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冬序录摘抄》  (明)何孟春 撰
  馀冬序录摘抄  (明)何孟春 撰   ●序   魏董遇好读书,其从学者渴无日。遇言当以三余:“冬,岁之余;夜,日之余;阴雨,时之余。”昔甯越问其友:“何为而可以免耕稼之苦?”其友曰:“莫如学。学三十年则可以免。”越请用十五岁,人将休吾不休,人将卧吾不卧。学十五岁而周威公师之。越盖以日、以时之余,而自力者。汉东方朔上书,高自称誉,三冬文史足用,生在幼悟时已如此。晋皇甫谧自言家贫,昼则愍于作劳,夜则甘于疲寐,三时之务,卷帙生尘,箧不解缄。唯季冬末,才得一旬学,或兼夜寐,或不觉日夕可知。北齐李铉亦家素贫,常春、夏务农,冬乃入学。三冬不畜枕,每睡假寐而已。士安既宝鼎,于日之余、时之余,盖有不暇及乎力学者矣。   春也少而仕宦,俸足自资。虽鞅掌王务,然未必无三余之隙。而性顾慵惰,比当开卷,辙帐然止。嘉靖甲申,因言事调官南部,干局稍闲,乃理旧稿。乙酉冬闰,既稡有成帙。又明年,得养病归山林,益多长晷,四体不勤,此心难恕。明年,乃命儿子仲方,取旧稿而编辑之,岁亦适丁戊子冬闰。夫予之为学犹是闰尔。帙成六十余卷,以岁阳为序,遂题曰:《余冬序录》。比诸昔贤岁之余,春已不能不失之虚度,而况于以日以时乎?存此者,庶几后生之来问者,可备谈助,且可代予病中此相告云。郴燕泉服奇子何孟春子元甫书。   此书,春三十岁前已有作,始名《子元案垢》,二帙,凡十卷。中岁欲作《山天志》,取《易》所谓“多识前言往行”之义。无何,病懒弗力而止。盖于畜德,终不能无愧也。间因私见弄笔,月益增,单牍片削,付《案姤》末,而成此。老年多病,自顾学无进益,每翻旧稿,心窃感之。令顽儿编付家塾,其间有春十六七时所论着者,并近日人间求请文字,间亦一二存焉。言本无序,因令稍为之序:内篇。以历代为序,外篇以各自伦类为序,遂题为《余冬序录》云。岁戊子冬闰月,极阳中旬,交大雪,毕辜节后之既望日。郴江病夫,在准回调理处。又书。   ●卷一内篇   元世祖起自朔漠,以有天下。悉以胡俗变易中国之制,士庶咸辫发推髻,深襜胡帽,衣服则为袴褶窄袖,及辫线腰褶。妇女衣窄袖短衣,下服裙裳,无复中国衣冠之旧。甚者易其姓氏,为胡语。俗化既久,恬不知怪。我太祖心久厌之。洪武启元,乃诏悉复衣冠唐制。士民皆束发于顶,官则乌纱帽、圆领、束带、黑靴。士庶则服四带巾,杂色盘领衣,不得用黄玄。乐工冠屯青字顶巾,系红绿帛带。士庶妻,首饰许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环用银;服淡色团衫,用纻丝、绫罗、绸绢。其乐妓,则带明角皂褙,不许与庶民妻同。不得服截两胡衣,其辫衣、胡髻、胡服、胡语一切禁止。斟酌损益,皆断自圣心。于是百有余年胡俗,悉复中国之旧矣。   洪武二年,命省部官会太史令刘基,参考历代朝服、公服之制。凡大朝会,天子兖冕御殿,则服朝服;见皇太子,则服公服。仍命制公服、朝服,以赐百官。是年,又给赐朝臣袍带,二千八百一十三人。先是,礼部言:“各官有先授散官,与见任职事高下不一者。如御史,前授朝列大夫澧州知州,而任七品职事;右司郎中,前授亚中大夫黄州知府,而任五品职事。散官与见任之职不同,故其服色亦不能无异,乞定其制。”乃语省部臣定议。于是,礼部奏:“唐制,服色皆以散官为准;元制,散官、职事,各从其高者,故服色亦因之。国初,服色并依所授散官,盖与唐制同。”上曰:“自今服色,宜准所授散官,不当计见任之职。”于是,所赐袍带,皆从原授散官给之。   洪武二十二年,为申严巾帽之禁。凡文武官,除本等纱帽外,遇雨许戴雨帽;公差出外,许戴笠子;入城不许。其公差人员出外者,亦如之。将军、力士、校尉、旗军,常戴头巾,或榼脑。官下舍人,并儒生、吏员人民常戴本等头巾。乡村农夫,许戴斗笠,出入市井不禁。不亲农业者不许。   洪武二十三年,申定官民服饰。先是,上见朝臣所服之衣,多取便易,日就短窄,有乖古制,乃命礼部尚书李原明、国子司业龚斅,参酌时宜,俾存古意。原名等议定:凡官员衣服,宽窄以身为度。文官,长自领至裔,去地一寸;袖长过手,复回至肘;袖椿广一尺;袖口九寸。公、侯、驸马,与武服同。耆民、儒士、生员,制同文职,惟袖过手,复回不及肘三寸。庶民衣长去地五寸。武职官,衣长去地五寸,袖长去地七寸,袖椿广一尺,袖口仅出拳。军人,衣长去地七寸,袖长过手五寸,袖椿广不过七寸,袖口仅出拳。从之,颁示中外。   洪武二十四年,定生员巾服之制。褴衫用玉色,绢布为之,宽袖,皂线绦,软巾垂带。上以学校为国储材,而士子巾服无异吏胥,宜有以甄别之。命工部制式以进,上亲视,必求典雅。凡三易,其制始定。由是,士子衣冠绰有古风焉。   农拙业也,不如商贾。今制,农民之家许着绸纱、绢布;商贾之家止许着绢布。如农民之家,但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许着绸纱。农民许戴斗笠、蒲笠,出入市井不禁;不亲农业者,不许。国家于此,亦寓重本抑末之意。贫者何处得穿绸纱,富者自不求戴笠。今之商贾,姑以衣服言之,其止用绸纱而已乎?教坊司伶人,制常服绿色巾,以别士庶之服。女妓冠褙,不许与庶民妻同。庶民妻女用袍衫,止黑、紫、桃花及诸浅淡颜色,其大红、青、黄色悉禁勿用,带以蓝绢布为之。女妓无带,所以别良贱也。伶人媍不许戴冠、着褙子;乐工非承应日,出外不许穿靴。所以贱之如此,而今有遵此制者乎?   我太祖高皇帝微时,尝托身濠之皇觉寺。旋丁兵乱,寺僧散去,上祝伽蓝神,以竹筊卜吉凶,曰:“若容吾出境避难,则以阳报;守旧则以阴报。”祝讫,掷筊,一俯一仰,如是三四。后祝曰:“出不许,入不许,神其欲我从雄而后昌乎?则请如前。”于是再掷如前。上惊悔,以为难,复祝,而掷其一卓立,知神意有在,乃旧滁阳,时至正壬辰闰三月也。昔宋太祖微时,被酒,入南京高辛庙,香案有竹柸筊,因取以占己之名位。以一俯一仰为圣筊,自小校而上至节度使,一一掷之,皆不应。忽曰:“过是则为天子乎?”一掷而得。宋人记之,谓天命素定如此。晏元宪为留守,题庙中诗有“庚庚大横兆,声欬如有闻”之句。盖谓其事与我太祖事,亦何其相类也。   刘宋郭世通家贫,佣力以养继母。媍生一男,夫妇恐废侍养,乃垂瘗之。文帝敕榜表门,为孝行焉。此与郭巨事同。方逊志论郭巨埋子,世传其孝。嗟乎!伯奇顺令申生之恭,君子弗谓孝也。大杖不走,曾子不得辞其责,从父之令然且不可。夫孝所以事亲也,苟不以礼,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况俾其亲以口体之养,杀无辜之幼子乎?放鏖不忍,君子羡之,况子孙乎?巨陷亲于不义,罪莫不焉。而谓之孝,则天理几于泯矣。其孝可以训乎?或曰:“苟为不孝,天何以赐之金?”吁!设使不幸而不获金,死者不复生,则杀子之恶不可逃,以犯无后之大罪,又焉得为孝乎?俾其亲无恻隐之心则已,有则奚以安其生养,志者固若是欤?徼幸于偶耳,好事者遂美其非义之行,敌名教而不察,甚矣。人之好异哉,岂其然乎?或者,天哀其子,而相之欤?不然,则无辜之赤子,不复生矣。然则,宋文帝敕榜表世通门为孝行,非可为法者也。韩退之云:“不腰于市而已幸,况复旗其门。”   国初,青州日照县民江伯儿者,母病刲胁肉以食。不愈,祷于岱岳,愿母病愈,则杀子以祭。已而母愈,遂杀其三岁子祭。事闻,太祖怒曰:“父子天伦至重,《礼》父为长子三年服。今百姓乃手杀其子,绝灭伦理,宜亟捕治之。”遂逮伯儿,杖百,谪戍海南。命礼部详议旌表孝行事例。礼部议:“子之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有疾则拜托良医,尝进善药。至于呼天祷神,此恳切之至情,人子之心不容已者。若卧冰割股,前古所无,事出后世,亦是间见。割肝之举,残害为最。且如父母,止有一子,割股割肝,或至丧生,卧冰或至冻死,使父母无依,宗祊乏主,岂不反为大不孝乎?原其所自,愚昧之徒,一时激发,及务为诡异之辈,以惊俗骇世,希求旌表,规避徭役。割股不已,至于割肝。割肝不已,至于杀子。违道伤生,莫此为甚。自今人子遇父母病,医治弗愈,无所控诉,不得已而卧冰、割股,亦听其为,不在旌表之例。”诏从之。太祖之识,所以立教于天下者高矣。   律条历代相承,损益无几。观唐、宋刑统,可知敕令则世自为格。宋人敕重于律,断狱用敕,敕中所无,方用律。朱子尝病之。胜国笞、杖十减其三,笞当止四十七,杖当止九十七。及后断狱,七下至五十七用笞,六十七至一百七用杖,■〈罒上鹿下〉徒杖数亦然。则是反加十也。大德中,刑部尚书王约以为言,仡不能改。国初,刑亦重,事取上裁,榜文纷纷。洪武末年,更定新律,刑官始得据依以为拟议,轻重归一。后又申明《大诰》,罪死外,笞、杖、徒、流俱从徒减一等论,累朝遵之。而法外遗奸,则不免时有条例之议。然条例,特用辅律之不逮耳。律中所无,方用例。宽仁之政,于是乎度越于唐、宋矣。   正统十年,进士登科录,凡“天”字皆作“■〈艹曳〉”,云出内阁意。景泰中,幸大学,谢表内阁自为之。中有“管窥霄,蠡测海”句,盖亦避“天”字也。时有识者,尝诧其事。正德初,贼阉刘瑾擅政,禁臣民不得用“天”等字为名。如郎中方天雨,但令名雨;参政倪天民,但名民之类,中外纷纷,尤为可异。昔北朝周宣帝,自称天元皇帝,不听人有天、高、上、大之称,末世之令,非后人所宜效。而宋宣和中,宰相蔡京,用给事赵野等奏,凡世俗有以“天”等字为名称者,悉皆禁革,前后共禁八字。犯“天”字者,方天任改大任,方天若改元若。甚至承天寺,亦改能仁寺焉。当时识者忧之。瑾目不知书,故事岂其所袭。明年,瑾以逆诛,“无天”之罪,其兆于是乎?瑾诛而禁废。近有诏,人复其旧名矣。   英宗初立,年在幼冲,朝廷大政,承张太皇太后指裁为多。太后尝御便殿,执政大臣英国公张辅,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尚书胡濙,被旨入朝。太后左右女官杂佩刀剑,侍卫凛然。英宗东立,英国公等西下立,太后召问之,人皆有奖励之辞。及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仁宗监国于南,时太宗方宠汉庶人,有代嫡意。溥以翰林学士切谏,下锦衣狱者十年,仁宗即位始出。溥数月遂为大学士,故太后有是言。因顾英宗:“此五人先朝所简贻皇帝,有行必与之计,非五人所赞成者,不可行也。”英宗受命。顷间宣太监王振,振至,俯伏。太后颜色顿异曰:“汝侍皇帝居起,多不律,今当赐汝死。”女官加刃振颈。英宗跪为请之,诸大臣皆跪。太后曰:“皇帝年小,岂知自古此辈祸人家国多矣。我能听帝暨诸公留振,此后不得重令干国事也。”太后驾起,诏英宗赐英国等酒饭,乃出。鸣呼!太后其所谓女中尧舜乎!宣德、正统二十年间,清理之治,母坤仪天下之力也。太后正统年崩,溥为乡人泣。而云此时二杨已物故。公亦老病,不久得谢,盖有伤于时事也。十四年土木之祸,振实为之。   内监虫蚁房,四方所贡各色鸟兽,皆畜焉。弘治初,议放省之,以减浪费。所饲白虎、豹之属,放即害物,欲杀恐非谅暗新政,左右以为疑。孝宗曰:“但绝其食,令自毙可也。   职方旧按中得一事。近弘治七年,朝鲜之海南夷,有输米其国,而覆舟于海者。夷赖浮板半无死,随漂抵依都。值巡海官军舟至,载入浙境,事闻朝廷。令给衣粮,馆伴辽东,示以归路。夷自陈本国米尽失,归将不能自明,罪必死。诏差通事二人,送之。仍敕彼国主,悯其情,毋事敛罚。我天朝抚存异类,恩一至此,其致四夷之宾服也,固宜。   汉武帝教霍去病读孙吴兵法,去病曰:“为将顾方略何如,不至学古兵法”。三国夏侯称父,使读《项羽传》及兵书,不肯曰:“能则自为耳,安能学人。”宋岳飞好野战,宗泽谓非万全计,授以阵图。飞曰:“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皆能自立者。”故东瓯王汤和,开国名将。有语及兵书者,辄笑曰:“临阵决机,在智识敏达耳,何以泥古为。”闻者服之,法果足恃乎?赵括徒读父书,而不知合变出奇,覆赵全军。房琯效古法,用车战,陈涛斜之败,仅以身免。宋仁宗问王德用以边事,德用谓:“咸平、景德中,赐诸将阵图,人皆死守,以至屡败,愿勿以阵图赐诸将,使得自立异效。”帝是其言。绍兴初,王德平秀州贼,谍言将用火牛,德笑曰:“是古法也,可一不可再,今不知变,此成擒耳。”阵交,贼众歼焉。法之不足恃也久矣。   汉博士徐偃使行风俗。使胶东鲁国,鼓铸监铁,还奏事。御史大夫张汤劾偃矫制,偃以为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颛之可也。汤不能诎其义。谒者给事中终军诘偃曰:“古者,诸侯国异俗分,百里不通,时有聘会之事,安危之势,呼吸成变,故有不受辞造命颛己之宜。今天下为一,万里同风,故春秋王者无外。偃巡封域之内,称以出颛,何也?且监铁,郡有余藏,正二国废,国家不足以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万民为辞,何也”?偃穷诎,服罪。洪武中,御史凌汉言:“古人谓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者,专之可也。窃以为,在春秋、战国则可,在今天一统之时则不可。苟许其专,恐启大臣擅权之渐。”上善其言。此终军所以罪徐偃之言也。   齐王敬则为吴兴太守,郡旧多剽掠,有十数岁小儿于路取遗物,敬则杀之以徇,自此路不拾遗。敬则立威警众,乃始一小儿乎。孔琇之为吴令,有小儿年十岁,偷割邻家稻一束,琇之付狱,案罪。或谏之,琇之曰:“十岁便为盗,长大何所不为?”宋张咏镇成都,日见一卒抱小儿在廊下戏,小儿忽怒,掴其父。咏集众语曰:“此方悖逆,乃自习俗,幼已如此,况其长成,岂不为乱?”遂杀之。嘻!亦甚矣。永乐初,京中密察民俗甚严,有坐童孙殴祖母狱者。刑部主事李厚鞫其情,以童稚无知,非真有所殴也,上疏请恤,不听,继之以泣。明日,太宗皇帝以筋面试其童,曰:“能识左右,何谓无知?”遂谪厚为安南掾。厚忻然说道,曰:“吾岂敢附死狱以媚上邪?”厚在安南三年,上感悟,复召为吏部主事。厚赴召仅五日,而安南变复作,华人多不得归,人以为忠诚获报之验。杨尚书彦谧尝为之傅云。   唐李乾佑,永徽初为御史大夫,奏言:“郑州人郑宣道,娉少府监主簿李玄又妹为妻,玄又妹即宣道堂姨。同堂姨实称从母,何得成婚?而法无此禁,古人正名远别后代,违道任情,将恐平人浸以成俗。然姻属无服,而尊卑不可昏者,非止一条。”议付群官,详议可否。左卫大将军纪王慎等议:“父之姨,及堂姨母之姑姨,及堂姑姨父母之姑舅妹姊,女婿姊妹,堂外甥,虽并外姻无服,请不为婚。”诏从之,仍着于律令。宋《洪景卢随笔》,姑舅为婚,在礼法不禁,而世俗不晓。案户婚律,父母之姑舅两姨姊妹,若堂母姨之姑堂己之堂姨,及再从姨堂外甥女,女婿姊妹不得为婚者,并为尊卑混乱,人伦失序之故。若中表兄弟姊妹,正是一等,其于婚娶了无所妨。今县官书判,至有将姑舅兄弟成婚,而断离者,皆失于不能细读律令也。惟西魏文帝时,禁中外及从母兄弟姊妹为婚。周帝又诏,不得娶母同姓为妻妾。宣帝诏,母族绝服外者听婚。皆偏国之制。   洪武十八年,翰林待诏朱善言:“有国者重世臣,有家者重世婚。今民间婚姻之讼甚多。非姑舅之子若女,即两姨之子若女,盖以于法不当为婚,故为仇家所讼。或已娉而见绝;或既婚而复离;或成婚有年,儿女成行,有司逼而夺之,使夫妇分离,子母永隔,冤愤抑郁,无所控诉,悲号道路,感动人心。议律不精,祸乃至此。按旧律,尊长卑幼相与为婚者有禁。若谓父母之姊妹与己之身,是谓姑舅两姨,皆为己之尊属,己不可以卑幼而匹之。若己为姑舅两姨之子,彼为姑舅两姨之女,无尊卑之嫌,为子择妇,为女择婿,古人未尝以为非也。成周之时,王朝所与为婿者,不过齐、宋、陈数国而已。故当时称异姓大国曰“伯舅”,小国曰“叔舅”,其世为婚姻可知。至于列国之君,若齐、宋、鲁、卫、郑、晋、秦,亦各自为甥舅之国。后世如晋之王、谢,唐之崔、卢,潘、杨之睦,朱、陈之好,无不以世婚为重,其显然可证者。如温峤之《玉镜台》,此以舅之子,而娶姑之女也。吕荣公夫人张氏乃待制张昷之女。而待制夫人即荣公母申国夫人之姊,又非以己小姨之子,而娶大姨之女乎?朱子《小学》一书,所以明人伦也,而荣公之事载焉。如其不可,则必不在所取也。今江西、两浙,此弊尤甚。以致讼狱繁兴,贿赂公行,风俗凋弊。愿以臣所奏,下群臣议,弛其禁,庶几刑清讼简,风俗可厚。”朝廷是之。然今律犹有“娶己之姑舅两姨姊妹者,杖八十,离异”一条,国家并取魏周之制,防民末世,亦不得不然尔。   《朱子语录》,苏东坡子过,范淳夫子温,皆出入梁师成门,以父事之。又有某人亦然。师成妻死,温与过欲丧以母礼,方疑忌某人,不得已衰绖而往,则某人先衰绖在帷下矣。周公谨野语张说之为承旨也,朝士多趋之。王质、沈瀛相与言,吾侪当以诣说为戒。无何,质潜往说所,甫入客位,而瀛已先在焉。鬼子可骇如此。罗志仁《姑苏笔记》,贾似道柄国时,浙曹朱浚,每有劄子白事,必称某万拜。浚,晦翁曾孙也。晦翁为门人语及苏过、范温,盖惜其名父之子,不宜有此。而浚为大儒之后,乃有此事,彼鬼子何足道哉?成化间,汪直西厂用事。都御史王越特为直所厚,尚书尹旻等欲诣直,属越为介,私问越:“见直跪否?”越曰:“安有六卿跪人事乎”?越先入白,旻使人阴伺,越跪床下白事,竟叩头而出。旻知之。直出,旻等以次谒,旻先跪,诸人皆跪,直大悦。既而越尤旻违约。旻曰:“吾自见人跪来,吾不才,特效之耳。”正德初,刘瑾擅国,走其门者倾朝。名刺必红纸,揭帖具官某顿首拜禀见,不知受恩之人见时,又当作何体态。呜呼,哀哉!   南剑太守林积,送张天师子狱中,而奏云:“其祖乃汉贼,不宜使子孙袭封。”朱子尝谓门人言,张者一时人皆信之,而林独能名其为贼,其所奏必有可观。其疏今不传,其事当时不知何施行也。元之世,正一教主天师,尊宠甚至,盖无论已。我太祖兵取江西,张四十二代孙正常,既遣人来见,自后屡觐京师。洪武初,上谓群臣曰:“至尊者天,岂有师也。以此为号,亵渎甚矣。”遂命去其旧称,俾为真人。改天师印为真人印,以领其教。正常有道术,尝投符故永寿宫井中,饮者疾辄瘳。诏作亭井上,名曰“太乙泉”。呜呼!天师名越几代,而始获正于圣君,真人秩正二品,而犹得嗣于盛世,非其幸也乎。   元陈樵,父患风,岁久为风痰所侵,气弱不能吐。樵截竹为筒,时吸而出之。事见《宋景濂文集》,亦人子所当知。近日李西涯赤其叔父墓志云:“吾祖母陈宜人,痰苦壅,吾叔父与吾父截苇筒吸之。”其术岂得之樵乎?孝子于亲有至忧、至爱存焉,其思虑固宜有至此者,非相师也。   欧阳玄作许熙载碑云:“许为贫,谋养不择禄仕,僦屋以居,籴市以食。亲故尝靳之曰:‘君位劣、禄薄,亲年又高,何狷介至是?’许笑曰:‘为臣当廉,何有小大之别,《记》独不云小臣廉乎?’”宋濂志黄殷士墓云:“天兵定燕都时,黄投居贤坊井中,从人张午出之,为歔欷曰:‘君小臣,而死社稷邪?’黄曰:‘齐太史兄弟,皆死小官,彼何人哉?’呜呼!君子顾义,所当自尽而已矣。危太朴黄殷士,皆抚之金谿人,少同学问。至正中,危仕至中书参知政事、翰林学士承旨;黄翰林待制。洪武元年八月,天兵定燕都,危走所居报恩寺,俯身入井,寺僧太梓等挽出之,谓曰:“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危由是不死,垂老丧节。黄投居贤坊井中,从人张午下救,负以出,为歔欷曰:“君小臣,而死社稷邪?”黄曰:“齐太史兄弟,皆死小官,彼何人哉?”午终不解,还舍治酒肴,使家人歌舞为欢,环守至日久。会大将军徐达下令,胜国之臣,俱输告身。黄绐午取告身,若欲输官者,午喜出沽,及还,求弗得,亟往视井,黄已死。午买棺以殓,僧梓与营葬焉。危、黄事,始同而终异如此。其墓碑皆宋景濂氏为铭之。危初为礼部尚书,每陈得失,自云:“吾不畏丞相,畏后世史官耳。”元亡史存,景濂谓危力也。呜呼!危故史官,知畏史,力能存史,然得罪元史深矣。《元史》初成,无直笔,其无方来君子之议乎?若黄乃真无愧齐太史者。僧梓拯危,何如送黄之为义。虽然,梓于危,梓非所责;而黄固梓之义也。景濂作太朴铭,多假借词,无乃过乎?后世并与铭殷士者观之,死荣生辱,自霄坏矣。   危素仕元,至参知政事。元亡,入国朝。洪武二年,为翰林学士,已而谪居和州。再阅岁,而卒。卒之年,年七十。计被召用,时年已六十有八矣。太祖一日幸弘文馆。素至,履声彻帘内。诏问为谁?素对曰:“老臣危素。”太祖曰:“素实元朝老臣,何不赴和州看守余阙庙去。”于是有旨谪。素至和,忧惧死。春闻长老言如此。太祖召素,虽以文学备问,心实薄其为人。素既忤旨,然不杀素者,圣人之度也。余阙守安庆,城陷不屈死。太祖嘉其节,立庙和州祀之,素何面目更事其香火耶?祖宗取士,不贵乎末艺,而重大节,以风厉天下,甚盛心也。宋景濂志素墓谓:“天之于人,不能以俱全。或授之才,而不假以位;或畀以位,而不畀以时。素以渊深之学,精纯之文,都显要之位,海内仰之如祥云景星,可谓有得于天,而逢时乱亡,不获大展以死,岂不可哀乎?”而论者或不谓然。素之所以负于天,而不克自全者,其罪大矣。胡颐庵记熊伯几言:“素在胜国时,声名藉甚。”或问虞文靖公曰:“太朴事业当何如?”公曰:“太朴入京之后,其辞多夸,事业非所敢知。”复曰:“必求其人,其余阙乎!”时阙名未甚着,或问:“何以知之?”曰:“集于文字见之。”阙后竟以忠显,君子观人固如是夫。   国初钱唐为刑部尚书。洪武二年,诏孔子春秋释奠,遣使降香曲阜林庙,于仲月上丁致祭京师,免祀天下,不必通祀。唐言:“孔子百王宗师,先儒谓仲尼以万世为土,天下祀孔子,如天下祝圣寿,报本之礼,不可废也。”时修《孟子节文》,并议其配飨。唐论之尤力。上皆从其议。一日召讲《虞书》,陛立而讲,或纠唐草野,不知君臣礼。唐正色曰:“以古圣王之言陈于陛下,不跪不为倨。”常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终日。上悟,赐饭,即命撤图。唐之论谏于是乎有可称矣。   杜德称,洪武六年,以省臣荐召为太子正字,与秦俯纪善林温入侍大本堂。上尝从容问人品高下,人有过何如,及仁者有好恶乎?德称悉举经传要语以对。至问三教,则对曰:“治天下当法孔子。”八年,授晋王府右傅,陛辞,上曰:“江南大儒,惟卿一人。”对曰:“臣不敢当宋濂、刘基。”上曰:“濂文人尔,基峻隘,不足取。”是时,伯温已归,景濂方近密,而上于德称优奖如此,固不俟异日召还,进十二事,名《万世太平治安策》,而知其人也。   叶宗茂,新安名士,元至正末,与汪同起兵御寇。国初,授婺源知州,升饶州知府,坐事罢官,徙濡须。久之,提取赴京,使城筑所赋。寻仞十倍,其家产不给也。子仁,效缇萦上书,得免。无何,病卒金陵邸。见闻者哀其遭时不偶,为赋诗。而乡人朱允升学士,为之序。时洪武十年。序中始、卒,一不着年号,而论之云:“杨子云曰:‘世乱,则圣贤驰鹜而不足;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乱世之氓困于供亿,仕则困于责任。不能集事者,得罪而祸亟;集事,则事愈归之。甲兵钱谷,抚缓应对,岂一人身所备。一不善,卒不得免焉。’使宗茂涉世,得三四十年不乱,卒其经业,展其政事,又加之年寿,敛华而实,当为贤公卿、乡先生以善。后来而乃止于此,岂□其一身一家之气运耶?”宗茂,《郡志》名保翁,□□行,所着有《茂齐集》。仁,《志》作贞寿,字大年,上书,□年十九。   春观王原采修撰《二孝子传》。其一朱煦,台州人,父季用,由荐知福州府。洪武十八年,诏天下尽革今岁以上有司积岁官吏为民害者。季用视事仅五月,以例起入京,论罪,作城役,严偿重,日数十緍。季用病痢,被楚顾赀,力弗任,旦夕乞死。煦惧不敢离左右,复戒二弟共守,不少寐。季用得不死。时告枉甚重,令益严。告而谪戍远方,及被极刑者,凡数人。煦谋于父僚友同役者,曰:“吾无术以脱吾父,诉不诉皆死。万一吾父由诉获免,虽戮死,万万无憾。”遂陈其辞。所司以闻,上赦季用,复其官。同时缘此得免复官者,十有四人。已而,煦感疾死,季用伤煦死,病益甚,亦死。十四人者,痛哭之。呜呼!当时事如宗茂、季用辈,不有孝子动天听,而骨肉为城下土者,不知其几。二人有子得免,而竟客死役所,命也夫。而得名笔传其事,至今有余慨焉。呜呼!二人者,亦不为不幸矣。   王叔英《二孝子传》云:“余往闻孝子、慈弟、义妇事,为之感涕,欲录以劝,而恨不得其详。洪武某年间,有兄弟二人,其伯兄坐法当死,二人自缚午门前,愿以身代。上问故,二人者曰:“臣少无父,非兄不至今日,故愿以二身赎兄命。”上疑非诚,许其代,而阴戒行刑者,试其人,如有难色,即杀之。二人欢然延颈待刃,既弗果杀。上嗟异,赦其兄。御史大夫陈宁持不可,其兄竟死焉。叔英谓二人者慈弟矣,因复及四义妇事,欲各为之传,而不得其姓名与其事之详。呜呼!叔英之谓所恨者如此,于是为《二孝子传》。   其一人曰陈圭,台州黄岩人,父叔弘为其仇人告,罪当死。圭诉,所司曰:“圭不能谏父,陷父不义,圭罪自当死,幸原圭父使自新。”事闻,上以孝子称之,赦叔弘罪,候天下朝觐官至,播告为天下劝。既而,刑部尚书开济奏:“罪有常刑,不宜屈法开侥幸路。”乃听圭代父死,叔弘谪戍云南。闻者叹圭之孝,而惜其死焉。叔英谓圭者其死,孝子志也,圭何憾?呜呼!叔英之所以传孝子、慈弟、义妇,而拳拳乎大伦乃尔,其志可知。已夫法咎繇执之而已,而帝尧有三宥之典,汉唐君臣尚知此义,不如是无以尽劝天下之术也。圣祖时,法令严明,为何如彼有兄弟二人者暨圭事,圣祖欲赦焉,而持法之臣,不能将顺以成美意,宁死有余戮。济后来亦不得其死,意者天道乎?   叔英,字元采,黄岩人,革除年为翰林修撰。靖难师起,叔英奉命募兵广德,知事不可为,乃沐浴,具衣冠,书绝命辞毕,自经而死。其为忠臣,与所传孝子、慈弟、义妇事相类,是于大伦,死于憾矣。世有知其详者,安得不感涕而录之。呜呼,哀哉!   天台方克勤,洪武四年知济南府事。时始有诏,民垦废田者,阅三载乃税。吏徼近功,不俟期敛之,复以田定其科繇,民益惰,田不增辟。克勤与民约定,为简书,列其丁产,为上、中、下三等,复析为三,每有征发,恒视书为则,吏不敢夤缘为奸。宋景濂撰克勤墓志载此事。春按,此今日三等九则之法也。有事均繇者,徒论田粮,而不酌之丁产,繇其得均乎:《宋史》叶衡知临安府于潜县,户版积弊,富民多隐漏,贫弱困于陪输。衡定为九等,自五以下,除其藉,而均其额于上之四等,贫者顿苏。民户等则之法,盖见于此。克勤,忠臣孝孺之父,为政务以德胜威,性不喜近名。尝曰:近名必立威,立威必致害人,吾不忍为也。   南京太平门外、钟山西,有内官享堂一区,我太祖高皇帝所赐,今加赠司礼监太监云公奇葬地也。按旧碑,公南粤人。洪武间,内使守西华门。时丞相谋逆者,居第距门甚迩,公剌知其事,曾因隙以发。未几,彼逆诳言,所居井涌醴泉,邀上往赏。銮舆当西出,公虑必与■〈呙无〉会,走冲跸道,勒马衔言状,气方勃崒,舌駃不能达意。上怒其不敬,左右挝捶乱下,公垂弊,右臂将折,犹奋指贼臣第,弗为痛缩。上乃悟,登城頫顾,则见彼第内,壮士裹甲伏屏帷间数匝。亟返椶殿,罪人一一就缚。召公,息断矣。上追悼公死非罪,忠弗白,宜申恤典,遂赠某监左少监,赐葬兹地,命有司春秋致祭,仍给六人供岁时洒扫役。於戏!此我高皇帝所以为天下臣民主,而当祚及万世者也。公受累朝祠祀若干年。嘉靖乙酉,守备南京太监高公、王公等,感公忠义,复请于朝,加今赠,致谕祭焉。公获报身后,久而益彰如是哉!公所遭谋逆者旧事状,为胡、蓝二党。夫胡惟庸之不轨在洪武十三年,蓝玉在二十六年。胡被诛后,诏不设丞相,至蓝十四年矣。春敢定以胡为是,以补旧裨之缺,以决旧事状之疑,以备他日史家之考证云。   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玉之狱,上集群臣廷讯,有所攀引,始多未服。吏部尚书詹徽叱令具实,玉因奏徽即其党也,遂同伏诛。按解大绅在河州时,寄贝川书,自叙草谏书,言韩国公事,有为詹徽所嫉,欲中以危法,语徽者真倾险之徒欤。韩国之狱,当亦有力,其及重祸固宜。韩国,太师善长也。事在二十三年。解大绅代虞部郎中王国用,论其冤状,程篁墩尝载之《皇明文衡》。此朝廷大事,解当时乃不自谏,而代人具草,不知何为?状末云:“臣至疏贱,言出而祸必随,然耻立于大圣明之朝,而无谏诤之士”云云,似非代笔者所自安。虽然,解与王之贤于此可并知矣。   国初,蜀保宁城中,有韩氏女,年十七。遭胡氏兵乱,虑为所掠,乃伪为男子服,混处民间。既而,果被虏,居兵伍中七年,莫知其为女子也。后从玉珍兵掠云南还,邂逅其叔父,赎之归成都,以适尹氏。同时从军者,皆警异。成都人称为韩贞女,此可配古之木兰矣。   国初,铁冠道人精数学,今人类称之,而少知其姓名者。春观唐文凤作《鲍尚絅行状》云:“上登钟再,词臣扈从,于拥翠亭给笔劄,即景赋诗。鲍与翰林朱升、张以宁、秦伯裕,起居单友中、李某,铁冠道人,俱应制。”亦但言其号耳。后见《宋景濂集》有《张中传》者云:“中字景华,抚之临川人,举进士不中,遇异人授以太极数学,谈祸福多验。为人狷介,寡与人言。尝戴铁冠,人因号曰‘铁冠子’”。乃知今人有秘录其言者,盖此人也。   洪武中,福建按察使陶垕仲,清介自律,在任治赃吏数十人,宿弊尽革。时布政使薛大方贪暴甚,垕仲劾奏之。大方词连垕仲至京,事既白,大方得罪,垕仲还官,闽人迎拜,为之语曰:“陶使再来,天有眼;薛公不去,地无皮。”垕仲宁波人。春闻近岁黄州知府卢濬,守己爱民,而得罪上司,应朝去职。曹濂继之,恃其所亲,贪暴自恣,两经考察,皆得完璧。有为封揭于途者,云:“卢濬不来,天没眼;曹濂重到,地无皮。”公道为之叹焉。比始闻垕仲事,天眼、地皮之对,盖有由来矣。   胡知县寿安者,初任信阳,调获鹿。永乐中,任新繁县。性清俭,在官未尝肉食,其子自徽来省,两月烹二鸡,胡怒曰:“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吾居官二十余年,尝以奢侈为戒,犹恐弗能全始终之志,尔今好大嚼,讵不为吾累乎?”胡三宰大邑,不携妻子之任。或曰:“子之名固美矣,奈妻子何?”胡笑曰:“此庸人见也。吾岂无糟糠之义,而不念乎?尝于是思之烂熟耳。吾辈读圣贤书,论居官治民之法,孰不欲砥励名节,以操守为志。及登仕路,则以耳目、玩好、声色之物败身家者,比比焉。矧妇人、小子辈,其性犹水,有以金珠锦绣摇目之物蛊其性,彼必欺吾而取之。借使侥幸不露,吾去任后,人必詈笑曰:‘胡某外徉廉,而内实贪’以是计之,故不欲妻子之累身也。”   黄岩徐宗实,洪武中为兵部侍郎,奉使两淮,多所建明。海州有节妇侍小花,年十六,许嫁而夫亡,妇往夫家成丧,持服养姑送终,剪发自誓,守节不二。采访使上其事,所司以其年未五十不合例。宗实上言曰:“随事处中始为合义,守文执一岂曰得宜。厥妇既能哭夫于筮嫁之初,又能剪发于葬姑之后,虽剜目截耳,旁无以加,自当与立志卓异同科,岂与守节寻常比例。”朝论是其言,下郡邑旌之。   文皇渡江时,翰林诸公在京城先死节者,周是修一人而已。李文达《日录》谓:胡广、金幼孜、黄淮、胡俨、解缙、杨士奇诸公,初亦有约同死,已而俱负约。惜哉!诸公后来虽有王魏之事业,不能盖斯愧矣。春又闻长老言,靖难之师既驻金川门,是修欲速诸公同死前约。苜至某门,见某方令家人饲猪,乃亟退,自缢于应天府之尊经阁。噫!此何时而有不忘于饲猪者,又可期以舍生事耶!   国初,文臣无赐谥者。谥自永乐间太子少师姚广孝、大学士胡广二人始。广乃建文朝状元传胪,更名靖。建文之意,谓胡广同汉臣名,且北虏为胡,不可令广,故更。文皇御极后,复旧名。   解缙绅侍太宗,论及群臣,御书蹇义等十人名,命各疏于下。既奏上,以授仁宗,曰:“李至刚,朕洞烛之矣,余徐验之。后十余年,仁宗出其所奏十人者,示杨士奇曰:“人率谓缙狂士,缙非狂士,向所论皆定见也。”此事杨公既着于《圣谕录》,于《解墓碣》内载之。墓碣又载,解初被汉庶人谮,出为广西参议,以李至刚言其怨望,又改交趾。后入奏事,庶人复有言,遂征下狱,后三年病死狱中。按《李至刚墓表》亦杨所作,载李言解事,诏下解狱,而并下李。今莫知其悉。李之言解,其因解有诞而附势,虽才不端之奏,而怨之故欤。上之并下李也,所谓“洞烛”之者有在矣。噫!小人之怨君子事,每如此,小人终亦何利。解死狱中,而李不死此,则命也。仁宗临御,既明解冤,又官其从子为中书。李虽缘旧宫臣故,为通政,寻出知远郡,贤否在圣衷,其彰彰矣乎。   仁皇嗣位初,一切政议,预者三四人,而蹇,夏二公宠眷最盛。杨文贞公撰《蹇忠定公墓志》载,当时所赐师傅之臣银章各一,曰“绳愆纠缪”,蹇首被赐。上谓之曰:“朕有过举,卿但具疏,用此封识进来。”于《夏忠靖公墓志》亦言之。《杨文敏公墓志》云:“上命范银为方寸印四枚,以赐师傅。公与金公同受其一,其文云云。”是知蹇、夏、杨、金四人而已。然《金文靖公墓志》又云:“赐大臣五人银图,书文并同。”前按杨文定公于《文贞神道碑》载,公当时被赐银章一,其文同前。然则赐五人为是。《蹇志》洪熙初赐诰,蹇公等诰词,上特增二句:“勿谓崇高而难入,勿谓有所从违而或怠。”《夏志》不书。今《忠靖遗事》载此诰词,且记上谕曰:“此朕实心,盖望公等匡辅之功也。”按陈祭酒所撰《黄文简公墓志》,此诰词盖亦同被赐者,而绳愆纠缪之章弗及焉。一时特恩固各有所在耶。我祖宗之所以望大臣者如此,宜诸公之各得尽其才也。   宣德六年,夏忠靖公卒。朝议欲赠以伯,言者以无例而止。盖为国初,文臣无赠爵者也。洪武间,刘公基封诚意伯。永乐间,茹公瑺封忠诚伯。生可受封,死何妨赠?言者未考尔。后癸丑岁,太子太师户部尚书郭公资卒,遂赠汤阴伯。   王忠肃公翱为佥都御史,在辽东时,治诉讼专行赎罪法,虽人命亦然。曰:“偿命无益死者之家,而财或足以济其用。”故行之不疑。虽然,彼有财者,亦必轻犯法矣。指挥孙璟,以公事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继死。或诉璟杀一家三人。公曰:“卒死以罪,妻女死于夫,非杀也。”令璟偿葬埋费,罢之。璟后为将有名,非公优容不及此。戍卒妻女,法应旌,惜公未有以处此也。   叶文庄公巡抚宣府时,修复官牛、官田之法。垦地日广,积粮益多,以其余,岁易战马千八百余匹。其屯堡废缺者,力修筑之,不数月完七百余所。今边军受役权门,终岁勤苦,曾不得占寸地以自衣食。军储一切仰给内帑,战马之费于太仆者,无有纪极,屯堡尚谁修筑,悠悠岁月,致今日之失事。今巡抚者,若不再加整饬,复完前迹,将来夷虏之祸,殆难支也。   权衡之地,铢两可移,势之所使,不言而喻。唐人记时宰擅君宠者,有故人来谒,宰度其材不任,赠河北一书。故人不得已持去。既至幽州,拆视无一词,惟署名而已,因大悔欲回。试谒院吏,书入,馆之上舍,奉绢千疋,向见江西人云。杨文贞阁下,时其婿来京师,久之当归,念无装资。会有知府某犯赃千万,夤缘是婿,赂至数千,为其求救。时某知府已入都察院狱,杨不得已,于该道当问理日,遣一吏持盒食至院,云“杨宅与某知府送饭”。该道某官,遂亲下释某知府刑具,候其饭毕,凡事一切听令分雪,遂得还职。我朝不立宰相,然内阁之权已如此。世不避权势者几人?小人居之,岂不坏事。   宣德间,诏京官各举其乡之才而未达者。庐陵戴某有诗称,萧光宇、胡起先交表之。徵至内阁,试《春日诗》。戴得题如痴,竟日无一字。及罢就邸,奇思杰句冲口溢发,追恨无已。戴既放还,萧、胡亦坐荐举非人被谴。人之穷达,有莫之为而为者如此。天顺二年,临川吴征士与弼,入京择日而后廷见。英宗退御文华殿,召问大略,与弼噤无以对,左右怪之。趣使言,始曰:“容臣上疏而已。”先时与弼宿草备顾问,竟不如志。驾起因惨然,出至左顺门,脱帽视两蝎存焉,顶■〈宁页〉螫已肿,人始知其不能承旨,以忍痛故。噫!此何莫非数也哉。   英宗幽南城时,有御史某奏景皇帝,南城多树,事叵测,遂伐之尽。时盛夏,英宗尝依树凉以息,及树伐,得其故,惧甚。复辟后,下御史诏狱,杖杀之。御史滑人,言其父之恶,有非人所为者,县中横被其害。御史显于朝,人谓天道报施无所归,既御史坐罪诛,其父已死,怨家得掘墓而磔尸焉。呜呼!自后观前,天道果瞢瞢耶。   刘东山公晚年肃州之谪,虽事出逆瑾,其实公同年焦阁老芳者为之。公与焦素无他,焦特忌公名尔。岑猛赂既行,集大臣议,欲寘公重辟,诸大臣喘喘不敢吐一语,独都御史屠公滽曰:“刘大夏此何罪,必欲文致之,当其不应?”瑾勃怒,骂屠恶语:“汝党刘邪?”明日,大臣以屠议奏,瑾谋于焦及吏部尚书刘宇。宇又素嫉公者,乃署刘某轻议夷人迁徙与潘尚书蕃,俱发远戍。瑾初拟广西边卫,焦曰是送三人归也,乃定肃州。公《西行稿》,载公赴肃州时,故旧皆避不来会,独乡人严仲宏赠诗和答之。公《过六盘山寄西涯阁老诗》末句云:“寄语同年老知己,天涯孤客几时还。”后《归自六盘和前韵》末句云:“凭谁寄语中州子,前度刘郎今已还。”其事盖如此。公之谪,春当家难,不在京,今始得见其族子所刻《西行稿》者,因以所闻为识其事。“中州子”之云,公岂亦未之能忘情邪?天下代公之愤,而高公之为人,今日已有定论,公死可无憾也已。   正德十年,湖广道州致仕右都御史熊公卒于家。时春为太仆少卿,在京上疏《为表清节以励庶寮事》:“切见绣存日,事母能孝,事兄能友,居贵能贫,居常能俭。敭历中外四十余年,守法奉公,推贤疾恶,不要时誉,不急近功,言无爽于属垣,行弗亏于顾影。田庐一守先业,未尝少有所贻;奉禄颁及同宗,未尝私其所入。其在官也,恒蔬食以自励,故巡抚之日,虽廪米有羡,亦斥还官。其在家也,惟山居以自适,凡馈遗之物,虽亲戚至厚,不容浼已。乡人尝评其人,可谓白首持清节,终身无过疵之士矣。或曰‘士知礼法,孰不愿清?’而熊绣之清,实过于清者也。‘人非尧舜,孰能无过?’而熊绣之过,乃清而过者也。奈何悠悠苍天,竟乏子嗣。兄子过继,复先夭死;遗孤藐然,未底成立。今绣云亡,远迩闻知,咸相悼惜。巡抚都御史秦金,因采舆论,为具奏讨葬祭,兼请赠荫,该部覆奏,已荷恩允,彼地下幽魂,岂任感激。臣生舆熊绣邻州,旧尝为其官属,于其人品见知颇详。绣今事定盖棺,法应得谥,九重日月,实与照临,顾所司无由当建白耳。臣近闻熊绣州人,今见任吏部主事周卿、听选大理寺评事许恺,皆云绣过继子所遗之孤幼弱,未知人事,向后所就,知复若何。臣窃恐彼死者,声名无人表章,日就淹没。臣往年见都御史戴珊、张敷华之卒,其门生属吏、其子孙俱曾请谥。主事张凤翔、孔奇之卒,其乡人尝请恤其家。俱蒙诏旨许焉。绣之贤无愧张、戴,彼二主事安能比拟。臣用是冒昧上言,重为乞请,伏望询诸在廷,如果臣言不诬,断自宸衷,嘉赐谥号,仍敕该部查照张凤翔等事例,月给食米,恤其孤孙,其孙日后若堪补荫读书,就行住给。使天下之人知皇上仁德,足以补天道之所未及。为善获报,理无或遗。表清节以励庶寮,揆之治体,不为无补。臣言虽近党义,匪从私事。”下户部,奏与其过继孙熊瑞月米壹石,至补荫日住给。礼部请内阁谥庄简云。   幼闻客谓,先君刑部公,言其乡有富民张老者,妻生一女,无子,赘某申于家,久之妾生子,名一飞。甫四岁而张老卒。张妻性极妒,张病时,谓申曰:“妾子不足任吾财,吾当全畀尔夫妇,尔但养彼母子不死沟壑,即尔荫德矣。”于是,出券书云:“张一非吾子也,家财尽与吾婿,外人不得争夺。”申乃据有张业不疑。张妻卒,后妾子壮,告官求分。申以券呈官,因见“与吾婿”语,遂置不问。他日,奉使者至,妾子复诉,而申仍前赴证。奉使谕曰:“尔妇翁明谓‘吾婿外人’,尚敢有其业耶?诡书‘飞’若‘非”者,虑彼幼,为尔害耳。”于是断给妾子,人称快焉。张老亦可谓有智矣。《谈苑》载,宋张公咏守杭日,有富民病将死,子方三岁,乃命其婿主其赀。而与婿遗书曰:“他日欲分财,即以十之三与子,七与婿。”子时长立,果以财为讼。婿持其书诣府,请如元约。咏阅之,以酒酹地曰:“汝之妇翁,智人也。以子幼,故以此属汝,不然子死汝手矣。”乃命以其财三与婿,而子与七,皆泣谢而去。奉使事实类此,惜不得其名也。   成化间,一御史建言顺适物情云:“近京地方,行使车辆,骡驴相杂。骡性快,力强;驴性缓,力小。今并一处驱驰,物情不便,乞要分别改正,各自行使。”弘治初,一给事中建言处置军国事一条。云:“京城士人,多好着马尾衬裙,营操官马,因此被人偷拔鬃尾。马拔尾落膘,不无有误军国大计,乞要禁革。”此事,春少时,亲所闻见。二人后来亦作大官。近一员外建言崇节俭以变风俗,其疏专论各处茶食、铺店所造看卓糖饼,大小不一,大者省功而费料,小者料少而费功,乞要擘画定式,功料之间,务在减节,使风俗归厚云云。所司亦为之覆奏焉。肉食者谋国,乃有此辈,可笑可笑。鸡鹅御史,何代无之?   都民养女,率货视之稍丽黠者,必装束,以待外方之求,厚取价焉。鹁鸽之讼,十常二三。仕宦家妾媵媒乎是,以不谨累者,盖往往而有也。春所闻,若近日瑞州通判姜荣妾窦氏事,岂易得哉?窦,京师崇文坊人也。正德己巳,姜自工部主事考察例,调瑞州署印。时适华林贼来攻城,姜耸促付窦印,亟出集兵扞贼,势不敌逸去。贼突入,求姜弗得,以刃伤姜妻,窦哀救而免,因执窦。窦先藏印水池中,既被缚以行,高安盛豹一父子,时亦在难,窦谓贼曰:“盛家子既在,可遣其父报令赎我。”贼如其言。窦密与盛曰:“我不死,以印未白也。今在某处,归幸言之,我死矣。”比至花坞乡,遇道旁井,绐贼以渴,就饮,遂投而死。辛未五月某日也。贼退,尸殡城南僧院。事闻,诏旌曰“贞烈”,置祠而碑表焉。春向尝为《乔侍郎妾高氏贞烈赋》,今闻窦氏事,二人者出处正同,岂易得哉?姜弃城罪重,部使悯其家难,且钦窦之死节,特为之地。又因缘功次,升同知。而性素欠检,窦死才两月,即属媒有所求。明年夺职。呜呼!人之无情,乃复有此丈夫,愧于女妇多矣。   偏桥族叔澜言二事:有胡氏子五六岁时,因升高为戏,坠地拗其项骨,稍长竞不能伸。朱守贞者,同里也。一日相见,戏挈其头有声,嘎然置地,溘然死已。朱惧潜遁,胡氏子顷许复苏,头项于是端直。归家,家人惊喜,谋寻朱,谢之。陶氏佃民,有病瘿者,尝与陶仆输谷如市。道远劳极,瘿撑其颈,气几不接。陶朴素愚,匆遽间,削竹为锐銛,刺之,瘿穿气溢,颈得完复,荷担而起,一无所若焉。天刑之在人,不偶如此。命苟不死,虽有致死之道,而不死也。岂不信哉!   ●卷二外篇   叶文庄《水东日记》:正统十四年,统幕溃围,一戍卒尝语其家人曰:“乱歼丛中,吾见一神人,谓曰:‘尔非此处人,豆腐闸儿人也。’既而得脱。然莫晓所言何谓”未几,虏犯土城,官军接战。此卒阵殁于豆腐闸。按《博异志》,唐宪宗平淮西,赵昌时为吴元济裨将,与李愬战,被伤堕马死,至夜四更,忽如睡觉闻点兵声,唱唯相应,可千余人。赵专听,将谓点已,及竟不闻呼之。天明,起视左右死者,皆夜来闻呼姓名者也。战死亦有宿命故尔。《茅亭客话》:成都漆匠艾延祚,甲午岁,贼驱在郡署造器,宋兵至,仓卒上树蔽匿,见军士往来搜杀,甚惧,向晚始定。下就积尸间藏卧,中霄闻传呼,颇类将吏,有十数人按簿称点姓名,僵尸一一应之,唯不唱延祚而过,乃知被戮之人,故无误矣。   蔡氏《书传》,日月五星运,与朱子《诗传》不同,及其他注说与鄱阳邹李友所论,间亦有未安者。太祖尝召儒臣博士致仕钱宰等,谕以欲正是书之意,命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等总其事,开局翰林院,凡蔡氏《传》得者存之,失者正之。又集诸家之说,足其未备。书成赐名《书传会选》,命礼部刊行天下。然今是书,世竟鲜行。盖永乐中,翻刊《五经大全》,《书》经一依蔡《传》,士子专业,以为科举,蔡说之外,遂不复有所考故也。   元末,新安赵东山,访谒黄楚望先生于九江。楚望问年,答曰:“己未。”楚望曰:“先吾刊《六经补注》之岁也。或曰:‘书刊矣,怨无读者。’子曰:‘是读者未生耳。’岂知吾子适生是岁乎?”此扬子云着书以俟后世,复有子云之意也。前辈自信之笃,不嫌大言如此。赵方,洪武初被征修《元史》。事竣,不受官,归而卒。赵尝问黄穷经之要,黄惟告以“致思”。问“致思”之道,乃举一事为例。礼曰:“女有五不娶,其为丧父长子。”先儒以丧父无兄者当之。如使其言已然,则丧父无兄之子,何罪见绝于人如此。赵思之久,而后得曰:“此盖宋桓夫人、许穆夫人之类尔,故古注言,无所受命,犹未失也。若丧父而无兄,则期功之亲,皆得为之主矣。”黄大称善,遂授以《六经疑义》。前辈教人有法,如此。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宋孙奕言:攻如攻人之恶之攻,已如末由也,已之已,已止也。谓攻其异端,使吾道明,则异端之害人者自止。如孟子距杨、墨,则欲杨、墨之害止。韩子辟佛、老,则欲佛、老之害止者也。我太祖皇帝有此论,舆孙暗合。   国朝《孝慈录》五服之服,皆有升降,成今制矣。   武官父母丧,不持服,不解任,不知始何世。夫金革军旅之事,无逊也者,为其不以家难避国难也。为此制者,恐武官临难得为推避计耳。天下无无父母之人,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而文武可异道乎?今武官,时当太平之际,身列藩卫之间,有父母丧,而不少异于平日,岂谓真不得已者哉?按宋《田况传》,况乞归葬阳翟,既葬,托边事见上,泣请终制。仁宗许之。史称帅臣得终制,自况始。则况以前,武官之解任可知。《金坡遗事》云:故事,武官不持服,韩汝玉奏请持服,下两制台谏议。唐子方、欧阳永叔见各不同,于是竟为两议而上。遂诏崇班以上,持服供奉;以下不持服。论者以为,如是则官高者得为父母服,官卑者则不为,无官者将何以处之?宋人盖不满于是矣。然则,今日之事,当视其人,若典军族,方在行阵,遇丧奏闻留之,终事方听返丧次。其在府司卫所,可得尽丧礼者,当听终制。军事干涉,不得已而出视,事毕复返丧次。可代者,佐贰代之,一切勿与。庶几亦尽人子之礼。   洪武初,百官闻祖父母、伯叔、兄弟丧,俱得奔赴。二十三年,吏部言:“祖父母、伯叔、兄弟,皆系期年服,若俱令奔丧守制,或一人连遭五六期丧,或道路数千里,则居官日少,更易数系,旷官废事。今后除父母及祖父母承重者丁忧外,其余期服,制不许奔丧,但遣致祭。”从之。   洪武初,御史高原侃言:“京师人民,修习元人旧俗,凡有丧葬,设宴会亲友作乐娱尸,惟较酒肴厚薄,无哀戚之情,流俗之坏至此,甚非所以为治。且京师者,天下之本,万民之所取则。一事非礼,则海内之人转相视效,弊可胜言。况送终礼之大者,不可不谨,乞禁止以厚风俗。”上乃诏礼官,定民丧服之制。古者,丧礼三年,怀抱之义也。周末二十五月而毕。后世二十六月者,从孔子“逾月则善”之言耳。百日之说,非本诸释氏。《礼》曰“士三月而葬”,是也卒哭,后世遂通用云。   刘宋时,袁昂幼孤,为从兄彖所养。彖卒,乃制期服。人有怪而问之,昂致书曰:“礼由恩断,服以情申,故小功他邦加制一等,同爨有缌明之典籍。昔马棱与从弟毅同居,毅亡,棱为心服二年。由也不除丧,亦缘情而致制。今欲寄其罔慕之痛,少申无已之情,虽礼无明据,乃事有先例。”春观韩退之嫂郑丧,服期以报,见其所自为文。宋丁宝臣丧其兄三年,《欧阳永叔文集》实载其事。国初,詹鼎之死,所养孤甥为持三年服,《方逊志集》载之,亦情之不能自已者也。宋何叔度姨适刘■〈王处〉,与叔度母情爱甚笃。叔度母早卒,奉姨若所生。姨亡,朔望必往致哀,并设祭奠食并玲新,躬自临视。若朔望应有公事,则先遣送祭,手自料筒,流涕对之。公事毕,即往致哀,以此为常。二年服竟。叔度盖为自哀其母,情缘及之,渭阳之送,亦所不能已者,不自知其过也。   正德丁卯冬,春以继祖母服,承重于家。既祥州学官来请,欲赴书院教诸学弟子员,春辞之,而以书与易训导体乾,曰:“屡辱左顾,惠恤良至,日随月积,未缘诣谢。计盛德仁明,必加情贳,君子相与,岂视末礼往复为厚薄也。敝州士友,近者何幸得贤郡公,博雅恺悌,师帅于上。而执事二三,鸿宿立之,函丈程课,其开横经肆史,造膝提耳,开发其所未知,增益其所未能多矣。鄙人桑梓,获瞻雾露,润及我躬,报德无地。连屋不通,匪情则异,千里悟对,其心实亲。而创痛砭割之馀,意销志蚀,待尽墓次,惟日为岁,百骸憔悴,尚何言乎?窃于执事交契,不思其获谅于贤郡公,盖有在矣。日本乃闻郡公视学,欲令有志生员,开具从师手本,将辟义塾,猥及鄙人。昔甲子之岁,提学先生姚公文灏,行移到州,曾有此举,致烦邻州诸县士友,纷沓裹足诣门,增我惭愧。春不得已,黾勉酬答,未及月余,遂尔谢绝。春于时尝云,吾处已固非泥之污,不致白沙之累,而化物岂有丹之妙,可为黄金之资,此州人所悉也。   区区此日,何等意绪,敢仍冒昧,以蹈前罪。祥事甫毕,摧毁方深,坐荒庐之荼蓼,守孤垅之苫块,有何问学,更接青衿。诸贤获承师帅,程课必日新时迈,大非昔比。隋珠加磨莹之奇,荆■〈王卜〉效琢雕之益,而更假于奄奄气息之人之力耶?且春抛弃筌蹄,积岁已久,今吾故我,判然两人。使任举业之师,更识何等香气。区区正一无鼻孔者,何由去凿浑沌,而七窍之自己息黥,补劓已乏其术,而欲探囊黄昏,以起人之废疾耶。且科举时文,志希速化,未卵斯翼,未弹斯炙。今訚訚啾啾,日坐黉舍,语及三冬足用,便恨后时,区区之迂阔迟钝,就当往昔,亦岂能副此。常恐垂帘自精,下帷独得者,于道理上虽微斥秋毫,深探重渊,亦自爱莫助之。若排比书獭,含濡墨鸩,破碎章句,旋填格式,造作主意,巧合关捩,诸贤应解访,春力不能尔,此举无乃重春之罪也乎?春极知贤郡公暨执事辈之盛心,但自揣甚明,无以塞命。此由衷语,不是面欺,千万体察,为我劲辞,庶瑟不得以干竽,蓝无求乎谢青,幸甚。”   《怀麓堂诗文后稿》,涯翁见付编次,凡为中贵作者,悉去之,翁不以为忤。唐俱文珍永贞之事,非无功,韩昌黎送之序诗,今在韩《外集》,李汉固有所不取也。太监张永尝书“穷苦”二字,请翁为之说。其中有可摘录者,例难独留,今载其略于此。《穷说》云:“按《说文》,‘穷’之为义亦多矣。为极,为竟,为究,为塞。今姑就其所谓‘塞’者言之。对富而言,则为民之穷,《孟子》曰‘鳏寡孤独,皆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也’。对达而言,则为士之穷,《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传》曰‘士穷乃见节义,民之穷者必有待于上之人’;《书》曰‘子惠困穷者是也,若士之穷,则自守而不外慕’。《论语》所云‘君子固穷者’孔子之言也。彼庄子乃谓孔子曰‘吾讳穷久矣’,是岂知圣人者哉?韩退之作《送穷》文,称智穷、学穷、命穷、文穷、交穷者,而卒归于正。若虞乡着《穷愁》之书,段成式为《留穷》之词,唐子西亦有《留穷》之诗,皆士之流,穷而不厌者也。说者又谓,孔、孟穷而在下,则明道于后世。周公达而在上,则行道于当时。故素贫贱,则行乎贫贱;素富贵,则行乎富贵。君子之达者,岂必穷之为尚哉?惟不忘此心,思以救民之穷,振士之穷而已。某公遭盛时,居重地,位尊禄厚,固不可与穷者同日语,顾能屏省驺从,俭节自奉,而于窭人贫士,辄挥斥金币,以相济援,是可谓救民之穷。人有寸长片言,必加轸念,延誉而汲引之,惟恐不及,是可谓振士之穷矣。然独有大者焉。闻四方水旱盗贼,则为蹙然而不宁,有所推蔫,一切付之公议,而不侵其职。兹方佐天子,出政令,以宣德布泽,任贤使能,俾家给人足,民安而吏称。啼饥号寒之声不闻于野,叹老嗟卑之气不形于朝,天下之人无不获其所者。然则,公之达,施厚报,虽欲辞之不可得,何穷之足云乎?是固公之所以自警,而尤有自玉于成者也。”   《苦说》云:“‘苦’之为义,为困悴、为勤劳、为辛楚、为陵侮。今姑就‘勤’与‘困’言之。天下之味有五,而苦居其一。酸碱之类各有所偏,惟苦与甘正相对,于是有劳困之象焉。《书·五行》曰:‘炎上作苦,火之味也。’惟人之情□然,其为苦正与乐对者也。《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是以味喻志也。张良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是以味喻言也。杨雄曰‘颜苦孔之卓,是以味喻学也。盖以安居快适之时,寓勤劳困悴之义,君子固有择焉。天下之物,甘者常少,而苦者常多。天下之情,苦者常多,而乐者常少。处乐者易,而处苦者难。故为学者,必攻苦食淡,疲精力而不敢逸;立身者,必餐米啮蘖,绝嗜欲,戒游逸,而不于便安是图;莅政治事者,必劳心焦思,鞠躬尽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后学可成,身可立,而政事可行也。苦之义其尽于是乎?公入为天子股肱心膂之臣,凡政之黜陟予夺,无所不得闻。出为爪牙之将,凡令之生杀赏罚,无所不得行。然都重位而不忘乎勤,飨厚禄而不忘乎俭。宁勤吾之身,而不忍勤吾之民;宁困吾之心,而不忍困吾之事。通达民隐,奉宣德意,如古所谓问民疾苦者。暑不张盖,险不乘舆,手抚疮痍,口问疾病,如古所谓与士卒同甘苦者。公之心,盖以天下为心,而不以一人之心为心也。予故以公之所自处者为说,公有味于斯言也哉。呜呼!为是说者,亦为之穷且苦矣。”   元礼部郎中陈孚,使交趾,以至元癸巳二月三日宿丘温驿,未昏见新月,乃在天心。我太宗永乐八年,亲征北虏,学士金幼孜从。三月八日次鸣銮戍,夜仰视北斗,正直头上。以此推之,就谓天高而星辰远耶。谈天衍谓:“中国天下八分之一,合赤县神州而分为九州。”妄可知矣。   月令出土牛,以示农耕之早晚。谓于国城之南立土牛,其言立春在十二月望,策牛人近前,示其农早也。立春在十二月晦及正月朔,则策牛人当中,示其农中也。立春在正月望,策牛人在后,示其农晚也。为国之大计,不失农时,故圣人急于养民,务成东作。唐李涪刊误云云。今天下州郡,立春日,制一土牛,饰以文彩,即以彩杖鞭之。既而碎之,各持其土,以祈稔。何谓乎?胜国至元中,春牛经式,至今袭而为之。以策牛人立处,为芒神忙闲之异。牛头、角、身、蹄、尾,笼索芒神貌像,服色、蓑束一就。年月干支,为其施设,尤是可笑。   续述征记,尧即位,至永嘉三年,二千七百二十有一载。记于《尧碑》。春按,尧即位甲辰,晋武帝泰始元年乙酉,去尧即位二千七百二年。泰始二十年甲辰,是为二千七百二十一年。怀帝永嘉三年己巳,则二千七百四十六年。《尧碑》误矣。自尧即位,至我大明洪武元年,三千七百二十五年,凡六十三甲子。   唐尧元年甲辰,至我太祖洪武元年戊申,计三千七百二十五年,六十三甲子。邵氏《经世书》谓,尧得天地之中数。盖尧之时,在日甲月巳,星癸辰申,而当乾之九五,值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中,故谓中数也。考之天开甲子,至我太祖洪武十七年甲子,计六万八千八百八十一年。胜国元明善有曰:“夏禹即位后八年,而得甲子,入午会之初运,当妒之初六。”故推胜国至元甲子,为午会第十运,则今已入第十一运之中,乃妨之九三也。欲复二帝之盛,以跻三代之长,是望于今日。   洪武十七年,钦天监博士元统言:“历日之法,其来尚矣。今历,虽以大统为名,而积分犹授时之数。况授时历法,以至元辛巳为历元,至洪武甲子,积一百四年,以历法推之,得三亿七千六百一十九万九千七百七十五分。经云:‘大约七十年而差一度,每岁差一分五十秒。’辛巳至今,年远数盈,渐差天度,拟合修改。臣今以洪武甲子岁前冬至,为大统历元,推演得授时历,辛巳闰准分,二十四万二千五十分。洪武甲子闰分,一十八万二千七十分一十八秒。授时历辛巳气准分,五十五万六百分。洪武甲子气准分,五十五万三百七十五分。授时历辛已转准分,一十三万二百五分。洪武甲子转准分,二十万九千六百九十分。授时历辛巳交准分,二十六万三百八十八分。洪武甲子交准分,一十一万五千一百五分八秒。盖七政之源,有迟疾逆顺,伏见不齐。其理深奥,实难推演。闻磨勘司令王道享,有师郭伯玉者,精明九数之理,若得此人,推大统历法,庶几可成一代之制。盖天道无端,惟数可以推其机。天道至妙,因数可以明其理。是理因数显,数从理出。故理数可相倚,而不可相违也。”书奏,上是其言,征之。   二十六年,钦天监监副李德芳言:“故元至元辛巳为历元,上推往古,每百年长一日,每百年消一日,永久不可易也。今监正元统,改作洪武甲子历元,不用消长之法。考得春秋历,献公十五年戊寅岁,距至元辛巳,一千一百六十三年。以辛巳为历元,推得天正冬至,在甲寅日夜子初三刻,与当时实测数相合。洪武甲子元正,上距献公戊寅岁,二千二百六十一年。推得天正冬至,在己未日午正三刻,比辛巳为元,差四日六时五刻。有此不合,今当用至元辛巳为元,及消长之法,方合天道。”疏奏,元统复言:“臣所推甲子历元,实与旧法相合,略无差缪,故敢上闻。”上曰:“二统皆难凭,只验七政交会行度无差者为是。”自是,钦天监造历,以洪武甲子为历元,仍依旧法推算,不用捷法。   春往使陕西,至洮、岷间,夜闻雨雹甚久。次早,以询馆人,云“昨夜下大白雨”。彼处雹曰“白雨”,又曰“硬头雨”,无言雹者。昔宋绍兴十七年,临安雨雹,太学屋瓦皆碎,学官申朝廷修,讳言雹,遂称“硬雨”。彼土人所云,亦有自哉。   夏南热,冬北寒,天时地气古今所同。正德七年冬,燕赵河朔之地燠如,而江淮风雪特甚。南至洞庭,水缓流处,冰有至尺厚者。昔六朝梁,遣明少遐宴魏使崔劼,劼曰:“今岁奇寒,江淮亦冰。”七年之事,可为异矣。   正德十二年九月,武宗幸阳和城。二十七日方猎,天雨冰雹,军士有死者。及夜,又有星坠之异。明日,驾赴大同。又明日,达贼以众围阳和。向无二异,上意未遽回,乃知天之仁爱深矣。   《河图括地象》曰:八极之广,东西二亿三万三千里,南北二亿三万一千五百里。夏禹所治四海内地,东西二万二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淮南子》曰:禹使大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七百五十里;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七十里。《山海经》、《管子书》皆云:地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尸子》曰:此太极之内,有君长之地也。我朝舆地之广,纵一万九百里,横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其东西南北,水陆驿站,里分至到之数,具载《寰宇通衢》,其延袤大略,则如此矣。四夷之驿不与焉。於戏盛哉!   陈后山谓,颖中田理,有横有立。立土不可稻,为其不停水也。春西使时,见山陕间民,缘路因岸而穴居者。问之土人,亦谓此惟横土,可斸而为之居,则耐久;若逢立土,即坍塌也。   太祖平一天下,有北都意。尝御谨身殿,亲策问廷臣,曰:“北平建都,可以控制胡虏,比南京如何?”翰林修撰鲍频对曰:“胡主起自沙漠,立国在燕,今百年地气,天运已尽,不可因也。今南京兴王之地,宫殿已完,不必改图。《传》曰:‘在德不在险也。’”永乐中,太宗定鼎于北,及震殿之灾,群臣有言不宜者,多藉口尚絅之议,可谓不知变已。   唐殿庭间种花柳,观杜诗可知。宋朝惟植槐楸,郁然有严毅气象。朱子尝言之。国家当阳,殿庭间并无栽植,两京皆同。京都傍皇城内沿种柳树,御河左右乃有松柏,若圆殿五松,琼花岛诸柏,皆金元旧物。前代宫殿、楼阁、门阙,命名立号多欠慎重,有人间得通用者。我太祖创置,一皆取义玄象方仪,闻之知其为天府也。《祖训》:宫殿之外,离宫别馆,不许营造。神孙万代,守为家法。鲜奇扁榜,自不容侧其间。於戏,是岂前代之所能及哉!   嵩阳县东九十里有山,实产黑铅。山窟穴弥望,铅生山石间。自昔居民裹粮于此,凿以入,随矿脉所在高下,曲折分析探取,有入深二三里、五七里所者。人挟水牛角,贮油燃照,所得或多或少,相补凑。大率日计直银数,星布直疋,视耕弃者,得利速且倍。故傍近惰农,或趋之穴内,深杳险峻,至有凿空石裂土崩,死生莫保。且铅气毒人,若深入久探,连月不出,则皮肤痿黄,腹膨胀不能食,多致疾而毙。故采者或十数日即归家,稍休复往,如是不止。岁月渐久,婴毒渐深,莫能免于疾以毙。然利所在,竟不能自止。夫民苟勤力农弃,衣食所得,亦足自养,尽命而终,岂有冒险致疾之虞。而以此陨命而不悔,利之误人如此哉。   嵩阳因产铅之故,居民多制胡粉为业。其法,铅块悬酒缸内,封闭之四十九日始开,则铅化为粉矣。化弗白者,炒为黄丹。黄丹渣为蜜陀僧。凡此三物,收利甚博。人有资之而得富者。然其铅气有毒,制者必食犬肉,饮酒,以御之。若枵腹中其毒,辄病至死。业久之家,长幼为毒熏蒸,多痿黄,旋致风挛瘫软之疾,不得其寿而毙,至阖户无遗类。吁,可畏哉!而县人急其利,不恤其害。继之者,自昔至今,相竞不已也。世之鄙夫,贪目前忘日后,牵于幸得,而甘取祸者,其独此一事哉?是事,孙君原贞曾有说戒其县之人。春分守河南道,其地为重,致戒云。   周世宗显德中,至淮南,尝言前、涂二山,为濠州朝冈,有王者气。后三百年,而我太祖出焉。地理之符,岂偶然哉!   南京守备太监刘琅,自陕西、河南镇守至金陵,贪惏益甚。资积既厚,于私第建玉皇阁,延方外,以讲炉火。有术士知其信神异也,每事称帝命以动之,饕其财无算。琅有玉绦环,直价百镒。术士绐令献于玉皇,因遂窃之而去。或为诗笑曰:“堆金积玉已如山,又向仙门学炼丹。空里得来空里去,玉皇元不系绦环。”春闻诸周少卿子庚,相与冁然。   圆泉水,在郴州城南二十里会胜寺侧。张又新《煎茶记》自述,于僧室得一书,见陆羽与李季卿“论水”之目二十,而此其第十八者也。又新《记》始云,刘伯刍称水之宜茶,有七等,杨子江南零水第一,挹而试之,诚如其说。及刺永嘉,过桐庐严陵濑,家人用水泼陈黑坏茶,皆芳香,以煎佳茶,鲜馥不可名,愈于杨子南零殊远。至永嘉,取仙岩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今考又新僧室所得书,水品次第,以庐山康王谷水帘水为冠,而桐庐严陵濑水第十九,又在圆泉之后,所谓仙岩瀑布弗与焉。然则,吾郡是水者,容可以其品目稍下,而遽轻视耶。张舜民谪郴时,求是水不得,而以永庆寺泉当之,是水既出永庆,寺虽美不足复称。后人特缘张爱,名浮休泉。永庆寺基,今入学宫;浮休泉已就湮圆泉水。春亲口其上,信有异脉。茶记不虚着也。独念盛洪之《荆州记》云,桂阳县有圆水,一边冷,一边暖。冷处清且绿,暖处白且浊。吾郡圆泉水外,别无圆水。水今无此异,岂水脉今与昔不同耶?意者,昔人好奇,耳目僻远地得凿空言之,以诧骇,常情耳。此等记录,天下往往而有,事非验之,闻见弗信可也。   燕泉,春别号也。郴城之西南,有燕泉者,在桂林坊东,而春先人故居之西,相去数十步耳。泉仰喷沙石间,寒冽而甘,四时不涸,傍泉居人,取汲焉。谓之燕者,春燕来时,泛滥东流,合三川水,过游鱼案,入通波堰,有灌田之利。燕去则否,南天秋雨多,燕之去,泉与农无功矣。宋折枢密彦质谪郴时所居,考郡志,殆即春所居之地。折寓郴,号葆光居士,尝作引春亭于泉上,为杯觞曲水。又作春和堂,日游宴其间。今遗址具存。春顷就故居之南隙,展凿一塘,得青石数段,合之则昔人之所为杯觞者,其折之遗物。数塘引泉流,种荷养鱼,自春徂秋,弗盈弗缩。方兹泉之急田利,春不敢专,及其剩于农也,春独有之,而人不以为嫌,春故于兹泉托是号焉。昔人所有亭塘觞咏之乐,宛然在目。第欲效其所为,而愧其力之弗能举,且弗暇也。家山别后,重怀丘首,简诸知己,各着文诗,庶以名泉有永云尔。   ●卷三外篇   三代而下,祭法弗备。郊祀之礼,惟我朝为有常,而郊礼之制,亦惟我朝为有体。朱子说宋郊天帝,其数有十。汉时,祀太乙即是帝。而今又别祀太乙,郊台阶级两边足踏过处,中间自上排下,都是神位,更不通者。夫宋一朝,不能三四郊。太宗在位,得五郊,宋人颂德焉。其祀典无稽,坛所创置,又草草乃尔。金帛骈肩,将以谁为。此则我祖宗礼制,真万世之所当遵也。   郊坛天地之祀,国初定制一如周礼。冬至祀天于圆丘,夏至祀地于方丘,以仁祖配。行之既久,风雨不时,天多变异,洪武十年,圣祖因览群议,独断于衷,始定合祀之典。即圜丘之旧坛,覆以屋,名大祀殿,每岁正月择日而行礼焉。十二年,始合祀大祀殿,仁祖配如前。命官分献日、月、星、辰、岳、镇、海、渎、山、川诸神,凡十四坛。二十一年,又增修坛壝于大祀殿丹墀内,叠石为台,东西相向,为日、月、星、辰四坛壝。又于内壝之外,以次为坛二十,亦东西相向,为五岳、五镇、四海、四渎、风、云、雷、雨、山、川、太岁、天下神只、历代帝王诸坛。每岁正之吉,天子躬祀殿内,群臣以命各献二十四坛。三十二年以后,大祀殿更奉太祖高皇帝配享。永乐十八年,北京天、地坛成,太祖配如前。洪熙元年,奉太祖及太宗文皇并配。   大学士丘濬云:“《虞书》肆类于上帝。所谓‘类’者,纪舜受命初,其祭告于神,皆类合于上帝。不言后土者,言天则地在其中。犹《中庸》所谓,郊社之礼不及后土,注谓其省文耳。分祀天地之说,始见《周礼·大司乐》,虽曰必顺阴阳,因高下而各从其类以求之,庶得其神来享,然皇天与后土对。六经言天,必及地。孔子言郊必及社。天地并祭,盖即父母同牢之义。而昔之议者,乃以为渎。一年之间,夏在冬前,若地先天祭,岂非越次先食。虞、夏祀帝之礼与时,今不经见,惟周祭天用冬之日至,盖成周以建子月为正岁,岁之首祀天,而午以祀地,是盖一代之制,后世因之可也,义起亦可也。类于上帝,经有明言。祀典之载于《纐》莫先于《舜典》,舍周从虞,抑何不可?《虞书》之谓‘类’者,安知非当时所称之祭名哉?分祭之说,他经典不载,惟《大司乐》篇有之。《周礼》文有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及典瑞,四圭有邸以礼天旅上帝,两圭有邸以社地旅四望。两处分言天地,然不言其地。其时其言,冬至、夏至,圜丘、方丘,亦惟于《大司乐》见之。夫大宗伯职掌邦礼,礼莫重于祭祀,莫大于天地。宗伯吉礼止言昊天上帝,而不及后土地只,乃至作器始言之,岂非所行之礼则一,而用以礼神之器则两乎?司服掌王服,止有祀昊天服裘冕之文,无有所谓祀后土服,岂非合祭天地,其神则两,而主祭则一人乎?《周礼》,先儒尝谓其书非尽出周公,《司乐》之言于乐律,自相背戾,不足信。彼于论乐既如此,礼又可深信耶?《诗序》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苏轼《非郊议》援此为证,朱子不然之。朱谓此诗只说昊天不说地,设使合祭,亦须说及后土。考之经典,祭天曰‘郊’,而祭地无其名。《虞书》之‘类’,《周礼》之‘社祀’,皆未尝及后土,岂独此诗哉?”   春按祭法,古人有举其一而该二者,举重以见轻。言郊祀天,则地在其中。言社则稷在其中。《周书·召诰》:戊午乃社于新邑。马融注谓,言社则稷在其中是也。《周礼》封人掌诏王之社壝;州长祭祀州社;《礼记》择元日,命民社;《白虎通》社者,土地之神,是皆言社则稷在其中也。社、稷而并言者,不可胜数,是郊祀天地类也。天地不可合祀,然则社稷而不同坛壝也,可乎?苏轼氏曰:“舜之受禅,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不毕告,而独不告地只。武王克商,柴上帝望山川,而独略地只。昊天有成命之诗,郊祀天地,终篇言天,而不及地只,以是知祀上帝,则地只在焉。”其言亦明辩矣。《孝经》子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朱子云,上帝即天也,聚天之神而言之,则谓之帝。又云,为坛而祭谓之天,祭于屋下谓之帝。郊者古礼,而明堂者周制,周公以义起之也。东汉正月上丁祠南郊。郊祀,两汉、魏晋以来,皆配以一祖,至唐高宗始以高祖、太宗并配。垂拱初,又加高宗,遂有三祖同配之礼。至宋亦常以二帝配。后礼院上议,以为对越天地,神无二主,由是止以太祖配。金世宗始为郊,议配享之礼,石琚奏宜从古礼。世宗曰:“唐、宋以私亲,不合古,不足为法,今止当以太祖配。”我圣祖合祀天地于南郊之一坛,而加屋焉,则是泰坛、明堂为一制也。列圣相承,皆以太祖、太宗并配,是郊祀、宗祀为一体也。其亦以义起之者欤。   洪武八年十一日,诏翰林院议郊祀祭坛脱舄之礼。学士乐韶凤奏曰:“礼侍坐于长者,屦不上于堂,解屦不敢当阶,就屦而举之屏于侧。注云,屦贱空则不敢陈于尊者之侧。长者在堂,则脱于阶下。长者在室,则屦上堂而不着入室。汉魏以后,朝祭则跣袜,惟萧何剑屦上殿。宋南郊,皇帝至南阶,脱舄升坛,入庙脱舄升殿。太庙中,凡有屦行者,应皆跣袜。唐礼至正旦、冬至,群臣朝贺,上公一人诣西阶,脱舄解剑,升御坐前跪贺,降至西阶,佩剑纳舄。其燕会,群臣应升殿者,礼同宋。《开宝通礼》:太庙晨探馈食,并禘祫,皇帝至东阶下,解剑脱舄。仁宗时,正旦朝贺,中书令、门下侍郎脱剑舄,以次升殿。又按神宗时,宋敏求议朝仪,太尉、中书令、门下侍郎解剑脱舄,以次升贺讫,降阶佩剑纳舄。今议,于郊祀庙享前期一日,有司以席藉地,设御幕于坛东南门外,及设执事官脱舄之次于坛门外西侧。祭日,大驾临坛,入幕次脱舄升坛。其升坛执事、导驾、赞礼、读祝,并分献陪祭官,皆脱舄于外,以次升坛供事。协律郎、乐舞生,依前跣袜就位。祭毕,降坛纳舄。从之。   洪武初,太岁、风、云、雷、雨及岳、镇、海、渎、山、川、城隍诸神,俱合祀于城南。诸神享祀之所,未有坛专祀。太祖谓非敬神之道,命礼官考古制以闻。礼官奏:太岁者,十二辰之神。按《说文》,“岁”字从步,从戊。木星一岁行一次,应十二辰而一周天,若步也。自子至巳为阳,自干至亥为阴,所谓太岁十二辰也。阴阳家说,又有十二月将、十二日时所直之神,若天乙、天罡之类,名不经见,唐宋不载祀典,元每有大兴作,祭太岁、月将、日直、时直于太史院。若风师雨师之祀,则见于周官,秦汉隋唐亦皆有祭。天宝中,增雷师于雨师之次,因升风雨雷师为中祀。宋元因之。其岳、镇、海、渎之祀,虞舜以四仲月,巡守祭四岳。东岳曰泰山,四岳之所宗,故又曰岱宗。南岳曰衡山,西岳曰华山,北岳曰恒山,犹未言五岳。王制曰:‘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四渎。’始有五岳之称。盖以嵩山为中岳也。《周官·小宗伯》:兆望于四郊。郑玄谓四望为五岳、四镇、四渎。四渎者,江、河、淮、济。四镇者,东曰沂山、西曰吴山、南曰会稽、北曰医巫闾。《诗序》曰:巡守而祀四渎河海,则又有东西南北四海之祭。盖天子方望之事,无所不通。而岳镇海渎在诸侯封内,诸侯亦各以其方祀之。秦罢封建,岳渎领于祠官。汉复建诸侯,则侯国各祀其封内山川,于天子无预。武帝时,诸侯或分或合,五岳皆在天子之邦。宣帝时,岳、渎始有使者持节之礼,而海始入祀。魏晋以来,岳、海、渎皆即其地立祠,命有司致祭。隋因之,始为四镇之祀。又以冀州霍山为中镇,于是有五镇焉。唐宋之制,有命本界刺史、县令之祠,有因郊祀、望祭之祠,又有遣使之祠。元遣使祠岳、镇、海、渎,分东西南北中为五道。   其山川之祀,《虞书》曰:“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周颂》曰:“怀柔百神。”《周礼·小宗伯》:“兆山川、丘陵、坟衍,各因其方。”《王制》:“凡山川之中者,其祭秩视伯子男。”刘向谓,山川能生物,出云雨,施润泽,品类以百数,故视伯子男。其在诸侯封内,诸侯自祭之。如楚祭睢漳,晋祭恶池,齐祭配林,是已。秦时通领于祠官,由汉唐以及宋元,又有其余,纷纷狸沈,不独岳渎也。   城隍之祀,莫详其始。先儒谓,既有社矣,不应复有城隍。唐李阳冰缙云《城隍记》谓,祀典无之,惟吴越有尔。然成都城隍祠,太和中李德裕所建。张说有祭城隍文,杜牧有祭黄州城隍文,则不独吴越为然。又芜湖城隍建于吴赤乌二年,高齐、慕容燕、梁武陵王祀城隍神,皆书于史,又不独唐而已。宋以来,其祀遍天下。或赐额庙,或颁封爵,或迁就傅会,各指一人以为神之姓名,如镇江、庆元、宁国、太平、华亭、芜湖等郡邑,皆以为纪信,隆兴、赣、袁江、吉、建昌、临江、南康,皆以为灌婴是也。张说《祭荆州城隍文》曰:“致和、产物、助天、育人。”张九龄祭洪州城隍文曰:“城隍是保,氓庶是依。”则前代崇祀之意有在。   今国家开创之初,尝以太岁、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及天下山川、都城隍。天下城隍,皆祀于城南享祀之所,既非专祀,又屋而不坛,非礼所宜。唐制以立春后壬日,祭风师于城东。立夏后申日,祭雨雷于城东南。以今观之,天地生物,动之以风,润之以雨,发之以雷,阴阳之机,本一气使然。而各以时别祭,甚失享祭本意。至于海岳之神,其气亦流通畅达,何有限隔,今宜以太岁、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及山川、城隍诸地祗,合为一坛,春秋专祀。上于是遂建山川坛于天地坛之西,正殿祀太岁、风、云、雷、雨、五岳、五镇、四海、四渎,并钟山之神,东西庑分祀京畿山川、四季月将,及都城隍之神。以惊蛰、秋分日,祀太岁诸神;以清明、霜降日,祀岳渎诸神。元年、二年,皆出上亲祀。三年,始遣官祭。春用惊蛰后三日,秋用秋分后三日。至日清晨,上服皮弁服,御奉天殿,降香中严陛御座,以待祭毕。献官回奏,解严还宫。七年,以孟春郊祀。时诸臣已预祭坛内矣。始定以仲秋祭社稷,后择日祭之。十年,令祭山川诸神,上亲行中七坛礼,余坛以功臣分祭。今京师山川坛,建于永乐中。位置陈设一准南京旧制,惟正殿钟山右,添祀天寿山之神,二山初不出礼官议而与焉者,盖二都主山,且陵园托焉故也。   国初肇祀太岁,礼官杂议,因及阴阳家说,十二月将、十二时所值之神名目,谓非经见,唐宋不载祀典,惟元每有大兴作,祭太岁、月将、日直、时值于太史院。太祖乃定祭太岁于山川坛之正殿,而以春夏秋冬四月将,分祀两庑。春按《礼·祭法》,埋少牢于泰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太岁实统四时,而月将、四时之候,寒暑行焉。古人有时与寒暑之祭。今祭太岁、月将,则固时与寒暑之神也。载诸祀典,孰谓非经见耶?   今世宗时,议郊祀。或言前代都长安及汴、洛,以太华等山列为五岳。今既都燕,当别议五岳名。太常寺僚取嵩高疏,周都酆镐,以吴岳为西岳。卿范拱以为非。是议略曰,轩辕居上谷,在恒山之西。舜居蒲坂,在华山之北。以此言之,未尝据所都而改岳祀也。后遂不改。弘治初,兵部尚书马文升建言,今京师既定于燕,则恒山不当为北岳,而医巫闾之为镇,亦不在北,宜下礼部议,拟改易。尚书耿裕欲从。会官议,侍郎倪岳不可,遂止。然未尝考及范拱之所言者,以折之也。礼官当守礼,法官当守法。若汉张释之能守法矣。虽然,亦在其上听否何如尔。不听,有去而已。   太社、太稷,国初异坛同壝。祭太社,以后土勾龙氏配。祭太稷,以后稷氏配。每祭,先诣太社,及配位坛前,献毕,方行太稷及配位前礼。洪武元年,太祖命省臣议,于社稷上创屋,以备风雨。翰林学士陶安奏,礼,天子太社,必受风雨霜露,以达天地之气;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今于坛创屋,非宜。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从之。后三年,于坛北建祭殿五间,又北建拜殿五间,以备风雨祭祀。十年,又用礼部议,改建于午门外之右,共为一坛,合祭焉。坛上层上方五丈,二层方五丈三尺,高五尺,四出陛,用五色土随方筑之。先时,社主用石,高五尺,阔二尺,上微尖,立社坛上,半埋土中,近南向北。稷不用主。   按社之主,古人树以木,后世易用石。盖唐以来始然。然周礼有军社主车。郑玄注谓,军社之主,以石为之,则亦非无所本也。至是,埋石主于社稷坛之正中,微露尖于外,壝垣四面,开灵星门。垣之色,亦就方色饰之。临祭,奉太社神牌居东,太稷神牌居西,俱北面。奉仁祖神牌配神,西向,罢勾龙后稷配位。自奠帛至终献,皆同时行礼。三十二年后,更奉太祖配神。永乐中,北京社稷坛成,位置一依南制。洪熙后,奉太祖、太宗同配。祭用春秋仲月上戊日。前代从《郊特牲》用甲,而今用戊,从《召诰》戊土之气也。因土气以祭土神,于义为是。戊又天田星也。《礼·郊特牲》曰,社祭日用甲日之始也。《外传》曰,尊之也。天有十日,甲为首也。周公卜洛建王都,戊午社于新邑,自此始用戊日。《左传》蔡墨曰,后土为社,稷田政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汉《郊祀志》载,汉以夏禹配食社,后稷配食稷。《唐六典》载,唐祭大社,以后土氏配祭;太稷,以后稷氏配。《家语》孔子曰,古之平水土及播植百谷者众矣,惟勾龙兼食于社,而弃为稷,易代奉之无敢益者,明不与等也。国朝享祀先农,躬藉田之礼,自洪武八年始,盖于是祀后稷也。   宗庙之制,象人君之居。前制庙以象朝,后制寝庙以藏主,列昭穆。寝有衣冠、几杖,象生之具。汉蔡邕《独断》,所言如此。盖古制也。今太庙,主藏于寝,而岁时于庙,止设衣冠以祀。不知国初儒者之议何据。西汉诸帝,高帝以下,各立庙。元帝时,用匡衡等议,高帝为太祖,孝文为太宗,孝武为世宗,孝宣为中宗。祖宗庙,皆世世奉祠。其馀惠、景已下,皆毁。五年而称殷祭,则及诸毁庙。非殷祭,则祖宗而已。汉犹近古,所谓三昭、三穆之为亲庙者,制已不备。东汉光武再受命,庙称世祖。孝明临崩,遗诏毋起寝庙,藏主于世祖庙,孝章不敢违。是后遵承,藏主于世祖庙,皆如孝明之礼。而园陵皆自起寝庙。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庙非有功德者,不称祖宗庙,称宗者,与祖皆百世不毁。后世共为一庙,庙不必有德者,皆称宗。而曰宗者,亦在亲尽而毁之列。此其失,自东汉始。   洪武元年,命中书省及翰林院,祗定宗庙时享之礼。学士陶安等奏:“按礼,古者禴祀、蒸尝、四时之祭,三祭皆合享于祖宗。祭于各庙,惟春为然。自汉而下,下庙皆同堂异室,则又四时皆合祭矣。合四庙为享,亦宜仿近制,合祭于第一庙,庶适礼之中,无烦渎也。”上命春特祭,余三时合祭。有司请制太庙祭器。上曰:“今之不可为古,犹古之不能为今。礼顺人情,可以义起。所贵斟酌得宜,必有损益。近世泥古,好用古笾豆之属,以祭其先。生既不用之,似亦无谓。孔子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其制宗庙器御,皆如事生之仪。”   洪武七年,监察御史答禄与权言:“古之有天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于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之,故曰禘。禘者大也,王者之大祭也。周祭太王为始祖,推本后稷以为自出之帝。今皇上受命已七年,而禘祭未举,宜令群臣参酌古今而行之,以成一代之典。”事下礼部,太常寺、翰林院议,以为虞、夏、商、周四代,世系明白,其始所从出,可得而推,故禘礼可行。自汉、唐以来,世系无考,莫能明其始祖所自出,当时所论,不过袷已祧之主,序昭穆而祭之。乃古人之袷,非禘也。宋神宗尝曰:‘禘者,所以审始祖之所出。’是则莫知始祖之所自出,禘礼不可行也。今国家既已追尊四庙,而始祖之所自出者,未有所考,则于禘祭之礼,似难遽行。上是其议。春按,昔梁武帝用谢广议,三年一禘,五年一祫,谓之大祭,禘祭以夏,祫祭以冬。聂从义谓梁武乃受命之君,裁追尊四庙,而行禘祫,则知祭者是追养之道,以时移节变,孝子感而思亲,故荐以首时,祭以仲月,间以禘祫,序以昭穆,乃礼之经也,非关宗庙备与未备也。周显德中,亦尝用其议矣。然不足为圣朝告也。   太庙,国初配享,亲王十五位,王有妃者六位,共二十一位。下蔡等八王妃,国初盖失记。南昌王妃王氏,附葬凤阳皇陵,而配享亦无王氏位,不知何也?靖江父文正,文正南昌王子也。   皇陵旧仪,每岁元旦、清明、七月望、十月朔、冬至日,俱用太牢,遣官致祭。洪武八年,用翰林学士乐凤韶等奏,每岁元旦、清明、七月望、十月朔、冬夏二至日,用太牢;其伏、腊、社、每月朔望日,则用特羊祠祭,署官行礼。如节与朔望伏腊社同日,则用节礼。   洪武二年,礼部尚书崔亮请定仁祖陵号。既得,又请下太常行祭告礼。太常博士孙五典,以为山陵之制,莫备于汉,凡人主即位之明年,将作即营陵地,以天下贡赋三分之一入山陵。如汉文帝起霸陵,欲以北山石为椁。时文帝尚在尊位,岂有陵号祭告之礼乎?又唐太宗昭陵之号,定于葬长孙皇后时。武后合葬乾陵,其号定于高宗初葬之日。其时帝后之陵,初未有两号,其于祭告之礼,决无有也。盖庙号与陵号不同。庙号是易大行之号,不祭告不可,故必上册谥,以告之神明。若陵之有号,则后之嗣王,所以识别先陵而已。故历代皆不以告。今英陵加号,亮欲行祭告神,窃以为非宜。亮曰:“加上陵号,尊归先世。考之典礼,如汉光武加上先陵曰昌,宋太宗加上高祖陵曰钦、曾祖陵曰康、祖陵曰定、考陵曰安。盖创业之君,尊其祖考,则亦尊崇其陵。既尊其陵,亦必以告。礼缘人情,加先帝陵号,而不以告先帝者,非人情也。臣以为告之是。”于是,廷议皆是亮。遂命俟陵碑石成,遣太常行祭告礼。   洪武元年,学士陶安等奏:“古者天子五冕,祭天地、宗庙、社稷诸神,各有所用,请制之。”上以五冕礼太繁,今祭天地、宗庙,则服衮冕;社稷等祀,则服通天冠、绛纱袍,余不用。   洪武二年九月乙巳,诏以司中、司命、司民、司禄及寿星五种,为中祀。命翰林院撰祝文。司中曰:惟皇上帝,降里于民,神实司之均其禀性。予统临天下之初,肇修祀事。重念兵兴以来,损伤者众,神其体天之命,多产淳良,以厚天下之俗。司命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惟神正直,司其善恶云云,同前。神其顺天之令,赏善罚恶,使下民知所劝戒。司氏曰:上帝好生育,此下民意兆之数,神实司之,云云。神其布天之德,正直是与。司禄曰:天生五谷,以养下人,惟人之禄,神实司之云云。神其奉天之道,俾余年谷丰登,生人咸遂。寿星曰:天有赏罚,神实司之,惟神正直,良善者必增以寿,凶暴者必减其算。故上帝任之,历代之所崇祀。惟神鉴察,以体上天之命。盖寿星旧曾有祀,余四司肇祀于此,寻废。按周礼,太宗伯以ㄡ燎祀司中、司命,天府若祭天之司民、司禄,而献民数、谷数。郑玄注:司中、司命,文昌第五、第四星。司民,轩辕角。司禄,文昌第六星,或曰下能也。宋人兆司中、司命、司禄于南郊,祠以立秋后亥日,以司民从司中、司命、司禄之位,则是四星者,前代亦未尝无祭也。   风、云、雷、雨、山、川、社稷、城隍之神,天下司府州县,春秋二仲之所通祀。祀社稷用上戊,其神牌,府称府社之神、府稷之神,州若县称州若县同。祀风云雷雨之神,用望日,其牌云云。其左为山川,某府州县,曰某府若某州县境内山川之神;其右为城隍,曰某府若某州县城隍之神;若岳镇海渎,国初定拟,应祭去处,所在官司,又于仲月上旬,择日致祭。洪武二三年,上诏礼臣考定王国应祭封内诸神,而谕之曰:“王国有岳镇海渎,即以岳为正,次海,次镇,次风云雷雨之神。”于是,礼部为图以进,遂颁行之。东海则燕、齐皆祭。东岳、东镇,齐、鲁皆祭。西海,秦、蜀皆祭。晋祭北海。此又古诸侯各以其方而祀之通义也。   南轩张先生曰:今州县祭社,当筑一大坛于山下,望山而祭。今立殿宇,已为不经;塑为人像,又配之以夫妇,亵渎甚矣。以是观之,宋祭社稷,尝有屋矣。若设坛为主,以祭,以报,以祈,我朝得礼之正,无逾焉。   范文甫尝问程伊川,到官三日例谒庙。伊川曰:“正如社稷先圣,又如古先贤哲谒之。”又问城隍如何?曰:“城隍不与,土地之神,社稷而已。”张南轩治桂林,毁淫祠。诸生日从游雅歌堂后,见土地祠依城隈,令毁之,曰:“此祠不经,况自有城隍在”。问既有社,莫不须城隍否?曰:“城隍亦赘也,然载在祀典。今州郡社稷最正。”陆游云:“唐以来,郡县皆祭城隍,今世尤谨。守令谒见,仪在他神祠上。社稷虽尊,特以令式从事。至祈禳报赛,独城隍而已,礼不必皆出于古,求之仪而得、揆之心而安者,皆可举也。”我朝洪武元年,诏封天下城隍神,在应天府者,以帝;在开封、临濠、太平府、和滁二州者,以王;在凡府州县者,以公、以侯、以伯。三年,诏定岳镇海渎,俱依山水本称。城隍神,亦皆改题本主,曰某处城隍之神。四年,特敕郡邑里社各设无祀鬼神坛,以城隍神主祭,鉴察善恶。未几,复降仪注,新官赴任,必先谒神与誓,期在阴阳表里,以安下民。盖凡祝祭之文,仪礼之详,悉出上意。于是,城隍神之重于天下,蔑以加矣。   五祀之礼,洪武二年,礼部尚书崔亮奏:“周官天子五祀:曰门曰户,人之所出;曰中溜,人之所居;曰灶曰井,人之所养。故杜佑曰:‘天子、诸侯,必立五祀,所以报德也。’今拟依《周官》五祀,止于岁终腊享,通祭于庙门外。”上用其议。岁暮享太庙时,五祀并列庙西庑下,东向,太常寺官行礼。自永乐以来,五祀于四孟及季夏始,又各有分祭。户用孟春。宫内祭灶,孟夏。光禄寺祭中溜,季夏,土旺后戊日。奉天门外文楼前西向祭门,孟秋。午门前祭井,孟冬。宫内祭,皆内官行礼。   《祭法》:适士立二祀,曰“门”,曰“行”,庶士、庶人立一祀,或立“户”,或立“灶”。吕伯恭云:诸儒论祀行,多不同。今兼用庶、士之礼,以灶代行。门,设酒馔于门内左枢之前。灶,设酒馔于灶前。遣子弟一人行礼。国初,礼部尚书崔亮议五祀,谓群臣则四品以上,祀中溜、门、灶三神;五品以下,祀门、灶二神。当时,并着为令。今官宦家,无复有知此故事者。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朱子谓门人,记圣人祭祀之诚意,而又引圣人之言以明之。所谓“如不祭”者,圣人盖有甚不得已,甚不能安者矣。丘公仲深《衍义补》言:当祭而或有疾病不得已之事,而使他人摄行其事。所摄之人,必须气类相通,职掌所系,然后可以使之。内祭当用亲属,外祭当用礼官。不然,恐无感格之理。因举洪武十四年,圣祖更定府州县祭祀山川等神,通以文职长官行礼,守御武臣不与之事。请朝廷遇有遣官摄祭,亦准此制,而以礼官行事,庶合《周官·大宗伯》‘王不与,则摄位’之仪,其言有见。今太庙、太社,皆国家大祀,制当亲祭,或不免遣官。太庙,遣驸马都尉可也。近有循次遣及公侯。太社,不遣礼官,而例遣公侯驸马,是但用其官爵之尊崇者耳。   洪武中,申议武臣不与祭祀。礼部言:官有职掌,礼贵诚一,古之刑官,尚不使与祭,而况兵又为刑之大者乎?不令武官与祭,所以严事神之道,而达幽明之交也。或曰,武官、刑官不与祭,但不专奠献,而陪祭,固未尝不在位也。若刑人,乃不可入祭坛者。古者,祭必屏刑人。今制,陪祭官,刑丧等项有禁。大祀地,内臣避之,以其人经刑,形体不全故也。而四孟季五祀之祭,乃用内臣行事。国家每有兴作,俱命内官监内臣致祭,不知刀锯之余,何以交神明。掌兵刑官,尚嫌不使与祭;而亲经刑者主祭焉,岂非又不可之大者乎?   孔子庙祀,汉、晋及隋,或号先师,或称先圣宣尼、宣父,不越公称。至唐玄宗,始谥为文宣王;而至圣之号,加于宋真宗;大成之号,增于元成宗。国初未有改也。弘治初,有议尊孔子以帝号者。言者所见不一。或谓,宋真宗未加谥前,尝诏礼臣定议为帝。太常李清臣曰:“周室称王,陪臣不当为帝。”其事遂止。清臣之言,岂无可易者哉?孔子大圣,有位无位非所损益。而道则配乎天地,功则贤于尧舜。后世尊崇,惟知其为万世帝王之师,何与于周,异代陪臣,其何嫌疑之有。而李清臣徒以其位言之,必如所云云,公亦不可称矣。清臣得罪圣门,至今人心不能无笔诛之忿。或乃又谓,周天子称王。孔子周人也,而称王,是即尊以天子矣。不当再改称帝。夫帝、王,皆古天子之称,诚非有差级。然自秦、汉以来,天子称皇帝,而分封其臣下有功者及宗支为王,迄今然也。圣朝之制,既以王卑于帝,则在当时,所以尊崇孔子者,又何必泥于周之所谓王者,而曰此周天子之称哉。大圣无所假于位,至尊极徽之号,非在天之灵,所有望于后世,而尊崇之典,则不容不随代而致隆也。元之入主中国,知尊孔子矣。然夷德腥膻,圣人弗受。“大成”之云,采于孟子,非无本。出于元制即当弃。孔子以帝王之道教万世,获大行于圣朝;列圣以帝王之道治天下,益有征于孔子。国朝孔庙享祀,循旧乐,用六佾。宪宗皇帝用祭酒周洪谟言,益而为八。百代之下,谁敢易焉。正德初年,春尝以此议言之于朝,梅福勉其君所谓不灭之名者也。   儒先从祀孔庙,起唐太宗朝。唐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代,用其书垂于国胄,故于太学祀之。卜子夏自圣门高第,此不假论。左丘明、公羊高、谷梁赤有传经之功,非后世可拟。若高堂生而下一十八人,其所述作,不越掇辑篇章、训诂文义而已,而俱在侑食之席,盖当时之所取者,在是。故汉有醇儒如董仲舒,而不及焉。子书儒家有公孙尼子者,《汉志》以为七十子之弟子,《隋志》以为孔子弟子。《史记》云:《乐记》,公孙尼子次撰。李善《文选注》载沈约云《乐记》,取公孙尼子。马总《意林》引刘瓛曰:《缁衣》,公孙尼子所作也。公孙尼子,盖不啻公、谷比,而亲受业于孔子之门人,其言可补六艺之文,非有功于圣经者邪?唐宋后来,封爵俱不及者,失之于不详考耳。公孙尼子见于信史诸书,灼灼如此。《乐记》、《缁衣》之出其手无疑,于此复疑,将以谁信哉。戴圣之徒,其相去也远矣。忽立言之人弗祀,而祀诸传录训解其言之人,事理不倒置乎?然则,公孙尼子在今日右文之朝,不可以不祀也。或曰,唐宋时已失议,而今骤举之殆非所宜。春闻有其举之莫敢废之语矣,未闻缺典之不可举也。董仲舒,至我太祖高皇帝朝,加封从祀。英宗皇帝朝,胡安国、蔡沉、真德秀、吴澄之祀旋举焉。祖宗于汉、宋儒者,且拳拳如此,则悬亶公孙尼子之封祀,行于今日,阐幽发潜,以诏天下后世,岂非□圣朝一盛事哉。   杨雄,宋元丰间,从祀孔子庙庭。洪武二十八年,行人司副杨砥言:庙庭诸贤,以有功名教得祀。雄臣事贼莽,宜在弗取,而董仲舒之贤,顾不与焉,殊为乖舛。上纳其言,始命去雄,祀仲舒。按《元史》,至顺间,已曾以仲舒从祀孔子。   洪武二年,遣官祭昭烈武成王,仪同释奠。十九年,礼部奏请如前代故事,立武学,用武举,仍祀太公,建昭烈武成王庙。上曰:“太公周臣,封诸侯。若以王祀之,则与周天子并,加之非号,为不享也。至于建武学,用武举,是岐文武为二途,自轻天下无全才矣。三代之上,士之学者,文武兼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即以太公之膺扬,而授丹书仲山之赋,政而式古训,召虎之经营,而陈文德,岂比于后世武学,专讲韬略,不事经训,专习干戈,不闻俎豆,拘于一艺之偏之陋哉!今欲循旧,用武举,立庙学,甚无谓也。太公之祀,止宜从祀帝王庙。”遂命去王号,罢其旧庙。及后承平日久,天下军卫子弟,多习儒业。延至边徼,亦或设学建官,以教之。其在京师,勋戚之胄袭爵,及被选尚主者,亦学于国子监。至于各卫幼官,与子弟未袭职者,资多可教。于是,正统初,两京并建武学,因复武成之庙。官设教授、训导,品秩、俸廪如京府儒学之制。奏定条格,储养训习,以备任用。其子弟有志科目者,亦许应试。天顺间,乃复试武举。成化、弘治以来,间一举行。然但取骑射,及答策大略而已。正德初,始依文举,三年一次,于辰戌、丑未年,文举毕日,开科入试。钦命试官,进呈为录,揭榜于兵部,锡宴于中府。礼仪始隆,法制始备。呜呼!饰武为文则既盛矣。   节祠,张南轩谓黩而不敬。朱子答南轩书云:今之俗节,古所无有。故古人虽不祭,而情亦自安。今人既以此为重,至于是日,必具淆羞,相宴乐,而其节物亦各有宜,故世俗之情,至于是日,不能不思其祖考,而复以其物享之,虽非礼之正,然亦人情之不能已者。但不当专用此,而废四时之祭耳。夫三王制礼,因革不同,皆合乎风气之宜,而不违乎义理之正,正使圣人复起,其于今日之义亦必有处矣。愚意时祭之外,各因乡俗之旧,以其所尚之时,所用之物,奉以大盘,陈于庙中,而以告朔之礼奠焉。则庶合乎隆杀之节,而尽乎委曲之情,可行于久远。至于元日履端之祭礼,亦无文。今亦只用此例,时祭用分至,则冬至二祭相仍,亦近烦渎,改用卜日之制,尤见听命于神,不敢自专之意。   俗节之祭,非古礼。然汉唐以来,士庶不能废。朱子谓韩魏公处得好,谓之节祠,杀于正祭,遂依而行之。其门人记:朔旦家庙用酒果,望旦用茶,重午、中元、九日之类,皆名俗节。大祭时,每位用四味,请出木主,俗节小祭,只就家庙,止二味。朔旦及俗节,酒止一上,斟一杯。晦奄所谓依韩公而行之者,大略其此类欤。南轩张敬夫废俗节之祭,晦庵问于端午,能不食粽乎?重阳能不饮茱萸酒乎?不祭而自享,于汝安乎?陈淳问行时祭,则俗节如何?曰:“某家且两存之。”问莫简于时祭否?曰“是要得不行,须是自家亦不饮酒始得。”此晦庵不敢死其亲之心也。他日淳问先生,除夜有祭否?曰“无祭”。春惟今人家岁除,必宗族咸来宴会,或当房妻子上寿为乐,其邻里亲识,亦预有馈献之仪,而祖先乃寂寂焉。其心亦乌能自安乎?淳尝记先生依婺源旧俗,岁暮二十六日,烹豕一,祭家先,就中堂二鼓行礼。次日,召诸生餕焉。又记先生以岁前二十六日夜祭。先生云是家间从来如此。则晦庵于岁除无祭,除夜岂得独不饮酒,不为乐哉?殆以前此已曾有祭故耳。我国朝太庙,岁除行祫祀礼。今士庶家,固不应无除夜祭也。   ●卷四外篇   洪武二年二月,诏修《元史》。上谓廷臣曰:“近克元都,得元十三朝《实录》,元虽亡国,事当纪载。况史纪成败、示劝戒,不可废也。”乃诏中书左丞相宣国公李善长为监修,前起居注宋濂、漳州通判王祎为总裁。征山林遗逸之士汪克宽等十六人,同为纂修。开局天界寺,取元《经世大典》诸书,以资参考。诸儒至,上谕之曰:“自古有天下国家者,行事见于当时,是非公于后世,故一代之兴衰,必有一代之史以载之。元主中国,殆将百年。其初君臣朴厚,政事简略,与民休息,时号小康。然昧于先王之道,时溺胡虏之俗,制度疏阔,礼乐无闻,至其继世嗣君荒淫,权臣跋扈,兵戈四起,民命颠危。虽间有贤智之臣,言不见信,信不见用,天下遂至土崩。然其间君臣行事,有善有否;贤人君子,或隐或显,其言行亦多可称者。今命尔等修纂,以备一代之史。务直述其事,毋溢美,毋隐恶,庶合公论,以垂鉴戒。”七月,诏遣儒士欧阳佑等,往北平等处,采访故元元统及至正事迹,增修《元史》。时诸儒修《元史》将成,诏先成者上进,阙者俟续采补。三年二月,诏续修《元史》。时欧阳佑等,采摭故元元统以后事实还朝,仍命宋濂等总裁,儒士赵埙等十四人同纂修。七月,续修《元史》成,《记》五十有三卷,《纪》十,《志》五,《表》二,《列传》二十六。凡前书未备,悉补完之,通二百一十二卷。翰林学士宋濂率诸儒以进,诏刊行之。授儒士张宣等官。赵埙、朱右、朱世濂乞还田里,许之。史氏成书,盖未有速于此者矣。欧阳佑等采访元统及至正间事迹,如今存葛氏《庚申外纪》之类,恐亦有所未见也。   国朝《太祖高皇帝实录》,永乐初,命曹国公李景隆暨翰林学士解缙等,后命户部尚书夏原吉等,凡经修进二次。解缙《表》内开,一百八十三卷,计一百六十五册,以元年六月十五日进。夏元吉《表》内开,二百五十七卷,计二百五十册;又《宝训》十五卷,计十五册,以十六年五月一日进。解《表》今载《皇明文衡》,夏《表》刻其《家集》,可考也。夏《表》乃是约解《表》语为之者。其云颁修史之诏,在嗣位之初。爰纂成书,实由圣断,谓事贵直,而文贵简,理必明,而义必彰,乃敕命乎儒臣,重编劘于岁月。所以见再修者,此数言尔。《实录》既出再修,而《明文衡》之人,乃载其初进之表,殆有深意。   律,圣人制刑,刑官以用法之书也。律不明,则上之仁义隐,而滋下之弊,低昂其手,一惟吏,罹辜者之手足无措矣。故律,皇祖有命,百司官吏不可不读。读斯,求以明之,谁谓明习律法,非吾儒事哉?我皇祖钦定律条,大抵承用晋、唐旧文,文深而旨奥。士大夫乍读,或有所不逮,而况于诸吏胥。故大学士丘文庄公尝言,律须儒臣通法意者为之解释,必使人人易晓,不待思索考究而自悉,则愚民各知所守,奸吏不得容情卖法,春窃感其言,欲取疏义等作,从通法意者相讨论,弗果。就日耒浈,得巡按陈侍御原习所刻,以资刑官书相示,而未及为之序,乃因原习所刻者,广编为《恤刑书》十二卷,配修过《备荒书》,统名曰《体民存录》。录成,序之。原习已代去,至今未有以答原习也。乃得见九峰胡侍御贵阳所刻《律集解》,为之跃然。凡可以资刑官用法之书,盖于是乎备。而深者睹,奥者露,原习之所属,自兹无用乎?余言,使丘公有知于地下,当为此书抚掌,为斯民幸。而九峰自序顾曰,以资遐陬吏胥传写讲读之便,此岂独为一方三尺告而已邪。   司马公为《稽古录》,朱子称其可备讲筵。夫事莫贵于稽古,言无大于论治,若进言而无要,犹无进也。司马公常告其君仁宗修心治国之要。及英宗时,进历年图,遂载之后序。神宗即位,又以上开,且自谓平生学力所得,尽在于是。其进《稽古录》时,指陈治要,盖有在矣。侍御顾君,在我孝宗敬皇帝朝,进其所着《稽古治要》,要有十目,目有总论一篇,备典故凡十几则,而论断其下。特蒙嘉谕,留备观览。弘治末年,召见大臣,访求政理,圣德之隆,远俦虞夏,孰谓非君此书二卷中,所以裨助海岳者乎?此书援经证史,融古适今,大参庙猷,详及工度,真为治之要哉。君之子吏部主事,出以视,春因得披其详焉。重感司马公事与是类为跋于后,而归之。   《群方续钞》,春于群书中所得之方,钞而传之,以续琼山丘先生之所钞者也。蜀唐慎微考诸方书,及经史子传、佛道藏书、药方医论,而附于本草之末,为类证,摭拾多矣。琼山所钞,则慎微前之所遗,而后来人事之既验者。春之续钞,又琼山所遗。后人欲志慎微之为,其不有取于斯乎?琼山钞方,自序感暇日记避难止小儿哭法,而成其帙。春于续钞,盖亦有为。今岁两淮三吴、浙东西民饥,道馑相藉。陶学士大道丸方,可施也。往岁江西、湖南民苦疫甚,苏学士圣散子方,可以收效,而人弗知也。春兹实致意焉。又其附书四方,事颇涉异,然宜应灵契,气通理感,殆有未可诬者。览者定不迂之。若类证后名家诸方,则医学多所刊行,专门有成书。在春何与哉?弘治甲子岁十月二日,燕泉居士云。   《金光明经》载香药三十二味。所谓跛者,乃昌蒲、瞿卢、折娜、牛黄、塞鼻力迦、苜蓿、莫诃婆伽、麝香、末擦眵罗、雄黄、户利洒、合昏树、囚达罗、喝悉哆、白及■〈艹阇〉莫迦芨藭、苫弥、枸杞根、室利、薛瑟得迦、松脂;咄者,桂皮、目萃哆、香附子、恶揭噜、沉香、梅檀娜、梅檀多揭罗、零陵香索;瞿者,下子茶、矩么、郁金、揭罗婆婆、律膏柰、刺柁、苇香、■〈勿鸟〉路、战娜、竹黄、苏泣迷罗、细豆寇、苦弥、哆甘松、钵怛罗、霍香、嗢尸罗、茅根、香萨利杀跛、芥子叶、婆你马、芹那伽、鸡萨罗、龙华须、萨折罗婆、白胶矩琵,他乃青木也。春使陕西,邢御史劝余食枸杞子粥,刘都御史尝采以惠余。比事竣,乃以所余惠公差陈进士。有胡进士者,博洽士也。谒余,苫弥乞少许,余曰:“无之。”胡笑:“某乞公适惠陈物耳。”余曰:“‘苫弥’,佛书谓枸杞根,非谓子也。杞根,本草名‘地骨皮’。吾无地骨皮,何以乞子?”虽然,此亦余所偶记,不尔此即“配盐幽菽”之问,惭在春矣。兹书之,亦可以自警也。   旧传张说有“记事珠”。珠绀色,事之忘者,玩珠则复能记。国初,撒马儿罕附马帖木儿,遣使奉表来朝,有“钦仰圣心,如照世杯”之语。“照世杯”者,或曰其国旧传有杯,光明洞彻,照之可知世事,故云。然则,世诚有此杯与此珠乎?秦皇照胆之镜,其必有然者矣。   江浙官窑,烧造供上磁器。其始抟作涂饰,求其精致一也。开窑之日,反覆比量,而美恶辨矣。其中有同是质,而遂成异质;有同是色,而特为异色者。水土所合,人力之巧,不复能与,是之谓窑变。盖数十窑中,千万品,而一遇焉。然监窑官见,则必毁之。窑变宝珍奇,而不敢以进御,以非可岁供物也。故供上磁器,惟取其端正合制,莹无疵瑕,色泽如一者耳。噫!物苦窳不足道也,物亦奚用珍奇为。民间烧磁。旧闻有一二变者,大者毁之,盏甖小者藏去,鬻诸富室,价与金玉等。夫金玉物产之英华,圣人贵之。彼磁虽奇,出于所变。大者,上之不得用于宗庙朝廷,而下之使人不敢用,不免毁裂,竟同瓦砾;而琐琐者,以供富室私玩,奚以变为哉。愿质于司甄陶者,其亦致惜是物否乎?或曰“是造化之责,吾不得而知也”。   旧传沈万三家,有聚宝盆事云。在沈氏贮少物,物经宿,辄满百,物皆然。他人试之,不验。事闻太祖。取入试,不验,遂还沈氏。后沈氏籍没,乃复归禁中。尝疑世岂有此物,物安有是理?比见宋初人吴淑《秘阁闲谈》云,巴东下岩院主僧水际,得一青磁碗,携归,折花供佛前,明日花满其中。更置少米,经宿米亦满碗。钱及金银,皆然。自是,院中富盛。院主年老,一日过江检田,怀中取碗,掷于中流。徒弟惊愕。师曰:“吾死,尔等宁能谨饬自守?弃之,不欲使尔增罪戾也。”然则,昔人亦尝传此,世界有此物乎?院主之识高矣。   正德丁丑正月三日夜,梦与人论字。“俾”从“人”,从“卑”。“使”从“人”,从“吏”。“俾”犹“使”也。为人使者,人所卑。使于人者,为自卑。为吏者,能使人。使于人者,人之所使也。《易》曰:“不事王侯,其不为人所使者乎?”《传》曰:“从吾所好,其不为人所卑者乎?”夫惟不为人之所卑,斯不为人之所吏。   《云间志》方言,谓人曰“渠”,自称曰“侬”,何如曰“曰宁馨”。谓“虹”曰“鲎”。言罢必缀以休,及事际、受记、薄相之类,并见于《苏志》。又如谓“此”曰“个里”。谓“甚”曰“忒煞”。谓“羞愧”曰“恶模样”。谓“丑恶”曰“泼赖”。问多少,曰“几许”。皆有古意。至于音之讹,则有以二字为一字。以上声为去声,去声为上声。韵之讹,则以支入鱼。以灰入麻,以泰入个。如此者不一,大率皆吴音也。   洪武三年,诏中书省臣曰:“今人于书劄,多称顿首再拜、百拜,皆非实。其定为仪式,令人遵守。又小民不知避忌,往往取先圣、先贤、汉贤、国宝等字,以为名字,宜禁革之。”于是礼部定议,凡致书于尊者,称端肃奉书,答劄称端肃奉复。致平己者,奉书、奉复。上之与下,称书寄、书答。卑幼与尊长,则云家书敬覆,尊长与卑幼,则云书付某人。其名字有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汉、晋、唐等国号,悉令更之。此事后来不复讲矣。   何子尝夜苦多梦,梦亦复苦数醒。非醉甚劳极,比明寐而寤者,不翅以十数。梦中未尝不自知其梦也。梦中动静,若于平日不异,必自诧曰:“此梦耳,乃合我行。”以是而醒。若事与心违,所见非思虑所及,又必曰:“此何为者,岂非梦也?”以是而醒。或梦得大可愿,乐出素望外,必曰:“我奚有是,乃梦所遇。”以是而醒。梦诸怖畏,及所可恶,情感不伦,理未应然,必曰:“是非佳梦,何必久之。”以是而醒。梦历异境,参会古人,议论非常,增广耳目,必曰:“奇梦乃尔,安得长会。”以是而醒。梦有所与,必曰:“梦与人物,胡损于余。”有所受,必曰:“受所梦物,于余何有。”以是而醒。梦饮食际,必曰:“我饥固宜梦食,缘渴梦饮。”以是而醒。梦飞与坠,疾走动心,必曰:“梦魂翩翩,不容力禁。”以是而醒。至乃死生入梦,骨肉薰灼,既欣且哭,必大怵惕,神识相扰,势不得留,以是而醒。一切事物,梦类所闻旧占梦事,必复念言此当某占,某当此验,以是而醒。何子引枕一刻之间,盖几梦焉。梦而竟其始末,不自以为梦,而亟醒者,一夜数十梦之间,才一得焉。所得之事,占之来日,无不验也。何子昼而叹曰:“吾殆有梦疾乎?孰能治吾疾,使无梦乎?吾闻至人无梦,愚人亦无梦。吾不能进于至人,吾何以不自愚乎?前辈达观,以大梦譬处世,吾昼不知处世之为梦,而夜梦中乃独知梦焉。心眼益扰,非吾之疾乎?”或闻之曰:“先生多梦,而数醒,惟其知梦也。知梦则不惑于梦,不惑于梦,其肯惑于醒乎?世不皆至人,不皆愚人,孰能无梦?先生而知梦也,移梦中之所以知梦者,以处世,则即知所以处世之梦之道矣。何疾之有?先生不然,而区区于梦、醒之别,昼日所验之事,梦乎?醒乎?其别几何?不惑于梦,而惑于醒,是惑于醒时之梦也,是非知梦也。是则,梦之疾也,先生其谁使治哉?其谁使治哉?”   京城夏月,蚊多处,人苦于宵噬,百计薰逐,不能成寐。其无蚊处,虽帐幕可无用之。有同一巷,相隔竟十数家,而彼此悬异者,春僦贷移徙此地多矣。巷陌琐碎,不足缕数。顾学士谓春曰:“此异岂独京城,吾乡淞江,某方蚊多,某方蚊少。某门外城河中可里所,绝无一蚊,群人暑夜,尝移舟避宿其间,其所以无蚊之故,固不可推也。”春因记梁元帝金楼子云,荆州高斋,盛夏之月,无白乌,余亟寝处其中。及移余斋,则蚊声如雷。数丈之间,如此之异,然则古人尝怪之矣。   春同年方给事矩,尝以小鱼鲊饷余,一筋千头,曰:“此吾乡浈池物也。”唐段公路《北户录》云:恩州出鹅毛脠,其细如虾虫。岂此类耶?   吾州制字柳以多木名,其木槠为贵。其为树,四时无改柯易叶,质性坚于桧柏,伐而材之,虽百岁雨淋日炙,弗蠹弗腐。作屋置以当风雨之冲,棺在土与石椁敌。此槠之所以为贵也。槠树岁结子,其子小者,小于榛,味如之。大者,大如榛,而味苦。土人取为果实,谓小实者为圆珠槠,大者苦珠槠,以此分二种,其材固无异也。按《山海经》,前山其木多■〈者上卑下〉,注谓其树作子可食,冬夏恒青,作柱难腐。“■〈者上卑下〉”岂即此槠邪?   《玄中记》,大月支及西域胡,有牛名曰“及牛”,今日割取其肉三四斤,明日其肉已复,创即愈也。叶文庄盛《水东日记》,庄浪有饕羊,土人岁取其脂,非久复满腹。盖地接西蕃偏方,气使然尔。文庄尝官陕西,所言必其所见。春使节经武威时,恨不及询之。“饕羊”可与“及牛”对。叶谓地接西蕃偏方,地气使然,余考之《玄中记》,信然。   神木厂所苫大木,皆永乐中肇建宫殿之剩物也。其最巨,有樟扁头者,围二丈,长卧四丈馀,骑而过其下,高可以隐。近年覆芘不时,风雨震淋,朽腐已侵半矣。当时殿阁之用,如扁头类,吾不知其几。或谓当时无扁头类者,因其大无对,不用,其然乎?神木之称,或谓非常有之木,朝廷所特采用,故特云耳。春桉,曾西墅棨作《工部尚书河南宋公礼墓志》云,永乐初,议建帝京,公承命取材,得大木于马湖,一夕自行若干步,不假人力。事闻,诏封其山为神木山焉。然则,厂之得名,岂非亦以是也。胡文穆公《神木山神祠碑文》云,永乐四年,工部尚书礼,取材于蜀,得大木若干于马瑚府,计庸万夫力,刊除道路出之。一夕,木忽自行,达于坦途,所经声吼如雷,巨石为开,度越岩阻,肤寸不损,百工顾视,欢哗踊跃。事闻,廷臣称贺,上遣官致祭,封其山为神木山。诏有司建祠,岁月祭享,以答神贶。盖其详如此。木生于山,自萌蘖而拱把连抱,不中厄于斧斤,仆于风雨,克历千数百年,以待大用于盛世。神之所以卫闷呵禁,而致其力者,固有在也。一旦膺诏求而奠皇君,灵应聿见于昭有赫是,岂寻常耳目之所能测哉。韩退之所谓,山川之所钟,灵气之所感,千寻之名材,不能独当者,当复何如。人材生世,偶运应期,栋明堂,梁法宫,岳降之神,信非偶尔。而适然之数,亦偶有弗合者。木之斧斤风雨,不获于材显者,吾无论已。幸见采于上称神木,如樟扁头者,宜大矣。而又不免置诸散地,有朽腐之患,岂不可重为人材一太息耶。   汉高祖过柏,人欲宿,心动,问县名,曰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也,不宿而去。后贯高事觉,武帝微行,至柏谷,遂为老父所窘,其得免,幸尔。后汉岑彭伐蜀,至彭亡,遇刺客卒。唐马燧讨李怀光,引兵下营,置埋怀村,喜曰擒贼必矣,果然。辽主德光伐晋,回至杀胡林而亡。宋吴璘与金人战,大败之于兴州之杀金坪。近日,广西马参议玹,与都司同姓某征徭,至双倒马关,皆为贼所杀。江西宁贼反,至安庆兵败,州泊黄石矶,问左右此何地名?左右以对。江西人呼黄如王音,贼叹曰“我固应失机于此”,已而就擒。   春族兄指挥铨,旧为人祈祷,事多灵验。春尝戒之曰:“兄何得与巫觋竞能?况生名家不宜为,官尊不宜为,兄固无所利也,何为为此?”族兄曰:“吾一念偶着于此,不自禁也。而能巳岁早起群疾,庶几所谓济物者事,吾固无所利也。吾此术受于陈道人云。”凡授此术者,誓于神,事后不得一毫受赂谢也。一受赂谢,后无复灵验矣。春因其言求之他巫,亦然云。然则此术,不又有胜于今日衣冠中之所为者邪。   《东轩笔录》,费孝先卦影,应者甚多,士大夫无不作之。独王平甫不喜,曰:占卜欲前知,而卦影验于事后,何足问邪?春闻今闽中九鲤庙,问梦,梦多奇验。然始皆不可晓,事后乃悟,抑何用梦为也。   弘治戊午夏,京师西直门,熊入城。守卫者不知觉,有被伤者大司马钧阳马公谓野兽入城非宜,既参问守卫者,因乞严武事,以备盗贼。春谓同列曰:“熊之为兆,既当备盗,亦须慎火。”同列莫晓,未几城内在处有火灾,礼部毁焉。或问余,此于占出何书?春曰:“余不晓占书,曾记宋人,记绍兴己酉永嘉灾前数日,有熊自楠溪渡至城下。高世则谓其佐,赵允蹈曰:‘熊于字,能火,群中宜慎火烛’。果延烧官民舍十七八。余忆此事而云尔,不意其亦验也”。   春按洛阳,闻人云:郡治南,昔有两农而讼一石于府者。其一云,“己耕而得之”;其一云,“出己田中”。知府令舁石来视,则有刻曰:“大明景泰乙亥知府事者,虞廷玺为我复兴此窝。”其时正乙亥,知府南郑虞廷玺。虞谓此必出康节窝,即安乐窝也。因就所得石,虞倡民建康节祠。此事今附《河南志》。然《志》载虞所建安乐窝记文,郑安所作第云。先生故宅在金为九贞观,元季毁于兵火,景泰之甲戌,虞来为守。明年,访得观遗址,于禾黍中,得残碑读之。知康节昔日夏居安乐窝者在此,于是为先生祠。未尝及石上十九字也,岂其事妄也,抑实有,而郑特讳不言耶。余观风之余,不暇究也。   星命家,推步人前程,十二官命。官是数起处,然星辰明陷,一以官禄为主。就官、禄二星而论,又禄为主。禄多者富,官多禄少,虽贵亦贫。昔张南轩,论朱晦庵命,判“官多禄少”四字。朱云,某平生辞官,文字甚多,贤者于此,盖聊借一笑耳。星命之理有无,春不暇究。曾记一谈星而多中者,谓春“官实胜禄”。余贫其不免乎?今日有相者来,谓余“禄胜官”。其法自髭髯论之,上为禄,下为官。多髭而寡髯者,主富且寿。春掀髯曰:“措大乃复有此拗命,口上毛子勿言黔雷戏余,余徐验焉。”   逆瑾时,人才无论矣。消磨世界,今何以异昔。百官差除,曾无一久任者。内之侍郎而下,员外而上,外之布政而下,知县而上,二三年间,奔竞者,必显擢;恬退者,亦左迁。孔子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今日人才,其皆孔子之徒欤。张咏在蜀尝云,只一个信,五年方做得成,此事谁当念之。   云南、广西,在处土官割据,蛮洞彼此仇杀,胎患地方。朝廷每下抚巡司府官员抚谕,动经数岁,不得停帖。是虽夷性酷拗,亦抚之者多贪利之人,以养成之。如云南木邦、孟养,广西思恩,近日之事,其酋明云:“司府官不过一狗,乞与一大骨头便去矣。”今日缙神,遇骨于地,不狺然而争者几人。悲夫!   一友人不得志,自讶云:“骂声成风,谁忍扇此群怒;浮谤如川,事实源于小忤。泣隅兮,人不汝恤;叫阊阖兮,汝徒自若。眼昏多泪,盍内流以润腹;齿恶舌存,不如缄口而无语也。”   人之所谓贤者,谓有才也,谓有德也。国家之所为求贤者,求有才也,求有德也。才与德,在人无不见之其言与其行者。然士方未用时,上之人隔于势分,不能一切知之,是故属诸有司,试其言于科举之场,而占其行于选任之地。言可以知其才也,亦可以知其德也。行可以观其德也,亦可以观其才也。科举以文字第高下,而经取其一。于前列称魁元,选任进士,依甲第名次。而台谏,独擢于不恒名要职,此又在有司深所加意,预以其才与德而望焉者。考课之法,肇自虞世。汉宣帝尝诏御史,察计簿疑非实者。按之我朝,考课一本诸古。官满三年,乃一考。牌册备书任内行事功绩。属官则先考于其长,书其最目,转送御史核焉。亦书其最目,然后以归吏部,稽其治状,为之殿最,则此又风宪之所当有事焉者。然则,进士之选与为魁元,擢要职而适及考课际,可无以自表见者邪。   吕居仁记前辈言,作官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私罪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太过,无任事意。春尝侍西涯先生,论及近事。先生云:“少年初仕,承上临下,宁遽一一中节,惟尽心岁月,秤停自熟。若公子性,虽少年不可有;秀才性,至老不可无也。某人以公子性作官,如何不取罪。”春曰:“某人辈生而富贵,人已别眼待之;既膺命服,犹习纨绮,故态奢傲自恣,竟挂清议,小惩大诫,非不幸矣。独念今班行中士夫,在诸生时,高谈古今,历诋卿相,孰奸孰贪,孰谄孰谗,孰为蔽贤,熟为素飧,孰为附势,孰为弄权,孰与世浮沉,孰模棱两端,心有定见,口有直言,自誓一旦出身事主,迈往之气,正正堂堂,必此是惩,莫或免焉。及错置曹司,回翔中外,能复持旧论者几人?宦成伊迩,患失弥深,能复存初心者几人?为卿为曹,去奸去贪,去谄去谗,不蔽贤,不素飧,不附势弄权,不与世浮沉,模棱两端,而见訾于后来者几人?若而人趑趄嗫嚅,媕娿■〈骨委〉骳,弃其平生,以致高位,容非其幸乎?如国家事何?春惟今日服官政者,有公子性者,未有无私罪者也,然其罪小小,才足以祸己;无秀才性者,似可无公罪者也,其罪大大,将至于祸国。”先生抚掌曰:“有是哉”!   宋时,郡县岁收,朝廷应入钱粮之外,又有一种入库公费钱,不知何项辨此。州郡库公使钱,所谓无碍官钱,官得使用,如佣钱、搬家钱之类,于此取之。而有司又得以为送遗、饯宴过往官员支费。吕居仁《官箴》云,当官取佣钱、般家钱,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所丧多矣。殊不知此数,吾分外物也。其送遗人者,朱子作郡,亦尝用来,只是用得分明,随官高下多少,定为之例,不至如他人,并缘为奸,且以市私恩耳。《语录》云,见人将官钱胡使,为之痛心。两为守,皆承弊政之后,用钱并无分明,凡所送遗,并无定例,但随所向为厚薄。某问胥吏,向时直是如此。于是立为定例,看何等官员过此,便用何等例,送与之。自后遂得公溥。凡入广小官,亦有五千之助,以此观之,库积不为不多,岂即今问刑取赎物耶,抑均徭岁剩数也。朱子言,当时经总钱、牙契钱、倍契钱之类,有被知州瞒匿,通判更不敢与争者。今日无经总制钱额。客引钱,有有处,有无处。田产契钱,在处皆有,而不甚多,有司谓之堂食公用,岁终库数,十无二三。其问刑取赎,及均徭剩余数,法应入库,一毫不许擅支。然龌龊掌印相承瞒者,不为少,不知当时何以能辨此。今有司,钱粮合征外,在法不许一毫擅支。凡有公使上司衙门,行移府州县,所谓动支无碍官钱者,特浪语耳。今欲辨此,非难事,然必爱民惜财,廉而有为者,乃可致之。郡县栉比,安得皆其人乎。若过往官员公差人役,无动官钱,以送遗例,有司于此,但只责在见役里甲、头会箕敛,雇夫、雇马、买办下程,种种出备,冲要道路,日费不可言。国禁虽存,人情难柅,若之何而小民不告穷也。   五代晋天福间,南唐括田定赋。每正苗一斛,别收三斗,与民盐二斤,谓之盐米。随苗附藉,朱批带纳。后周世宗,取准盐场入周,盐遂不支。宋平江南,收米如初。祥符七年,运使陈靖,元丰五年,提举刘谊,皆言此民病也,法当豁除。疏留中,未行。宣和,言利之臣,忽增为六斗八升二合,民力大屈。绍熙中,在处守臣,先后建明,陆续均减。而在饶者,迄宋末始除。事载马端临《减苗记》,可考。虽然,此事在宋,特故属南唐诸郡地然耳,他州无此害也。国朝班户口食盐于天下,而岁收其钞,曰“户口钞”,盖以盐课钞也。今盐不班,已数世矣。而民岁出折银钱,户口钞如故,天下咸病于是。然无一人言于上者。祖宗之良法美意,不得推行。而末流之弊,又不得停止,良可慨已。   役法难均,前代己不能无病。于是,朱子尝言,乡有阔狭,富豪有多少。狭乡富豪,仅仅自足,一被应役,无不破荡。惟彭仲刚作临海县,先计其阔狭多少,中分而均役之,民甚便焉。虽非法令之所得为,然使民宜之,终不能变也。春按,彭之所为,今法令无不可得为者。顾有司用心何如耳。今日之法,户列九等,门分三则。乡乡不能无上、中、下户。虽上上户,不能无中下门。所谓富豪,有在此乡称上上户,而曾不比于彼中上户者。有在彼下上户,而可当此上中户者。为州县者,若只计其阔狭多少,而不计其事力高下,概加通融,亦未见其能均也。马廷鸾《并都记》引晦庵先生所言,以明金山之事。此只是众擎易举之术耳。并都、并里,今日乃极不得已事也。   洪武十九年,议定工匠。验其丁力,定以三年为班,更番赴京轮作三月,如期交代,名曰“轮班匠”。行间工部侍郎秦达,复议量地远近,以为班次。且置藉为勘合付之。至期赍至工部听拨,免其家徭役,着为令。于是诸匠便之。   今勘合之制,自洪武十五年始。在京,五府、六部、都察院衙门,各置簿籍二扇,合空纸之半,照各地方编写字号、押印完毕。外号底簿,发诸有行都、布、按司,直隶、府州、卫所收掌。内号底簿,并勘合纸本,衙门收贮。凡行移在外事务,发勘合科填写号纸,下各地方,比照朱墨字号相同,将开去事件,奉行完报,如号纸尽绝,照字号编接如前。各该司府州卫,候年终,将发去勘合,并底簿折粘,具本奏缴。仍具青册一本,送原发衙门,以凭稽查比较。此即刻木剖竹,革奸弊之符契也。始时,半印纸,交藏内府。临用赴领。行之既久,因建言者,而制益便焉。二十四年,丰城典史马坚言,今置勘合,为券印,以字为号,次第书之。彼此各藏其半,凡征收必合而验之,同然后行,甚得革弊之道。近闻各司,惟以帖委吏胥,以督所部,少不如意,辄加棰楚,而其事反害及于民。伏乞增置勘合,付诸司,听其填写,差遣事毕,缴报所司,亦必不敢轻发以病民。而凡事务,亦不至久旷也。今日之事,亦顾在奉行者何如耳。   印信,唐以前莫详其制。窃议唐时诸司,因官置印,决已非一。宋时,凡各衙门,长佐官员,皆有印。官有员外置者,系兵刑及专达与给纳官,一切文书,各用所请之印行之。南渡,兵火散失,诸司往往借用旧印。有以不便请者,又因费重而止。或问,朱子奏状,还借用县印否?曰:“岂惟县印,县、尉印亦可借。某在同安作簿,去州请印。时有指挥使,并一道家印,胥吏得钱方给。”足知当时县簿、尉官,亦必有印方行文书。朱又云:“其时有县丞用漕使印者,盖诸司旧印借用,上下彼此,皆所不计。”唐、宋间人,会际非常,倒用印以济事者有之,其因而惠恶长奸者,亦不可胜数矣。我国朝,建置诸司,司置一印,以长官掌。长缺则贰署。政繁之司,官则虽多,印无二。京官十三道御史巡按,有巡按印。外官按察司副事、佥事分巡,有分巡印。于本道、本司印,是判然。六部、都察院侍郎、都御史等官,出而抚视行勘,则给关防。关防之制,又自与印信别。我朝制度,过前代者,此亦一也。   ●卷五外篇   教学,于王者之务莫先焉。成周遗册足征也。二代以降,汉、唐、宋为达治体,而汉未遑庠序之事,元朔始兴太学。唐仍魏制,始郡县有学。然唐郡县,未闻有专官于学者。宋庆历间,始立学命官。时宋已四世矣。我圣祖太学之立,在未正位前。正位之二年,即诏天下府州县,遍葺黉舍,无遐僻,官为师,定以员,有长教焉,有分教焉。盖欲挽二代以降之滔流,而楫之以溯古之帝王之所为治。文治之盛,不俟积久而后明也。学官之任,于今其不既重矣乎。今之士者,奈何举卑学官,仕而任学官,辄惘然不满望,是皆不知所重者。或曰:“有以也。”祖宗时,学官之选,加于诸执事一等,人皆以师道自持,节使岳牧,莫不接之以礼。而今多不然矣。噫!当事者,不知学官之任为重;任学官者,其有能尽其职,以无负其任之重者乎?噫!尽其职,无负其任之重,非大君子不能,而师儒之职,固君子之所乐为也。今之时与祖宗时异,君子居其任,顾身所以自重者,何如期可矣。   书院之制,肇自宋初。方郡县学未立时,硕士名儒,往往于此焉出。今学校遍天下,文教熙洽,而书院亦所不废。盖家塾、党庠、术序,皆所以为成德达材之地,揆诸古法,近民之教,不厌数也。   途今之仕者非一,而其正者曰“科”、曰“贡”。科举、岁贡皆出自学校正途也。正途而仕者,又有难易迟速,不同焉。称荐乡书,奏捷礼闱,登名进士藉,即受美职,公卿大夫可阶陟也。在学校,视食廪为资需次。而贡常例,府岁一人,州三年二人,县二年一人,所司上之礼部,送内府试,就校官者,则重试;不者,送监肄业,送各衙门历事,送吏部附选。假归俟取,率十余年始沾一命,与州县佐而止耳。科、贡之途,相去如此。嗟夫!暗暗啾啾,士游黉舍中,孰不以得隽科举为志。志不能皆遂,于是乎,岁贡虽富学识,不能不循常例。以常例,犹正途也。仕有难易迟速之不同,人才固有等第乎。而有富学识而难且迟者,不有命乎。   宋开宝初,诏西川、山南、荆湖等道,所荐举人,并给往来公券,令枢密院定例施行。盖自初起程,以至还乡,费皆给于公家。及后法废,远方寒士,预乡荐,欲试礼部,假丐不可得,则宁寄举不试。宋初,远郡小官致罢,多芒屡策杖以行。不幸丁忧解官,或离任不能归。咸平中,诏川、广、福建路,官丁忧不得离任,盖恤小官意,然非礼制所宜。我朝统驭四海,川广通舟之地,官必南人。云贵地方,陆路艰险,小官选授,法许给驿,任者不惮跋涉。举人新中,赴礼部试者,俱得以公据给驿,法均厚矣。旧举人,云南又独以远驿,给脚力,佗处虽不然,而乡贡黜于礼部,亦有进用阶。非如宋,不中复回,有重解苦也。   礼部会试天下,国初,惟南方士子中式居多,而南方惟江西吉安为盛。北人曾不十之一。洪武三十年,被黜落者,咸以为言。上乃命翰林儒臣,复择下第举人文卷,得六十一人,而廷试之。擢韩克忠为第一,仍赐克忠等进士出身有差。克忠等则皆北人也。明年,再试寄监下第举人,中式者四百一十五人,次其等第,除教授、教谕、训导;不中者八十七人,为州吏目。洪武取士之科,盖止于此。洪熙元年,定南、北、中三卷,以取士。自是人才之用,始不偏矣。   国朝进士,惟永乐甲申科多至四百七十三人。太宗命近臣,拔其尤异者二十八人,赐名庶吉士,俾入文渊阁读书。周文襄公忱,以不遇列自陈,诏特许之。诸人日游中秘,食于大官,月给膏烛费,上间燕之。顷驾亲临问,时举僻书疑事,以验其学,激厉而期待之甚至。故庶吉士之选,至今论者,亦惟是科为多得人。今考求之,其名业自王文端、王文安、李忠愍、暨文襄四公外,罗侍郎、陈祭酒、李布政,人知其贤者,余亦不尽知也。   曾状元棨,在翰林时,有邑人入奸党事,当累及。太宗特原之,谓曰“朕惜尔才也”。曾所居,近西长安门,家不戒火,延及禁垣,上为置不问。其受知如此。刘子钦当时极有才名,以刑部主事,坐累谪广西南丹,终太宗世,始起为教官,不克振,竟致仕去。景泰甲戌,始卒,寿八十有七。若有位而寿,以大行于世,如王、周者,一科可数得耶。李忠愍之大节,固有科目以来人物也。张宗琏者,为常州同知,德政最多,卒之日,民老壮奔走哭于庭,皆哀具仪,奠祭累日,柩行,白衣冠而送,至数千人。后数年,民不能忘,作庙江阴之北君山,至今岁时祀焉。夫进士得人,如张亦足以不朽矣。寿考禄秩,系乎天,君子论人,岂其寿考禄秩为丰歉哉?客有与春商及近来科目士者,因举是科,吾所知者告之,余请例推。   宋太宗朝,吕蒙正之弟蒙亨,举进士。礼部高等荐名,既廷试,与李昉之子宗谔,并以父兄在中书罢之。仁宗朝,韩亿为参知政事,子维以进士奏名礼部,不肯试大廷,受荫入官。唐介参政,子义问锁厅试,部用举者,召试秘阁,介引嫌罢之。洪容斋云,旧制严于宰执子弟如此,与夫秦桧柄国,而子熹、孙埙,皆于省殿试,冠多士者异矣。春按,宋徽宗朝,蔡君谟子某登第,在前列,蔡京引为同族,嫌而抑,置于后,桧无足论已。我朝,公卿子弟高第,不以为嫌。景泰间,都御史王文子,乡试弗第,至自讼焉。春目所及见者,孝宗己未科,武宗辛未科,阁老皆有子入廷试,其父引嫌,不预读卷,其子并得及第也。   自兵民分置之后,官已文武异秩。汉官阶秩,品则武高,权则文重。魏晋而下袭焉。若都尉、左右校尉,以骑步名,有秩之文,而亦类之武者。沿及今日,若指挥、副指挥,以兵马司名,有秩之武,而实用于文者。汉长安四尉,城东西南左部,西北右部,主追捕盗贼,伺察奸邪,魏晋而下袭焉。武其冠,而文其服,唐用隋制。虽视汉小异,然犹选于吏部,为品官,至五代而始废,宋之有尉,增置于开封、祥符两赤县者,则今之兵马指挥司是也。宋初,并用选人,后改差武臣。元佑中,苏辙以为言,复仍其旧,我朝,改胜国万户为指挥使,次之为同知,为佥事,皆武臣之秩,而选于吏部者,惟在京兵马指挥使司,司设都指挥、副都指挥、知事。后改兵马指挥司,分五城,设指挥、副指挥,革知事,增吏目。职专京师巡警等事,所属地方,盗贼争竞,风火街渠,凡各衙门,事须捡覆,无一不在其所当理。前代尉之设,自京及外,皆有之,而我朝兵马指挥、副指挥,则独设於京师。县不免制於府,而此官则独为一司。尉不免杂武臣,而此司一选于吏部,皆学校科贡之英。然则,今日此司此官之设,有武之品,有文之权,固非前代之尉之比,而亦非今日指挥使、同知、佥事之所能恩也。春惟古今官资,有秩之文,而亦类之武者;有秩之武,而实用于文者。若今日之制,不别白而言之,后将何考焉。故因曹君之蕲,而为言之如此。   武职,在国初,非有攻城略地之功,虽千百户不轻畀;非从征而犯事者,至子孙亦多不世袭也。故指挥以下,及镇、抚、千、百户之亡故者,官为造坟安葬,致祭有差,其子孙优给俸例。系阵亡、失陷、伤故、淹没者,全支;边远守御出征,并出海运粮,病故者,减半。盖锡之法当厚,而又有节如此。世袭子孙,亲弟侄,未及二十者,袭职。至年二十,乃比试年及者,即与试。初试不中,袭职署事,食半俸。二年后,再比,不中者,降充军。其法不得不严,又如此。国初,武职虽世袭,法不滥也。武职之滥也,其自永乐始乎。革除年间,卫所官旗军,有称奉天征讨守城、征哨、拿人有功,升职者;有称全城归顺升职者;有称江上朝见,并招船、招人,擒首奸恶、逃叛等项,俱作奉天征讨名目,升职者。永乐初令,洪武三十一年至三十五年,奉天征讨有功升职者,为新官,子孙年十六,出幼袭职、替职,免比试。三十一年以前者,为旧官,子孙年十五,出幼袭替,俱比试。永乐元年以后,与旧官同。兹令也,所以厚诸奉天征讨者,又如此。武职之滥,其始於此乎。正统十四年,有所谓被虏走回遇驾拿马者。天顺初,有所谓夺门迎驾者。或以升职,或署试而得实授,承袭,往往有之。虽然,此犹我祖宗于臣子,非常之遇,而施非常之恩,有不许后为例者。今日之事,冒功买级,纷纷于天下。权门势豪,乞养奴隶。足迹不出都邑,而四方万里,一有征进功赏,文册必鳞次其名焉。官升不极,其任不止,而子孙则又皆世袭也。武职之滥,其极于今日乎。呜呼!   武职冗滥,京师为甚。俸给不时入,非善治生顾行检者,往往捐俸预贷于人,比关给时,升勺皆人物也。本卫军士,有子本家,其亲管官旗,至俟门而仰面焉,冠屦倒置,无人为救正者。弘治初,大司马始禁各卫所官旗,不得预指俸粮贷钱,其富者,不得写人俸粮,以营利息。欲正名分,意非不善,而贫富偶俱怨其不便,其禁遂革。昔宋临安宰到任,揭榜民户,不得还私债,意亦在于抑厚利,以恤茕独。已而,妇人剪发入市持,男易斗粟,鬻卖农桑之具,流逋纷然。遂复揭榜,令上户放债。惜乎当时,无以此为大司马计者。此事其真无可救之术邪?   京卫上二十二卫,称亲军指挥使司,不属五都督府。锦衣与旗手等卫并同。然其卫,洪武十五年,自仪銮司改置,故所隶,又有将军、力士、校尉等役。其职掌,直驾、侍卫、巡捕等事。若有重囚,下本卫镇抚司推鞫。二十年,以非法凌虐本卫官,皆得罪,将本卫刑具烧毁,以所系囚,送刑部。二十六年,申明鞫刑之禁。凡罪囚,俱送法司。永乐后,北京照例开设,职事仍旧,而任遇渐加,视诸卫独异。凡奉旨提取罪犯,本卫从刑科给贺帖,都察院给批差官,则一官之差,一事之行,亦未尝得专也。镇抚司,掌问理本卫刑名,始亦与诸卫同,而兼管军匠。后专设镇抚二员,专理刑名。成化十四年,始增铸印信,各为一司,今谓北镇抚司者,非祖宗制也。凡问刑,洪武旧制,径自奏请,不经本卫。凡鞫问奸恶重情,奏请圣断,或奏送刑部拟罪发落,内外官员有犯,亦如之。制不得用参语。则廷尉之评,亦未尝得挠也,今日之事,其孰有问之者乎。凡同厂及本衙各处,送到囚犯,弘治十三年,令法司从公审察究问,务得真情,若有冤枉,即与辩理,不许拘定成案,滥及无辜。此令去今几何时,法司於东厂及本卫之所送问者,不敢一毫为平反矣。刑部尚有何人而能少易抚司之参语者乎?呜呼!   事由势为缓急,以机为进退。曰“缓”、曰“急”,势也;缓急之际,机也。势有二,而机为一。故论事者,贵辨乎势;而善处事者,必审乎机。吾郴近日之事,其在民也,有甚于盗贼之为患者乎。其在上也,有重于用兵者乎。此其事,势之急,与其机宜,何如此。吾耳目所及,吾得而言之。自戊辰秋,贼出兴宁,随犯吾郴。己巳之春冬,桂阳、桂东、宜章、永兴诸乡邑,遍遭蹂躏,岁无虚月,暨今庚午夏抄,而始息。一方生灵,皆汤火惊魂,豺狼成骨肉,草莽化居室,卧不忘卷席,坐不敢弛装久矣。长沙、宝庆、衡永、荆襄、辰靖之兵,为之奔命,前僵后仆,甲生血鳞,胃养疮虱,寒暑暴露,旷日逾时,劳苦而功多,其谁乎?中间事势更变靡一,岂不屡有可乘之机,而三载于兹,不免重困民生,而苦将士。始之失,而终之得也;甲之丧,而乙之成也。缓急之际,进退之宜,谁以执其论,谁以专其处,而事以责其人,而功以归其身。呜呼!天下之事,未有不辨乎势,而可以兴举;未有不审乎机,而可以收戢者也。是故,明者于势辨之在蚤,智者于机审之在微。壅滔天于涓流,扑燎原于星爝。足驻峻阪,耳掩迅雷,以适是势,而投是机。其视民患,急于救焚拯溺,而用兵精妙,比之出神入鬼。英声茂烈,取捷旦夕,此岂寻常行伍,悠悠迷瞀之徒,所能辨哉。呜呼!畴曩吾弗论已。今兹以往,地方不犹有当处者乎。吾尝有疏闻朝廷,吾不能谓今兹可安于无事,而习畴曩之坏于无备也。   春顷衔命,三边将官,副、参将而下,随行境外,彼已装束,与诸军同。军士衣甲鞍马之类,皆与边地塞草一色,有警易于按伏故也。将官服色,不异军士,临阵对敌,使贼不得识之。万一遂陷不测,犹得绐而脱也。西魏河桥之战,王思政陷阵既深,从者死尽。思政久经军旅,每战惟着破衣敝甲,敌人疑非将师帅,故得免。宋殷孝祖赭圻之战,常以鼓盖自随军中。人相谓曰:“殷统军可谓死矣。今与贼交锋,而以羽仪自标显,若善射者,十士攒射,欲不毙得乎?”孝祖果于阵为矢所中死。昔卫懿公,不去其旗,以败于荧。关云长望见颜良麾盖,而得刺之于万众之中。故鸷鸟将搏,必匿其形。而唐李晟,每战必锦袍绣帽,出入阵间,使贼识而畏之。宋韩世忠之战淮阳,亦锦衣骢马,立阵前,以示敌,且遣人语之。何也?将非李、韩其人,而效之,几何不以身予敌耶?   春往使陕西,见西安城上,旧贮铁炮,曰“震天雷”者,状如合碗,顶一孔,仅容指,军中久不用。余谓此金人守汴之物也。史载,铁罐盛药,以火点之,炮举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围半亩以上,火点着铁甲皆透者是也。然言不甚悉。火发炮裂,铁块四飞,故能远毙人马,边城岂可不存其具城上。震天雷,又有磁烧者,用之虽不若铁之威,军中铁不多得,则磁以继之可也。飞火抢枪,乃金人守汴时所用,今各边皆知为之。不着。   宁夏近作战车,一人可推,而四人翼之。其制面设一牌,以卫人,箱上横两枪床,左右附两铳,俱孔达牌外。牌下拴二木,止则为车,前脚行,则铁钩约之其牌,亦有消息可偃竖。车近身为绳袋,袋搭什物。临战时,枪铳之类,惟四人便之。入夜下营,人与车从。车之取于战阵,大抵防冲突耳。然非北地之平,不能用也。   国初,中原地,兵兴之后,田多荒芜者。太祖命省臣计议,民授田,设官以领之。省臣议,置司农,开治所河南。司设卿一员,小卿二员,丞四员,主簿、录事二员。从之。其后六部并建,司农属户部,各省设布政、参政等官,于是革去。   洪武二十七年,命工部行文书,教天下百姓,务要多栽桑枣。每一里,种二亩秧。每一百户内,共出人力,挑运柴草,烧地耕过。再烧。耕烧三遍,下种。待秧高三尺,然后分栽。每五尺阔一垅。每一户,初年二百株,次年四百株,三年共六百株。栽种过数目,造册回奏,违者,全家发遣充军。兹盖生道杀人,虽死不怨者也。   宋程珌,绍熙中,主临安府昌化簿。时邑酤额重,榷禁严,有种秫者,官不履亩而籍,民以为病。珌言于御史,奏蠲其额,百里德之。种秫加税,盖宋时法如此。我国初,亦禁种秫,此禁酤首务。太祖皇帝定金陵之丙午年,下令曰:“余自创业江左,十有二年。军国之费,科征于民。吾民效顺,输赋固为可喜。然竭力畎亩,所出有限,而取之过重,心甚悯焉。曩因民间造酒,縻费米麦,故行禁酒之令。今春,米麦稍平,或以为颇益于民。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得也。令农民,今岁无得种糯米,以塞造酒之源,欲使五谷丰积,而价平。吾民得所养,以乐有生,庶几万民之富贵也。”后酤禁开,故至今不行。   天下茶贡,岁额止四千二十二斤,而福建二千三百五十斤,福建为多。天下贡茶,但以芽称,而建宁有探春、先春、次春、紫笋,及荐新等号,则建宁为上。国初,建宁所进,必碾而揉之,压以银板,为大小龙团,如宋蔡谟所贡茶例。太祖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一照各处采芽以进,复其户五百,俾专事焉。事责于有司,有司遣人督之,茶户不堪。于是,洪武二十四年,又有建宁上供茶,听民采进之诏。只此一事,知祖宗爱民之盛心矣。   西番之人,资生乳酪。然食久气滞,非茗饮,则亦无以生之。番饶马而无茶。故中国得以摘山之利,易彼乘黄。此中国之利,茶不可无禁也。若守边者,不得其人。不通赂商贾,纵放私茶,即假名朝廷,横科番马,既亏国课,又启戎心。洪武中,我太祖立茶马司于陕西、四川等处,听西番纳马易茶。因置金牌勘合,命曹国公李景隆,直抵西番,令各番酋领受,俾为符契,以绝奸伪。诏定三年一差官,召各番合符认纳,差发马匹,给与价茶。有以私茶出境者斩。关隘不觉察者,处极刑。民间畜茶,不得过一月之用。茶户私鬻者,籍其园入官。三十年,敕兵部,遣人赍谕川陕守边卫所,仍遣僧官着藏卜等,往西番,一体申饬。时驸马都尉欧阳伦,奉命西使,以巴茶私出境货鬻,倚势横暴,所在不胜其扰。而藩关大臣,皆奉顺不敢违。伦令陕西布政司,移文所属,起车载茶,渡河州。伦家人周保者,索车至五十辆。兰县河桥巡检司吏,被捶不堪,以其事闻。上怒,以布政司官不言,并伦赐死,保等皆伏诛。茶货官、河桥吏,特嘉劳之。曹国公还自西番,凡用茶五十余万斤,得马一万三千五百一十八匹,分给京卫骑士,国初之法如此。永乐十三年,遣御史三员,巡督陕西茶马。正统十四年,停止茶马金牌。后每岁遣行人四员,巡察私贩,自潼关以西,至甘肃等处,通行禁革。成化十四年,奏准定差御史一员,领敕专理。今法之行,非复国初,而所得之马,岁益微矣。   盐之贡,载《夏书》。掌盐之政令,见《周礼》。当时,但以共用不籍为利也。管仲相齐,正盐筴,利源始开。汉武置盐官,盐于是有禁榷。后此有国家者,于常赋外,必资焉。北魏时,甄琛乞弛盐禁,元勰乞如旧。宋儒谓其言,皆非中道。夫山泽之产,尽捐诸民,不可欲尽,属官则亦未宜。惟于官无贬,于民无伤,上得资以富,下又得资以生,斯善矣。唐乾元初,举天下盐利,才四十万缗。至大历末,增至六百万余缗,天下之赋,盐利居半。盖刘晏规画之力,晏于国计,大较取济江淮。宋元佑间,淮盐与解池等,岁四百万缗,比唐举天下之赋已三之二。绍兴末,泰州、海宁一监,支盐为钱六七百万缗,议者以为,一州所入,过唐天下数矣。然建炎盐直,视乾元所榷,贵三四倍,而缗钱轻甚,其数多寡不足量之以为盈缩。乾道间,叶衡奏,今财赋之源,煮海之利居其半,则宋之仰给於盐,固犹唐也。衡又云,年来,课入不增,商贾不行,皆私贩之害也。今日之盐,煮海者,偏东南,煮井、煮卤种桑者,出西北。属转运司者六,属提举司者七。转运司,岁办引盐共二百十万有奇,而两淮七十万五千一百八十,实得三分之一有奇。其地据两京之间,行盐之地,皆人物蕃阜之邦,比诸他司,又最广远。所谓私贩之害,不有宪臣临之,其能免乎?   我朝自设转运以来,尝差监察御史,分闸盐课。宣德十年,差御史于两淮,提督军务,巡捕私盐。其后,岁每一差,以扬州为驻节地。扬州有巡盐察院,当自正统间始。景泰三年,差御史巡河兼理两淮盐法,未几,仍改巡盐。自是,以巡盐兼河道事,盐法之任益专。查盘、清理、纠治、兴革、文武官吏,一听其条约,非如始命专巡私盐而已。然则,临是任者,不有因时制宜,通变之才,其能胜乎?淮盐至正德间,十九入权奸之漏卮,无复有法。嘉靖改元,宪臣始克拯敝,而贪商钜袋,五倍其重,法亦非旧。越四年,乙酉,戴君奉今天子命,理盐法于两淮,慨然曰:“兹国家之所仰给者,犹唐宋也。兹法于祖宗旧,凡再变矣。吾其敢三变乎?然必少为之所乃适。”既加注厝,又慨然:“袋额价增于最,额数不广,重有卖窝之弊,三弊弗祛,盐如何不贵于昔。此亦吾责也。”明年,条约既布,牢盆改观,官吏咸服,商与灶丁无隐交,私贩屏迹,局算益饶,边储克充,穷民不淡食,是皆君通变才之所致也。   洪武二十年,命兵部榜谕天下,凡公、侯、驸马,奉命出使,其随从,及诸藩府使人,无符验者,不得擅给驿传船马。又命兵部,遣使藉杭、湖、严、衢、金华、绍兴、宁波,及直隶徽州等府,市民富实者,出资市马,充凤阳、宿州抵河南郑州驿马户。今河南有市户马,是也。是年,河间阜城驿马户,以孽生马来进。上曰:“马户应役,惟仰于马,然刍豆之费不轻,故尝命兵部榜谕,凡驿孽生,听民出卖,今复来进,何居?”遂还之。   洪武二十四年,命礼部清理释、道二教。敕曰:“今之学佛者曰‘禅’、曰‘讲法’、曰‘瑜珈’,学道者曰‘正一’、曰‘全真’,皆不循本俗,违教败行,为害甚大。自今,天下僧道,凡各府州县寺观虽多,但存其宽大可容众者一所并居,毋杂处于外,与民相混。违者治以重罪,亲故相隐者流,愿还俗者听。其佛经翻译已定,不许增减词语。道士设谯,亦不许拜奏请词,各遵颁降科仪。民有效瑜珈,称善友,假张真人名,私造符者,皆治以重罪。天下僧道,有创立庵堂寺观,非旧额者,悉毁之。”二十七年,榜示天下,寺观凡归并大寺,设砧基道人一人,以主差税。每大观道士,编成班次,一年高者率领。除僧道,俱不许奔走于外,及交构有司,以书册称为题疏,强求人财。其一二人于崇山深谷,修禅及学全真者听;三四人不许,毋得私创庵堂。若游方问道,必自备路费,毋索取于民。所至僧寺,必揭周知册验实,不同者,拿送有司,民问充军,不许收留为僧,违者并儿童、父母,皆坐以民罪。年二十以下,愿为僧者,亦须父母具告,有司具奏,方许。三年后,赴京考试,通经典者,始给度牒;不通者,杖为民。有称白莲、灵宝、火居,及僧道不务祖风,妄为议论,沮令者,皆治重罪。永乐六年,令军民子弟、僮奴,自削发为僧者,并其父兄,送京师,发山做工,毕日就留为民种田,及庐龙牧马。寺僧擅容留者,罪亦如之。十年,又以僧道多不守戒律,谕礼部,将洪武年中严禁,揭榜申明,违者杀不赦。十六年,定天下僧道,府不过四十人,州不过三十人,县不过二十人。宣德八年,令天下有司关津,但遇削发之人,捕送原籍,治罪如律。成化十三年,又禁约游方僧人,凡僧道住持,敕建寺观,许二人;敕赐并在外寺观,各止许一人。弘治十三年,令凡汉人出家,习学番教,不拘军民,曾否关给度牒,俱问发原籍各该军卫、有司当差。若汉人冒作番人者,发边卫充军。   永乐二十二年令,凡自宫者,以不孝论。军犯罪,及本管头目、总小旗;民犯罪,及有司里老。成化九年令,私自净身者,本身处死,家发边远充军。正统十二年、天顺元年、成化九年,节经申明。弘治五年,自净身者,本身并下手人俱处死,全家充军。两邻及歇家不举、有司里老容隐者,一体治罪。其禁止乎未残者,法甚严也。宣德二年,自净身人,军民各还原籍,不许投入王府,及官势家藏隐,躲避差役。若犯,本身及匿藏家处死;该管总小旗、里老、伶佑,一体治罪。成化十五年,净身人,令巡城御史、锦衣卫官,督逐回籍。弘治元年,锦衣卫拘送顺天府,递发原管官司,点闸知在,不许容纵。十二年,先年净身人,曾经发遣,不候收取,私自来京,图谋进用者,问发边远充军。其戒约于已残者,法亦非不至也。而貂当满朝,金玉塞途,至今日而益盛,然则法果行乎?   洪武元年,上谓侍臣曰:“吾见史传所书,汉、唐、宋皆为宦官败蠹,不可拯救,未尝不为之惋叹。此辈在人主之侧,日见亲信,小心勤苦,如吕强、张承业之徒,岂得无之。但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圣人之深戒。其在宫禁。止可使之供洒扫,使令传命令而已,岂宜预政典兵?汉、唐之祸,虽曰宦官之罪,亦人主宠爱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岂可得乎?”三年十月丁已,朝退雨,有二内使,干靴行雨中,上见,召责之。曰:“靴虽微,皆出民力民脂,为此非旦夕可成。汝何不爱惜,乃暴殄如此。”命左右杖之。谓侍臣曰:“尝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有着花靴者,责之曰:‘汝将完好之皮为此,岂不废物劳人?’此意诚佳。大抵为人,尝历艰难,则自然节俭。若习见富贵,未有不奢靡者也。”因敕百官,自今入朝,遇雨雪,皆许服雨衣。洪武四年,中书省臣奏议,宦官月俸,宜量给米三石。上曰:“内使辈,食衣于内,自有定额。彼得俸,将焉用之?但月支廪米一石足矣。卿等不宜开此端也。”   五年,定宦官禁令。凡内使于宫城门内相骂詈,先发而理屈者,笞五十;后骂而理直者,不罪。其不服本官铃束,抵骂者,杖六十。内使骂奉御者,杖六十。骂门监官者,杖七十。内使等于宫城内斗殴,先斗而理屈者,杖七十;殴伤者加一等;后应理直而伤者,笞五十。其有不服本管铃束,而殴之者,杖八十,殴伤者加一等。殴奉御者,杖八十。殴门监官者,杖一百,伤各加一等。其内使等,有心怀恶逆,出不道之言,凌迟处死。有知情而容隐者,同罪。知其事,而不投首者斩。首者,赏银三百两。十年,有内使以文事内廷,从容言及政事,上即日遣还乡,终身不齿。谕群臣曰:“自古贤明之君,凡有谋,必与公卿大夫,谋诸朝廷,而断之于己。未闻近习嬖幸,得与谋者。况阍寺之人,朝夕在君左右,出入起居,声音笑貌,日接耳目,其小善小信,皆足以固结君心。而佞僻专忍,其体态也,苟一为所惑,而不之省,将必假威福,窃权势,以干政事。及其久也,遂至于不可抑,而阶乱者多矣。朕常以为鉴戒。故立法,寺人不过传奉洒扫,不许干与政事。今此宦者,虽事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十七年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官监文移往来。上谓侍臣曰:“为政必先谨内外之防,绝党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纪纲振肃。前代人君,不鉴于此,纵宦官与外臣交通,觇视动静,夤缘为奸,假窃威权,以乱国家,其为害非细故也。间有发奋欲去之者,势不得行,反受其祸,延及善类。汉、唐之事,深可叹也。朕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二十四年,丰城县典史马坚言:“王者之居,四方瞻仰,设置宦寺守门,使之传命令,给洒扫而已。然往昔之君,多为所制。由其为左右亲近人,故其言易入、易信,遂养成内患而不自知也。愿鉴诸史籍,裁省冗员,以防异日弄权之患。”上嘉其言有关政体。   二十七年,申定皇城门禁法。凡内官、内使、小火者,出入各门,守卫官军,务比对铜符。若本无铜符,及有而不比,辄放行者治罪。比符之时,仍要搜检精细,揣捏交裆,或将带金银、段匹、衣服等项,须凭勘合放出。或有公差干办事务,明白附写前去某处公干,及辨验身上衣服是何颜色,见数明白,随即附记。事毕回还,依数点进,但有点对不同,即时奏闻治罪。   二十九年,上观《唐书》,至宦者鱼朝恩恃功无惮,谓侍臣曰:“当时坐不当,使此曹掌兵政,故恣肆暴横,然其时,李辅国、程元振,及朝恩数辈,势皆极盛,代宗一旦去之,如孤雏腐鼠。大抵小人窃柄,苟能决意去,亦何难。但在断不断尔。”又曰:“汉末,宦官尚无兵权,所为不过假人主名,以乱四海。至唐,以兵柄授之,驯至权势之盛,劫胁天子,废兴在其掌握。大抵此曹,只充使令,岂可使之当要路,执政操权,擅作威福。朕深鉴前辙,左右服役之外,重者不过俾传命四方而已。彼既无威福,何以动人,岂能为患,但遇有罪必罚无赦,彼自不敢骄纵也。”   达官寻常出入乘轿,不知始何世。或谓命车制废则有之。宋人记,王荆公居金陵时,惟乘驴。或劝其令人肩舆,公曰:“自古王公贵人,虽不道,未尝敢以人代畜也。”春按《汉书》,井丹在信阳侯阴就坐上,见就起,左右进辇,问曰:“昔桀驾人辇者,是耶?”然则贵人不道,以人代畜,汉有阴就一人。自井丹言观之,两汉之君,尚无人辇,臣下安得肩舆。唐房玄龄病稍间,诏许肩舆入殿,此特出上命然耳。唐《会要》开成五年,黎植奏,朝官出使,自合乘驿马,不合更乘檐子,自此请不限高卑,不得辄乘檐子。如疾病,即任所在陈,牒申中书门下,及御史台,其檐夫自出钱雇。其宰相至仆射致仕官,疾病者,许乘之。是知唐、宋前,未尝着许乘轿事也。朱子《语录》,宋南渡前,士大夫皆不甚用轿,如荆公、伊川,皆云不以人代畜。朝士皆乘马,或有老病,朝廷赐轿,犹力辞乃受。南渡后,则无人不乘轿矣。春考,《汪浮溪集》有行在百官,谢许乘轿表,正是南渡后事。今制,两京文职三品以上官,听乘轿,四品以下,虽堂官,亦只乘马,得以方杌随,余持交床。在外司府州县,大小官,并有钦给马。若武臣,虽勋爵侯伯而下,制止乘马,亦不得持床杌,不然以违制论。士夫老病间退,去京远者从便。我国家令式之详如此。   京师,制不许用凉伞。暑月,惟堂上官,得用黑油长柄大扇。科道部属官,自以撒扇障面。南京堂上官,旧用单檐绢伞,科道部属用大扇,间亦用小绢伞。然皆非制。前时言者谓,两京事体相同,亦曾禁止。按宋人私录,京城士人,旧通用青绢凉伞。大中祥符间,惟许亲王用之,余并禁止。后又许中书、枢密院依旧用伞出入。与今日迥不同也。   唐崔融,吏部、兵部选人议,有东西曹之名。东曹,谓吏部,西曹谓兵部也。国制,吏、户、礼、兵、工五部,在长安门东与西五军都督府对。其刑部并都察院、大理寺,号三法司,又在皇城之西。西金方,取主杀义也。故人称,东五部曰“东曹”,刑曰“西曹”,所称同于唐,而所指异矣。   南京法司,在太平门外钟山后,洪武十四年立。中刑部,右都察院,左五军断事司。一曰“稽仁”、二曰“稽义”、三曰“稽礼”、四曰“稽智”、五曰“稽信”。又左有大理寺、审刑司公署九所,相比类天文贯索九宿,故总名曰“贯成”。车驾尝幸焉。有谕刑官之敕,奖戒备至,后五军断事及审刑司皆革去;所存者,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今谓之三法司。   藩省之职,实长守宰,所以衡运而柄持者,惟以养民为责。寒饥而食衣,疾苦而抚尉,顽梗而导化,冤抑而伸雪。凡为师帅承宣之事,皆所以养民也。然国家制用,上不能无取乎下。上有以取乎下,则下不容无所出。下有所出,则上不容无所司。藩省之所司,固财赋也。嗟乎,财民心也。欲民剖其心以出供上,而曰“吾养民也”,而可乎?上取乎下,势必然者。吾是司也,取之有制,赋之有时,□支物计,视出纳盈缩之数,为经费多寡之节,使民心无所伤,而水旱有资于赈救,征役不妨于调食,非养民之道乎?吾见长守宰、司财赋,而尽养民之道者之不易其人也。   今两畿外,郡县分隶于十三省。而湖藩辖府十四,州十七,县一百四,其地视诸省为最钜。其郡县赋额,视江南西诸郡所入,差不及,而“湖广熟,天下足”之谣,天下信之,地盖有余利也。积习久,而成法隳,吏蠹民奸,谁与爬剔。簿书山委,讼牒丝纷,徭役不均,追需无已,守宰其人而或少弛焉。国课、军储,预借何地,将一切绳之严急,官府未见奇嬴,而民户已先雕惫。职衡柄于是者,可不善其所司也哉。湖之诸郡县,比岁天时好乖,走魃驱螭,人不聊生,山林盗贼,缘此啸集,徼塞蛮夷,亦乘间窃发,野杀巷哭,在在而然。利源堙涸,生物鲜少,盖必有通才颖识之士,职之藩省,以长诸郡,而郡得人,以长诸县,庶乎其所出于有司者之不伤民心,而养民之道为可尽也。   福建地开八府,其半负山,半濒于海。倭夷之走集,士卒之屯戍,所在庾,苦于空耗。田里之所供给,陆运水载,虽弗及于京师,而地方坐食之费,仰诸有司,岁恒急。布政司作长民牧,所以帅诸郡县,承流而宣化者,其佐出则任分守责焉,盖不独区区财赋督而已也。使者行部,以宣德意,躬教化为务。闽粤之域,自宋南渡后,真儒继出,文献可征,暨今不衰。论者比之邹鲁,然则其地帅臣,殆又不可以俗吏而为之者也。谢君为之,其胜任哉。   朝廷设官,凡以为民也。自汉承秦有天下来,守令实亲民之职。治人之本,环千里而郡,百里而县,千百里之休戚系之。是故为民择人,莫重于守令,畿甸内地,为郡若县,天下视为根本,朝廷倚为枕臂。郡守一非其人,即贻民极之害。是故为地择守,莫重于国畿。汉诏守令,民之师帅,近地称左右翊。唐制,郡守录名御屏近地,称四辅。我朝建布政使司,比古十二牧,以辖遐外诸郡,而南北附京近地,则直隶京师。是故,其官、其地之重可知。郡属布政使司者,职于民虽亲,不如藩臬得有其尊。藩臬曰“监司”者,官于郡虽尊,不如郡得亲其民。今畿甸诸郡,下有诸县之属,上无藩臬之辖,官加重矣。其可不重择其人,以重是官乎?舒桐之域,留都上游,自汉末、三国来,钜镇所在,江淮之屏蔽,要冲在焉。地加重矣,其可不重秩其守,以重是地乎。   云南在古梁州之南,乃徼外夷地。三代封建之所不及,秦置郡县,亦不与焉。汉武南平百粤,改梁曰“益”,始领于益州部刺史。然西南戎滔土之域,两汉亦特相羁縻尔。自唐迨宋,世据蒙、假二氏,邈如外国。元举吐番兵入大理,始开行省,置宣慰、宣抚诸司。然以夷治夷,声教固无取也。   我朝统一天下,改行省为布政司,若云南所辖,为府十有二,为军民府七。附府莫不为州、为县、为长官司,而间以军卫、军民指挥司、守御所。谓宣慰、宣抚,惟至远纯夷,不可设流官处,乃仍旧故。如广南西道宣抚司,宋之特磨道处侬智高之裔者,亦从置广南府焉。我朝疆宇之拓,威德之被,内尽四海,外该八纮,振古未能或之先也。镇沅、元江等府,无流官。蒙化、景东等府,流官祗佐贰,或首领,而广南府,独有流官正员。祖宗深意,盖欲内地视之,囿斯民于同仁中也。然则,为天子命吏,以正员■〈艹泣〉兹土,可外而弗教耶。而数十年,未有一入其境,但寄理于邻郡者,何也?   正德己卯,春叨都御史,持节云南之明年,广南正员缺,不闻其府士民事扰。藩臬间喜其地方和谧,非他土官部落比。以为得贤守至,不我鄙夷,家喻户晓,兴行礼义,其时乎?嘉靖壬午,会春替还,此愿竟未酬也。越四年,丙戌,叶君拜广南知府,来问予,其有酬远人之所愿望者乎?今川属贵竹土官弗靖,坐阴削更易流官。一再世后,风俗与内地同,已往往而然。兹土置府设官,肇自国初,渐被德化久矣。矧今士民,复异于部落,国家声教四达,煌煌天下,今固无不可化之民,君子无不可居之地也。   万户而为之丞,制自秦始,汉仍秦郡县天下,其职不废。后世仍汉,或废,或复。究其所任,凡诸曹掾吏事,丞举得署之。然有曶曶不乐于安陵者焉,转蓝田而有负余之叹者焉。何哉?非其职则然,而二子所值然也。我朝郡县有佐,不异古,而责任为专。县大,地要冲,而事繁,丞二员,次丞一员;县小,地僻,而事简,令可专理也,即不设丞。丞之设,不徒然也。领马者,专俵牧;领田粮者,专征科;领壮款者,专捕逻。员外所增者,事犹专所领,况其正员,而专以佐县者乎?   令之贰为丞,其下主簿、尉。而簿于县,实纲纪焉。唐人谓,丞虽尊,其势反出主簿、尉下,是簿得与令可否事也。宋开宝,复诸县四百户以上令,知主簿事;四百户以下主簿,兼知县事,是簿之与令,责任均也。我朝,县无大小,必有令。县小无丞,必有簿,是丞可裁减,而簿不可无也。操刀尺,据准绳,以勾稽,以纠违,督赋、定徭、追胥、诘盗,皆主簿事也。噫!簿之责任,在其县亦重矣。士始仕,得簿,何抑屈之有。   ●卷六外篇   古者,礼以为教,教有弗帅,刑始用焉。虞廷命官,典礼、典乐,任人虽二,为教则一。降及三代,周官:“宗伯之任,遂得兼之。周官宗伯掌邦礼,司寇掌邦禁,其治神人和,上下视,诘奸慝,刑暴乱之为职,宜不可以一;而明刑弼教,为致治化之具,则又未尝暌乎其视为二也。”《书》曰“朴作教刑,刑未尝不用于教”。《传》曰“太上以德教民,以礼齐之,其次以政事导民,以刑禁之。夫齐之以刑,视齐之以礼者,效固较然殊矣”。汉董生有言:“礼者人之防也,刑防其末,礼防其本。用刑非圣人之得已,不教而杀,谓之虐。是故圣人在位,必先教而后刑焉。”古之宗伯,今礼部之长;司寇,刑部之长,是也。刑部与都察院、大理寺鼎立,称三法司,皆司刑之官。然弼教题坊古意,自在礼部,内而国学,外而府州卫县学,规制之兴创,条格之宣布,生徒科贡之考试,行留公移,必经焉。此外王朝乡国、冠婚丧祭、贡献燕享,凡礼乐之所有事,何莫而非教也。而颜公自为监察御史,被选擢大理左少卿,连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副都御史,拜刑部右侍郎、进左,至南京礼部尚书。所谓三法司者,已遍历,人皆望其当正西台,以长风宪,而出专南宫,不能无脱繁就简,去劳趋逸之疑。而春以为,此我朝圣天子,先教而后刑,先本后末,复古之深意。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公平生,尝优为于法司矣。而今日,欲礼以为教,以副我圣天子复古之意,不殆有余力乎。   国家奉使大臣,有地方专责者,自永乐年来,惟巡抚官为然。巡抚官设南北畿暨十三布政司,有专责而恒命者,自宣德年来,惟都御史为然。都御史在地方,既承专责又奉恒命,凡事无所不当问。若钱谷、甲兵,系厥地安危,激扬操纵,朝廷有弗属焉者乎。是故,自正统年来,都御史巡抚任已重,而奉使大臣兼巡抚,则北惟漕运,南惟两广军务,称总督官为然。巡抚地方,于兵与食,厥系既重,必首当问,而总督实兼之,漕之所主钱谷,两广主甲兵,凡无所不当问,于巡抚之事,特旁摄尔。然则,总督之事之尤重可知已。南北畿、十三布政司之设巡抚,用左、右、副、佥都御史居多;而漕、而两广总督兼巡抚,大较左、右都御史,题用及副、佥者。两广边岭,海蛟龙虺、蜴虎豹宅,蛮夷悍劲,易动难安,戎旅之用,无岁无之。然亦特偏,有所重尔。国家就北建都,郊庙朝廷,禁御边徼,凡百司、庶府、吏士、宾客工役,应祭祀、禄给、享燕、供馈、锡赉、施恤之费,岁亿万计,率仰东南。东南赋税,率由河漕。京师视河漕,譬诸人视咽喉。人胡可一日无食,咽喉胡可一日不通。其为重而急,胡可与彼偏于一方者比。河漕之制,分兵民之赋,半天下府卫力以为转输,官军十二万七千八百有奇,舟万二千一百有奇,输粮石带耗六百万有奇。领之以将帅,临之以风纪。风纪之职,非百臣中,妙简时望,积年劳于累任,着谙练于历试,深且久焉,其人如何办此。   圣朝统一天下,非前代可比。任官有远近殊,地大使然。然柄任之法,非如前代,常衡内外、权重轻也。故仕途历台郎给舍者,多不免外迁监司郡守。为监司者,秩无加焉。资级当迁,则用次补京堂卿佐贰,或留抚于外,得便宜从事。诚受主知,胡功业弗克树。顾人情恒喜脱劳就逸,外多责办,不若内优裕无他虑。故官尊於监司者,恒喜内。南京亦内也,欲简逸自便,兹地无不可。而京师为近。留都六曹,今日犹国初制,而事权归京师。则朝廷任大臣法,不得不于近乎急衡,大臣之任,移自南,厝诸北,使又内且近焉。势则又有使然,不得不权之重轻者矣。然非国初任官先后法意也。大臣以身任天下事,乃可计劳逸,苟自便其恒情已邪。天下事,利所在,人所必趋。事摄户、工部,虽群属不得不慎简,不尔奸生,并缘弊,奚所不至。太仓、易州厂,国用民力所关最钜,官盛属众,莫或颛立制,设堂官领之,盖必位尊而望素着,其人克厌人心故尔。   西北重地,三边五镇之称,皆国初制也。而榆林之特置,则自正统间始。所谓延绥者,非边镇中最当要害者欤。延绥地方,东连山西偏头关,西直宁夏花马池,相距二千余里。其间有所谓黄河套者,非要害之所在者欤。偏头、宁夏一带,防守在套外,而虏骑乘冬河冻,乃得长驱入套,以伺我间隙,扰我心腹,则兹地也者,非尤当重者欤。向时,虏拥众来住,牧吾套内,或间岁,或四五岁,民竭远输,军勤久戍,境路骚然,不胜荼毒。今既去矣,患当预防,事贵先备。善谋国者,何以处之。陕之为边,臂扞天下,延绥实腋其间。守臣建白,有乞朝廷无以河套视陕西,而以河套视天下者。厥重盖如此,而可轻授其人乎?是故才识非敏达,不足谋兵机。年力非富强,不足当阃寄。生长非稍近其地,土风或有所未宜。宦游非素历其途,边事或有所未悉。近制两畿辅、十三省,方隅边镇,所在必以都御史任巡抚,兼理军务,位重责大,皆出简命,中外异用,必就其长,下弗敢轻举,上弗敢轻受也。   春昔官职方,行视陕西马政,往复三边,且一年驻榆林几两月。目考宋、唐、汉、秦守边固围之遗迹,窃怪史称汉武帝听主父偃城朔方郡,循秦旧,因河为固。当白羊楼烦败走日,计亦非失,然募民徙十万口,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钜万,府库并虚。唐中宗用张仁愿,于河北筑三受降城。乃突厥默啜雄争之隙,置戍虏腹,未见其可,而六旬间,三城■〈立乞〉就,朔方自是无寇。岁损费亿计,减镇兵数万,仁愿所筑,即汉所城郡地,彼此害利,乃尔辽绝,何哉?今不可不求其故也。唐末,朔方已据于拓拨氏,石晋十六州重为辽有,而宋人于此矻矻,与元昊竞,韩、范之才,有弗克济,匪其罪也。我朝取天下,于夷狄极惫之后,今日边事,大非宋比,仁愿之事业,其不有在乎。春职方时所及,知成化、弘治间守臣请兵搜套之议,相地移戍之议,远烽堠便营屯之议,或欲永禁畜牧,销贼凯觎;或欲广立耕种,资我供亿。众见角持,暨今未已。一代经略,岂无一可用之良策,天其资斯人以事业于今日乎?自古中国守边,皆将卒宿内,以御戍虏于外,而兹地,今日乃得入吾内,而吾反设防守于外,若之何可不求唐、汉之迹,所以得失之故,而为之所也。此善谋国者,之所以有望于其人也。今非其时矣乎。而春为斯言,固非私望也。   御史职号雄峻,自秦汉以来则然。而我国家特严其选,而备其责。盖京朝官,有始一命得之,命下得即论其资者。至御史初选,或用前御理刑,必再经考乃得。有初选居高第得之者,亦必称试,试或逾年,亦必再经考,乃真授焉。何其选之严也。京朝官,持节而使,事峻复命,退就位,所司勿请以为常。至御史出巡,既代归,其长必为举奏,有旨乃入道。始事有用诖误不遂入者焉。其考绩,惟计真授岁月,若试所历弗与焉。责又何其备也。责之备,是故其任也重。其职雄峻,是故其选也不得不严。严其选于前,而备其责于后,是故得其人,以胜厥任,举厥职。我国家求才用人法于是乎至。宋曾氏肇曰:御史责人者也,岂独无责哉。史有执宪邦,有司直,兹欲胜厥任,举厥职,内之则匡弼天子,纠正百寮,外则肃治诸藩,弹压大镇。当言必言,逆鳞非所避;当纠必纠,奥主非所顾也。善彰恶瘅,浊激清扬,惟吾力所得为,不问稷狐社鼠托也。民情吏习,师旅狱讼,利当兴,害当祛,大奏裁,小专达,惟其所遇,盘根错节,顺风大壑,无难易计也。然则,其言必将有非上下之所乐闻者。其为责治人者,必多非休明世,能无缔怨仇、来譛忌、罹怒斥乎。今日休明世也,言事臣,可无逆鳞于撄,而当道鲜奥主。台官中,如得人其所遇,惟其所得为而为之有余力,其孰怨仇、譛忌之。尝闻诸孔氏:“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是故,君子欲责人,必先自责;欲治人,必先自治。此固子开氏,所欲自尽,以服乎人者也。   御史以察为名,秦已有之。然汉、晋以来,直称侍御史。汉之直指,晋之检校,亦不时设。至隋、唐,而监察特置常员,则直指、检校之职也。所居之署,以察为名,唐始有之。然唐之察院,属大夫中丞,乃三院之一,尔所为御史府,所谓寺与台者,则固未尝概此称也。监察职专察事,唐号六察官。宋仍唐制。熙宁间,大正官名,以言事官为殿中侍御史,六察官为监察御史。又诏监察兼言事,殿中侍兼察事。而在京百司,亦有不隶台察者。崇宁间,大臣欲其便己,南台亦有不言事者。胜国无论已。   我太祖皇帝,稽古定制,改御史大夫、中丞为都御史,改御史台为都察院,是以察而统公署之号也。以监察御史分设十三道,革去侍御史,殿中侍诸名衔,而纠劾、巡按照刷、问拟之任,一切责之监察,是以察而统为宪臣之号也。御史从前代重矣,监察之尤重,未有如我朝者也。任是职者,欲无负朝廷耳目之所寄,即于事无所不当察。官吏之贤否察之,得为之扬激;兵民之利病察之,得为之兴除;风俗之美恶察之,得为之移易;刑赏之轻重察之,得为之劝沮;变故之隐伏察之,得为之消弭;狱讼之冤抑察之,得为之清雪。察事之中,又皆得言事焉,必也耳聪目明。其选乎,先正有言,人之心,有养者其气充。其气充者,耳必聪,目必明。聪且明者,言必审且当。以春所闻,若梁君其真若人乎。监察唐有里行,宋有权摄,非其人不易真拜者。国家于是任,选授之初,必以试,试逾年再考,始即真。真拜之三年,然后满一考。是故,予于梁君之满一考,而有察之之说焉。是则君最绩之所在者也。   省方设教,陈诗观风,古天子适诸侯事。后世,此礼不行。于是命大夫有观风之使焉。若汉谒者、光禄、太仆、给事、司隶、校尉、司徒掾,持节奉使清诏督课郡国风俗,察灾害,宣布恩泽,劾奏贪猾,表荐公清,所至便宜以闻,皆其任。然侍御史绣衣直指,其专职也。若宋国子博士,魏南部督,隋行台尚书,唐散骑常侍、左右司、郎中、秘书丞、廷尉、评事,称巡省、巡察、观察、巡抚、安抚、宣抚、宣慰、采访、黜陟诸使,诸法从皆得选充。然御史大夫、中丞、殿中治书侍、肃政、大司宪、内供奉、里行、检校、监察,则事权所归,官诸法从,曹司未有不兼此而行者也。沿及五季,至宋、元,旧典相承,名号损益,间莫同。考其规格无大异前代者。   我朝稽古定制,念邦邑都鄙官府之治,不容无内外近远之殊,而班爵品秩等威之间,尤不可不重纠督察举之职。故始剪荆棘,即议立御史之台官,比宋、元加备。及后改都察院,以左、右、都、副、佥都,替大夫、中丞。而监察分设诸道,岁分巡于天下。至今日,国家百五十年,内外之政允厘,奸宄之萌不兴,盖得人之所致也。惟云南、贵州设道,在永乐十九年,监察御史于是地巡按,必自是年始。是年敕,在廷四品以下官十三人,偕给事中各一人,行天下。盖亦自是始,都御史与巡抚焉。贵州,我朝取诸群蛮,乃古所不治异域。永乐间,经画虽定,獠峒蛮寨,哮突动及境内。朝廷虞其复变,常宿重兵,简外内文武重臣,弹压之。而巡按,尤简于老成有风力者。盖其地入,视诸道最后。其去京师,并云南为最险远。则衔命而来,其人最难,宜慎其人。大抵蛮夷盗贼,恒起于讼之不平,政之不理。讼不平,政不理,恒由于其吏之不才。而天下诸道、司、府、州、县、卫、所吏,其人不能皆才。其险远地,蛮夷苦其吏,而不能自达则怨,怨则变生,其势使然。是故,简于上,巡抚、巡按,宜慎其人也。国家以纲纪付都察院、按察司。而巡抚自宣德、正统来,一任都御史;巡按自洪武来,必监察御史,是以纲纪付此人也。若不得其人使,朝廷失得奚取乎。观风之使,于属吏奚责,吾受专职,事权所归,顾如此可乎哉。云南、贵州邻壤,獠蛮寨大抵同。其地入后先,其去京师远近同。而春也,叨巡抚于云南,故因周君按贵州而还朝也。赠此言,既重其行,兼自箴焉。   弘治辛亥,何孟春言:归自京,岁当暮,大父佥宪公曰:“余自老病,归卧州闾,不躬扫丘墓于永宁乡。而岁时祀,以诿诸族人者,五年于此。汝其行乎。谒墓毕,有事都统祠,祠毕从而享,其毋违礼。”春曰:“诺”。乃于二月二十又日至乡,明日集同族,谒曾祖墓于栗木山,谒高祖、始祖墓于仙冈岭、于社坛岭、于逻头冲、白鹭冈、九厂庙、龙渡之山,而扫奠焉。凡三日而毕,明日荐于祠胙。归州之余,与族人期于宗子之私室,杯盘既设,有携具至,称纸铺人者。有称塘头人,携具至者。有继至,称下里新地人者,称上里石壁潭人者。问之皆何姓,占席者皆族群属也。坐既定,酒一再行。坐上老人,指在坐,谓春曰:“汝未齿,从父京师,成童而始归,此其会,汝宜识吾与某,栗木山子孙也;某某仙冈、社坛之子孙,世居大塘坊,为一户,在偏桥卫者,不啻此。某某逻冲、白鹭冈之子孙分户,纸铺分户。塘头某,九厂子孙。某某龙渡子孙。下里数十家,上里分户以十数。有派江西之余千者,不在坐者多矣。在坐者,汝不能尽识。不是在而他户之人,吾亦不能尽识也。偏桥自指挥暨主簿君父子外,闻名而已。若余干,有辰溪知县其相闻者,而不相闻者多矣。”春征诸谱,永宁之何,汉、唐时,不可知。宋淳熙时,讳浚明者,广东连州人,由朝散大夫知郴军州事,卒于官。今龙渡其葬地祠,所谓都统者也。或曰,都统元人,浚明之裔,今上下里子孙,若而人祖,必云都统。而昭穆承传,莫有悉其实者。三九郎二子,仕良郁林州判,仕章不仕。今九厂巨冢三,其所葬也。吾谱可溯者,讳如盛,为一世祖。其葬白鹭冈,纸铺之祖,所由出。二世讳祥叟,三世讳俊伯,俱葬近仙冈地,名猫穴。四世讳奇甫,葬逻冲,其仲子,塘头之祖也。五世万十九公,讳德翁,葬社坛,吾大塘坊同户祖也。六世重一十五公讳仁海,葬仙冈,为吾高祖偏桥之所同祖者也。七世福十三公吾曾祖,葬栗木山,讳义坚,合州同知府君也。老人曰,逻冲而上,生卒谱无考。贾木山之葬,吾父与佥宪公所定;仙冈与社坛乡人所相,而社坛天之所定也。   万十九公,故名族,一乡皆倚重。元季之乱,众议欲避兵入广,欲结寨防群盗,请公为率。公一切拒不许。而邻乡长乐曹国林者,众千人,复来请公,族人亦有集众自卫,遣卫公者,公叹曰:“匹夫怀璧,必为身累。”乃尽出其赀丐人,荡其家,弗少恤,裸身挈妻子走山田间。与故佃夫,别覆茅以居,耦耕以自给。乡有识士效之曰:“是固自全计也。”远近闻之,无掠入其乡者。国初事定,州五乡大姓,类不免死徙破灭,而永宁土着独完。公之德居多。呜乎!此吾之祖德也。老人酒所,又上下顾曰:洪武初,万十九公既归,葺此屋,所存先世物,惟此巨铁钟耳。公性恶杀,生不肉食,而神契卜筮,兼能处草药,疗诸肿毒瘴疠,疾人来问,卜求治疗,辄赍米数升,或斗谷,投此钟以报,无虚日。公用是获济,间以其余,易香楮蔬酒供神,邀乡族人同饮啜,月数会,人益爱乐之。   重二十五公之戍偏桥,法与妻俱。是年庚申,公已七十有四,惟一子。同族或悯公老莫养,乞代其子戍,重阻于法。于是公之孙一福十公,才九岁,留公侧。翁孙累然,赖乡族人饷问无绝。明年公卒,乡人咸哭曰:“公德我深,何忍其殁,而处忘也。”则来视棺殓,且求地,得吉仙冈,既成兆当葬之日,举经社坛灌莽,天大雨,因就避。向晡雨不止,诸少年因就窆焉。比归已晴。长老约诘朝当复迁先所营地,诸少年曰:“仙冈本出吾辈,意丧主归,未必不更卜,在彼在此,均之权厝,徒劳何益。”事遂止。明年,重二十五公番代归,携术士视仙冈良吉,及治社坛为迁葬计。树木开除,地显朗,山水回互有异,又以术士往视。术士曰:“仙冈吉则吉矣,抑此地美甚,葬法不可弃也。”于是亦止。后数年,庚午,重二十五公卒,乃葬所谓仙冈岭者。或过二地曰,墓之子孙,据地理说,当文武并显于世,其期至矣。重二十五公戍偏桥之明年,生合州府君。其卒也,福十公继戍,绩军功,升镇抚。其子友琛,正千户。孙铨,升指挥。铨叔澜,自卫学贡,为梁山主簿。而吾合州府君,科第起家,太有子若孙,以世其科,克昌厥后,以弗坠。然则,地里之说可信,谓天之所定非耶。   春作而言曰:吾祖之德远矣。阅代绩世,存更变故,宗法废而世次失,国姓郡望不能免也。吾都统三九郎之墓,祭于吾之为后之子孙,而吾不知其为吾何代祖。谱无征焉耳矣。祖德之庇吾子孙,一世至四世,谱之所载,其无可言乎。亲尽焉耳矣。世远则亲尽,亲尽则势疏,而谱之作于后者,不得详于前矣。先王服制,远不逾袒絻;君子世泽,下不逮晜孙;士夫祠祭,上不越高祖。而吾今得会吾族群属于此,得闻吾五世祖之遗德,谱之所未列也,其弗幸矣乎。呜乎!天下之人,有同吾姓者,而吾于同族之人为亲。同族之人,有同吾远祖者,而吾于同近祖之人为亲。然自近而推之远,则皆出乎一人之身,而未始不皆亲也。一人之身不可见,而见其丘墓,吾得同守焉,得同祭焉。先世有公祠,而吾于此有同会焉。所以兴吾孝弟之心,而不至途之人相视者,此其地也。凡为吾族群属,岂不愈远而愈亲矣乎。万十九公之德,而乡人报之如此,非公意之所企也。乡人之事,而天实为之如此,非乡人意之所及也。胤祚盛衰,代有之。而积善之家,有余庆。地理家之说,非君子之所容心也。重二十五公不克寿,而镇抚暨合州府君,皆孤童旧起,绍前启后,日向昌炽,彼苍之报施不诬如此。吾族群属,其尚知所勉哉?老人曰:“如汝言,幸备书之,以贻诸在坐者。”   嘉靖改元,春以南京兵部右侍郎,改吏部右侍郎。奏为乞恩辞免改任,容令休致事:臣先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等处地方,钦蒙升授前职,缘云南等处巡抚官,例该听候新官到镇交代,方许离任,臣节准吏部并兵部咨,遵照于嘉靖元年三月内,与接管巡抚都御史王启交代,已行前去南京兵部到任管事间。本年五月内,道出湖广地方,又准吏部咨,为缺官事,该本部等衙门,会推具题,奉圣旨:“何孟春改吏部右侍郎,钦此。”钦遵。备咨到臣。窃惟诸曹,以吏部居先,夙号六官之长,小宰与天卿为贰,实陪八座之荣。缙绅之领袖匪轻,人物之铨衡攸在,若才弗堪于所授,将物议终于不平。臣也何人,欲叨兹位。闻大横于龟告,观昌运之龙飞,幸不弃遗,与加擦拭,前此之擢,于臣过矣。而乃自南移北,由武换文,感大地之深恩,誓丹心而难报。据渊冰于非分,累两足而益危。臣曷敢冒承,重贻颠踣,伏望亟收殊渥,俯察愚忱。或听将原职归休故乡,或仍假旧官俟缺,他日所有剧司高选,留储清识异林,庶几上无僭赏之嫌,下免素餮之责云云。   春自弱冠登第,今二毛。仕途间,星轺风帆,去离故乡,违远京师,西南北远或万余里,七八千里;近数千里,千数百里。或连岁出,或出以数岁后又出。曾效昔人于役志,陆有《万里鞭》,水有《在舟录》,纪之。而千数、百里而近者,不与焉。嘉靖甲申,廷诤大礼,以吏侍调南工,舟中偶观《吴草庐集》驿舟之书,云:“官办驿舟,一日或一易,或再易、三易。其易也,得一舟,设饰完美,从者辄喜;遇敝恶,辄愠。舟难美,所寓止一二时、三四时,久则半日,一宿去之矣;恶亦如是,奚以喜愠为也。喜者非有益于己,愠非有损也。而一时之情,自不能以不然。人之寓此世,亦犹此舟,多者百余年,少者数十年,骤革数迁何常,而乃以目前之所值,移其胸中,为喜愠,何也?”春抚之怅然。予前此《万里鞭》所指,及《在舟录》,大都出使事。而间关转徙,不敢不奉严程,皆有之。其荣也,持节佩符,旌旗夹道,蕃登鹿轩,膺坐龙门;其艰难也,豺虎丛中,鲸鲵波上,寸跻丈落,厄不得前,而今皆陈迹也。至外所接之,人工逢迎,而忍慢玩者,尘土矣。其足追思满一笑乎。春兹行老矣。历炎凉,非一时,岂肯与世更相较计。独念并春廷诤时,诸君有被谪者,有谪戍者,有不幸杖而死者,有幸而致仕去者。水陆困顿,当何如。而春特用左迁,仍旧衔不废任用,独承汪恩而南,非大幸乎?吴书“人寓此世百余年、数十年”之云,举人一生云耳。百余年、数十年,尽一生中所值,目前事假来而忽往者,又何足喜愠之有乎。吴书驿舟,时九月二十五日,已过新安驿。春书时,是月日亦已过新安驿,然所云已过者,彼北而吾南也。   春调南京工部左侍郎之三年,为嘉靖五年丙戌。十一月内,奏为患病陈情乞恩求退事:“臣学术迂疏,性资愚戆,少通朝籍,蚤妄意於驱驰,中被家艰,晚方叨于任使。犬马岂能必报,涓埃惟愿少裨。荷乾坤覆载之仁,有罪不加于至死;蒙雨露沾濡之泽,无才犹录以备员。居三品、历两京者九年。佐六卿、专一衔者四任。何幸优间之地,久容尸素之臣。福已过,而灾生。年当衰,而病作。若不亟求休退,必将重致颠危。故陈力当止于不能,而修身贵复于不远。大易着为明训,周任亦有是言。如蒙伏望矜其始终,赐以骸骨,俾克延于残晷,得歌咏于太平。”事下吏部,覆奏云云。至次年丁亥二月内,奉圣旨:“何孟春既有病,准回原籍调理。钦此。”   东坡与侄书: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朵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极也。近世刘文安公定之言,为文必先博而后约。若收敛太早,则其地无所容。盖得东坡此意。西涯先生尝以告吾乡华伯瞻。及见春文,又以语春。春中年来,涯翁谓人曰:“子元文章,旁引博喻,不可穷诘。学既赡,而笔力又胜之。吾所患于子元者,与患他人者异矣。”今日观《麓堂集·华伯瞻墓志》及《保齐文集序》,不觉惨然久之。《保齐集序》云:“某奉诏受业,获聆绪论,为文必博先而约后。譬之山焉,必出云雨,产宝玉,生林木禽兽,而朽株粪壤亦杂乎其间,斯足以为岳,为镇。譬之水焉,必吞吐日月,藏蓄鱼龙,变现蛟蜃,而污泥氵蜀潦来而不辞,受之而无所不容,斯足以为江,为河,为海。古之所谓大家者,皆然也。若句锻字炼,探之而有穷,取之而无复余者,不过为孤峰绝涧而止,恶足以成其大哉。”是言也,翁七十之年而所以序保齐之文,而不忘者,少年之所闻也。趋约之道,翁之老而就实,而所以惠于吾徒者,又有在矣。其尚知所勉哉。   前辈言士大夫游艺,必审轻重,且当先有迹者。学文胜学诗,学诗胜学书,学书胜学图画,学图画又胜学琴弈之事。盖有迹者胜耳。诗与文工者,传写刊布,一化百千万亿,垂之无穷。字与图画工者,系其楮素存亡,稍经摹拓,不免失真;真者百年,不免水火之患。琴弈之事,虽极精妙,身后何寄。下琴弈,则非清士所为末技,无足寄名者矣。西涯先生晚年,耽对棋酒。春不善棋,然寿村有客,未尝不与,颇以为劝。先生曰:“将何消日。”春曰:“词翰熟自天成,足娱日力,既惠后生,又垂远世。”先生笑曰:“此后生计,吾老不暇为此。”一日,先生在棋酒间,有奉当道命,以巨轴乞词翰者。踵至,先生色弗怡,大书一绝云:“莫将性命作人情,写字吟诗总害生。惟有图棋堪遣兴,客来时复两三枰。”春观之悚然。知先生前意之所在也。元许鲁斋尝戒其徒姚燧曰:“弓矢为物,以待盗,使盗得之,亦将待人。文章固开发士子之利器,然先有能一世之名,将何以应人之见役。非其人而与之,与非其人而拒之,均罪也。非周身斯世之道也。此又游六艺者所当知。   老杜诗:“黄羊饫不膻,芦酒多还醉。”宋人解云:黄羊出关右塞上,无角,类獐鹿;夷人所造酒,荻管吸瓶中,故曰芦酒也。春按:今陕西近蕃地,皆有黄羊,大如数岁抵,而角甚长。西地羊角皆拳曲,黄羊独与江南同,而生顺后其肉肥美,膏黄厚,而不膻。川中人造酒,荻管汲瓶,信然。陕以西人,则高盆贮糟,饮时量多少,注水盆中,窍盆吸之,水尽酒乾,谓之琐力麻酒,又曰杂麻酒,即芦酒之遗制。宋人之所见者,岂未详耶。   见素林公,旧隐之云庄,有石其山,天成一碑。题曰:“吾老,盖其菟裘地也。”公长宪湖南,感事乞休。时弘治间,江西值旱饥,征公都御史巡抚,事竣再乞休。正德间,四川盗起,征公督诸路兵有功,三乞休。今天子,光绍大统,起耕傅岩,询钓渭滨,公应累征,进尚书,自工改刑,致理实多。明年乞休,凡八疏,乃得请归。当续题四休,于吾老下,此卷篆字,白岩太宰所书为是也。卷中诸公诗章,皆和公留别作也。   春惟君子之道二,于出处焉见。出处系吾身最重。吾身系天下国家最重。非吾身重也,吾道重也。道在出处,出处在时。吾身有道,则吾身出处,天下国家视焉,不惟其时,畴能不陨获而充诎哉!古人有入而不能出,往而不能反者。彼自诿各行其志,然非中道,谓之不识时可也。吾无论已,而有养志自修,为官不肯过六百石,辄自免去者。有前后所居官,未尝至秩满,便自求解退者。彼岂不思之烂熟,谓之知足可也。非为天下国家者也,非真知道者也。见素公当世,所谓有道君子。道之着,孔子可师,首阳可希,志匪降也,身不独善也。应龙有潜有升,威凤或下或翔,吾无用此媲其贤矣。成化间,高都宪上达乞归,疏称三宜退。及征治盗,谓宜再起,功成宜再退,晚自号五宜。西涯先生云,古人一宜去,二宜休,皆敛退事。而能退而出,出而复退,出不徇物,而退不矫情者,为难。翁盖甚贤乎高公也。然则,见素公今日四休事,虽古人中求之,竟谁堪比拟耶?   都督马公视春赵松雪所书陶诗二十首,于舟中相与玩。适按《靖节集》,此饮酒之作也。赵书此,必具其题引,今陶序焉,字上已灭二十三字。诗其一至其五,灭四字,半灭者六字,其六、七、八、九四篇书与本集其十一,其十二、十三,互相易。陶序固云,词无诠次书前后,赵岂容有他意也。“百世谁当传”集本作“当谁”;“此还有真意”,集作“此中”;“人当解其表”,集作“意表”。“日没蜀何炳”,集作“当炳”。“归鸟趣故林”,集作“趋林”。“啸傲东窗下”,集作“东轩”。“众草没其姿”,集作“奇姿”。“违巳谅非迷”,集作“讵非”。“竟抱穷苦节”,集作“固穷节”。“但恐多谬误”,集作“但恨”或曰集“当谁”,不如作“谁当”。“趋”作“趣”,于古字通用。“奇姿”为“其姿”,因本篇有乃“奇”字在。下句“但恨”为“但”。恐东坡已如此引用。赵书改集本字,不为无理。而春以为,他所书有不可同者。集本字,为胜矣。松雪为人书,此不过随手纪录,正如山谷书孟博传,默诵间,有二三字疑误耳。篇章之互易,与字之不同观者,皆不必辨。第赏其笔精可也。嘉靖乙酉八月二十六日,春与都督公,阻风长芦,意颇懑,观此不觉释然一笑,而复公曰,兹真饮酒之作也乎。   丙子十月之十日夜,春梦与故人别,或有以《李于江集》赠者。登舟把玩间,得句云:“江上一樽犹在眼,风前片席已遮出。看山总是看人意,不得方舟共载还。”沉哦久之,自云效李作,不知其何也。   成化间,陈翰林师召,所乘盲马,售钱六百文。西涯先生,以诗谂之,有“斗酒杜陵堪再醉”之句,盖用子美“三百青铜”语也。时李刑部若虚,旧屋为积潦所坏,数年不售,竟得银四两。涯翁亦谂之以诗,云“词林马价知多少”,即前师召事也。前辈居处、乘骑如此,凡口体之奉可知。今日士夫,一登仕途,必华屋而居,出必驱坚策肥,其于饮食衣物,能省节者几人。视数十年前,为费何啻千万。噫!可以观世变矣。   南京守备太监刘琅,自陕西、河南镇守,至金陵,贪惏益甚。盗积既厚,于私第建玉皇阁,延方士,以讲炉火。有术士知其信神异也,每事称帝命以动之,饕其财无算。琅有玉绦环,值价百镒,术士绐令献于玉皇,因遂窃之而去。或为诗笑曰:“堆金积玉已如山,又向仙门学炼丹。空里得来空里去,玉皇元不系绦环。”春闻诸周少卿子庚,相与冁然。   姑苏毛都宪珵,尝访杨祠部循吉,因洗浴,辞不出。后杨访毛,亦以洗浴辞。杨索片纸书曰:“君求顾我,我洗浴;我往报君,君洗浴。我洗浴时,四月八;君洗浴时,六月六。”遂并剌投而去。释氏,四月八日,有浴佛会;世称六月六日,乃猫犬澡浴之候也。杨故用此戏之。春闻巡抚都宪俞公谏云云,盖事之不为虐者。   今世俚语“前人失脚,后人把滑”,即汉谚“前车覆,后车戒”之义也。李白洲都宪,老不去位,为言者所劾。白洲愠焉,咏《行路人》,诗云:“车骑轩轩一道尘,后人相递促前人。后人还有人随后,若只如前后亦嗔。”其言有味。谊所谓后车又将覆者,世岂无其人乎?白洲文章名士,其再出,不免覆车、失脚之悔。然此诗,所以为蚳龟则善矣。故书而藏之。   叶文庄《水东日记》谓,元人文集,如马祖常、元好问之焯焯,今皆无传。春按,元好问,金人也。金亡遂不仕。其文为《遗山集》,四十卷,今刻于河南。马祖常,有《石田集》,十卷,今刻于陕西。   丁丑八月朔之夕,梦侍涯翁坐。翁拂笺欲书,趣春检诗稿,仿佛记其一首二句云:“金花灿烂锦云香,上界飞书到几行。”因心动,不暇再目,而自续云:“风雨忽惊吹面冷,不教清梦看成章。”於是遂醒,可异也。   西涯先生丙午长至《祀陵纪行》诗,末韵云:“朝趋未报凫飞信,庭觐先陈鲤退诗。二纪兹行今十度,春来风物合分谁。”未几,先生遂丁憩庵忧,间为春言之,以为诗谶。先生尝送吾同乡李天瑞谪官一联云:“戒酒不从花底醉,爱舟多在水中居。”李后被酒过河,溺死。先生子徵伯,尝与春度上《题梦笔图》。春诗云:“仙子曾将我,文章莫太奇。青天铺作纸,写处日星垂。”先生赏之。徵伯诗云:“工文慕奇笔,精思入幽梦。会有取去时,何如不相送。”先生颇不乐。谓徵伯曰:“汝非子元敌矣。”某年徵伯下世。春哭之以诗,先生次春韵云:“人间梦笔非无兆,地下修文信有郎。”梦笔之兆,盖记此事。然则,诗信乎其有谶也。   神降作诗,前辈所传非一。今世亦往往有之。涯翁先生少时,曾为紫姑仙戏。初亦须符咒,后不复用。但运箕即至,所言多验。诗尽有可称者。先生一日,因事致请,神降大书云:“我是唐朝李翰林,蓬莱归路已千层。君家有事来相问,浓淡须磨墨数升。”先生知其为太白也,因问以事,神逐一响答。既而曰:“贤闺在此,吾当少避。”于是,先生前亡夫人岳氏,上箕叙述家事,甚悉。及退,神复至。先生姻党有武人,以事扣者,神不应,良久书一律竟去。时冬夜已向中矣。其辞云:“辽鹤归来语正呢,五云楼外鼓三推。穷阴易落阳初转,化日舒长夜半迟。灯火漫劳供凛冽,文章无怪不葳蕤。仙才岂是于尼鬼,不与庸人作筮龟。”春闻而笑曰:“此鬼安知非真太白耶。”太白性气,死犹如此。高力士辈,当日为其所傲,固宜。   春有堂,向欲名“今是”,取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语。其四壁,一题“守拙”,取陶诗《少无适俗韵》篇中语;一题“养贞”,取《间居三十载》篇中语;一题“委怀”,取《弱龄寄事》外篇中语;一题《纵情》,取《开岁倏五日》篇中语。因遂和此四篇,质于涯翁,欲得翁诗与字。翁欣然为篆堂扁,及壁间八字,且许少暇,和此诗。时正德丙子五月。翁生辰向近,寿筵日举。再阅月,而翁弃诸生矣。今手迹未漫,岂胜今昔之感。今日观《山谷集·与俞清老简》云:“轩名未隹,辄易题为‘今是轩’,并写去某去年,已作诗,徐为公作数语,并渊明诗十数首,可作帧,张之轩中也。”此事春实偶合,恨不得复以启翁。予堂既不复设此扁,姑记于此云。   《晋·天文志》,瑞星凡五。宋中兴《天文志》,瑞星十有二。详减不一,其三则皆曰“含誉”。宣德五年冬,是星见于九游。朝臣表贺,上谦不居,赐之玺书,相为戒谕。时杨文贞公在阁,进诗一章,有曰“宣德庚戌,月维己丑,其日丁亥,夕端在酉,大星如丸,九游之旁,有彗若射,金玉其煌,厥名“含誉”。太史敷奏,百辟嵩呼,贺祥献寿。皇德仁圣,谦让是崇,归功穹祗,归功祖宗,归功圣母,亦及臣子。申命饰励,敬哉无怠”数句,善写圣君之心。   乙亥十二月二十三日五鼓,春梦至一所,三四道士,相与饮啜。已而,有先去者。予继出门,未行,闻堂中人谓童子曰:“我刘海蟾也,尔师以药金贮食饷我,殆知我者,我歌,或其喜之。”于是歌曰:“百年非是等闲身,学道而今只四人,中有两人须得道,不知谁主更谁宾。”予乃驻而听之,心亦自疑,不知其所谓得道者指谁,其人又歌数阕。中一首曰:“此身生意与谁论,红绿年年共一根。常向人门问门口,却忘门口是家门。”余多复语叠字。梦差了了,既觉遂不复能尽忆。虽然,使尽忆得,定何物语。漫识此为笑。   程克勤生日,用其父韵,寄弟云:“新愁白发镜中生,三十年来数贱庚。未拂朝衣渐戏彩,每沾宫酝想遗美。传声自愿如春好,守训何妨似水清。忽忆夜深芸阁梦,渡江称寿最分明。”自注云:“戏彩”、“遗美”,皆思亲事。“彩”与“朝衣”相应,“美”与“宫酝”相应,方不偏枯。崔玄暐母,谓儿子“宦游”。有人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此“好”字之本也。胡威之对晋武帝,臣父清惟恐人知,臣清惟恐人不知。此“清”字之本也。作诗不可草草,观者亦然。卧病寄弟云:“半生多病里,天下庇穷儒。药有寻方苦,钱无卖俸余。暗消闲岁月,久废旧诗书。却幸身长在,愁怀且破除。”自注云:首两句,是骨子。第三句贴“病”字,四句贴“穷”字,五句贴“半生”字,六句贴“儒”字。末两句,又以见天终庇之之意,而用以自慰也。作诗不可全拘此,亦不可不存此意。若全不相照应,如散沙相似,亦何足为诗。篁墩之诲其家人如此。“卧病”吾无议,若“彩”、“美”之云,稍知门迳者,何烦更语。“好”与“清”字,如此作用,何其晦也。其家人为载之其集,又将以柄诗话邪。   同官某,乡延传神者,约及春。春弗辞,对镜之余,因其问,为韵语答之:“一事不须三叹嗟,心虽能尽面先差。梦中有见镜不照,技则实痒靴难爬。”   正德庚辰,有方士者,挟巫史之术,遨游江湖,人扣以未然事,辄召古名仙,运箕赋诗以答,随所限韵,敏若夙构。是年秋至吴,吴中诸生梁廷用,往问。箕答曰:“吾回道人也,欲赋诗,出十韵来。”又曰:“君乞白岩诗,吾当邀李谪仙同赋,用十七韵。”梁盖留都大司马乔公白岩门下士也。其十韵诗曰:“吾家住在蓬莱山之阳,隔断三千弱水万顷之汪洋。曾佩剑以化龙,亦叱石以为羊。经千秋黄尘变沧海,历几度冬桧为春阳。青山不改色,白云空悠扬。自乐烟霞深处有隹趣,不将功名心旆随风扬。琼楼玉宇水晶殿,日与猿鹤同徜徉。饥餐霞,渴饮涧,养得中黄一气,绝凡欲,那能有病,求医疡神;游八极,涵动静,不管天地暮雨,而朝阳,我来登坛,为君发狂句,山灵惊倒,星斗散乱,飞群鴹。”其用十七韵诗曰:“六丁持斧施神功,凿开西南万仞之崆峒。芙蓉一朵插天表,势压天下群山雄。冰壶倒,月色澄澈;瑶台倚,斗光玲珑。百丈虹霓,望吞吐。八埏霖雨,瞻空蒙。虚室不受一尘染,灵光直与银河通。乳泉挂壁喷晴雪,玉梅悬谷摇香风。上有神仙,玉虚子凌风出没,游太空。登虬伐蛟,下入海底,水晶窟;朝真谒帝,独步天上,琼瑶宫。头角嵯峨,自卓立;胸襟磥砢,谁磨砻。商家传傅,作良弼;宋室张浚,多奇功。忆昔江楼吹铁笛,明月一醉三人同。迩来一别世间,甲子不知数。但见几度玉洞桃花红。金龟老,黄鹤翁,各分一讳贻此公,天然意趣自相合,芳称长在尘寰中。好将大手,整顿乾坤了,归来一笑,拂云看剑,重会沧溟东。”嘉靖壬午,春以吏侍赴召,时公位冢宰矣。暇日,出此卷视春,春为之跋曰:“东坡记在黄时,神降汪若谷家,自称天人,姓李,名全,为其篆字,并讯坐中张炳,曾识刘苞事。以为全之为鬼,为仙,不可知。若疑其所托,则汉之神君,尤陋世人,所见常少,所不见常多。世外事,固非区区耳目所能量也。东坡他日,为韩文公碑,有‘幽则为鬼神,明则复为人’语,盖无怪于此理矣。吕洞宾之为仙,从唐迨宋事迹甚多,尝谒滕宗谅于岳阳,称回道人,高策为之传,近世好事者,又稡其诗若干,为《纯阳子集》。春未暇考,大抵其事迹,在宋或亲接其变幻之形,南渡暨胜国来,或挟术求之,辄凭物以应。此卷二诗,梁生得之邂逅,而献于乔公白岩者也。诗跌荡不凡,字妙有飞动势。嘻!亦异矣。汪家神不闻能诗,篆字众莫识,东坡且宝爱。而生所献,乃如此。世果有仙能久而不亡者,在视听之外邪。吾于此乎验矣。其赋白岩篇末云云,使东坡而闻之,其弗信矣乎。张炳、刘苞事,不足言已。秦楚材之积金峰,苏养直之罗浮山,所遇、所谈,皆三生两尘,涉慌惚事。以春所闻诸纪载家,如此类,未易枚举。学士大夫,率置疑信间弗论。今自公观之,是诗尚何疑。”坡称范文正公、欧阳公,皆曰“公,天人也”。吾于此质诸鬼神,又知世有谪仙存焉,何疑。回道人赋诗后二年七月二十又七日识。 何孟春(1474-1536)明郴州人。字子元,号燕泉。
  何孟春   (1474-1536)   明工部、吏部侍郎。   明郴州人。字子元,号燕泉。生于宪宗成化十年(1474)。孝宗弘治六年(1493)进士,授兵部主事。旋以员外郎、郎中出理陕西马政。武宗正德初,为河南参政,擢太仆少卿,进为卿。寻以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十六年,镇压云南阿寺、阿勿等18寨起义。世宗嘉靖元年(1522)迁南京兵部右侍郎,未赴,召为吏部右侍郎,旋进左侍郎,代署部事。   世宗诏议尊亲生父为叔考兴献大王,孟春疏陈通例,以为不可。为首倡议百官遮道金水桥南,伏阙号泣,阻驾切谏。世宗大怒,夺其俸一月。旋出为南京工部左侍郎。嘉靖六年,削籍归家。每作诗文,颇多感慨时事。十五(1536)年病卒。   孟春工诗文,少游于李东阳门下,为“茶陵诗派”柱石,所着有《燕泉集》、《馀冬叙录》、《馀冬诗话》、《何文简疏议》及《孔子家语注》等,并行于世。   何孟春   [明](约公元一五O六年前后在世)字子元,彬州人。生卒年不详,约明武宗正德初前后在世。弘治六年(公元一四九三年)进士。累迁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讨平十八寨叛蛮。嘉靖初,(公元一五二二年)为礼部侍郎。大礼议起,上疏力争,又偕百官伏阙号泣,夺俸调南京工部郎。旋引疾归。卒,谥文简。孟春少游李东阳之门,学问渊博。所着有何燕泉诗四卷,与余冬序录、余冬诗话、何文简疏议及孔子家语注,均四库总目)并行于世。   《湖南省志.人物志》(上)   湖南图书馆所藏何孟春着述   题 名 责 任 者 页码 索取号   余冬录六十一卷 (明)何孟春辑 8册 393.1/163   余冬录六十一卷 (明)何孟春辑 10册 393.1/163-2   (明)李东阳撰;   拟古乐府二卷 (明)谢铎,潘辰评; 2册 善436/180   (明)何孟春解   (明)李东阳撰;   拟古乐府二卷 (明)谢铎,潘辰评; 1册 善436/180(1)   (明)何孟春解   余冬诗话 (明)何孟春着   西涯先生拟古乐府三卷 (明)李东阳撰;   (明)何孟春注 1册 436/234   孔子家语八卷 (明)何孟春注 2册 32/30-8   孔子家语八卷 (明)何孟春注 2册 32/30-9   孔子家语八卷 (明)何孟春注 2册 32/30-10   孔子家语八卷 (明)何孟春注 1册   何文简疏议十卷 (明)何孟春撰   余冬序录摘抄内外篇 (明)何孟春撰   燕泉何先生遗稿十卷 (明)何孟春撰 2册 436/217   燕泉何先生遗稿十卷 (明)何孟春撰 4册 436/217-2   何燕泉先生余冬序录六十卷,   闰五卷 (明)何孟春撰 13册 393.1/251   何燕泉先生余冬序录六十卷,   闰五卷 (明)何孟春撰 13册 393.1/251-2   何燕泉先生余冬序录六十卷,   极阳闰五卷,燕泉集十卷, (明)何孟春撰 24册 393.1/251-3   拟古乐府二卷   余冬序录六十五卷 (明)何孟春撰 16册 善393.1/58   燕泉何先生余冬序录六十五卷 (明)何孟春撰 13册 善393.1/58-2   燕泉何先生余冬序录六十五卷 (明)何孟春撰 12册 善393.1/58-2(1)   燕泉何先生余冬序录六十五卷 (明)何孟春撰 10册 善393.1/58-2(2)   子元案垢一卷 (明)何孟春撰 善51/32   余冬诗话二卷 (明)何孟春撰 54/219:52   余冬序录六十五卷 (明)何孟春撰 2册   何燕泉诗集四卷 (明)何孟春撰 1册   余冬序录摘抄六卷 (明)何孟春撰 51/18:197   何孟春(1474-1536)   明诗文家、学者。字子元,号燕泉。郴州(今属湖南)人,弘治六年(1493)进士,授兵部主事。正德中出仕河南、云南。世宗立,召为吏部右侍郎。“大礼”议起,上疏力争,又与百官伏阙号泣,夺俸调南京工部。嘉靖六年(1527)引疾归。卒于家,隆庆时追谥文简。少游李东阳之门,学问赅博,诗文均有时名,风格亦近于茶陵派。着有《何文简集》、《何燕泉诗》、《余冬序录》、《家语注》、《何文简疏议》等。生平事迹见《明史》卷九七,《国朝献征录》卷二六、卷五三。   何燕泉诗   诗别集。明何孟春(号燕泉)着。四卷。本集为嘉靖间蒋文化选录,系其诗的选本,但仍觉较宽泛,平庸之作时有所见。有明刻本。   何文简集   诗文别集。明何孟春(谥文简)着。十八卷。本集系其故后由郭崇嗣编次。《四库全书总目》指出:“孟春少游李东阳之门,传其诗派,而才力不及其富瞻,故往往失之平衍。”其文颇有足资证史者。有万历二年(1574)永州同知郡城刻本。   以上录自《中国文学大辞典》(主编:钱仲联、傅璇琮、王运熙、章培恒、陈伯海等;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定价:268元)   参考文献   《明诗选》(明)陈子龙、李雯、宋徵舆选评   《明诗综》(清)朱彝尊编   《明诗别裁集》(清)沈德潜编   《盛明百家诗》(明)俞宪编(刻)   《明诗百卅名家集钞》(清)王企埥编(刻)   《全明诗》高校古籍整理委员会   《明文征》(明)何乔远编(刻本)   《明文苑》(明)张时彻编(刻)   《明文奇赏》(明)徐仁锡评选   《明经世文编》(明)陈子龙、徐孚远、宋徵璧编   《明文海》(清)黄宗羲   《全明文》高校古籍整理委员会   何孟春同时代人   祝允明(1461-1527)   王九思(1468-1551)   唐 寅(1470-1524)   文征明(1470-1559)   王守仁(1472-1528)   李梦阳(1473-1530)   何孟春(1474-1536)   康 海(1475-1540)   郴州籍进士名录   何 俊 湖广郴州 明成化五年(1469)己丑科三甲第124名   何 说 湖广郴州 明成化十七年(1481)辛丑科二甲第75名   何孟春 湖广郴州 明弘治六年(1493)癸丑科二甲第22名   李思聪 湖广桂阳 明洪武二十七年二甲第12名   何庆元 湖北桂阳 清道光十五年三甲第7名   陈兆文 湖南桂阳州 清光绪二年二甲第22名   陈兆葵 湖南桂阳州 清光绪十二年二甲第130名   陈起诗 湖南郴州 清道光九年二甲第32名   《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朱保炯、谢沛霖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列传第七十九



  毛澄 汪俊(弟伟) 吴一鹏 朱希周 何孟春 丰熙(子坊) 徐文华薛蕙(胡侍 王禄 侯廷训)

  毛澄,字宪清,昆山人。举弘治六年进士第一。授修撰。预修《会典》成,进右谕德,直讲东宫。武宗为太子,以澄进讲明晰称之帝。帝大喜。方秋夜置宴,即彳育攵以赐。武宗立,进左庶子,直经筵。以母忧归。正德四年,刘瑾摘《会典》小疵贬诸纂修者秩,以澄为侍读。服阕还朝,进侍讲学士。再迁学士,掌院事,历礼部侍郎。十二年六月拜尚书。
  其年八月朔,帝微行。澄率侍郎王瓒、顾清等疏请还宫。既又出居庸,幸宣府,久留不返。澄等频疏谏,悉不报。明年正月,驾旋,命百官戎服郊迎。澄等请用常服,不许。七月,帝自称威武大将军朱寿,统六师巡边。遂幸宣府,抵大同,历山西至榆林。澄等屡疏驰谏。至十二月,复偕廷臣上疏曰:“去岁正月以来,銮舆数驾,不遑宁居。今兹之行,又已半岁。宗庙、社稷享祀之礼并系摄行,万寿、正旦、冬至朝贺之仪悉从简略。腊朔省牲,阙而不行,遂二年矣。岁律将周,郊禋已卜。皇祖之训曰:‘凡祀天地,精诚则感格,怠慢则祸生。’今六龙遐骋,旋轸无日。万一冰雪阻违,道途梗塞,元正上日不及躬执玉帛于上帝前,陛下何以自安?且边地荒寒,隆冬尤甚。臣等处重城,食厚禄,仰思圣体劳顿,根本空虚,遥望清尘,忧心如醉。伏祈趣驾速还,躬亲稞享,宗社臣民幸甚。”不报。十四年二月,驾甫还京,即谕礼部:“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遣往两畿,瞻东岳,奉安圣像,祈福安民。”澄等骇愕,复偕廷臣上言:“陛下以天地之子,承祖宗之业,九州四海但知陛下有皇帝之号。今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者,臣等莫知所指。夫出此旨者,陛下也。加此号者,陛下也。不知受此号者何人?如以皇储未建,欲遍告名山大川,用祈默相,则遣使走币,足将敬矣。何必躬奉神像,献宝香,如佛、老所为哉?”因历陈五不可。亦不报。
  宸濠反江西,帝南征示威武,驻跸留都者逾岁。澄屡请回銮。及驾返通州,用江彬言,将即赐宸濠死。澄据汉庶人故事,请还京告郊庙,献俘行戮。不从。中官王堂镇浙江,请建生祠;西番阐化王使者乞额外赐茶九万斤。澄皆力争,不听。王琼欲陷彭泽,澄独白其无罪。
  武宗崩,澄偕大学士梁储、寿宁侯张鹤龄、驸马崔元、太监韦霦等迎世宗于安陆。既至,将谒见,有议用天子礼者。澄曰:“今即如此,后何以加?岂劝进、辞让之礼当遂废乎?”世宗践阼甫六日,有旨议兴献王主祀及尊称。五月七日戊午,澄大会文武群臣,上议曰:“考汉成帝立定陶王为皇太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共王祀。共王者,皇太子本生父也。时大司空师丹以为恩义备至。今陛下入承大统,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继兴王后,袭兴王主祀事。又考宋濮安懿王之子入继仁宗后,是为英宗。司马光谓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王伯而不名。范镇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复以濮王为考,于义未当。’乃立濮王园庙,以宗朴为濮国公奉濮王祀。程颐之言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伦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宜别立殊称。曰皇伯、叔父某国大王,则正统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极矣。’今兴献王于孝宗为弟,于陛下为本生父,与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凡祭告兴献王及上笺于妃,俱自称‘侄皇帝’某,则正统、私亲,恩礼兼尽,可以为万世法。”议上,帝怒曰:“父母可更易若是耶!”命再议。
  其月二十四日乙亥,澄复会廷臣上议曰:“《礼》为人后者为之子,自天子至庶人一也。兴献王子惟陛下一人,既入继大统,奉祀宗庙,是以臣等前议欲令崇仁王厚炫主兴献王祀。至于称号,陛下宜称为‘皇叔父兴献大王’,自称‘侄皇帝’名。以宋程颐之说为可据也。本朝之制,皇帝于宗籓尊行,止称伯父、叔父,自称皇帝而不名。今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大王’,又自称名,尊崇之典已至,臣等不敢复有所议。”因录程颐《代彭思永议濮王礼疏》进览。帝不从,命博考前代典礼,再议以闻。澄乃复会廷臣上议曰:“臣等会议者再,请改称兴献王为叔父者,明大统之尊无二也。然加‘皇’字于‘叔父’之上,则凡为陛下伯、叔诸父皆莫能与之齐矣。加‘大’字于‘王’之上,则天下诸王皆莫得而并之矣。兴献王称号既定,则王妃称号亦随之,天下王妃亦无以同其尊矣。况陛下养以天下,所以乐其心,不违其志,岂一家一国之养可同日语哉。此孔子所谓事之以礼者。其他推尊之说,称亲之议,似为非礼。推尊之非,莫详于魏明帝之诏。称亲之非,莫详于宋程颐之议。至当之礼,要不出于此。”并录上魏明帝诏书。当是时,帝锐意欲推崇所生,而进士张璁复抗疏极言礼官之谬。帝心动,持澄等疏久不下。至八月庚辰朔,再命集议。澄等乃复上议曰:“先王制礼,本乎人情。武宗既无子嗣,又鲜兄弟,援立陛下于宪庙诸孙之中。是武宗以陛下为同堂之弟,考孝宗,母慈寿,无可疑矣,可复顾私亲哉?”疏入,帝不怿,复留中。
  会给事中邢寰请议宪庙皇妃邵氏徽号,澄上言:“王妃诞生献王,实陛下所自出。但既承大统,则宜考孝宗,而母慈寿太后矣。孝宗于宪庙皇妃宜称皇太妃,则在陛下宜称太皇太妃。如此,则彝伦既正,恩义亦笃。”疏入,报闻。其月,帝以母妃将至,下礼官议其仪。澄等请由崇文门入东安门,帝不可。乃议由正阳左门入大明东门,帝又不可。澄等执议如初。帝乃自定其仪,悉由中门入。
  时尊崇礼犹未定,张璁复进《大礼或问》,帝益向之。至九月末,乃下澄等前疏,更令博采舆论以闻。澄等知势不可已,谋于内阁,加称兴王为‘帝’,妃为“后”,而以皇太后懿旨行之。乃疏言:“臣等一得之愚,已尽于前议。兹欲仰慰圣心,使宜于今而不戾乎情,合乎古而无悖乎义,则有密勿股肱在。臣等有司,未敢擅任。”帝遂于十月二日庚辰,以慈寿皇太后旨加兴献王号曰“兴献帝”,妃曰“兴国太后”,皇妃邵氏亦尊为“皇太后”,宣示中外。顾帝虽勉从廷议,意犹慊之。十二月十一日己丑,复传谕加称皇帝。内阁杨廷和等封还御批,澄抗疏力争,又偕九卿乔宇等合谏,帝皆不允。明年,嘉靖改元正月,清宁宫后三小宫灾。澄复以为言,会朝臣亦多谏者,事获止。
  澄端亮有学行,论事侃侃不挠。帝欲推尊所生,尝遣中官谕意,至长跪稽首。澄骇愕,急扶之起。其人曰:“上意也。上言‘人孰无父母,奈何使我不获伸’,必祈公易议。”因出囊金畀澄。澄奋然曰:“老臣悖耄,不能隳典礼。独有一去,不与议已耳。”抗疏引疾至五六上,帝辄慰留不允。二年二月疾甚,复力请,乃许之。舟至兴济而卒。
  先是,论定策功,加澄太子太傅,廕锦衣世指挥同知,力辞不受。帝雅敬惮澄,虽数忤旨,而恩礼不衰。既得疾,遣医诊视,药物之赐时至。其卒也,深悼惜之。赠少傅,谥文简。
  汪俊,字抑之,弋阳人。父凤,进士,贵州参政。俊举弘治六年会试第一,授庶吉士,进编修。正德中,与修《孝宗实录》,以不附刘瑾、焦芳,调南京工部员外郎。瑾、芳败,召复原官。累迁侍读学士,擢礼部右侍郎。嘉靖元年转吏部左侍郎。
  时议兴献王尊号,与尚书乔宇、毛澄辈力争。澄引疾去,代者罗钦顺不至,乃以俊为礼部尚书。是时献王已加帝号矣,主事桂萼复请称皇考。章下廷议。三年二月,俊集廷臣七十有三人上议曰:“祖训‘兄终弟及’,指同产言。今陛下为武宗亲弟,自宜考孝宗明矣。孰谓与人为后,而灭武宗之统也。《仪礼》传曰:‘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汉宣起民间,犹嗣孝昭。光武中兴,犹考孝元。魏明帝诏皇后无子,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孰谓入继之主与为人后者异也。宋范纯仁谓英宗亲受诏为子,与入继不同,盖言恩义尤笃,尤当不顾私亲,非以生前为子者乃为人后,身后入继者不为人后也。萼言‘孝宗既有武宗为之子,安得复为立后。’臣等谓陛下自后武宗而上考孝宗,非为孝宗立后也。又言‘武宗全神器授陛下,何忍不继其统。’臣等谓陛下既称武宗皇兄矣,岂必改孝宗称伯,乃为继其统乎?又言‘礼官执者不过前宋《濮议》’。臣等愚昧,所执实不出此。盖宋程颐之议曰:‘虽当专意于正统,岂得尽绝于私恩。故所继,主于大义;所生,存乎至情。至于名称,统绪所系,若其无别,斯乱大伦。’殆为今日发也。谨集诸章奏,惟进士张璁、主事霍韬、给事中熊浃与萼议同,其他八十余疏二百五十余人,皆如臣等议。”
  议上,留中。而特旨召桂萼、张璁、席书于南京。越旬有五日,乃下谕曰:“朕奉承宗庙正统,大义岂敢有违。第本生至情,亦当兼尽。其再集议以闻。”俊不得已,乃集群臣请加“皇”字,以全徽称。议上,复留十余日。至三月朔,乃诏礼官,加称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择日祭告郊庙,颁诏天下。而别谕建室奉先殿侧,恭祀献皇。俊等复争曰:“陛下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亦犹小宗之不得祭大宗也。昔兴献帝奉籓安陆,则不得祭宪宗。今陛下入继大统,亦不得祭兴献帝。是皆以礼抑情者也。然兴献帝不得迎养寿安皇太后于籓邸,陛下得迎兴国太后于大内,受天下之养,而尊祀兴献帝以天子之礼乐,则人子之情获自尽矣。乃今圣心无穷,臣等敢不将顺,但于正统无嫌,乃为合礼。”帝曰:“朕但欲奉先殿侧别建一室,以伸追慕之情耳。迎养籓邸,祖宗朝无此例,何容饰以为词。其令陈状。”俊具疏引罪。用严旨切责,而趣立庙益急。俊等乃上议曰:“立庙大内,有干正统。臣实愚昧,不敢奉诏。”帝不纳,而令集廷臣大议。俊等复上议曰:“谨按先朝奉慈别殿,盖孝宗皇帝为孝穆皇太后附葬初毕,神主无荐享之所而设也。当时议者,皆据周制特祀姜嫄而言。至为本生立庙大内,则从古未闻。惟汉哀帝为定陶恭王立庙京师。师丹以为不可,哀帝不听,卒遗后世之讥。陛下有可以为尧、舜之资,臣等不敢导以衰世之事。请于安陆特建献帝百世不迁之庙,俟他日袭封兴王子孙世世献飨,陛下岁时遣官持节奉祀,亦足伸陛下无穷至情矣。”帝仍命遵前旨再议,俊遂抗疏乞休。再请益力,帝怒,责以肆慢,允其去。召席书未至,令吴一鹏署事。《明伦大典》成,落俊职,卒于家。隆庆初,赠少保,谥文庄。
  俊行谊修洁,立朝光明端介。学宗洛、闽。与王守仁交好,而不同其说。学者称“石潭先生”。
  弟伟,字器之。由庶吉士授检讨。与俊皆忤刘瑾,调南京礼部主事。瑾诛,复故官。屡迁南京国子祭酒。武宗以巡幸至,率诸生请幸学,不从。江彬矫旨取玉砚,伟曰:“有秀才时故砚,可持去。”俊罢官之岁,伟亦至吏部右侍郎,偕廷臣数争“大礼”,又伏阙力争。及席书、张璁等议行,犹持前说不变。转官左侍郎,为陈氵光劾罢,卒于家。
  吴一鹏,字南夫,长洲人。弘治六年进士。迁庶吉士,授编修。户部尚书周经以谗去,上疏乞留之。正德初,进侍讲,充经筵讲官。刘瑾出诸翰林为部曹,一鹏得南京刑部员外郎。迁礼部郎中。瑾诛,复为侍讲。进侍讲学士,历国子祭酒、太常卿。并在南京。母丧除,起故官。
  世宗践阼,召拜礼部右侍郎。寻转左。数与尚书毛澄、汪俊力争“大礼”。俊去国,一鹏署部事,而帝趣建献帝庙甚亟。一鹏集廷臣上议曰:“前世入继之君,间有为本生立庙园陵及京师者。第岁时遣官致祀,寻亦奏罢。然犹见非当时,取议后代。若立庙大内而亲享之,从古以来未有也。臣等宁得罪陛下,不欲陛下失礼于天下后世。今张璁、桂萼之言曰‘继统公,立后私’。又曰‘统为重,嗣为轻’。窃惟正统所传之谓宗,故立宗所以继统,立嗣所以承宗,统之与宗初无轻重。况当我朝传子之世,而欲仿尧、舜传贤之例,拟非其伦。又谓‘孝不在皇不皇,惟在考不考’,遂欲改称孝宗为‘皇伯考’。臣等历稽前古,未有神主称‘皇伯考’者。惟天子称诸王曰‘伯叔父’则有之,非可加于宗庙也。前此称本生皇考,实裁自圣心。乃谓臣等留一皇字以觇陛下,又谓‘百皇字不足当父子之名’,何肆言无忌至此。乞速罢建室之议,立庙安陆,下璁、萼等法司按治。”帝报曰:“朕起亲籓,奉宗祀岂敢违越。但本生皇考寝园,远在安陆,于卿等安乎?命下再四,尔等欺朕冲岁,党同执违,败父子之情,伤君臣之义。往且勿问,其奉先殿西室亟修葺,尽朕岁时追远之情。”时嘉靖三年四月也。
  顷之,一鹏极陈四方灾异,言:“自去年六月迄今二月,其间天鸣者三,地震者三十八,秋冬雷电雨雹十八,暴风、白气、地裂、山崩、产妖各一,民饥相食二。非常之变,倍于往时。愿陛下率先群工,救疾苦,罢营缮,信大臣,纳忠谏,用回天意。”帝优诏报之。逾月,手敕名奉先殿西室为观德殿,遂命一鹏偕中官赖义、京山侯崔元迎献帝神主于安陆。一鹏等复上言:“历考前史,并无自寝园迎主入大内者。此天下后世观瞻所系,非细故也。且安陆为恭穆启封之疆,神灵所恋,又陛下龙兴之地,王气所钟。故我太祖重中都,太宗重留都,皆以王业所基,永修世祀。伏乞陛下俯纳群言,改题神主,奉安故宫,为百世不迁。其观德殿中别设神位香几以慰孝思,则本生之情既隆,正统之义亦尽。”奏入,不纳。一鹏乃行。虑使者为道途患,疏请禁约,帝善其言而戒饬之。
  比还朝,则廷臣已伏阙哭争,朝事大变,而给事中陈氵光讠寿张尤甚。一鹏抗疏曰:“大礼之议断自圣心,正统本生,昭然不紊。而氵光妄谓陛下诞生于孝宗没后三年,嗣位于武宗没后二月,无从授受,其说尤为不经。谨按《春秋》以受命为正始,故鲁隐公上无所承,内无所受,则不书即位。今陛下承武宗之遗诏,奉昭圣之懿旨,正合《春秋》之义。而氵光谓孰从授受,是以陛下为不得正始也。洸本小人,不痛加惩艾,无以杜效尤之渐。”不听。
  其年九月,一鹏以本官入内阁专典诰敕兼掌詹事府事。《武宗实录》成,进尚书,领职如故。寻以省墓归,还朝仍典诰敕。未几,出理部事。前此典内阁诰敕者,皆需次柄政。而张璁、桂萼新用事,素衔一鹏异己,乃出为南京吏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居二年,南京官劾诸大臣王琼等不职,一鹏与焉,遂乞致仕。给廪如故事。卒赠太子太保,谥文端。子子孝,湖广参政。
  朱希周,字懋忠,昆山人,徙吴县。高祖吉,户科给事中。父文云,按察副使。希周举弘治九年进士。孝宗喜其姓名,擢为第一。授修撰,进侍讲,充经筵讲官。刘瑾摘修《会典》小疵,降修撰。《孝宗实录》成,复官。久之,进侍读学士,擢南京吏部右侍郎。阅五年,召为礼部右侍郎。
  时方议“大礼”,数偕其长争执。会左侍郎吴一鹏奉使安陆,尚书席书未至,希周独理部事。而帝方营观德殿,令协律郎崔元初习乐舞生于大内。太常卿汪举劾之。帝遂令太常官一人同入内教习。希周上言:“太常乐舞有定数,不当更设。”帝不从。举复争,帝责其妄议。而是时张璁、桂萼已召至,益交章请去本生之号。帝悦从之,趣礼官具上册仪。希周率郎中余才、汪必东等疏谏曰:“陛下考孝宗、母昭圣三年矣,而更定之论忽从中出,则明诏为虚文,不足信天下,祭告为渎礼,何以感神只。且本生非贬词也,不妨正统,而亲之义寓焉。何嫌于此,而必欲去之,以滋天下之议。”时群臣谏者甚众,疏皆留中,遂相率诣左顺门跪伏。希周走告诸阁臣曰:“群臣伏阙,公等能坐视乎?”亦偕群臣跪伏以请。帝闻,大怒,命希周与何孟春等俱待罪,而尽系庶僚于诏狱。明日,上章圣皇太后册文,希周及尚书秦金、金献民、赵鉴、赵璜,侍郎何孟春,都御史王时中,大理少卿张缙、徐文华俱不赴。帝怒,责陈状。希周等伏罪,复严旨谯责乃已。而是时庶僚系狱者犹未释,希周上言:“诸臣狂率,固不可宥。但今献皇帝神主将至,必百官斋迎,乃克成礼。乞早宽缧絏,用襄大典。”不纳。“大礼”遂自此定矣。
  其明年,由左侍郎迁南京吏部尚书。嘉靖六年,大计京官,南六科无黜者。桂萼素以议礼嗛希周,且恶两京言官尝劾己,因言希周畏势曲庇。希周言:“南京六科止七人,实无可去者。臣以言路私之固不可,如避言路嫌,诛责之,尤不可。且使举曹皆贤,必去一二人示公,设举曹皆不肖,亦但去一二人塞责乎?”因力称疾乞休。温旨许之,仍敕有司岁给夫廪。
  林居三十年,中外论荐者三十余疏,竟不复起。性恭谨,不妄取予。卒年八十有四。赠太子少保。濒殁,属诸子曰:“他日倘蒙易名典,勿犯我家讳。”乃避“文”,谥恭靖。
  何孟春,字子元,郴州人。祖俊,云南按察司佥事。父说,刑部郎中。孟春少游李东阳之门,学问该博。第弘治六年进士,授兵部主事。言官庞泮等下狱,疏救之。诏修万岁山毓秀亭、乾清宫西室,役军九千人,计费百余万。抗疏极谏。清宁宫灾,陈八事,疏万余言。进员外郎、郎中,出理陕西马政,条目毕张。还,上厘弊五事,并劾抚臣不职。正德初,请厘正孔庙祀典,不果行。出为河南参政,廉公有威。擢太仆少卿,进为卿。驾幸宣府,驰疏谏。寻以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讨平十八寨叛蛮阿勿、阿寺等,奏设永昌府,增五长官司、五守御所。录功,廕一子,辞不受。
  世宗即位,迁南京兵部右侍郎,半道召为吏部右侍郎。会苏、松诸府旱潦相继,而江、淮北河水大溢,漂没田庐人畜无算。孟春仿汉魏相条奏八事,帝嘉纳焉。寻进左侍郎。尚书乔宇罢,代署部事。
  先是,“大礼”议起。孟春在云南闻之,上疏言:
  臣阅邸报,见进士屈儒奏中请尊圣父为“皇叔考兴献大王”,圣母为“皇叔母兴献大王妃”。得旨下部,知犹未奉俞命也。
  臣惟前世帝王,自旁支入奉大统,推尊本生,得失之迹具载史册。宣帝不敢加号于史皇孙,光武不敢加号于南顿君,晋元帝不敢加号于恭王,抑情守礼。宋司马光所谓当时归美,后世颂圣者也。哀、安、桓、灵乃追尊其父祖,犯义侵礼。司马光所谓取讥当时,见非后世者也。《仪礼·丧服》:“为人后者”《传》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传曰:“何以期也?不二斩也”,“重大宗者,降其小宗也”。夫父母,天下莫隆焉。至继大宗则杀其服,而移于所后之亲,盖名之不可以二也。为人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私亲。圣人制礼,尊无二上,若恭敬之心分于彼,则不得专于此故也。
  今者廷臣详议,事狱未决,岂非皇叔考之称有未当者乎?抑臣愚亦不能无疑。《礼》,生曰“父母”,死曰“考妣”,有“世父母”、“叔父母”之文,而无世叔考、世叔妣之说。今欲称兴献王为皇叔考,古典何据?宋英宗时有请加濮王皇伯考者,宋敏求力斥其谬。然则皇叔考之称,岂可加于兴献王乎?即称皇叔父,于义亦未安也。经书称伯父、叔父皆生时相呼,及其既殁,从无通亲属冠于爵位之上者。然则皇叔父之称,其可复加先朝已谥之亲王乎?臣伏睹前诏,陛下称先皇帝为皇兄,诚于献王称皇叔,如宋王珪、司马光所云,亦已惬矣。而议者或不然,何也?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自太祖传至孝宗,孝宗传之先皇帝,特简陛下,授之大业。献王虽陛下天性至亲,然而所以光临九重,富有四海,子子孙孙万世南面者,皆先皇帝之德,孝宗之所贻也。臣故愿以汉宣、光武、晋元三帝为法,若非古之名,不正之号,非臣所愿于陛下也。
  及孟春官吏部,则已尊本生父母为“兴献帝”、“兴国太后”。继又改称“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孟春三上疏乞从初诏,皆不省。于是帝益入张璁、桂萼等言,复欲去本生二字。璁方盛气,列上礼官欺妄十三事,且斥为朋党。孟春偕九卿秦金等具疏,略曰:“伊尹谓‘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志,必求诸非道’。迩者,大礼之议,邪正不同。若诸臣匡拂,累千万言,此所谓逆于心之言也,陛下亦尝求诸道否乎?一二小人,敢托将顺之说,招徕罢闲不学无耻之徒,荧惑圣听,此所谓逊于志之言也,陛下亦尝求诸非道否乎?何彼言之易行,而此言之难入也。”遂发十三难以辨折璁,疏入留中。
  其时詹事、翰林、给事、御史及六部诸司、大理、行人诸臣各具疏争,并留中不下,群情益汹汹。会朝方罢,孟春倡言于众曰:“宪宗朝,百官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宪宗从之,此国朝故事也。”修撰杨慎曰:“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张翀等遂遮留群臣于金水桥南,谓今日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孟春、金献民、徐文华复相号召。于是九卿则尚书献民及秦金、赵鉴、赵璜、俞琳、侍郎孟春及朱希周、刘玉,都御史王时中、张润,寺卿汪举、潘希曾、张九叙、吴祺,通政张瓒、陈沾,少卿徐文华及张缙、苏民、金瓒,府丞张仲贤,通政参议葛禬,寺丞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翰林则掌詹事府侍郎贾咏,学士丰熙,侍讲张璧,修撰舒芬、杨维聪、姚涞、张衍庆,编修许成名、刘栋、张潮、崔桐、叶桂章、王三锡、余承勋、陆釴、王相、应良、王思,检讨金皋、林时及慎、元正,凡二十有二人;给事中则张翀、刘济、安磐、张汉卿、张原、谢蕡、毛玉、曹怀、张嵩、王瑄、张、郑一鹏、黄重、李锡、赵汉、陈时明、郑自璧、裴绍宗、韩楷、黄臣、胡纳,凡二十有一人;御史则王时柯、余翱、叶奇、郑本公、杨枢、刘颍、祁杲、杜民表、杨瑞、张英、刘谦亨、许中、陈克宅、谭缵、刘翀、张录、郭希愈、萧一中、张恂、倪宗枿、王璜、沈教、钟卿密、胡琼、张濂、何鳌、张曰韬、蓝田、张鹏翰、林有孚,凡三十人;诸司郎官,吏部则郎中余宽、党承志、刘天民,员外郎马理、徐一鸣、刘勋,主事应大猷、李舜臣、马冕、彭泽、张鹍,司务洪伊,凡十有二人;户部则郎中黄待显、唐昇、贾继之、杨易、杨淮、胡宗明、栗登、党以平、何岩、马朝卿,员外郎申良、郑漳、顾可久、娄志德,主事徐嵩、张庠、高奎、安玺、王尚志、朱藻、黄一道、陈儒、陈腾鸾、高登、程旦、尹嗣忠、郭日休、李录、周诏、戴亢、缪宗周、邱其仁、俎琚、张希尹,司务金中夫,检校丁律,凡三十有六人;礼部则郎中余才、汪必东、张、张怀,员外郎翁磐、李文中、张澯,主事张镗、丰坊、仵瑜、丁汝夔、臧应奎,凡十有二人;兵部则郎中陶滋、贺缙、姚汝皋、刘淑相、万潮。员外郎刘漳、杨仪、王德明,主事汪溱、黄嘉宾、李春芳、卢襄、华钥、郑晓、刘一正、郭持平、余祯、陈赏,司务李可登、刘从学,凡二十人;刑部则郎中相世芳、张峨、詹潮、胡琏、范录、陈力、张大轮、叶应骢、白辙、许路,员外郎戴钦、张俭、刘士奇,主事祁敕、赵廷松、熊宇、何鳌、杨濂、刘仕、萧樟、顾铎、王国光、汪嘉会、殷承叙、陆铨、钱铎、方一兰,凡二十有七人;工部则郎中赵儒、叶宽、张子衷、汪登、刘玑、江珊,员外郎金廷瑞、范钅、庞淳,主事伍余福、张凤来、张羽、车纯、蒋珙、郑骝,凡十有五人;大理之属则寺正母德纯、蒋同仁,寺副王、刘道,评事陈大纲、钟云瑞、王光济、张徽、王天民、郑重、杜鸾,凡十有一人。俱跪伏左顺门。帝命司礼中官谕退,众皆曰:“必得俞旨乃敢退。”自辰至午,凡再传谕,犹跪伏不起。
  帝大怒,遣锦衣先执为首者。于是丰熙、张翀、余翱、余宽、黄待显、陶滋、相世芳、母德纯八人,并系诏狱。杨慎、王元正乃撼门大哭,众皆哭,声震阙廷。帝益怒,命收系五品以下官若干人,而令孟春等待罪。翼日,编修王相等十八人俱杖死,熙等及慎、元正俱谪戍,始下孟春等前疏,责曰:“朕嗣承大统,祗奉宗庙,尊崇大礼,自出朕心。孟春等毁君害政,变乱是非。且张璁等所上十三条尚留中未发,安得先知?其以实对。”于是孟春等具疏伏罪,言:“璁等所条者,于未进之日先以私稿示人,且有副本存通政司,故臣等知之。臣等忝从大臣后,得与议礼之末。窃以璁等欺罔,故昌言论辨,以渎天听,罪应万死。惟望圣明加察,辨其孰正孰邪,则臣等虽死亦幸。”帝怒不已,责孟春倡众逞忿,非大臣事君之道,法宜重治,姑从轻夺俸一月。旋出为南京工部左侍郎。故事,南部止侍郎一人,时已有右侍郎张琮,复以孟春为左,盖賸员也。
  孟春屡疏引疾,至六年春始得请。及《明伦大典》成,削其籍。久之,卒于家。隆庆初,赠礼部尚书,谥文简。孟春所居有泉,用燕去来时盈涸得名,遂称“燕泉先生”云。
  丰熙,字原学,鄞人,布政司庆孙也。幼有异禀。尝大书壁间曰:“立志当以圣人为的。逊第一等事于人,非夫也。”年十六丧母,水浆不入口数日,居倚庐三年。弘治十二年举殿试第二。孝宗奇其策,赐第一人袍带宠之。授编修,进侍讲,迁右谕德。以不附刘瑾,出掌南京翰林院事。父丧阕,起故官。
  世宗即位,进翰林学士。兴献王“大礼”议起,熙偕礼官数力争。及召张璁、桂萼为学士,方献夫为侍读学士,熙昌言于朝曰:“此冷褒、段犹流也,吾辈可与并列耶?”抗疏请归,不允。既而尊称礼定,卜日上恭穆献皇帝谥册。熙等疏谏曰:“大礼之议颁天下三年矣,乃以一二人妄言,欲去本生之称,专隆鞠育之报。臣等闻命,惊惶罔知攸措。窃惟陛下为宗庙神人之主,必宗庙之礼加隆,斯继统之义不失。若乖先王之礼,贻后世之讥,岂不重累圣德哉。”不得命,相率伏哭左顺门。遂下诏狱掠治,复杖之阙廷,遣戍。熙得福建镇海卫。
  既璁等得志,乃相率请释谪戍诸臣罪,皆首及熙,帝不听。最后谨身殿灾,熙年且七十,给事中田濡复请矜宥,卒不听。居十有三年,竟卒于戍所。隆庆初,赠官赐恤。
  子坊,字存礼。举乡试第一。嘉靖二年成进士。出为南京吏部考功主事。寻谪通州同知。免归。坊博学工文,兼通书法,而性狂诞。熙既卒,家居贫乏,思效张璁、夏言片言取通显。十七年诣阙上书,言建明堂事,又言宜加献皇帝庙号称宗,从配上帝,世宗大悦。未几,进号睿宗,配飨玄极殿。其议盖自坊始,人咸恶坊畔父云。明年复进《卿云雅诗》一章,诏付史馆。待命久之,竟无所进擢,归家悒悒以卒。晚岁改名道生。别为《十三经训诂》,类多穿凿语。或谓世所传《子贡诗传》,亦坊伪纂也。
  徐文华,字用光,嘉定州人。正德三年进士。授大理评事。擢监察御史,巡按贵州。乖西苗阿杂等倡乱,偕巡抚魏英讨之,破寨六百三十。玺书奖劳。
  江西副使胡世宁坐论宁王宸濠系诏狱,文华抗疏救曰:“世宁上为圣朝,下为宗室,竭诚发愤,言甫脱口,而祸患随之,亦可哀也。宁王威焰日以张,隐患日以甚。失今不戢,容有纪极。顾又置世宁重法,杜天下之口,夺忠鲠之气,弱朝廷之势,启宗籓之心,招意外之变,皆自今日始矣。”不纳。
  帝遣中官刘允迎佛乌斯藏,文华力谏。不报。马昂纳妊身女弟于帝,又疏谏曰:“中人之家不取再醮之妇。陛下万乘至尊,乃有此举,返之于心则不安,宣之于口则不顺,传之天下后世则可丑。谁为陛下进此者,罪可族也。万一防闲阔略,不幸有李园、吕不韦之徒乘间投隙,岂细故哉。今昂兄弟子侄出入禁闼,陛下降绌等威,与之乱服杂坐,或同卧起,坏祖宗法,莫此为甚。马姬专宠于内,昂等弄权于外,祸机窃发,有不可胜言者。乞早诛以绝祸源。”亦不报。文华既数进直言,帝及诸近幸皆衔之。会文华条上宗庙礼仪,祧庙、禘祫、特享、出主、祔食,凡五事。考证经义,悉可施行。帝怒,责其出位妄言,章下所司。礼官暗于经术,又阿帝意,遂奏文华言非是。命下诏狱,黜为民。时正德十一年十月也。
  世宗即位,起故官,历河南按察副使。嘉靖二年举治行卓异,入为大理右少卿,寻转左。时方议兴献帝“大礼”,文华数偕诸大臣力争。明年七月复倡廷臣伏阙哭谏,坐停俸四月。已,席书、张璁、、桂萼、方献夫会廷臣大议,文华与汪伟、郑岳犹力争。武定侯郭勋遽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书曰大臣事君,当将顺其美。”议乃定。及改题庙主,文华谏曰:“孝宗有祖道焉,不可以伯考称。武宗有父道焉,不可以兄称。不若直称曰‘孝宗敬皇帝’、‘武宗毅皇帝’,犹两全无害也。”疏入,命再夺俸。
  六年秋,李福达狱起。主狱者璁、萼、献夫,以议礼故憾文华等,乃尽反狱词,下文华与诸法官狱。狱具,责文华阿附御史杀人,遣戍辽阳。遇赦,卒于道。隆庆初,赠左佥都御史。
  自大学士毛纪、侍郎何孟春去位,诸大臣前争“大礼”者,或依违顺旨,文华顾坚守前议不变。其被谴不以罪,士论深惜之。
  薛蕙,字君采,亳州人。年十二能诗。举正德九年进士,授刑部主事。谏武宗南巡,受杖夺俸。旋引疾归。起故官,改吏部,历考功郎中。
  嘉靖二年,廷臣数争“大礼”,与张璁、桂萼等相持不下。蕙撰《为人后解》、《为人后辨》及辨璁、萼所论七事,合数万言上于朝。《解》有上下二篇,推明大宗义。其《辨》曰:
  陛下继祖体而承嫡统,合于为人后之义,坦然无疑。乃有二三臣者,诡经畔礼,上惑圣聪。夫经传纤悉之指,彼未能睹其十一,遽欲恃小慧,骋夸词,可谓不知而作者也。
  其曰“陛下为献帝不可夺之适嗣。”按汉《石渠议》曰:“大宗无后,族无庶子,己有一适子,当绝父嗣以后大宗否?”戴圣云:“大宗不可绝。《礼》言适子不为后者,不得先庶子耳。族无庶子,则当绝父以后大宗。”晋范汪曰:“废小宗,昭穆不乱。废大宗,昭穆乱矣。先王所以重大宗也。岂得不废小宗以继大宗乎?”夫人子虽有适庶,其亲亲之心一也。而《礼》适子不为后,庶子得为后者,此非亲其父母有厚薄也,直系于传重收族不同耳。今之言者不知推本祖祢,惟及其父母而止,此弗忍薄其亲,忍遗其祖也。
  其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乃汉儒邪说”。按此踵欧阳修之谬也。夫“为人后者为之子”,其言出于《公羊》,固汉儒所传者。然于《仪礼》实相表里,古今以为折衷,未有异论者也。藉若修之说,其悖礼甚矣。《礼》“为人后者,斩衰三年”,此子于父母之丧也。以其父母之丧服之,非为之子而何?其言之悖礼一也。传言“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其若子者,由为之子故耳。传明言“若子”,今顾曰“不为之子”,其言之悖礼二也。且为人后者不为之子,然则称谓之间,将不曰父,而仍曰伯父、叔父乎?其言之悖礼三也。又立后而不为之子,则古立后者,皆未尝实子之,而姑伪立是人也。是圣人伪教人以立后,而实则无后焉耳。其言之悖礼四也。夫无后者,重绝祖考之祀,故立后以奉之。今所后既不得而子,则祖考亦不得而孙矣。岂可以入其庙而奉其祀乎?其言之悖礼五也。由此观之,名汉臣以邪说,无乃其自名耶?抑二三臣者亦自度其说之必穷也,于是又为遁辞以倡之曰:“夫统与嗣不同,陛下之继二宗,当继统而不继嗣。”此一言者,将欲以废先王为人后之义与?则尤悖礼之甚者也。然其牵合附会,眩于名实,苟不辨而绝之,殆将为后世祸矣。
  夫《礼》为大宗立后者,重其统也。重其统不可绝,乃为之立后。至于小宗不为之后者,统可以绝,则嗣可以不继也。是则以继统故继嗣,继嗣所以继统也。故《礼》“为人后”,言继嗣也;“后大宗”,言继统也。统与嗣,非有二也,其何不同之有?自古帝王入继者,必明为人后之义,而后可以继统。盖不为后则不成子也。若不成子,夫安所得统而继之。故为后也者,成子也,成子而后继统,又将以绝同宗觊觎之心焉。圣人之制礼也,不亦善乎。抑成子而后继统,非独为人后者尔也。《礼》无生而贵者。虽天子诸侯之子,苟不受命于君父,亦不敢自成尊也。《春秋》重授受之义,以为为子受之父,为臣受之君。故谷梁子曰“臣子必受君父之命”。斯义也,非直尊君父也,亦所以自尊焉耳。盖尊其君父,亦将使人之尊己也。如此则义礼明而祸乱亡。今说者谓‘伦序当立斯立已’,是恶知《礼》与《春秋》之意哉!
  若夫前代之君,间有弟终而兄继,侄终而伯叔父继者,此遭变不正者也。然多先君之嗣。先君于己则考也,己于先君则子也。故不可考后君,而亦无两统二父之嫌,若晋之哀帝、唐之宣宗是也。其或诸王入嗣,则未有仍考诸王而不考天子者也。陛下天伦不先于武宗,正统不自于献帝,是非予夺,至为易辨。而二三臣者猥欲比于遭变不正之举,故曰悖礼之尤者也。
  其他所辨七事,亦率仿此。
  书奏,天子大怒,下镇抚司考讯。已,贳出之,夺俸三月。会给事中陈洸外转,疑事由文选郎夏良胜及蕙。良胜已被讦见斥,而蕙故在。时亳州知州颜木方坐罪,乃诬蕙与木同年相关通,疑有奸利。章下所司,蕙亦奏辨。帝不听,令解任听勘。蕙遂南归。既而事白,吏部数移文促蕙起。蕙见璁、萼等用事,坚卧不肯起。十八年诏选宫僚,拟蕙春坊司直兼翰林检讨。帝犹以前憾故,报罢。而蕙亦卒矣。
  蕙貌癯气清,持己峻洁,于书无所不读。学者重其学行,称为“西原先生”。
  当是时,廷臣力持“大礼”,而璁、萼建异议,举朝非之。其不获与廷议,而以璁、萼得罪者,又有胡侍、王禄、侯廷训云。
  胡侍,宁夏人。举进士。历官鸿胪少卿。张璁、桂萼既擢学士,侍劾二人越礼背经。因据所奏,反复论辨,凡千余言。帝怒,命逮治。言官论救,谪潞州同知。沈府宗室勋注以事憾之,奏侍试诸生题讥刺,且谤“大礼”。逮至京,讯斥为民。
  王禄,新城人。举于乡,为福建平和知县。嘉靖九年,疏请建献帝庙于安陆,封崇仁王以主其祀,不当考献帝,伯孝宗,涉二本之嫌。宗籓子有幼而岐嶷者,当养之宫中,备储贰选。疏奏,即弃官归。命按臣逮治,亦斥为民。
  侯廷训,乐清人。与张璁同郡,同举进士,而持论不合。初释褐,即上疏请考孝宗,且言不当私籓邸旧臣,语最切直。除南京礼部主事。嘉靖三年冬,“大礼”定,廷训心非之。私刊所着议礼书,潜寄京师,下诏狱拷讯。子一元,年十三,伏阙讼冤,得释。后起官至漳南佥事。以贪虐,被劾为民。一元举进士,官至江西布政使。
  赞曰:“大礼”之议,杨廷和为之倡,举朝翕然同声,大抵本宋司马光、程颐《濮园议》。然英宗长育宫中,名称素定。而世宗奉诏嗣位,承武宗后,事势各殊。诸臣徒见先贤大儒成说可据,求无得罪天下后世,而未暇为世宗熟计审处,准酌情理,以求至当。争之愈力,失之愈深,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