语)。经
训西河古(句本子夏《小序》,而朱子述之)。臣心北阙知(客夏请训时,即承
以此语谆谕),悬楣资触目,日诵五纟宅诗。”时次儿丁辰,由内阁衙门请假南
来省视,欢聚署中,即令其襄同校阅,遂亦拟作一首,则又别出机杼,与恭儿所
作乃异曲同工,因并录之。诗云:“经训兼庭训,翘瞻四字楣。家常原节俭,正
直备箴规。度本随心制(用“节以制度”语),纯凭与众宜(用“俭,吾从众”
语)。蒿邪须判别[用邢峙(原误为“寺”)论邪蒿事],蓬植自扶持(用“蓬
生麻中,不扶自直”语)。象齿焚先凛,豚肩陋不辞。政行凭所帅(用“子帅以
正,孰敢不正”语),绳在孰能欺(用“绳墨诚陈,不可欺以曲直”语)。南国
周王化,东瓯太守诗。循陔饶乐事,握管佐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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