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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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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6至13世纪的南俄罗斯草原 l.阿瓦尔人

    在地理学家眼中,南俄罗斯草原仅仅是亚洲草原的延伸部分。历史学家们的看法亦同。我们已经看到了它在上古史时的事实,它与斯基泰人、萨尔马特人和匈奴人的联系。就中世纪初期来说,即从阿瓦尔人到成吉思汗后裔,这种联系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通过拜占庭历史学家塞俄菲拉克特斯·西摩卡塔,我们知道了阿瓦尔人从中亚向南俄罗斯草原迁徙的情况。塞俄菲拉克特斯区别了真、假阿瓦尔人。他认为正像马迦特所指明的那样,真阿瓦尔人是柔然人:他们是蒙古种人,在整个5世纪一直是蒙古的主人,直到552年才被突厥人击溃和取代。他指出假阿瓦尔人是欧洲中世纪史上的阿瓦尔人,他们是盗用了阿瓦尔这一令人害怕的名称。据说这些假阿瓦尔人是由两个联合起来的部落,即瓦尔部(uar或var,阿瓦尔之名由此而得)和昆尼部(Kunni或Huni,该名暗示其匈奴起源)组成。瓦尔和昆尼两个名字合起来就表示阿瓦尔与匈人。然而,也有人主张uars和Huni——拜占庭人由此创造了Ouarkhonitai一词——是乌戈尔(Ogor)人的两个部落,也就是说,按一些东方学者的说法,是回鹘人的两个部落。但是,历史上的回鹘是突厥种人,而欧洲的阿瓦尔人似乎是蒙古种人。此外,在阿尔伯特·赫尔曼的地图册中,有一张地图上仍把瓦尔人和昆尼人与十分肯定是属于蒙古种的柔然人等同起来。除此之外,正如米诺尔斯基指出的那样,仅根据一则拜占庭的史料来判断真、假阿瓦尔人未免有些不足。况且,像赫尔曼推测的那样,如果在6世纪下半期向欧洲迁徙的那些阿瓦尔人不是柔然人,那么,他们可能是厌哒匈奴人。可以回顾一下,厌哒人在5世纪占有着伊犁、河中和巴克特里亚,像柔然一样他们也属蒙古种人,他们继柔然之后不久,大约在565年也被同样的敌人、即突厥人打败(突厥人与萨珊波斯联盟对付他们,参看第82页),失去了原来的领地。

    无论这些争论正确与否,正是接近查士丁尼(死于565年)统治末期阿瓦尔人——希腊文是Abares,Abaroi,拉丁文是Acari,Acares——进入了欧洲,正如西摩卡塔所说的那样,在他们前面拥挤着前进的是“昆奴格尔人和沙比尔人,以及其他匈奴部落”。拜占庭人称为萨罗秀斯的阿兰人国王极力与阿瓦尔人保持着友好关系。阿瓦尔人的外貌使拜占庭人想起了古代的匈人,与匈人不同的只是他们的头发是辫成两根长辫子拖在后面。他们是萨满教徒,塞俄菲拉克特斯提到一个巫师,或者称男巫,阿瓦尔人的使者坎迪赫在受到查士丁尼接见时向他索求土地和贡赋(557年)。接着,查士丁尼派使者瓦伦丁(后来他出访突厥)去鼓动他们的可汗与其他部落,即与昆奴格尔和沙比尔人打仗,结果这些部落都被打败了。阿瓦尔人还打败了库特利格尔和乌特格尔匈奴人,两者都是阿提拉匈奴人的后裔,他们作为游牧民分别在亚速海西北和顿河河口附近游牧(参看第79页)。他们把这两支匈奴人纳入自己部落之中。由于此处谈到的匈奴无疑是突厥种人,而我们谈到的阿瓦尔人似乎是蒙古种人,我们又一次地看到了突厥-蒙古族两大支中的一支是如何将另一支的代表们纳入自己的帝国内。当阿瓦尔人作为拜占庭帝国的盟邦时,他们灭了这些匈奴王国。560年,他们的版图已经从伏尔加河延伸到多瑙河河口。阿瓦尔汗把他的篷车驻扎在多瑙河北岸。他向北攻打斯拉夫各部(安特人、斯洛文尼亚人和文德人);向西进入日耳曼地区,最后在图林的一次大战中被克洛维的孙子、奥地利的法兰克王希格贝特打败(562年)。阿瓦尔人遂向黑海撤退。

    其后不久(约565年),一位名叫巴颜的非常能干的可汗登上了阿瓦尔王位;正如伯希和所解释的那样,巴颜一名似乎可以明确地归属于蒙古语名。看来,巴颜像在他之前的阿提拉和在他之后的成吉思汗一样,与其说是一位战略家,不如说是一位精明强干的政治家。567年,他与伦巴德人——居住在班诺尼亚的一支日耳曼人——联合,消灭了定居在匈牙利和特兰西瓦尼亚的另一支日耳曼哥特人吉别达伊人。阿瓦尔人占领了匈牙利,巴颜在古代阿提拉的都城附近建起了他的王庭。于是,在这片自古以来就被视为亚洲草原最远的延伸地的匈牙利平原上,突厥-蒙古帝国系统又重新复活。现在阿瓦尔人的统治是从伏尔加河一直延伸到奥地利。这支从突厥军队追赶下逃脱的柔然部落(或者是厌哒部落)的意外成功使突厥人十分不快;因此他们就查士丁尼与阿瓦尔人之间签订的条约而抱怨拜占庭人。当西突厥首领达头于575-576年间在库车以北的裕勒都斯河上游地区接见拜占庭使臣瓦伦丁时,他为此条约严厉地谴责了瓦伦丁。弥南摘录其语道:“让那些阿瓦尔人等待我的骑兵的到来吧,我们的马鞭一挥,就会使他们逃入地下。我们不用剑就可以消灭那个奴隶的种族;我们把他们像蚂蚁一样踩死在战骑的铁蹄下。”

    为惩罚拜占庭人(因为他们与阿瓦尔人建立了关系),突厥人于576年派一位名叫波汗的人率领一支骑兵进入俄罗斯草原,他们与该地的乌特格尔匈奴人的末代首领阿纳盖一起,进攻拜占庭的博斯普鲁斯城(或称潘蒂卡派城),该城位于亚速海人口处,今克里米亚的刻赤附近。

    582年,巴颜可汗与拜占庭人公开敌对,他夺取了萨瓦河上的桥头堡锡尔米蒙(即米特罗维察)。在阿瓦尔人的压力之下,一些保加尔人——明显地是一支突厥种人,他们可能是库特利格尔匈奴人的后裔——在比萨拉比亚和瓦拉几亚定居下来,后来马扎尔人的到来,又迫使他们由此迁往麦西亚,他们后来使麦西亚变成为保加利亚。在西部,巴颜(正像图尔的格里戈利所用的蒙古称号gaganus)约于570年恢复了他与法兰克人的战争,这次他打败了奥地利王希格贝特。接着,巴颜再次攻拜占庭帝国,占领辛吉杜蒙(即贝尔格莱德),洗劫了麦西亚,一直打到安齐阿卢斯(布尔加斯附近)。587年,他在亚德里亚堡附近被拜占庭人打败,暂时偃旗息鼓。592年,巴颜发起新的进攻,占领安齐阿卢斯,劫掠色雷斯,一直打到祖鲁姆(即乔尔卢)。当时一位名叫普利斯卡斯的能干的拜占庭将军堵住了巴颜,普利斯卡斯甚至渡过了多瑙河,一直攻到巴颜帝国的腹地——匈牙利,在蒂萨河岸彻底地打败了他,并杀死他的4个儿子(601年)。巴颜于这次灾难后不久去世(602年)。

    继任的阿瓦尔可汗转而攻击当时处于伦巴德人势力之下的意大利。阿瓦尔人趁伦巴德人从班诺尼亚迁往伦巴底之机占领了班诺尼亚。610年,其可汗占领并洗劫了弗留利。619年,他趁在色雷斯的赫拉克利庞蒂亚(即埃雷利)与拜占庭皇帝会谈之际,背信弃义地袭击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随即向君士坦丁堡进攻。袭击和进攻都未成功。然而,波斯王库思老二世对拜占庭的敌视使阿瓦尔人获得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好机会,波斯与阿瓦尔人联合围攻君士坦丁堡,前者从小亚细亚,后者从色雷斯出兵。626年6-7月,当波斯将军沙赫巴拉兹从小亚细亚的一端横穿而过到达另一端,在博斯普鲁斯入口处的卡尔西登扎营时,阿瓦尔可汗抵达君士坦丁堡城下。当时希拉克略皇帝在高加索前线,他不在时君士坦丁堡由他的行政官波努斯戍守。从626年的7月31日至8月4日,阿瓦尔人对该城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这是西方文明在很长时期内面临的最大危险。如果当时这支蒙古游牧部落攻陷了基督教世界的都城君士坦丁堡,那么,西方文明将会是什么样子呢?但是,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霸主——拜占庭舰队阻止了波斯人与阿瓦尔人的联合行动。拜占庭以惊人的代价打败了阿瓦尔人的每一次进攻,阿瓦尔可汗撤围,退回匈牙利。

    这次撤兵严重地削弱了阿瓦尔人的威信。当遭到这一挫折的可汗去世时(630年),保加尔人——直到当时仍以同盟者身份,而不是以臣民身份帮助阿瓦尔人的一支突厥人——提出可汗位置应该转由他们的汗库弗拉特继承的要求,阿瓦尔人不得不以武力镇压这种对霸权的要求。然而,他们被迫让保加尔人成为今天瓦拉几亚和巴尔于山区以北的“保加利亚”的君主,正像他们不得不让斯拉夫人(克罗地人,等等)占领多瑙河和萨瓦河之间的领土一样。他们自己仍留在匈牙利平原上,直到8世纪末期。

    最后对付这支蒙古部落的任务留给了查理曼。791年8月,他在第一仗中亲自入侵阿瓦尔汗国,一直打到多瑙河和拉布河的合流处。795年,查理曼之子丕平得到弗留利大公伊里克的支持,攻打阿瓦尔人的围墙——阿瓦尔人有带围墙的城堡——夺取了阿瓦尔人的部分财宝,即阿瓦尔人从对拜占庭世界进行的两个世纪的攻击中获得的战利品。796年,丕平在第三仗中拆毁了他们的围墙,拿走了其余的财宝。阿瓦尔人的一位首领,他领有古代突厥- 蒙古族的“吐屯”称号,在796年以前来到埃克斯-拉-夏佩勒(亚琛),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礼。799年,他起义反法兰克人的统治,但这是最后一次斗争了。在他遭到惩罚之后,一位名叫佐登的阿瓦尔新首领从803年起长期屈服于法兰克人的统治。805年,一位教名为塞俄多尔的可汗作为查理曼的属臣统治着阿瓦尔人。

    但是,在饱经灾难之后,阿瓦尔人已无力使自己免受来自斯拉夫人和保加尔人的双重压力了。查理曼统治末期,在他的许可下,阿瓦尔人及其可汗塞俄多尔放弃了多瑙河北岸,迁往卡农图姆和沙巴里亚之间的班诺尼亚西部。9世纪末,原阿瓦尔人的地区在两个国家之间被瓜分了:一个是斯维雅托波尔克(死于895年)统治的斯拉夫人的帝国,称之为大摩拉维亚国,它包括从波希米亚到班诺尼亚之间地区;另一个是保加尔人的突厥汗国,它包括匈牙利南部、瓦拉几亚和巴尔干山以北的保加利亚。尤其是保加利亚的乌基杜尔部(或称乌基尔部,该部也许注定要把它的部落名给予匈牙利)占据着喀尔巴阡山山脉以东与以南的地区。

    阿瓦尔人并非没有自己的重要的艺术,这一点已经被在匈牙利发现的考古文物所证实。它是草原艺术的一个分枝,具有弯曲的动物形体,特别是螺旋形的几何图案或错综交织的植物图案,产生了一种固定的装饰效果。这些物品通常是用青铜做成,像草原上传统的装饰品一样,是由带状片、扣子、各种设备和马具上的装饰物、钩、饰针组成。注意到匈牙利的阿瓦尔人的这些遗物与在黄河河套地区、鄂尔多斯草原上发现的、属于匈奴、柔然和突厥时期的类似的青铜器之间的紧密的连续性是特别有趣的。在有丰富遗物的匈牙利遗址中,可以提到的有凯斯特海伊、琼尼、内麦斯沃尔吉、帕希普兹塔、琼格拉德、森特什、舍拉吉-索姆利欧、杜纳彭特勒、于勤以及小克勒什。正如南朵尔·费蒂奇发现的那样,阿瓦尔人的艺术与米努辛斯克的西伯利亚艺术的晚期风格,即被称为游牧骑士风格的艺术特别相似。费蒂奇把阿瓦尔艺术风格与明曾特、费内克和普兹塔托蒂出土文物的风格进行了比较,这种比较很有启发性。让我们强调指出,很有可能是阿瓦尔人把马蹬的使用传入了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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