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外乘》  (明)王世懋 撰
  窥天外乘  (明)王世懋 撰   王世懋   古称久安长治亡踰唐虞三代周历八百国祚最长其间兴衰之迹可考镜也所云一统之盛穆王而後昭王没於楚水夷王降为侯礼暨东迁洛邑徒寄空名耳安在其为真主乎三代而後汉唐为盛汉祚三百移於新莽光武中兴事同别构而百年後寻复乱矣唐之天下尤不足言始则牝鷄易姓既乃犬羊构祻河北亡於藩镇京邑播於吐蕃贞观开元之盛白驹过隙耳独我明自 太祖高皇帝以布衣开国垂统 成祖文皇帝以嫡子靖难承宗迄今 十有二帝几三百年来矣中经土木之难 大驾北狩而四陲晏如 武皇胤绝中原多难 宗子继统三叶重光北虏挠之而不能乱东夷讧之而不能伤宦竪簸之而迷不易位权相斲之而厉不薰心说者争言 高皇帝功德之盛贻谋之谨与我列圣继述之善是则然矣   臣以为未窥其大也盖儒者有元会运世之说佛氏亦有大刼小刼之谈当天鸿蒙始判蓁狉景象後世何述矣自古迄今历岁靡纪而四维犹在宇宙间正以物极则返有小开辟於大开辟之中也学者不察而猥云世变江河则有黄虞以前人之类灭巳久乌覩所谓离午文明之盛乎盖孔子五十学易而系易之终曰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呜呼尽之矣易道阴阳唯是华夷界限内阳外阴乾坤所繇不毁也自辛有见微於伊上而狄祻始基江统着论於晋初而戎患斯炽於是刘渊石勒慕容儁苻坚拓跋珪之流五胡姓字迭起代兴妖缠氛扰迄於唐世吐蕃回纥时入长安而山後十六州石晋遂以永畀契丹无复冠裳之望矣   完颜起於女直遂屠汴京迫残宋於南服青衣之祻酷甚二刘犹未厌乱鞑靼实生漠北东扫完颜西并西域遂长驱江南混一区宇大羊之祻於兹极焉何者夷狄乱华自古未能一统故石虎色忧於受命苻坚寝废於饮江而独元氏一统百年幅员广於漠唐■〈羊星〉羶偏於■〈宀禹〉内矣又刘石诸胡皆久住中国窃效华风魏文都洛夷风丕变即辽金二氏崛起北庭犹知杂用中华文物以饰其蠢陋而独胡元敢肆凭陵以夷变夏衣冠言语国书官制多仍其俗当斯时也乾坤若为之倒置人物或几乎销变岂非佛氏所谓二刼之极二传所谓未济之终耶天若不生真主生人祻乱安极是用厚集於我 太祖高皇帝龙起濠上鼎定金陵铲漠剜吴长驱関洛捣胡窟於幽蓟歼逋孽於应昌衣冠文物焕若神明中原父老宁当与漠官威仪同其涕泪哉   原夫自古开创之君皆在中原而我 朝独自南混北天意若曰元起漠北阴之极也今自南之北明以阳而胜阴也盖自骊山烽举之後迄於洪武建元而天地始为之位置日月始为之开朗山川始为之洗涤故语功则远驾乎尧舜论正则陋视乎殷周谓之曰乾坤一小开辟讵不然欤即以比於洪蒙之初臣不能知要难以中世汉唐为例矣二百余年来伟带书生星历俦人往往私忧过计而终之不验岂尽人力亦天意也臣故推言此旨以明当代之盛愿我 圣子神孙毋以 天意为可凭毋以 祖功为可久庶几亿万斯年永迓天庥尤臣所为惓惓而祝於牗下者也   国朝有三大事应议而未改纪者臣子所为日夜疚心者也其一曰建文年号之不存实录之未辑其二曰 景帝之不称宗 英庙实录之书郕戾王附其三曰 睿宗之附庙 仁 宣二帝之早祧杨文懿公守陈之言曰国可灭史不可灭靖难後不记建文君事遂使当时朝政与方黄死事诸臣皆门?报落无传及今蒐釆犹可补辑又曰 景帝巳正位号 英宗实录标目犹称郕戾王附宜改正夫辽金夷狄闰位元是胜国皆有国史建文君亲太祖皇帝嫡孙同气一家即仇之乃不得与元比耶且附称洪武某年尤非故实 景帝与于肃愍公再造乾坤终贻 英庙子孙亿万年之祚当时郕戾王之谥未惬人心大哉 宪皇追称 景帝所挽回元气多矣   臣以为既巳帝矣改称宗而不入庙不为过也即以为大事不可数更如实录之书郕戾王附显是矛盾不可亟改乎此二议者今下国书生犹能发愤陈之策对而不知其议之出自守陈臣故表而出之以俟 君相之釆择 世宗皇帝采张桂诸臣继统不继嗣之说大礼始议正大光明臣以为帝 献王者天地之正义 宗献帝者人子之至情而当时大臣顾念 孝庙圣恩坚拒新议不无过执亦可曰观过知仁独其滥觞未议出於献谀小臣而 德祖遂祧 睿庙竟入自古非创业之君之祖父未有生不为帝而没乃入庙者即张桂诸臣亦以为未安而不能救母亦其取富贵之心为之导耶   世庙未崩 孝烈皇后先入遂祧 仁庙亦是古所无事当时 圣意或有在焉逮 穆宗皇帝登遐入庙祧 宗之际此其机矣科臣陆树德曾言之以曾孙议祧 皇祖遂不敢覆行而竟祧 宣庙从兹莫复匡救矣惜哉若 太祖正配天之位则出 世庙之睿谟内臣革镇守之权亦由孚敬之赞治七庙之加而九合祀之分而两虽议礼纷纷迄今无定是要之皆无害於义者所谓有其举之莫敢废也臣以为方其未举七之合之可也及其既举仍之可也 太祖皇帝初主分祀值风雨之变遂改为合祀世宗皇帝复改为分祀罄天下民力为之垂五十年矣即复罄民力改为合祀能保无灾异乎谁任其咎臣故曰仍之可也   祖功 宗德懿美何可枚举而极为盛德事者有四宣宗之不废赵王一也 英宗之赦出建庶人二也 宪宗之追谥 景帝三也听羣臣之泣谏正 钱太后之拊葬四也関系 国家之大机者有二 宣庙之亲征漠庶人一也 英庙北狩监国郕王之即位二也庶人之轻於叛逆习於耳目所见意诸将之推戴也亲征而胆破矣也先之挟 英庙而凌中国以 帝为质也立帝而谋索矣虽然盛德大机皆不幸而有之者也   孝宗敬皇帝亲万机任贤臣天下熙熙庶乎无德可名无机可运者欤   建文君之亡极可怜又削不书史一时忠臣事蹟湮没赖後之君子悯忠者搜葺遗闻略备梗槩然其间亦有一二未真者恐误来世不得不为之辨其最舛者曰 宣宗皇帝即建文幼子牵 成祖衣哭 成祖命太子子之巳而曰天下原是他家的遂为皇太孙嗣位此建文故臣不平靖难之举者为之辞因悟元顺帝之为合尊子亦出宋遗黎之口未可信然如 成祖皇帝为 高皇后第四子明甚而野史尚谓是元主妃所生盖易代之际类多矫诬快心之语而郑端简公不察乃亦有饿杀孩儿飬於宫中之说名为存疑而阴滋後世之口实不思 英庙时所释出高墙建庶人者是何人安得又执为两端之说是当削而勿存者也   又曰 成祖起兵建文君敕诸将不得加矢为於燕邸使朕有杀叔父名以故 成祖得出入行间无惮其说采入吾学编至今传为实录此言外若愚建文君内实颂其仁而甚 成祖之忍愚以为不然建文君虽不失道其待诸叔实严即位未几齐周谷三王皆被囚絷岂有称兵如燕邸而谆谆乃以杀叔为戒且临阵而毙之矢石不乃有辞愈於擒而杀之乎即其君愚为此言方黄诸臣宁不强谏而易其辞也至叙平安忠勇矛刃几及 成祖则其言又自相矛盾矣   自古帝王之兴皆有天命唐太宗数摧大敌身经百战体无寸伤亦岂有敕勿伤之者大都废兴在天其在人谋则文武二途致之也 高皇帝栉风沐雨与诸功臣起昆弟晚节於文臣多所诛戮建文君易之尊礼文臣与同密谋而武臣皆失职 成祖少受中山王兵法数练兵出塞为将士所服诸老将内愤失职而外惮 成祖之英武以兹多不肯用命至齐黄所白用大将李景隆又怯诈小人通文墨而好大言者人心益愤而国事遂去矣故金川之役武臣迎降文臣死节讵非其效欤   王子曰余读正德初纪诸名臣蒙难事盖深有感焉方八党为六部大臣所持三阁臣从中下其事上为泣不知所出韩忠定盖实创之事成为首功不成当受首祸瑾入司礼所欲甘心者宜莫如忠定然削秩至无官输粟至无家止矣刘忠宣公为 孝宗皇帝所厚正德初早见乞致仕去与瑾绝无歼毫怨顾逮治最酷谪戌肃州仅仅免大辟耳当时虽云刘宇憾公 孝庙时不为地然非有深讐即讐瑾亦不宜过听至是盖公在 孝庙时应诏陈言尽裁光禄无名供亿岁百万计又议革腾骧四卫军士诸内竪皆切齿大抵犯一人者易为觧犯众口者难为销此人臣出身任事者之难自古叹之矣不然公之恭谨温亮终身无暴言遽色蒙祻岂当尔耶   世庙时本兵李康惠公奏裁去镇守守备内臣二十七人锦衣官校旗勇内府诡匠数千人又请考选清核腾骧四卫官军如旗手等卫内臣言四卫禁兵隶兵部不便往彰义门之破虏东市之剿曹贼皆以四卫直内故得号召建功公执言往岁之事正以兵权归阉人致乱彰义门之战由太监振东市之贼即太监吉祥也 上竟从公议天下快之呜呼非遇 英主独断大臣一出口祻且踵至康惠不为忠宣幸矣汉桓帝召蔡邕使密切直言巳复从黄门言几杀之唐文宗与李郑王舒谋诛宦官不能庇其赤族呜呼英主不世出即人主亦不足恃哉   玎璫玊佩之制原无纱袋嘉靖中 世庙升殿尚宝司卿谢敏行捧宝玊佩飘颻偶与 上佩相勾连不能敏行皇怖跪 世庙命中官为之觧而敏行跪不能起又命中官掖之赦其罪因 诏中外官俱制佩袋以防勾结缙绅便之独太常寺官以骏奔郊庙取铿锵声不袋如故今 上郊天升坛时中官例不得上独寺丞董弘业从弘业佩忽勾鼎耳坚不得脱 上为立待久之弘业仓皇以齿啮断之始得脱 上不悦卿裴应章被累夺俸明年考察弘业遂以老去   李西涯东阳相 孝宗朝位刘谢之间诚悫不如刘质直不如谢而正事文学不啻过之受顾命称三贤相後刘谢以持八党被逐而李独留刘瑾时天下遂以薰莸三相有为诗讥之者有为书绝之者然公保全善类调停亦多苦心郑端简公吾学编列之名臣之末所评隲实允人心而西涯之声价始定然未有能方之前代如某相者王子曰余读宋史书赵汝愚余端礼事深感其相似云始端礼与汝愚同心共政韩侂胄窃柄汝愚欲斤之谋泄见逐端礼不能遏但长吁而巳去留之迹巳是脗合又云黄灏黄度皆以侂胄憾裭职罢郡端礼执奏竟不免吕祖俭尚书南迁端礼救觧不获公议始归责焉其行事毁誉又何同也至刘颖传记颖与汝愚相遇於废寺僧牀立语曰寄谢余参政某虽去而人才犹在朝廷幸善待之颖为慨诺比余继相卒於善类多所全佑史以为颖之助云世传刘谢之行李握手涕泣刘正色曰何泣为当时若相助一言便可同去今日何泣为李大愧赧果尔则刘文靖似少戆不若赵公之忠且厚矣   宋时窑器以汝州为第一而京师自置官窑次之我朝则专设於浮梁县之景德镇永乐宣德间内府烧造迄今为贵其时以騌眼甜白为常以苏为离青为饰以鲜红为宝至成化间所烧尚五色炫烂然而回青未有也回青者出外国正德间大璫镇云南得之以炼石为伪宝其价初倍黄金巳知其可烧窑器用之果佳嗣是阖镇用之内府亦有输积而青价稍稍贱矣嘉靖间回青虽盛鲜红土断绝烧法大不同前而 上忽命烧大钢围至六七尺所用土料青料既多比入火十无二三完好者坐是为虚费甚钜而人莫敢言穆宗登极诏发宣德间鲜红样命造抚臣徐栻力言此土巳绝止可采矾红 上姑允之而加造方器如匣笥类者甚多大钢之费既在而方器之苦复增盖窑器圆者镟之立就倐忽若神独方物即至小亦湏手捻而成最难完整供御大率十不能一二余皆置之无用殊可惜也今 上时犹踵 二宗之令且添造碁局矣碁局如片板尤难就而苦不中用不知何取而为之盖余为九江分守曾督运二钢亲至其地故得详颠末云   国朝称治河功前有陈平江瑄宋尚书礼徐武功有贞刘尚书大夏近则潘尚书季驯先是河决茶城崔镇之间运道梗塞议者以为草湾之下河口淤浅所致乃谋濬之顾荡荡何所施功则复议别开一道入海畚筑既施而河塞如故潘公继之以为河性湍悍自逐不肯分流以人治水不若以水治水乃排众议筑厚堤襟束之妙在堤外更筑遥堤盖襟束太急或致崩溃抵遥堤而怒杀矣间又於遥堤上为减水闸以泻之於是河势无所之自相冲荡浮沙皆随水去入海如箭而运道复通矣潘公既治水乃复议塞高家堰高家堰者在淮安西故淮之决口也先时淮水从堰南注上流稍疏寿泗诸州水患未甚公既用石万计塞之坚若宣房宫而泗州益受淮冲   余尝至泗目击城中皆□□ 祖陵在泗者相去数百武亦殊岌岌於是泗人争譁言潘尚书曲防以病泗不顾 祖陵当是时其谮几摇动幸庙议持之乃定顾议者亦未能深了其故也夫古称渎者独也谓其独入於海也自河决飞云桥後夺清河入淮而河淮并流是渎不独矣河性最急淮往差缓缓急并行缓者反壅如两军异道同会康庄其一铁骑熛疾其一部曲徐重飞骑在前徐者愈徐後阵必乱势也势吾无如之何天实为之而於人谋乎何尤贾让之言治河三策以迁郡邑避河为上策然自古所患者河害耳未尝资之为利也我 国家建都幽燕而河适为咽喉运道所由是安可任其溃决而它往乎此其利害安可与淮等也   高家堰非淮故道也决而不巳高宝诸湖间皆黄水浸漫不独膏腴化为稽天即粮运何所渡淮而入河此其利害又安可与泗等也览者识缓急之势筹利害之源酌轻重之等而两河如指诸掌矣然则泗可遂浸而 祖陵可遂亡虑乎曰何为其然也泗故与旴■〈日台〉夹河而城旴■〈日台〉山也故不受冲而泗独当之为今之计当即以潘公长堤遥堤之法卫我 祖陵与泗州城而其它漫衍无屯聚之所则稍任其漫流或如贾让之说迁而避之庶几 祖陵运道两无忧耳至於河性不常桑沧岸谷则尚有天在故非人谋所能必也   有一邑而前後盛事若合符节者台州临海县金学宪贲亨初姓高後复金姓三子长立爱次立敬又次立相俱中式计偕立爱立敬俱第立相下第归次科立相亦中俱宦南都迎父飬懽如陆贾立相寻卒立敬官至工部侍郎後又有王宗沐官刑部侍郎三子长士琦次士崧又次士昌亦同计偕士琦士崧俱第士昌归次科亦中宗沐见存此事天下罕遇而萃於海滨一邑然王位尊身与三子俱以春秋魁愈出愈奇矣   偶得近时三盛事记於此万历十三年 诏起侍郎王锡爵为文渊阁大学士时首相为申时行直隶吴县人次相为许国直隶歙县人锡爵余州人三人皆在直隶一奇也二人同一府二奇也而尤异者时行壬戌状元锡爵同科会元国辛酉觧元三相各占一元自有殿阁以来无此盛事华州王庭诗兄弟三人庭诗年十六中乡举其次弟庭譔年十七继中余过华州问知有幼弟庭谕年十五是秋亦中三人皆极早发而各占一岁无同者其後又各举进士少华之秀巧锺如此福州府致仕知府林春泽年一百四岁而卒其子侍郎应亮孙提学副使如楚皆早致仕归春泽年一百时院司为盖百岁坊春泽率子及孙遍拜以谢起走如飞时御女如少壮人应亮今亦八十矣饮食房室壮甚南极老人星似烛照其父子耶少至庭谕老至春泽人生际此政复何羡三元阁老 【 按此二条无関国是但系国朝盛事故得附录於後】   建昌府督刊知事毛祯   督写检校季士俊   对读教授徐文渊   训导陆胜宗   覆订湖州府後学吴仕旦 附录: 窥天外乘一卷(两淮盐政采进本) 明王世懋撰世懋有却金传已着录是编述明代故事而叅以论断其体例颇近龙川畧志但畧志记所阅厯此则泛言一代事耳其论建文当复年号修实录景帝当称宗兴献帝不当祔庙仁宗宣宗不宜以兴献之故而早祧又辨宣德非建文子元顺帝非合尊子一出於建文故臣之口一出於宋遗民之口均未可信持论皆正其记佩袋官窑器之类亦足备掌故至於论建文勅勿加矢刄於燕王爲必无其事未免臆断於李东阳曲相寛假殊不协公评而诋斥元代尤爲乖谬偏驳非定论矣(四库全书总目·子部·杂家类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