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亦应不可说是我非我。故彼所执实我不成。又诸所执实有我体。为有思虑为无思虑。若有思虑应是无常。非一切时有思虑故。若无思虑应如虚空。不能作业亦不受果。故所执我理俱不成。又诸所执实有我体。为有作用为无作用。若有作用如手足等应是无常。若无作用如兔角等。应非实我。故所执我二俱不成。又诸所执实有我体。为是我见所缘境不。若非我见所缘境者。汝等云何知实有我。若是我见所缘境者。应有我见非颠倒摄。如实知故。若尔如何执有我者。所信至教皆毁我见称赞无我。言无我见能证涅盘。执着我见沉沦生死。岂有邪见能证涅盘。正见翻令沉沦生死。”
“又诸我见不缘实我。有所缘故。如缘余心。我见所缘定非实我。是所缘故。如所余法。是故我见不缘实我。但缘内识变现诸蕴。随自妄情种种计度。然诸我执略有二种。一者俱生。二者分别。俱生我执。无始时来虚妄熏习内因力故恒与身俱。不待邪教及邪分别任运而转。故名俱生。此复二种。一常相续在第七识。缘第八识起自心相执为实我。二有间断在第六识。缘识所变五取蕴相。或总或别起自心相执为实我。此二我执细故难断。后修道中数数修习胜生空观方能除灭。分别我执亦由现在外缘力故非与身俱。要待邪教及邪分别然后方起故名分别。唯在第六意识中有。此亦二种。一缘邪教所说蕴相起自心相分别计度执为实我。二缘邪教所说我相。起自心相分别计度执为实我。此二我执粗故易断。初见道时观一切法生空真如即能除灭。如是所说一切我执自心外蕴或有或无。自心内蕴一切皆有。是故我执皆缘无常五取蕴相。妄执为我。然诸蕴相从缘生故是如幻有。妄所执我横计度故决定非有。故契经说。苾刍当知。世间沙门婆罗门等所有我见一切皆缘五取蕴起。实我若无云何得有忆识诵习恩怨等事。所执实我既常无变。后应如前是事非有。前应如后是事非无。以后与前体无别故。若谓我用前后变易非我体者。”
……这就是我了、就是道了,这都是错误的观念,这些有为法靠不住。刚才这位朋友跟我讲有一位同学,某某同学在美国,一下就死了,他本来生长在美国。我说好可惜呦!他只三十多岁,一下就死了。那么这位朋友讲,因为他专门修那些有为法,做功夫啊……各种功夫在做。所谓有为法,练气功的,我们最近几十年看得多了,最近看得很多。最近还有朋友,就练什么……躺在床上好几个月了,那就是植物人嘛,变成植物了。你说他死吗?他还有呼吸,活着,你总不能把他杀掉吧!那谁也做不到,中国的医生谁也不肯做这个事情;你说他活着吗?实际上看他比死还痛苦。一个人是植物人,而且本人痛苦如何还不管,招呼病人的人很痛苦的,更痛苦。所以修有为法的,有为。
无为就是完全修“空”,一切放下。不过做不到的,无为法几乎没有人修过。那么你说学禅宗的人,“放下!一切空!”谁能够真空了?真能够放下?坐在那里:“哎,我放下了!”你放下了?“放下了。”你看,就是这一下就放不下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放下了,这个就是有为了。
所以,生命的真我,不可以认为它是有为法,也并不是属于无为法。有为无为是方法的问题,以本体论上讲,勉强叫它无为,那是很勉强的。所以“亦应不可说是我、非我”,这个生命的究竟,那个东西,不要拿世俗的观念认为有个我,或者是没有我。“故彼所执实我不成”,所以他们(前面包括佛的过世以后学派分出来的那些弟子们)执着了实在有个我的存在,或者认为本来无我的存在,连佛弟子们的这一些观念还是错误的,是不通的。
那么又说,“又诸所执实有我体,为有思虑,为无思虑?若有思虑,应是无常,非一切时有思虑故。”他说我们一般人所执(所坚决认定,“所执”就是执着,佛学的专有名词,拿我们的话讲:很坚持地认定)实实在在有个我,这个生命有个我。那么他现在提问题了,“为有思虑,为无思虑?”那么这个我有没有思想呢?能不能思想?比如我们学西方哲学的人都晓得,我们常提到西方哲学家笛卡儿的名言:“我思故我存”,因为我有思想,所以我存在;相反地说,我无思呢?思想没有了,我也没有了。重视思想与我的关系。像佛学里的唯识早就提到过,这比笛卡儿的哲学早个千多年了。就是说:你认为我,我这个东西、这个体是有思想?无思想?“为有思虑?”假如你说有思想;“应是无常”,因为思想的本身靠不住啊,它是无常的,它不存在。
所以学西洋哲学的人晓得哲学里头有所谓价值论,所谓“逻辑”这些观念的产生,因为哲学靠思想来研究这个本体,你思想本身是不是靠得住?先要把思想本身研究一下看。所以产生了研究思想本身的方法、逻辑,乃至于对思想本身的估价,看它的所谓价值功能到什么程度。不然你这个工具用错了,用思想来推测宇宙的那个道体,如果这个工具不对的话,那不是上当了?所以西方哲学有本体论、价值论,对于思想本身的研究,产生逻辑,乃至于人生哲学,等等。
所以这里也提到,“若有思虑,应是无常”,思想本身是靠不住的呀!你今天的思想同明天、将来的思想变动太快,“应是无常”。而且,“非一切时有思虑故”,人的思想并不是随时有的哦!譬如夜里睡觉,睡觉你是没有思想哦。那么这一段没有思想,你这个“我”到哪里去了?但是你也可以答复:“我在睡觉。”对不对?我在睡觉。可是睡觉有思想哎!我们要注意哦!不要认为我睡觉没有思想。你那个思想在睡觉,觉得我睡着了,哎呀不晓得多舒服啊!这个思想因为把那个舒服、觉得那个休息状态,那个睡眠的思想贪恋那个东西很长,等于我们抽一支烟:“哎,这嘴里太好了!”慢慢地抽,舍不得,慢慢抽;喝一杯很好的酒,舍不得一口喝完,慢慢地。那个睡觉的思想就是这么贪恋那个懒的境界,躺在那里,慢慢地欣赏它。实际上在睡眠中间还有很多的细小的思想,就是我上两次跟大家讲的,你看人躺在床上,没有几分钟就要动一下的,不然就是肉跳两下,他都在思想在动。再不然指头弹两下,脚指头翘一翘,他思想、脑神经在想,不过自己马上想就过去了,在睡眠状态,不知道。所以说思想这个东西“非一切时,有思虑故”。这是一段。
“若无思虑,应如虚空,不能作业,亦不受果。故所执我,理俱不成。”如果你认为所谓真正的我是没有思想的,他说那好了,同这个虚空一样,同我们地球上这个虚空一样(不是太空),这个虚空是有东西的。他说应该同这个虚空一样。那么这个虚空自己本身呢,它靠外缘才能起作用;没有外缘的作用,它不能作业,不能作为,也不受果。虚空本身不受果,你把香水同臭水一起泼上去,虚空都不粘着的,它不受这些果。不能作业,也不受果。那么认为有个我是没有思想的,他说“理俱不成”,在逻辑上理论不成立。又批驳了一段。
“又诸所执实有我体,为有作用,为无作用?”所以,学唯识,他这个逻辑的观念非常重,一点一点地分剥、辩驳。他说那再有一个理由,你所执、所坚执认为认定有个我,这个我的体是有作用呢,还是没有作用?上面讲,有思想还是没有思想?思想是一个现象,作用是个原则。你说这个不是同上面一段一样吗?已经讲过有思想——这是两回事,这在逻辑上是两回事,你不要当一回事。有作用还是无作用?
“若有作用,如手足等,应是无常;若无作用,如兔角等,应非实我。”我们的手同脚是有作用啊,手能够拿杯子、拿手表去看。你说你那个我有作用,请你表达出给我看看!除了手、除了脚以外,你表达不出来。而且手跟脚的作用也是无常啊!这个手不会永远抓一个东西的,多给你抓一下,你会痛苦、要放开了的。那么你这个“我”是无常喽,不永恒存在。
如果说你认为这个我是没有作用的,像兔子身上的角、乌龟身上的毛,他说这是空话。“龟毛兔角”,佛经上经常拿来代表一个观念,就是空话,世界上没有这两样东西。因为佛当时在印度讲的,其实像我们当时到了日本,就晓得日本北海道的乌龟是长毛的,长绿毛、很长,可惜当时没有拿去给佛看一下,哈!如果看一下,佛一定龟毛不用了,宁可用别的东西。所以这个“兔角龟毛”是代表一个观念,形容词,代表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幻想、假想,“应非实我”。
“故所执我(所以你所认为的“我”),二俱不成(不合逻辑)。又,诸所执实有我体,为是我见所缘境不?若非我见所缘境者,汝等云何知实有我?”好,哲学逻辑来了,第三个层次的论辩。他说,你们所认为这个生命中间有一个我,“诸所执实有我体”,实实在在有个我、有个灵魂、这个“我”;“是我见所缘境不?”(“不”念“否”)他说,是不是“我见所缘”?就是说我们现在,因为我的生命存在,“我见”,我有这个观念、我认为这个东西是怎么样;“见”就是认为,我认为有个灵魂、有个生命、有个道,这个我认为怎么样。譬如现在一般年轻人学佛学道,我常常觉得很好玩,这个同我们当年相差很远。现在年轻人学佛学道,他来问问题,我告诉他:你不对。“哎,老师啊,我认为……”我就不讲了,我说你去吧!因为你认为了,不要问我了嘛!你已经认为了嘛,你认定了,何必问我呢?你就认为你的对,你就去对去吧!世界上每个人都很对嘛!我经常说鼻子都对着嘴的,哪一个不对啊?所以是这个道理。
你既然认为是“我见所缘”,是我认为,“所缘境不”,是“我”认为,我打坐、或者我睡觉、或者我的理论上研究:“嗯!”这个“嗯”就是我,这个就是我。譬如我们生病了,发高烧,有时候身体痛苦得没有感觉了,但那个时候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境界,认为是我。这样不希奇。大概你们没有试验过,现在最新的麻醉药很好玩,比年轻人吃的那个什么强力胶、舒适康还好玩,最新的麻醉药就是前面一晃,闻一下,就麻醉过去了。高明的学麻醉医师,这一种病要大概两个钟头麻醉,他药量给你,看你的体质,一定给你两个钟头,多一分也不会多,少一分也不会少。那么你闻了这个以后很舒服哦!如果你有宗教信仰的时候,这一下舒服了:“哈,看到上帝了!哈,跟上帝在一起,好玩!”如果信佛的,“哎哟!观世音菩萨!在紫竹林中哦,还有树、竹子啊!哦,还有白鹦鹉啊!”画上看见的都来了,你想得到的都来了:“哦哟!还有好大一个苹果,比日本的苹果还大,有猴子来供养的,真的!真的!噢!……”自己在里头玩了个把两个钟头,那个麻醉的境界那很好玩,的确觉得有个我。同时呢,高明的医师给你用麻醉药,你如果是有一部分开刀,自己还知道,不过没有痛苦了,还晓得自己在开刀,这一边还跑去跟上帝跟菩萨在玩呢!如果没有宗教信仰,或者是碰到爱人啊,或者是两个爱人吃醋、打架,自己还在跑啊、痛苦啊,各种境界都来了。这个病例我也问过了很多,访问过很多,“好玩不好玩?”所以我有个朋友做麻醉医师,我说你弄一点给我好不好?哈!我也摸上一点玩玩,我看我摸了以后到哪里去玩,试试看。
这个就是说,你譬如说人假使突然碰到外来的刺激,或者给车子一撞受伤,有时候没有受伤,吓昏过去了,撞昏过去了,人并没有死亡,还是在另外一个境界里头,因为他脑部还在活动。所以这个我究竟在哪里?还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是个大问题了。所以他问,你所认为的我体,“为是我见所缘境不?”是你的主观的成见、观念认定,你是不是有个境界呢?另外有个世界有个影像?
“若非我见所缘境者”,如果不是你的主观观念所认定的那个境界,你说我不是,我所认为的这个的我啊,决不主观的哦!现在有些人学过逻辑,“哎,我一点都不主观。”你什么观?“客观!”真的呀?“是啊,绝对客观!”你看他主观不主观?!这个客观就是主观嘛!然后脸都红起来:“我绝不主观!不像你啊!”他在发跳,你再逗他一句,他跳起了,你说他主观不主观?一般人的我见就是这样。他说如果你认为的我不是你主观成见认定的话,我问你,“汝等云何知实有我?”你怎么晓得有个真正的我啊?你怎么知道?你说电脑上知道,那是电脑,不是你;况且电脑还不知道,电脑靠人为它才能够作业啊!不是人为,电脑不能作业啊。所以这个我在哪里?
“若是我见所缘境者,应有我见,非颠倒摄,如实知故。”如果说我所认为这个我,我见到了,有些人修道也讲,有些人打打坐时候说:“哎,老师啊,我见到我哩!”有好几个同学来跟我讲,我说怎么哩?我一听就晓得下文了,但是要让他讲完了,不然他的“道”表达不出来,那把这个“道”难产了,他很痛苦的哎!我说你是怎么样你见到“我”了?“哎,我打坐的时候看到我,另外一个我出来了,看到我在这里打坐。”我说那叫做精神分裂,有这个情形,有的。但是如果你晓得这个道理,没有关系,还是好事呢;不晓得道理就不对了。是可以哟!在座时晓得这个身体,自己还看到这个身体,“哎呀,头歪了。”自己还晓得。不过那个时候没有办法,出来那个我没有办法把自己这个头把它摆正,那没有办法。只晓得:“哎,他头歪了。”坐的很好,那么有这种情形。那么也可以叫它是精神分裂,也不是精神分裂。这是什么道理?唯识的道理。那么上面告诉你有一句话,翻过来(引用上文一句):“内识似外境生。”这一种情形你就要注意,还是内识、心识所变;“似外境生”,也是唯心所造,可是没有错,“内识似外境生。”
好,现在我们回转来刚刚要讲的原文:“若是我见所缘境者,应有我见,非颠倒摄。”如果你认为我见到了这个真我了,好,就承认你那个有个我见到真我;那么你见到真我这个我应该不矛盾,不属于颠倒,是正见啦。那么这个所谓正见的东西“如实知故”,现在我们看到手里一拿,这个是什么?叫手表,大家现在的观念里头、意识状态都晓得这个名称叫手表,就是那么实在,你绝不能够把这个东西叫成是烧饼,你也不想吃它,因为知道这个是手表,不是可以吃的,就那么清楚。他说如果你认为你现在见到那个真的我了,这个真我也要清楚,同现在一样很清楚,不能含糊;不能够说:“哎呀我当时在那个迷迷糊糊的境界里头。”那不对,那你有精神状态。
“若尔,如何执有我者?”因此这些理论、逻辑的论辩一下来,他说,一个真正研究佛法的人怎么样执着认为有个我成道?另外有个我成功、证果?他说这个观念在哪里你要搞清楚。
“所信至教,皆毁我见,称赞无我。”他说我们所有的佛经,如果真正的佛经(不是后世人作的),佛说的,“至教”就是圣人、佛所有的经典教育,“皆毁我见”,都是教人批驳了(我见),无我,称赞无我。
“言无我见,能证涅盘。执着我见,沉沦生死。”经典中佛都告诉我们了,修到了无我、无我见的存在,证道了,证到涅盘清净。如果一切众生执着有我见,永远在轮回生死中,跳不出来的。经典上都是那么讲,佛说的。
“岂有邪见能证涅盘,正见翻令沉沦生死。”他说,哪里有如后世一样,认为修道是另外有个我去成道、去修道,这是邪见的观念。佛法本来讲无我。
那么关于我与无我,这一卷开头辩论得非常严格,辩论完了以后再讲心识、唯心所造的问题。
……哲学、宗教哲学思想,以及佛过世后弟子们所证道的见解、偏差,关于无我与我之间的这个道理,现在还是继续在论辩中,论辩完了,再讲正统佛法的我与无我之见。
“又诸我见不缘实我,有所缘故。如缘余心,我见所缘,定非实我,是所缘故。如所余法。”这一段文句翻译得是很精练,但是自己看起来是难懂。他说,再说一切人所发生的“我”这个观念,这个“见”字就是现在讲所谓见解、观念。“不缘实我”,并没有真正见到自己这个生命有个什么我。那么为什么人们始终认为生命有个我呢?“有所缘故”,都是自己抓一个东西,观念上自己抓一个东西当成我。譬如像我们讲死后一定有灵魂,灵魂是个什么东西你看到过吗?拿到过吗?没有。自己假想一个所缘,“有所缘故。”
“又诸我见不缘实我,有所缘故。”还有一个理由,现在我们身体这个我,现在是有个我在讲话,我坐在这里;“不缘实我”,这个我是假相的投影,存在的,“有所缘故”。现在的我这个身体怎么来的呢?必须要有男女两性,他生理譬如拿现在医学讲精虫卵脏的媾和,配上我自己的意识(意识在那个时候也可以叫它是灵魂),三缘和合,彼此杂乱,“有所缘故”,因缘结合,才构成了我们今天生命身体存在,看到这个假相的我在这里。
“如缘余心,我见所缘定非实我。”假使,譬如说把我们现在身体内部这个心理作用、这个思想,想别人的身体,那我可以抢你的身体当成我,譬如老年人可以想象把年轻人的身体占据了,当成我的身体,可能吗?不可能。“我见所缘定非实我”,所以这些观念中间的我没有一个真实的,“是所缘故”,都是因缘凑合而生。“如所余法”,其他的道理也是一样。
“是故我见不缘实我,但缘内识变现诸蕴,随自妄情种种计度。”“是故”就是所以,“我见”,我们一般人所谓有我这个观念,“不缘实我”,真正生命的那个真实的本来,假定叫做有个我的话,那个没有找到。
那么现在我们想象我的生命存在的这个我怎么样来的呢?“但缘内识,变现诸蕴”,都是自己思想观念、感觉上,自己唯心识(心理作用)所“但缘内识”,我们自己内在的心识作用;“变现诸蕴”,心理作用配合上由父母所生构成了这个肉体,这个三缘的关系,心理与生理的关系互相变化、交换所呈现出来有个假的五蕴(色受想行识),有执着、有感觉,觉得自己存在,这个存在,所谓称为是假我。“随自妄情种种计度”,都是根据自己的观念、个人自我的观念,种种的计度(计度就是猜想),猜想“这个算是我,那个算是我。”那么乃至我们有信仰的人假想:“我这样做了有功德,将来我如何如何……。”这个都是假想投资,是不是涨价?不知道。就是这个样子种种计度。这是一段,作上面的总论。
下面他开始说:
“然诸我执略有二种。”任何一个众生,不只人,一个生命生来与生命俱来有个我执,总觉得有个我的存在。这个观念,“我执”,“我”就是有我的观念,“执”就是抓得很牢的,与生命俱来抓得很牢。那么什么道理呢?“略有二种”,归纳起来两种:“一者俱生,二者分别。”一种,这个我执是同生命本来来的,还不只这一生。我们这个生命无始以来存在,只要这一个生命存在,有生命,就自然包含了有我执、有我相,般若宗叫我相,这里叫我执,抓得很牢,这个“我”这样来的。现在所谓假我,把假我当成一个真我,是这样来的,“俱生我执”。第二种是“分别我执”,现有的意识想象、推理、猜测有另外一个我或现在我的存在。这是总纲,下面分析:
“俱生我执,无始时来虚妄熏习,内因力故,恒与身俱,不待邪教及邪分别,任运而转,故名俱生。”那么我们这些同学们,专门研究佛法、佛学的特别要注意了,这个地方都要记得,假使考试,这就是一个题目:什么叫俱生我执?所谓俱生我执的理由,自己解释了,实际并不是讲我们这一次投生来从妈妈怀胎的时候开始就有个我执哦!“无始时来”,我们这个生命,到今天这一生父母生我们,这个前面不晓得经过多少遍了,还是做狗、做马、做人、做老太太、做老头子做什么,都做过了,所以这个是无始时来,很久远了。
为什么这个生命会那么轮转(所谓叫做轮回),那么转动、在变化呢?是由无始时来的,而假有中间“虚妄熏习”,幻想构成,虚妄成、想象力构成了;慢慢练成习惯、习气了,“虚妄熏习”。“内因力故”,内在的为初因,行久了、旋转久了变成了一股力量;“恒与身俱”,所以这个我见、我执一起来的时候,始终配合这个肉体的生命、有形的生命,两个合一的,本来就有。所以我们一睡醒了,睡眠的时候其实也有我执哦!何以见得睡眠的时候有我执呢?我们觉得睡眠了好像无我,一叫你、或者一碰你、一打你,或者高兴的事,马上就醒了,我执还是摆在那里。睡眠的时候我执在哪里?只能说我执在睡眠里,并没有说没有,我执进入了睡眠位那个阶段去了。所以这个“俱生我执(与生命俱来的)恒与身俱”,跟生命、这个身体同时来的。不只这个身体,假设我们转生变一个狗的话,只要抓住了,还是这个生命,所以狗你一碰它一下,伤碍到它的自我,它非发脾气不可。别个动物也是,脾气大,因为我见重。所以始终不能得道的,第一个就是“我”空不掉。
譬如我们在坐的很多打坐,什么气动啊、天上地下搞了闹了一辈子,你还不是“我”在搞!始终“我”空不掉,什么都不是道,那是骗你玩玩的。自己骗自己玩玩,有功夫,还可以手上放光、放白气,还不是“我”玩的啊?!假我在玩。所以这个我“恒与身俱”,叫做俱生我执,这个与生命带来这个我。真正把我执空得掉,就是修道所谓证得初步的果位,所以证果得道是得到那个东西。所以我经常告诉大家,不要以有所得心来求道,道的结果是无所得。无所得并不是没有东西——空的。你怎么达到空?做不到的。达到了,就得到了。所以我们普通都以有所得心求无所得果,背道而驰。看起来自己好像很精进,努力用功,都是走的自我欺骗的一个路线。
所以“俱生我执”这个东西很顽固,因此佛经讲“无我”这句话容易讲,做不到啊!这个不是理论的,说我今天“算了,我无我,我懒得管你了!”那还不是思量意识上的分别心?那还是自己安慰的,你没有证到无我。所以这个俱生我执“不待邪教”,不待人家教导你。教导一个孩子:“你有我啊!你不要无我啊!”不要等教育。“及邪分别”,这个邪字是错误的意思,不要错误的思想,不要错误的教导,所以这个我是“任运而转”的,只要有生命,它就存在。所以研究唯识的经常有人可以问:“那个白痴呢?什么感觉有我无我?”他还是有我的,白痴还是有我。乃至现在我们可以讲,一个人脑细胞已经死掉了,心脏还没有死,躺在那个病床上,那等于一个植物了嘛,在西方的名称,变成一个植物人了,你说这个时候他有我没有我?还是有我,不过你测验不出来,他还是有我的。这是俱生我执的道理,它所谓“任运而转“,“任运”两个字是跟着那个动力,只要生命有一点动能还存在,它就存在,“故名俱生”,这个意义所以叫做“俱生我执”。
现在是讲这个“我执”的来源大概分两种,一种叫“俱生我执”,一种叫“分别我执”。
“此复二种(俱生我执也分两种):一,常相续在第七识,缘第八识,起自心相,执为实我。”俱生我执又包括了两种内容,所以研究唯识是非常科学的,科学的道理就是分析得很清楚,逻辑的推详,一个字、一个观念不能含混的,不能马虎的。不像学禅宗,不像讲般若,“空!”一句话就把他盖住了,你怎么空啊?你怎么空?学唯识的讲空是怎么空,空有很多种,虚空也是空,这个虚空不是没有东西,太空里还是有东西。是理念上的空?还是虚空的空?还是这个房间里头空间的空?空有很多不同,照唯识学家讲就不笼统,不行。所以真正要研究佛学,尤其是对于逻辑,科学的头脑绝对要清楚,数学的头脑那么严密才可以研究真正的佛学。有时候你数字都记不住,这个里头包含几个道理?给我们一听,尤其我们中华民族的习惯,喜欢简单的,“差不多了!”同印度人一样,所以佛经上动辄“十万八千”。我常常说:人身有十万八千个毛孔,谁数过啊?哪个知道啊?也许多两个。这个就是大概数字,印度人讲话有时候同浙江杭州人讲话:“这个东西多得不得了了!”有多少?“莫老老。”莫老老就是不晓得有多少了,这个莫老老就是多得不得了了。
所以你看,俱生我执包括了两个东西,一个是常相续,只要这个生命一形成了,一动,有了这个生命,这个“我”从此连续不断,所谓叫轮回。
那么这个我执含藏在什么地方呢?我们现在能够思想讲话,像现在大家在座清醒的,这是第六意识的作用,因为在思想、分别,这是第六意识的作用。在这个第六意识不起作用的后面,有个第七识。第七识不大起分别,可是若存若亡,它有这个东西(不是下意识,心理学里上讲的下意识是第六意识的背面)。所以他说这个常相续的观念,它的作用在第七识里头。所以我们讲唯识的名词第七识不翻,第七识翻译叫做末那识,这是翻译它的名词,因为很难翻译,这是梵文翻音了。末那这个意思包括了“俱生我执”,包括了“异熟”(变异而成熟),就是我执的意思。所以第七识有人简单地用中文代表也就叫做俱生我执。
这个我哪里没有呢?我们这个身体上都有。当我们身体如果说割一块肉下来,这一秒钟这块肉还在跳,这个跳动的那个作用,还是我们第七识的我在发动作用。你说那么这块肉掉下来痛不痛呢?痛。譬如说我们举一个例子,最近一个医学的例子,哪一位道友告诉我的最近国外医学上的一个例子。有个人腿已经生病锯掉了,锯掉了以后就少一只腿。可是他慢慢发现,感觉上这个腿上面痛、麻,其实已经没有腿了,他的观念上还有腿,痛啊、麻啊、胀啊,很难过,非常难过,找医生。那么后来找到一个医生给他针灸(这个腿都没有了,硬是难过)。可是这个医生给他针灸,怎么个针灸法呢?在身体的上面,同那个(腿)穴道相通的,我们本来针灸的道理:“病在下者其治在上,病在左者其治在右。”根据十二经脉。结果针灸了以后啊,他就好了,“现在我不难过了。”
这就发生了一个问题了,你说他明明这个腿锯断了,没有腿,可是还有感觉。因此你就可以想到中国的武侠小说,那些武功高的人,这条腿锯断了,他功夫一只腿练着,还是同双腿一样的,那个是自我作用。有没有这个作用呢?这是一个科学问题了,有这个作用的。至少你可以看到断了指头或者有人手都没有,用嘴巴练习写字,写得一样好;还有人手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用脚拿笔写字,还是写得很好,也可以做工,也可以做事,有嘛。
这个就是说,这个我执在第七识里头它还在的。那么它的背后还有个东西——第八识阿赖耶识,“起(生起)自心相(我们认为这就是我的心),执为实我。”因此,无形中认为这就是我、我的作用,你看我这个力量多强,多顽固。佛法所以要修到无我,你打打坐在那里想一想:“哎呀算了,我一切看空,无我。”做得到啊?你幻想也做不到啊!你说无我,等一下坐久了腿发麻了,你说那个屁股不是我啊?腿不是我啊?你劝它也做不到啊!他说为什么呢?这个我“常相续”,它永远无始以来在第七识中,缘第八识,生起自心相的作用。不是你要丢不开,不是你放不下啊!我们无始以来生命习气那个功能就把握很牢,这就是这个作用。
俱生我执第二个作用呢?“二,有间断(的)。”第一个是永远存在的,在第七识的范围这个我相是永远存在。那么我们也经常提到看到历史上,也看到在战争的时候看很多,平常有时候也看见,也有这种事实。在战场上一鼓作气跟敌人战争的时候,忠义之气,就是打死了,人已经死了,不肯倒下来、不投降,尸体是站着的,很多啊!当过军人的这些事实看到过很多,历史上更多了。就是敌人打进来了,不愿意投降的,自杀了身体还站着,精神还是活着一样。你看满清入关的时候,这一类的历史故事很多。结果敌人的将领一看到这样的人,佩服!跪下来一拜:我恭敬你!跪下来一拜,这个尸体倒了,投降了就好了。这一股普通讲精神的作用,这是有的。
比如说在第二次大战抗战时候我们经常看到,有些人在前方跟日本人作战,受了伤了,自己看到流血,已经这里一个洞,就要倒下去,“我非要攻过去了才死!”那硬是打进去了以后,一看,打进去了,一笑,死掉了,倒下来了。所谓这个精神作用,这个是什么?第七识中间含藏的,它永远存在、相续。
换句话说,常常我们去看生病的朋友,问问医生:“哎,你看他……?”医生说:“我看他还有希望。”为什么?他求生的意志特别强,这是决定的因素。他要活着,硬想活着,再配合上医药就对了,就会救转来的。有人硬要灰心了,就是不要生病也可以死得掉,他灰心到极点绝对可以死掉。这是俱生我执的第一个作用。
第二个作用的我执,在第六意识中、在我们现在这个时候是可以放下的,这个是有间歇性的,在第六识“缘识所变五取蕴相”,就是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是第六识清醒着起作用,分别心,是根据第六意识的变化的作用,生出色受想行识。到了眼睛就能够看书,在耳朵注意它能够听声音。这个我相,这个我执,“缘五取蕴”,五取蕴就是五阴了,五阴就是色受想行识,《心经》上大家都晓得。为什么加一个“取”字呢?这个五蕴本身有抓住外面的一个功用,有这么一个力量,有这么一个习惯,所以又加一个字叫“五取蕴”,抓得很牢。
他说,这个第六识,我们现在能够思想分别的,增上缘五取蕴相,“或总”,或者是五个:色受想行识,眼睛、耳朵、鼻子、身体感觉同时起作用。“或别”,或者单独的,譬如说我们诸位在看书的时候,就是眼睛的我在看,听话的时候是耳朵的我在听,所以“或总、或别”。“起自心相”,心出来自己感觉到,这是我心理作用,认为这个就是我的作用。不错嘛,我们普通认为这个就是我。这个我呢,是俱生我执的第二种,它是有间歇性的,所以有时候你打起坐、修道,觉得“我都空了。”我说好,现在我空了,有一点相似。这是第六意识的俱生我执间歇性的偶然一个空当而已。但是你真正与生命俱来俱生我执的常相续的观念你并没有空哦!何以证明呢?你坐到至少定到自己的身体感觉整个没有了,自己也觉得没有思想,好像无我了。哎,好像无我中间,那个时候晓得:“这就对了!这是道!嗯,这是百分百对了,这一次没有搞错。”那就是常相续的我相。那个没有思想啊!不过我是用第六意识把它表达出来那么想,其实在当时并没有这个作用。所以非要到那里清楚,所以用功夫到达这个空的境界,如果智慧不清楚,你觉得你成道了,还不是。所以要分析得这样清楚!
那么下面讲:
“此二我执,细故难断。后修道中,数数修习,胜生空观,方能除灭。”注意呦,这是告诉我们做功夫。这种与生命无始以来的俱生我执,“细故难断”,非常细,你自己检查不出来的,所以这个切不断,空不掉。所以我经常碰到别的学佛修道的朋友,功夫很好,然后生病了,我说打一针,“哎呦!我就是怕痛!”我就没有话讲了。他功夫做得那么好,差不多快要乘空而去、在空中飞走了的样子,结果打针(针头)那么细还怕痛,这不是很奇怪了?那么他有没有道理呢?是啊,证明这个什么——俱生我执。实际上有什么痛呢?这是肉,这不是我的,割吧!你锯就锯吧!就是这个样子。那么你说锯进去有没有反应?有反应啊,我知道啊!知道,那不是我的,那是个肉体,是属于我的;等于是这个茶杯,属于我的,现在属于我用,毕竟它不是我。可是不行哎!所以讲,你看俱生我执非常细,你自己反省不出来的,“细故”;“难断”,很难修得断这个习气。
要悟道以后修道,在修到后得智;根本智得了,证了空性之后,依空起修,在后得智起修修道的位置上,慢慢再修炼自己,就是改变自己,修行就是改变自己。“数数修习”,慢慢地一次经验一次经验慢慢地练习。这一下能够空得掉,无我;譬如我们学佛的人都讲无我,学佛都讲空,但人家讲你一句话,哈,气得不得了;人家恭维你一句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自己都对自己的我在骗,还不知道呢!然后哦呦一大堆道理讲给人家听,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身上,“道道是头”,就完了!
所以啊,这种习气的转变,你看,修道位置中,“数数修习”。一步一步、一次一次,成功了失败,失败了要再来修过;这一下对了,对了又错了,哎呀,自己脸红起来,又来吧!重新来过,“数数修习”。然后,“胜生空观”,胜义谛,也可以说你得到胜利了,你修成功了。生出来缘生空性,缘起性空,见到真的空了。我们现在本子上是“胜生空观”四个字,有别的本子上不是这个“胜”字,是“缘生空观”。到这个时候真证到空了,初步,“方能除灭”,才能把这个俱生我执去得了。所谓证到罗汉果,还是小乘哦。因为“我”空了,“法”还没有空哎!
现在是讲俱生我执里头这两种,我们要记住:“俱生我执”。讲学理了,将来你们出去当老师,你们年轻,将来都是大师,佛学唯识大师;不管了,不做大师做小师也可以嘛,出家的法师、大法师、老法师、小法师等等,佛学理嘛,就是这个样子。我执分俱生我执、分别我执。俱生我执里头有相续性的俱生我执,有间断性的俱生我执。那么这个我执,“我”究竟要几时才空得掉?见道以后的修道位中,再慢慢练习断除的。你这样答复人家,(你就是)法师!就可以解决人家的问题。你的问题呢?慢慢来,我要数数修习!再来断。(一笑。)好了,现在这个解决了。
第二个问题,这个分别我执呢,是第六意识上的,“分别我执,亦由现在外缘力故,非与身俱。要待邪教及邪分别,然后方起,故名分别,唯在第六意识中有。”这个文字很简单了。就是我们现在能够思想的这个叫做分别,我们现在想来想去,感觉坐在这里舒服不舒服、头闷不闷;一边听经、一边研究、一边难过,是不是啊?一边头昏的还是照昏,痛的还是照痛,肚子吃胀了还是照胀,饿的还是照饿;这一种心理作用佛学名词叫分别心。这个分别心的作用是属于第六意识的范围,心体全部的第六意识的范围。这一种分别我执是也由于现在(当下的)外缘力故,身体也是外缘,外面所引起的。“非与身俱”,并不是一定跟着这个身体哦,什么道理呢?
譬如我们现在第六意识的分别我执,现在是清净的时候,跟身体俩配合为一,它两个习惯了,生命一来就要抓一个东西。譬如我们坐在这里,如果不拿一本书,不另外有个东西在前面,引诱你这个第六意识的注意力的话,叫你一个人坐在这个椅子上坐三个钟头不动,你做得到吗?你是老学佛的居士,恐怕三十分钟还做不到呢,还想想太太下楼了没有?然后虽然不想动,屁股还是动一动,或者摇一下——做不到。但是把你的第六意识给你引开了,就做到了。然后有个东西很威胁地摆在那个地方,或者有个人拿个枪指着你:“你动,动就枪毙你!”你就定到那里了:“不要打啊!不要打啊!”你身体坐在这里几个钟头,累死了,都没有了;也不累,也不会发麻,忘掉了。
所以这个分别我执,“亦由现在外缘力故,非与身俱”,它并不一定配合这个身体。而且这个“要待邪教及邪分别”,这个邪教并不是说现在讲的很坏的意思——歪路,有些哲学宗教是歪路,告诉你有个身体,我们所谓有个灵魂。像有些同学出去学什么东西,一听:“噢,这个老师、这个师父要问过菩萨,这个菩萨告诉他灵魂啊,这个灵魂动了……他的本事最高。”我说:你不要迷信了!我看得多了,一搞这一些的人,他的学问本事就完了。错误知见,其实都是幻想境界,意识所造。不要加上这些帽子,更不要骗人,也不要自欺了。这些都是“要待邪教及邪分别”,这些教育所生起,习惯了。“哎呀,另外有个灵魂啊,可以做你的主的啊!”尤其搞算八字啊、看风水啊,画符念咒、拜菩萨的,“要问过菩萨啊,问过祖师爷!”一听,就完了。以前我年轻时候……不过为什么现在这样?因为自己江湖跑多了,也懂得,我们年轻时候也到处学啊,也有些拜老师说“哎,要问过菩萨!”我说你问吧。菩萨前面还要天书,天书是菩萨硬写了字啊!准许传给我,再传。我说:“好!”我很诚恳。结果我说这个天书写在哪里呢?什么纸呢?我都讲给你们听过,再讲给你们听。要土布、一块白布在菩萨面前烧,烧完了以后,那个上面有天书,写的字:上天或者上帝菩萨答应了,传给你道。好啊!可以!他不敢做主。去买白布、土布,不是工厂里织的布,两样的;我们土法织布,织完了以后白布上面用米浆浆过的。都亲自跑去买,还只要八寸,还不是这种市寸、英寸,要鲁班尺,鲁班尺很古老的,木匠师傅那里有。跪了好几个钟头、做了好多手续,还画符念咒,符咒还烧在水里头喝。我最怕那个不干净,他让我喝,为了求道,管他呢!咕咕就喝了,香灰什么都吃。然后烧吧!很诚恳。一烧,把这块布,师父站在那个蜡烛前面,上面……唔!不得了啊,香烟那个样子,看到都是肃然起敬,起敬里头都加一个“肃然”了,毛孔里头出来一个耸然,那个很严重!然后就诚诚恳恳跪着看吧!看那个布啊,两根铁钳把布一撑,蜡烛上面一点,呼一下烧了;烧完了以后,一块方方布不掉下来,都是灰,上面好像那个霓虹灯闪电一样闪、闪,“哎哟,真的有字!”都是灰了,这块布不掉,很多字。以前我很诚恳哦!非常相信。等到这个天书一出现了以后,我想:“完了!”我说:“好!”站起来磕了头,我说:“师父啊,我不学了。”“哎,现在上天已经答应了。”我说因为他答应了,我不学了。像我出去学东西,同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同。
我学隐身法,我说:“这样师父,你站在前面。”我拿着枪,我身边有枪啊,我当兵啊,我有手枪。我说我拿着枪,你站在那里,你马上用隐身法走开了,我“砰”照着你这个方向打一枪,打不到的话我再学。他说:“这不可以!”不可以我也不学。不要紧,我还是叫你师父,我不学了,我很恭敬你。为什么?我们到底受过科学的洗礼,我已经懂了这个天书怎么来的。所以他也搞得没有办法,后来跟我讲了半天,我说明天再说了,反正菩萨已经答应了,明天后天传给我一样嘛。好,讲了半天,我马上又跑去买一块布,我自己到房间里,管它是八寸、六寸,不管了,洋火一点一烧,还是有天书!你晓得什么道理呀?
那个棉纱织的布,织成功了用米浆浆上,米浆燃烧后变成灰被那个棉纱吃,所以棉纱还没有掉下来,这个米浆还在一点一点慢慢燃烧,看起来各种各样;天书谁也不懂,又像英文、又像梵文、又像中国的古老字,你哪里看得懂?所谓天书嘛!我当时一看就已经懂了这个玩意了,连这个师父他也不是骗我的,他也不懂这个道理。这种东西我学得多了!看到有些人在床上转起来,我都会转,站在那里授神拳,一念咒子,一身都动起来,要打孙悟空的拳就孙悟空(的拳),什么都会啊!我也会啊,我一看我也会,只有一个窍门,一懂就会了。都是邪教、邪分别,都认为另外有个我,都不是的,都是人自己捣鬼。所以这就都属于分别我执,“然后方起故名分别”,这些都是第六意识的作用。
好,这个原则懂了,“此亦二种”,第六意识里两种。“一缘邪教所说蕴相,起自心相,分别计度,执为实我。”第一个,所谓不同的教理、学理告诉你,“所说蕴相”,在印度过去,宗教哲学有很多派,认为我们这个肉体离开了、打坐坐着离开了;中国有许多人,大家的观念:大概离开了,我头顶上出一个神,到观音菩萨那里去,自己也知道,到那还真看到你们坐在这里,真的!一点都没有假。可以修炼到这个样子,叫做出神。这是“蕴相”,我执构成的。是可以离开肉体,但是我没有空啊!是可以做到哦,不是做不到哦!那真是要气脉打通了,是可以出去了。那么在正宗的大乘佛学讲是邪见,错误的观念。“一缘邪教所说蕴相,起自心相”,起了自己心理现状的作用,用分别心(意识思想),自己种种的解释,自己种种的推论、计度、猜想,“执为实我”,换句话,完全是心理作用。
“二(第二种),缘邪教所说我相,起自心相分别计度。”告诉我们另外有个灵魂。这个灵魂很妙,有各种说法,有说我们的灵魂如阳焰,如光波一样;有说我们灵魂睡着了才从这里出去,不睡的时候灵魂转过来,现在活着是意识;说做梦是灵魂出去梦游了。这种理论世界上多得很,“执为实我”,都是一样的道理。
“此二我执(这两种所谓认为有我,这个道理),粗故易断。”很粗。所以你们打坐修道,道理一懂了,把这个观念、这个我执不起心理作用,可以无我相,可以做得到。这是很容易的,不一定得果位得道的时候。你把道理通了,“无我!管他!”就是刚才讲,我们有人个性强的、精神旺的时候,真到了自己要开刀切断手的时候,“切吧!”在中国古代武功高的人有这个勇气的很多,现在的运动家有没有这个本事不知道了,那两样,这个精神训练就两样。过去学武功的人,“砍就砍吧!你砍吧!膀子你拿去吧!”是这个道理。他可以做到,“粗”,这是分别意识的作用,“粗故易断”。
“初见道时,观一切法生空真如,即能除灭。”第一步,见道的时候,意识念头空了,见到空相。所以《心经》上观自在菩萨告诉舍利子:舍利子啊,是诸法空相。意识一空,这个我也空了,分别心不起作用。这是见道位时,“观一切法”,看到一切皆空。这个空“生空真如”,生出来空的境界,好像是真的空一样,所以叫做真如。“即能除灭”,这个分别我执的这个我啊,只要第六意识一空,“见道位”见到空性的时候,就可以没有我执了。见道位,不是修道位。
现在由《成唯识论》的第一卷,讲到无我与空观,如何证得空性。那么,你可以得一个结论,初步第六意识分别不生、分别不起了,就是大家习惯性地认为所谓无念、无妄想这个境界。这个境界里头要起见道位,见到空性。假定分别不生、妄想不起,不起见道作用,没有见到空性作用(这个见不是眼睛看见的见,是智慧的了解),那不能说见道。换句话说,所谓见道是见到空性。这个空性,所谓“生空真如”,好像真的道,是第六意识停止活动的作用;停止这个话不对的,只好用这个名词来讲,清静的。那么见道以后,才起修道。那么因此你看唯识、禅宗、密宗都是一样,见道以后方能修道,修道以后所证的空是真空,所以叫后得智。所以初见道是见到基本的第六意识的空,这个我们了解了。
那么再进一步说,第六意识空了,见到法空,“生空真如”,见到性空,这还是指见道位;见道不一定证得果了,而是得了准确的修道的路线了。那么何以见道呢?必须第六意识分别作用不起,清净了,证得性空了。
进而修道,再进一步,是第七识缘第八阿赖耶识的毕竟空、彻底空,这是修道位。因此禅宗的五祖告诉六祖:“不见本性,修法无益。”那么也叫做修行吗?没有见空性以前也叫做修行,那都是修加行法、修加行。换句话说那是什么位置呢?修行的“资粮位”,那是修习的资粮,就是修道的根本,叫资本。换句话叫哪两个资本呢?就是福德资粮、智慧资粮两种成就,才能修道、成道、成佛,大彻大悟而成就。所以修资粮位也就是我们做一个滑稽的比方,我们有一句土话:偷鸡要把米。我们现在是修道学佛,也在偷鸡啊,但是这把米是什么?要福德资粮、智慧资粮做根本;这一把米都没有,就想偷鸡?就想成道?做不到!呆定得很。
好,这个道理我们知道了,现在他的原文再下去:
“如是所说一切我执,自心外蕴或有或无,自心内蕴一切皆有,是故我执皆缘无常,五取蕴相,妄执为我。”最后在理论上的结论。
“如是所说”,照上面这个理论归纳起来的结论。“一切我执”,一切众生所有的我执。“自心外蕴”,那么我执分两种,由自己所生的,放射到外面,所有的五蕴,就是我们生理和心理,“或有或无”,有时候存在,有时候自己忘记了,好像没有,妄生无我一样,外在已成。内在方面呢?自心的内蕴呢?“自心内蕴一切皆有”,随时随地在六道轮回中,在任何时、地,这个我执都存在的,这个理论他是这样一个结论,我们了解了。“是故”就是“所以”,我执怎么来的呢?“皆缘无常五取蕴相”,都是我们平常对于学理不明白,心在攀缘,一切无常的当成真常,五蕴皆空空不了,所以随时在抓它,抓这个五蕴,不在思想就在感觉上,不在知觉就在感觉,自己心理作用去抓它。“妄执为我”,所以虚妄构成这个我相。
下面说:“然诸蕴相从缘生故,是如幻有。妄所执我,横计度故,决定非有。”那么再进一步的结论,由上面这一段小结论我们懂了,假定我们懂了;那么“然诸蕴相”,就是我们现在的五蕴,“从缘生故”,也是不实在的,因缘凑合兜拢来的。譬如受蕴,我们觉得受,现在天气凉起来,或者这一边靠窗子坐着的人觉得凉一点,中间的人觉得热一点,大家的感受不同。为什么这边觉得凉、这边觉得热呢?因为在地位的中间、这边是靠窗的,是外缘所感的,“从缘生故”,所以“是如幻有”,有是有,不真实的,偶然、暂时、因缘所生。暂时的存在、偶然的存在,毕竟不能永恒,不是不变的,所以叫做幻有。
“妄所执我”,至于我们分别意识妄想所生,认为有个我在想。譬如你们修道打坐,坐起来觉得最困难是思想停不掉,对不对?这个思想怎么样去停它?很多人问:“老师啊,我们这个思想停不掉,怎么去停它?”我说没有办法。“哎,老师都不答复。”我已经答复了嘛:没有办法。有一个办法还是思想哎!所以你不需要找方法吗,对不对?
找一个方法给你,可以啊,我如果不讲真话,骗你的话,我给你一个方法,很多哎!那方法很多了。那不过是说把你这一手拿的东西哄到那一手来,“你看,你空了没有?”“嘿,真的!空了,空了!”这一手还拿着呢!世界上的笨人都要这样哄他的,他就高兴了。实际上给你讲老实话,没有办法的——不要办法,放下就是!所以,妄想,这个叫做妄想。“妄所执我”,因为你自己心自己跟自己捣鬼,“横计度故”,横生枝节,在推想;“决定”确定告诉你是空的,本来空嘛。本来空,你说:“是啊,我就是空不了,所以教我一个法子。”我问你你求什么?求空;空还有法子啊?!可是你这样跟人家讲,都不懂,他很失望,悻悻然而去。
说:“好好好,你明天来,吃三天素,洗个澡,拿个红包来,我再教你。”哦!那高兴极了!我红包也哄到了,然后嘛随便教他一个法子:“你去念个咒嘛,‘哄不隆咚,哩个隆咚……’你念一万遍,就会空掉了。”好,拼命去念:“哄不隆咚,……”他求空嘛!他结果坐在那里:“哄……”,你看好玩吧!世界上的法门多得很。其实你懂了道理,道非常简单!道在哪里?道不在老师那里,也不在教授那里,都在你自己那里,很简单!空嘛!很简单嘛,空就空了嘛,不要另外用个方法,用个方法已经不是空了。所以“决定非有”。
“故契经说”,它的本身着作叫做论,是后世菩萨作的,契经是佛说的经典。佛经上说:“苾刍当知,世间沙门婆罗门等所有我见,一切皆缘五取蕴起。”佛说的话。他最后引证佛说的话做结论。佛告诉自己的弟子们,比丘、出家的,为什么出家?为了专心一志修道,放弃了世间的一切的观念,是非人我一切摆脱了,专修,所以叫做比丘。比丘能够怖魔、破生死、了生死的才是比丘,就是我们中国人叫做和尚,女的出家叫尼姑。在梵文,男的出家叫比丘,女的叫比丘尼。尼是梵文,代表女性的。所以佛告诉弟子们:比丘你们当知,你们都要知道,世间上一切沙门——所以注意哦,佛教真正的出家比丘不应该称作沙门。沙门在印度梵文里头,凡是修道的人,不管在家、出家,专门离开世俗到山林专修都可以称沙门。婆罗门是另外的,印度第一阶级,是一个宗教,也是印度社会第一流阶层的人士。他说,世间一切沙门、婆罗门,他们代表了宗教,代表了所有的印度的学派、哲学家等,他们所有的我见的思想,印度这个理论多得很,宗教哲学几千年前最发达的是印度,各种各派、各种修行的方法都有。所以佛做一个总结论,告诉弟子们:他们所有的我见(我的观念)怎么来的呢?“一切皆缘五取蕴起”,都因为自己五蕴(色受想行识)不能空、空不掉,空不掉就找个有,所以总认为有道可得、有法可求、有我可修——佛法非此论。
这是上面一段。那么根据这个理由下面开始假设的,就是护法菩萨们、世亲菩萨们假设,加上玄奘法师的,把各家的思想累起来。“实我若无,云何得有忆、识、诵、习、恩、怨等事?”
假想,有人提一个问题,他说好,根据佛法你讲本来一切众生无我,没有一个我们所想象的我。我们众生求道还是为我在求啊,修道为我在修;我们修了半天,如果有些人对于无我的道理不了解,我何必学佛啊?这太可怕了!修到一个东西都没有。“实我”假使没有的话,他说现在就有我啊!“云何”怎么样我们的确有意识,过去的事情回想得起来啊,那是我在想(忆想)啊!“忆、识”,现在呢,有意识的作用啊,能够思想啊。“诵、习”,譬如过去读过的书、背来的,几十年一想就起来呀,你们学外文、英文为什么那么好?因为二十六个字母背得了,慢慢练习就会了,你那个字母永远不会忘记啊,诵习的习惯来的。
还有呢,“恩怨等事”,这两个字最分明。几十年前我当小孩子的时候,哪个对我好,几十年都不忘,这是恩;怨,当时有人笑我或者骂我,几十年也忘不了,这个“恩怨”两个字啊,抓得牢牢的。如果能够做到了所谓修行:“佛说原来怨是亲。”这是引用苏曼殊的诗,“佛说原来怨是亲。”那个怨亲平等、泯恩、泯怨,没有嗔恨心、没有是非心,那是学佛真的道路。所以恩、怨两个字,是、非嘛,一点不高兴埋怨得不得了,恨得气死了,这个气死了就是怨,怨恨心。所以这个东西一点都不能动摇,还自己谈修行?那不是活见鬼吗!那应该改了一个名字不叫做修行,改一个姓,姓“活”,名字叫什么?“活见鬼”,哈!真做到了“佛说原来怨是亲”,怨亲平等。所以他说你假使无我,我们现在的作用、人类的习惯,的确有忆、识、诵、习、恩、怨等等,这个心理的现状硬有这个作用啊!这是问题。
下面是答复这些问题:“所执实我既常无变,后应如前,是事非有。前应如后,是事非无。以后与前,体无别故。”
他说照你的观念认为,的确我们这个生命另外有个我了?就是争论除了这个身体以外,另外有个我、没有我的问题,在争论讨论这个问题。这就是同学会辩论会两派的理由,他说照你这一派的观念,你认为有我,实在有个我,“既常无变”,而且你认为这个我是永远存在的,与天地同在,无所不在,永远不变、一万年都不变,“既常无变”。“后应如前”,你拿现在的这一生心理的作用、生活的经验来讲的,那么后面的我同前面的我应该一样;你几十年以后的思想同七八岁、十一二岁那个时候的思想、那个感觉境界应该一样啊,因为这个我是不变的嘛,“后应如前”;而且你几十年以后的事情同几十年的经验也一样;可是事实不是啊!我们跟着年龄、时间的变动,虽然记忆是一样,我们回想年轻的时候,譬如在座的人,大家回想自己小的时候出生时那个家庭的样子,一想,不要讲就想起来、第六意识的影像就出来了,对不对?你小的时候家里大家都想得起来。哎,你说:“我完全想起来。”你现在是后来想前面,想起来一样吗?不一样;是那个影像,到底不是一样,可见是无常嘛,不真实,变去了。所以假使这个我是不变的,“既常无变,后应如前”哪!后面想前面,一想啊,应该是同当时的情形一样一样的;事实不然,不一样。就像我们前一个钟头大家坐在这里讲,现在是第二堂开始,想想前一个钟头我所讲的话,再想出来影像,还是两样,变去了。可见这个东西无我,在变动。所以说,你假使认为这个我恒常不变呢,“后应如前”,后面想前面,应该当场一模一样;可是不一样,“是事非有”。可见你认为这个我是永恒存在,这个事实上是不通的,没有这个道理,“是事非有”的。这是一个科学的论辩,你去调查,你去试验,你可以拿录影、录音——完全两样,“是事非有”。
你说录音机,像我,他们录音,我最怕听了,他们经常放起来给我听,“哎!关掉!”因为自己听自己那个声音,那个之讨厌、之难听!我自己听到就像公鸭子在叫一样,我说这是谁的声音啊?那么难听!他们故意恭维我:“老师啊,好听得很啊!”我说:“去你的!关掉,关掉!我受不了!”自己看自己照片,越看越讨厌,怎么长成这么一个死相嘛!(一笑)就是不喜欢,可见是“是事非常”。
同样的话,他翻过来,“前应如后,是事非无。”前面的事应该同后面一样。换句话,后面的、未来的事实都是前面的构想出来的;这是相反的两面。“明天我要去看谁?”今天我有个动机了,我或者坐公共汽车去,或者是坐计程车去,经过哪里、经过哪里……这些想象。今天就是前了,明天呢,照我的办法、照这个计划去做,也是达到目的,差不多。“是事非无”,不是没有哦,是有哦!
这个前后中间,我与无我,不是断见的空,也不是胜义有;“以后与前,体无别故。”所以拿时间来讲、分阶段来讲,前面同后面是一个体的作用,前后是人为意识分的时间的差别。……(雨辰听校,2010-11-29玉树临风二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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