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泰录》  (明)刘定之 撰
  否泰录  (明)刘定之 撰   刘定之   昔我 太祖高皇帝膺受 天命驱逐胡元遯归朔漠其末帝妥懽帖木儿既殂 太祖以其尝君临华夏也谥为顺帝可谓盛德至仁矣顺之遗胤据其故穴仍君长其丑类世数莫考惟知其地名瓦刺其君立於 宣宗皇帝时者名普花此称为可汗而彼自称不可知计必仍僣其先世大号也故其臣亦悉用故时将相称号岂非羊质虎皮鸷翰凤鸣者哉   称丞相者二人一曰和宁王阿鲁台一曰顺宁王脱懽常遣使朝贡 朝廷赐以诏书亦称之曰王其後二人相继死而脱懽之子曰也先悉有二人部属其号为太师君臣异处常不相见普花娶也先妹以相固结今 皇帝即位以来也先每年冬遣人贡马 朝廷厚答金帛过元旦郊祀始去然久之渐桀骜不恭往来通使等变诈翻覆告以中国虚实也先求以其子结婣於 帝室通使皆私许也先进马为聘仪 朝廷不知也答诏无许姻意也先愧怒以正统十四年七月初八日入寇塞外城堡多陷没边报日至遣驸马都尉井源等四将各率兵万人出御之源等既行司礼监太监王振复劝 上亲征命太师英国公张辅太保成国公朱勇等治兵朝臣奏疏请留不允   十七日 驾行 命郕王居守每旦於阙左门西面受羣臣谒见朝政皆太监金英吏部尚书王直学士高谷驸马焦敬等共议其从驾行者尚书王佐邝埜学士曹鼐等官军私属共五十余万人出居庸关抵宣府井源败报踵至 上至大同蓦有黑云如伞罩营雷电如雨王振恶之乃以 驾还   八月十三日至狼山虏追及遣朱勇等三万骑逆战皆败死无只骑回是日 驾至土木日尚未晡去怀来城仅二十里欲入保怀来城振辎重千余辆在後未至留待之遂驻土木旁无水泉又当虏冲   十四日欲行虏巳逼不敢动兵士束手饥渴   十五日虏使持书来以求和为言召曹鼐草勑与和遣二通事与虏使偕去遂移营踰堑以行回旋之间行列巳乱争先奔迸势莫能止虏骑蹂阵而入奋长矛以击我军大呼解甲投刃者不杀众裸袒相蹈藉死蔽野塞川虏丛入中军宦侍虎贲矢被体如蝟 上与亲兵乘马突围不得出虏拥以去文武军吏幸免者蓬首赤身踰山谷连日饥饿得达关虏举我辎重惟取金银珠宝贵细者其实虏众仅二万我师死伤过半矣   十六日 上在虏营手书遣使与怀来守将言被留且索金帛怀来城闭不可入缒而登复遣人送至 京师以其夜三鼓从西长安门入报   十七日百官集 阙下颇闻败报私相告语愁叹惊惧出至紫陌见军士奔归疮残被体血汗狼藉然尚未知 上所在也是日午遣使齎黄金珠玉衮龙段疋等物驮以八马诣也先营请还 车驾   十八日 皇太后召百官入集 阙下 命郕王权总万几於午门南面见百官始启事奉令旨施行众皆谓行且即真矣数日内外汹汹不自保巳而皇太后诏天下立 皇子见深为 皇太子又数日尚书于谦等弹奏奸臣王振倾危 宗社历数其罪千言读既毕 王谕以自有处置谦等言振罪恶滔天今日不正典刑灭其族臣等皆死于此不但巳也因痛哭声彻中外 王起入内中使将阖门众拥谦等随入太监金英传 令旨且退众奋欲捽英英惧言令藉没振遣指挥马顺往众曰顺奸臣党也宜遣都御史陈镒英脱身入顺前劝解辞色稍遽给事中王竑捽顺首众争殴之蹵踏撦裂顷刻而毙或就脕顺靴击出其眼血流门阈众皆愈怒求内使王毛等二人英使人捽出亦击杀之曳三屍陈于东长安门军士犹争击不巳陈镒奉 令旨率军藉振宅并其党彭得清内使陈管家等顷之执振侄锦衣衞指挥王山至跪于庭共唾骂之乃宣 令旨奖谕百官各归莅事拜谢而出明旦移 郕王坐于奉 天门左受朝由此即真之议益急振宅在宫城内外凡数处皆重檐邃阁僣拟 宸居器服绮丽尚方不逮玉盘径尺者十面珊瑚树高六七尺者五七株金银十余库马数万匹脔王山于市其族无少长皆斩山弟林亦为锦衣衞指挥从振死于虏林凶悍尤甚姬妾百数   二十二日虏拥 上至大同城门闭校尉袁彬随侍以头触门大呌於是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霍瑄出见献蟒龙袍 上以赐知院伯颜帖木儿及也先弟大同王赛刊王 上曰秋稼未收军士久饥可令刈以入城又曰虏欲归我情伪难测宜严为备安等献酒 上酹地饮讫虏令括城中犒军物并内官郭敬等金银共二万余两来迎 驾既献虏咲不应   二十三日 上索西瓜雪棃割与虏食讫遂去过猫儿庄九十九海子又行见苏武庙李陵碑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营在焉 上入营坐也先拜稽首乃侍坐宰马设宴出其妻妾四人以次奉 上酒歌舞以为娱其後遂奉 上居于伯颜帖木儿营去也先营十余里伯颜帖木儿与其妻见 上亦如也先礼伯颜帖木儿每二日献羊七日献牛也先每七日献马二人者每出猎则又以其所获野马黄羊之类来献   二十九日 皇太后命郕王早正大位以安天下有司择日行礼众遂相率诣文华殿门请王出见 王辞让不允众共言 祖宗神器不可虚 圣母有命不可违有旨从请乃再拜山呼而出   九月初也先遣其酋长尚书来言欲送 上还京入见赐以冠带彩段临行以金百两银二百两彩段若干疋赐也先   初六日 王即皇帝位遥尊 上为太上皇大赦天下百官六军赏赐有差後数日也先复遣使至书词悖慢 朝廷复书大畧言中国巳立 皇帝天下兵甲众盛可相抗御之意巳而命罗通孙祥为副都御史守居庸紫荆关石亨为武清伯总摄京师兵马   十月初也先入寇自紫荆关入杀指挥韩清等孙祥走死   初九日虏至京师城西北关外石亨营于城北兵部尚书于谦督其军都督孙堂营于城西刑部侍郎江渊参其军交址旧将王通为都督鸿胪寺卿杨善为副都御史守城虏攻城连日抄掠亨等与之杀伤相当其酋长铁元帅死焉时畿内降附胡人留居者多乘时为寇朝廷重赏购捕被获者累日不绝虏稍沮复遣使言欲和   十七日以通政司参议王福为礼部侍郎中书舍人赵荣为鸿胪寺卿持羊酒往也先营也先与其弟及伯颜帖木儿擐甲胄厉弓矢 太上带刀引福等前露刃夹之福等拜讫也先挥却羊酒取 勑视番字 太上取勑视汉字也先谓福等尔小官可令胡濙于谦王直石亨杨善等来福辞归时四方兵渐集虏夜遁从居庸关出遗所掠牛羊人口于路以缓追兵 太上自紫荆关出乘马踏雪而行遇险则袁彬执鞚既入虏境也先来见宰马拔刀割肉燎以进云勿忧终当送还食讫辞去   十九日瓦刺可汗普花遣使献马先是普花驻兵关外未入至是以寻旧约通和为言 朝廷以其来缓师却之胡濙王直言普花也先君臣素不睦宜受其献以间之从濙等言亦使人入见献马八匹赐衣服冠带酒馔金帛视常年有加二十二日遣杨洪孙堂范广等率兵二万击虏之未去者二十五日破虏於固安得牛马驴数百匹夺还人口万余   十一月初八日以虏既退 京师解严降 诏抚安天下十一日免朝百官望拜 太上圣节于朝天宫十三日杨洪等旋师入见言虏众巳尽绝其实不过百余散掠各郡驱人畜以自拥衞望之若数万众官军不敢逼其南去者各郡以渐捕获之其北去者洪等逐至关歼焉犹杀官军数百人洪子俊几为所杀既奏捷以洪为昌平侯与副都御史罗通练兵于东教塲石亨练兵于西教塲   二十三日也先遣使来索大臣迎 驾约以後月初三日至其营否且又入寇书词甚慢不答   二十九日冬至免朝贺每年是日遣官祭长陵 孝陵 景陵至是以胡寇近在山外陵旁宫宇祭器皆被焚掠守陵官军死亡逃窜暂辍祭礼   十二月初二日赠太师英国公张辅为定兴王学士曹鼐为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皆死于土木者也初四日尊 皇太后为 上圣皇太后初七日尊 母吴氏为 皇太后初八日立 妃汪氏为 皇后为 太上宫嫔周氏为贵妃即 皇太子所生母也初十日诏告天下赦在京流以下罪囚   景泰元年庚午正月初一日受朝免贺初七日 太上书至索大臣来迎命公卿集议推举旧任老成当行者初十日大祭天地于南郊庆成贺宴如常年十八日遣都督范广等率兵巡居庸等关以虏入辽东宁夏皆有报至也二十九日遣都督等官石彪等率兵巡怀来宣府等城   闰正月初十日谍报虏掠西邮取庆阳府所牧驼马牛羊以去二十六日大同奏虏至城下总兵官郭登败之陞登定襄伯   二月初一日大同奏败虏于黄土岭获首级二十三颗马驴一百二十三匹头夺还男妇二百二十五名口器械衣服称是指挥使许贵之功也十四日宣府参将杨俊执喜宁喜宁内侍从 太上于虏中者数导虏入寇 上患之太上亦以虏入寇不巳则和不可必不和则还京未有期也恶宁宁又忌袁彬尝诱彬出营将杀之 太上觉其诈急召彬回乃得免及是彬言于 太上遣宁传命于俊索春衣因遣军士高磐与俱彬刻木藏书系磐髀间以示俊俾因其来执之俊既得书与宁饮城下磐抱宁大呼俊从兵遂缚宁至京师处以极刑於是虏失其向导亦厌兵矣十六日以石亨为征虏大将军率步骑三万五千人出紫荆关以巡北边其後虏涉春及夏不复大入   六月二十六日也先以屡遣使议和不成俾其知枢密院阿刺为书遣其参政完者脕懽等来 上疑其诈召文武羣臣议以为虏交兵既久士马疲怨又失常年和好之利度其情出于诚且 太上在虏理宜迎复虏纵以诈我当推诚 上闻允奏遣礼部侍郎李实大理寺少卿罗绮指挥马显与脱懽等以七月初一日行十一日至也先营所失八儿秃之地也先曰兵端皆因通使陈友等小人缔构以致小事成大及我送 太上还京不遣大臣来议又杀所遣使臣张关保等我向北後遣者盈不花等亦不生还其故何也实等答曰太师虽名送 驾兵行不戢攻关掠野 朝廷岂信张关保等死于阵者盈不花等未至京皆因将士不以为来和而以为来战故也也先曰喜宁是 朝廷内臣我所遣来何为亦见杀实等答曰喜宁蒙 太上厚恩却乃导引太师兵马杀之宜矣也先曰 太上在此我令伯颜帖木儿早晚恭敬未尝失礼因以酒酪饮实等   十二日遣人引实等至伯颜帖木儿营见 太上实等拜泣问起居 太上曰朕非以畋游而出实为生灵除害然陷于此者王振所致也及也先实意送朕回又被喜宁屡次阻住但唆令进兵今王振喜宁皆死矣因问 上圣太后与 上安好又问旧臣数人又曰在此踰年始见卿等曾将衣服靴帽等来乎实等曰虏中屡有人走回皆不知 车驾所在 朝廷遣使亦无回报以此臣等行时诸物未带时御用物惟金龙绣枕在实 等因自出所有食器烧酒焙肉等为献复欲尽取所齎米来献 太上曰小事勿劳卿等为朕通和乃大事李实等因极言王振曩昔擅国致寇之罪 太上曰振未败时无人肯言朕亦不能烛奸悔恨何及语将毕伯颜帖木儿至 太上赐酒共饮伯颜帖木儿复邀实等至其帐相与饮实等回至 太上帐内求留宿馆伴者不肯实等乃至也先营宿   十三日也先置酒以饮实等也先曰尔等念 太上否实等曰君父蒙尘臣子岂不念乎也先曰尔等既念何不迎回实等言来迎之意也先将从之伯颜帖木儿言礼物未备不可容易也先乃止凡实等所与也先及伯颜帖木儿语者其妻皆并坐共议传酒相酌也先伯颜帖木儿貂裘胡帽其妻珠绯覆面垂肩盌酪盂肉粗块长啜亦更互吹弹歌舞以为乐   十四日也先遣其右丞相把秃同实还贡貂皮马匹遣其尚书土儿罕以罗绮往大同调回虏兵不复扰边实辞 太上袖出书三通以授实其一奉 上圣皇太后其一达于 上其一谕羣臣伯颜帖木儿约实速来成和好且指也先幼子曰此与 朝廷议婣者也实不敢对   十九日实至怀来遇右都御史杨善侍郎赵荣同可汗普花所遣使皮儿马黑麻北去盖瓦刺国政皆也先专之其兵最多普花虽为可汗兵稍少知院阿刺兵又少君臣鼎足而立外亲内忌其合兵南侵利多归也先而弊则均受及欲和则也先耻屈意而阴使普花阿剌来言阿剌所遣脱懽既与实等行普花所遣黑麻等复要善等出惟虑和之不早成也实等既至 京缘边虏兵皆退二十九日善等至也先营也先方出猎   八月初二日回营与善等相见 太上遣袁彬来会彬卧起长不离 御帐夜甚寒则以身为 太上温足彬尝病 太上亲压彬肩背取粥啖之以出汗至是从旁促善等使尽言也先遂许送 太上还京平章昂克曰既是送还有何礼物善等曰太师敬我君父故送还岂先论财乎 朝廷臣子蒙太师盛德岂有不报也先曰昂克说不合理我图垂名後世尔众酋闻善语皆以口咬其指曰好汉好汉   初三日善等见 太上于伯颜帖木儿营初四日也先请 太上至其营饯行也先弹琵琶其妻奉酒善等侍饮执臣礼甚恭也先叹曰中国好礼数宴毕也先送出帐十数步 太上登马乃退盖 太上在虏营踰年未尝屈尊也先间见必致敬曰我人臣也可与 天子抗礼哉尝欲以其妹事 太上不从乃止以此深服 圣德虏人往来窥觇 天容穆然殊无惨沮惟问实等言 圣母安好乃泫然出泪饮食所余多以赐中国被虏者及其将归莫不悲恋虏人亦不忍别连日各设筵饯行   初八日 太上驾行伯颜帖木儿护送十一日驻跸野狐岭伯颜帖木儿等数百骑皆恸哭良久既别去昂克於中路射麞获之驰十数里来献十三日驻宣府十四日驻怀来十五日驻唐家岭 上遣内阁学士许斌商辂至 太上命书诰谕避位免羣臣迎   十六日自东安门入 上迎拜 太上答拜拜毕相抱持而哭各述授受之意推逊良久乃送至南内羣臣就见而退大赦天下有生咸欣欣焉臣窃谓 圣朝承平既久衅孽潜滋内有奸臣播弄外有骄虏凭陵故巳巳中秋之变亘古所无然尚赖 天心默佑 皇基巩固振威以遏其侮厚德以化其顺故庚午中秋之庆亦亘古所无斡旋乾坤并明日月用夏变夷拨乱反正何其神速也哉臣因所目击耳闻参以杨善李实所述奉使录钱溥所撰袁彬传约其繁芜着为此录盖出征之月否卦用事之月也回銮之年景泰纪元之年也先之以否继之以泰虽则运世关乎天数矣名之曰否泰录自以身备史臣於 国家大务不敢不具载以备遗忘故也虽然 圣神相继于亿万年抚念前事岂不增感於制治保邦之良图也哉   广信府同知邹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临江府推官袁长驭校正   上饶县学教谕余学申对读   湖州府後学吴仕旦覆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