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日记摘抄》  (明)叶盛 撰
  水东日记摘抄  (明)叶盛 撰   ●卷一   冬至正旦节早,礼部鸿胪寺及科道导驾等官最先入左掖门,至中左门立候。天将明,趋进华盖殿前穿廊,礼部尚书祭祀,复命行礼讫,导驾升奉天殿受朝。尝记昆陵胡公奏尚书,其末云:“行礼毕,请上位看马”两言。大声直说,不类奏事也。   晦庵与刘清之书云:“《小学》近略修改,又别为题词韵语,庶便童习。”又一书云:“见此修改,益以古今故事,移首篇于书尾,使初学开卷便有受用。而末卷益以周、程、张子教人大略,及乡约、杂仪之类,别为下篇,凡定着六篇云。”尝窃以为所谓首篇者,即今所题数语;所谓末卷下篇,即今外篇《嘉言》、《善行》二篇是已。今观北京国子监《小学》书板,元至正十三年重刻元统癸酉燕山嘉氏本,有祭酒王思诚、监丞危素、助教熊太古等题识,其晦庵所题,乃在卷末,目曰“朱文公题小学书后”,而题辞则在卷端,是矣。吴思庵《集解》则曰:“小学书题置之题辞之前,意者本《朱子大全》。”然《大全》编次伦序不能精当,恐亦未可凭也。不知思庵当时曾见此本否。   王忠毅公为京尹时,公退即坐后堂,召鼓手打得胜鼓以为乐,鼓失节者有罚。后公卒以军旅树功名,岂亦昔人喜闻击鼓用兵之诗者耶?   己巳之变,徐元玉最有时名,亦锐意功业。太监金英趣问计,以南迁对,英怫然不悦。前成山侯王通,亦以挑筑京师外城壕为太监兴安所鄙,二事似皆未为得也。   正统十三年,闽贼邓茂七乱。巡按御史汪澄将至延平,闻贼势已炽,即回。会府刷卷御史张海至延平被围,海躬抚谕之,贼且降。海以实闻,而澄忌之。适朝命御史丁瑄按贼事,澄则附瑄,妄奏以抑海。兵科给事中姚铣等以为澄畏避,且忌嫉,当言之,掌科事唐世良不从。未几,而兵部奏澄擅止浙军有罪,下狱。又御史林廷举巡视两浙盐法,俾治处州贼,奏贼平当代。适处州奏贼复起,当劾。盛谓廷举君子,其巡视地远,安知贼起不在其出巡后耶?已之。俄而,其父山西参政厚奏,承委督饷代州,不欲往。厚素为士论所短,因奏逮治之。廷举寻亦以他事得罪。又都御史张楷、都督刘聚征闽寇,尚书石璞、都督徐恭等征浙寇,皆无善举,皆当劾,而楷、聚尤甚。有召还之,命,下才数日,计其还必再余月也。一日午后偶暇,为草疏。适书人又皆具,既成,视日尚未莫暮,遂封进。少顷得旨,楷、聚如所奏。翌日早朝鼓将严,忽闻楷等将入见,同僚相视惊愕,因仓卒添易原疏首尾,而廷论之。楷由是罢位。凡人祸福之来,固其自取,似亦有不偶然者。此数事适相类,因并记之。   三五年前,翰林名人送行文一首,润笔银二三钱可求;事变后,文价顿高,非五钱一两不敢请,迄今犹然,此莫可晓也。尝记一日,过钱原溥翰检第,强予宿。初不知其意,黎明起,而其夙所约张士谦先生来,一相者继亦来。相者目先生良久首曰:“此大人平生不得弟兄气力。”先生大笑而却之曰:“吾永乐中为进士、庶吉士、中书舍人,时年向壮,有志文翰,昼夜为人作诗写字,然未尝得人一叶茶,非如今人来乞一诗,则可得一贽见帕。向非吾弟贸易以资我,我何以至今日耶!”由此观之,当时润笔亦薄已。   己巳七月十五日,六师明日在行,六科议,兵、刑二科文书多,独用二人,兵科都给事中姚铣,其次则盛;刑科掌科事给事中鲍辉,其次即季聪。皆治装矣。未申间,忽礼科约具奏,乞点差。盖章瑾惮行,闻都察院、尚宝司得旨,俱用次一人,因有此举。俄而六科奏下,俱掌印官行,而姚、鲍因得尽节,瑾竟以此得罪谪死。乃知一行一止,死生荣辱,固自有定,私智小数之人,乃欲以区区心力胜之,不亦愚乎!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殿下驾御午门左门,言官大臣次第宣劾王振章。有旨:“朝廷当别有处。”众心郁愤,叫号不已。长史仪公造膝前免冠有言,于是众皆免冠长号。已有旨,急籍王振等家。然叫号不辨人声,不能皆听闻,惟仪公长号膝行而前,去袍服才咫尺。忽王给事中竑众中起,捽马顺至前,曰:“奸臣党在是。”于是驾起门掩,一哄间,足履之下,尸暴血流矣。百官稍退,惟让直军卫官候左掖门,哗云:“尚有王长随、毛长随在。”少顷,校尉捽两人送锦衣卫。甫出左掖,军卫官捶死之矣。盖驾既行,使人于门内伺外何为,而惟闻此言,以为出自百官。殊不知因大驾出,尤严门禁,两长随日事鞭笞,最结怨于军卫,而杀两人者,上直官,非百官也。初尸血渍砖石,门官呼水涤之。仪公曰:“不涤可也,留与作样子。”门官不能答,仪公气亦足多云。   季聪尝授经京邸,多门生学子,因多知内外事。一日谓予曰:“闻禁中近习划龙船,朝下即事射鱼,酣笑为乐,或日昃始休。奈何?予因有午朝之请。奏既入,既时内批下,刻日受朝。颇闻此事,盖太监兴安等极力赞襄。惜乎当时外间诸公,所见不同,反不足以副其意耳。”语多不记。   正统十四年,南京太常卿徐初以老疾,令致仕,当除。先是,王检讨资谓盛言:“寺丞冯必政者,妖妇焦奉真之侄,轻佻矫妄,士论耻之。”至是,又闻将以羽流发身者任之,季聪因会奏,以为太常清职重任,当用文学儒臣。南京寺丞冯必政邪妄,进身不由其道,当黜以示惩。会上亲擢旧宫臣张文为南京太常寺卿,吏部因奏冯必政当从六科言,削职为民。诏从之。焦奉真事,大类宋于尼云。   初,京都最重冬年节贺礼,不问贵贱,奔走往来者数日。家置一册,题名蒲幅。己巳之变,此礼顿废。景泰二年冬至节,礼部请朝贺上皇于东上门,诏免贺。旧凡遇节,鸿胪、尚宝、中书、六科直庐相接者,朝下即交相称贺。是日,予亲见鸿胪佐贰邀大兴杨公偕走贺,公曰:“太上爷爷不得一见,尚谁贺耶?”闻京都贺礼,至今寥寥,不复昔比。   三千营总兵都督张軏、杨俊为都指挥王琦奏龙旗宝纛事。予与季聪谋议即定,二章同上。一章以释上怒,一章以正事体。各科有言:“上所怒罪人,欲营救之,非私而何。事坏则我当有辞,我等不预知也。”季聪导之曰:‘流俗佛语不有荷担如来乎?从王琦则于法制有违,不从王琦则得罪君父,軏等处此亦难矣。有司以上付之言官,既不言,言官而又不言,軏等其何辜?”俄而得报,众皆称快。其正事体一章,且留中。于是言者有愧色。事具奏草。   《太祖皇帝御制文集》共若干卷,奇古简质,悉出圣制,非词臣代言者可及。今世所传刻赐刘伯温书诰等文,及尝见赐孔祭酒书真迹,皆是也。然多不在集中,则知宝藏天府,不曾入刻者尤多。但今集中多有篇目重出者,此不可晓耳。   宣德、正统间,名臣称三杨先生。以文贞为西杨,文敏为东杨,盖初以姓同,亦略因居第以别之。文贞固出西江,而文定郡望每书南郡,乃因以南杨号文定焉。东王则抑庵,西王则泉坡,盖亦然也。   盛奏选京师官舍家人操习,以备非常,及乞榜禁谕流言,事见奏草。当时有宥密大臣,谗盛于中者,曰:“此事因给事中有子,与官舍斗鹌鹑不胜,被辱怀忿,而有此奏。”时盛有子仅再周岁,亦在元籍。乃知古人无兄盗嫂之谤有之矣。   景泰元年九月二十六日,礼部会奏,虏请遣使迎复,当从。明日,上立文华殿门内,面谕公侯以下各堂上官、各科道管印官曰:“朝廷因通和坏事,欲与虏绝,而卿等累以为言,何谓?”吏部王公首对云云,大意以为必乞遣使,勿使有他日之悔。王色稍不怡曰:“当时大位,是卿等要我为之,非出朕心。”少保于公继有对,盖以为大位已定,孰敢有议,但欲答使尽礼,纾边急耳。辞畅而意婉。上意始释,曰:“从汝,从汝。”言已,即退。群臣既出文华门,太监兴安匍匐而出,呼群臣言:“尔等固欲答使,且来言,孰可行者?孰为文天祥、富弼其人耶?”众未有答。王公面发赤,大言曰:“大人岂可为此言?今日群臣皆在此,皆朝廷人,一唯朝廷用,孰敢有不行者!”如是言之且至再,而辞色愈厉。兴安为之语塞。既而升礼部侍郎李实等为正副使以行。敕书既下,则惟言报礼,不及迎复。实惊讶,诣内阁白之。遇兴安,被诟曰:“尔第奉黄纸干事,他何与焉?”兴安虽短于才,溺于僧佛,信二三故旧大臣,然能廉守,人不易于以私,惟于迎复,则深可罪也。   大理少卿致仕云间沈简庵先生,草圣擅一时,真行皆佳,尤长于诗,有集二千余首。先生端厚谦抑,好奖与后进,皆出诚意,而取与则甚严。尝有季训导者,介先生之友,求草书,且欲识姓名,先生忽有思,曰:“得非襄讦奏有司者耶?”遽却之。其友翌日固请,先生为易题计某以外之,其介又如此。早年与其兄自乐学士同在翰林,遭际列圣,荣遇罕比,而伯仲同居,友第之行无间言,缙绅中以为莫及。先生正统中既得请致仕,未朝辞而遽闻变,故言及辄陨涕。行次直沽,手书近体一律寄予,极其悲愤。卒章有“三秋景物偏萧索,清泪平添卫水波”之句,今轴藏吾家。   毗陵王绂孟端,高介绝俗之士,所与交,皆一时名人,遇流俗辈,辄白眼视之。工诗翰,画竹称冠绝今古。未达时,画已驰名,人不可苟得。尝月夜寓京师旅邸,闻箫声起邻家,清亮可人,倚床而听之,乘兴写竹石一幅。明早扣门,寻访其人以为赠,盖一富商也。商人大喜过望,次日奉驼■〈茸毛〉段二求作配,孟端曰:“俗子何足当我名笔?”亟索而碎之,其价如此。   上皇驾将旋,礼部累有会奏言迎复事,上多以虏情多诈为言。将抵居庸,一奏始得旨,群臣同礼部议迎复仪注,兵部总戎议防变方略,舆情甚欣慰。朝下,多官集会议所,都御史王文忽厉声曰:“来孰以为来耶?黠虏岂诚真?彼不索金帛,必索土地,有许多事在,孰以为来耶?”众素畏文,闻此皆相顾莫敢言,武弁有趋出门去者矣。既而,少保于公言:“防变方略,则在我与总戎。”如是而退。盛等窃虞仪注之议,由此而寝,心甚愤郁。比午,造礼部问焉,尚书胡公从容言:“仪注已送内阁看矣。王一人言岂可凭,但彼欲如是言,且姑任其言,何能与辩?”乃知老臣处事自有定执,而其量亦非后生可及也。当时会奏多吏部王公笔,皆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六科掌科官连署,然主意皆出二老。胡公累为三法司所憎,云:“尔礼部事当奏即自奏,何必要我连署耶?”会奏外,惟翰林检讨刑让一奏,首有“前次敕书不具迎复上皇之意”一言,真为实录。户科给事中李侃等奏内亦有尧舜孝悌之说,报旨以为“讥朕”者也。   初,凡有弹纠,必六科先承密旨,十三道则因之,若不由先言,实自盛等始。都督杨俊有罪,自宣府还,俟其鸿胪报名,即须进奏。明早举劾,兵部亦以此为言,而不知其所托者,俊之党也。俊又结鸿胪,云昏晚得报。以是,盛等早将入朝,始知之。盛与同官捧奏,诣左掖门,门内寂然,惟窥见笼烛照地,即扣门投奏。门隙中中官曰:“此际驾将行,何敢进奏?”盛曰:“今早有当言事,君若有误进奏,驾出不得言,即有罪,皆不可辞。”中官语塞,遽趋步捧入。既而,杨俊就逮,不得得请幸免矣,此前未有也。   永乐中,俞行之试“记里鼓”;正统中,冯益试“事道”,皆不知所谓,莫能措一辞。所谓“名浮于实,君子弗贵”者欤?   景泰元年,太上皇万寿圣节,礼部请群臣朝,诏免朝。二年,盛与季聪约当草疏,偕科道与礼部同上。既而,窃念今皇上孝弟,上皇盛德,两宫贴然,安静而长久当谊愈深而礼愈降矣。使益以言,则涉众易疑,恐无中生有,反为非便,遂已之。御史盛昶一日私示盛一章,亦此事,因具以告。昶目予言:“己不为,又沮人不为耶?”盛曰:“此大事,宜熟虑之,惟安与静,久长之道也。”时惟刘溥、原溥以予言为然。近闻卢指挥奏讦以来,然后益信予前说之不谬。   居庸以北,俗择葬地,以验蛇盘兔穴为上,昌平侯杨洪赤城墓母处亦然。意者,地气温暖,二物皆穴焉。偶相值而相持,亦适然耳。昧者至争地盗墓,积讼连年,惑哉!   于节庵之先世有显宦,至其父幼孤贫流落,虽知家世之贵,而不能详。所知者,黄鹤山有先茔,其兄弟名山寿、海寿耳。节庵既长,为董镛先生婿。先生藏书有元《黄文献公氵晋集》三山大字本,载《湖南宣慰于九思行状》,可考节庵能知其先,以得此文焉尔。然则人品家世,托之名笔,其效有如此。夫董先生子中书舍人玙与予邻居,间语及此事云。   景泰二年,予为殿试弥封官,知读卷事。第一甲盖阁老预属意于受卷官,已得之,余皆分送读卷诸大臣,且曰:“率以三分,上一笔,次二等,各置一所。”少顷,阁老收上一等,则判二甲;次二等则判三甲也。第一甲三卷,阁老圈点毕将午,三人者持诣文华进读。午后填黄榜,明早榜出矣。盖辰、巳二时,榜中人次第已判定,若曰须一一品量高下次第,固有所不能也。又闻试场卷子,榜中榜外,固有相去不甚远者,数尽即止,无如之何。因记周文襄公行部至昆,尝问及举子,曰:“年少者多遣行,彼气锐利得,且科第自有命耳。”当时甚讶其言,乃知此老曾见此事,敢为此言。虽然,亦岂止科第为然哉!   独石城堡,今治开平卫。初,阳武侯薛禄奏筑城,迁卫于此。有僧庆西堂者,号精地理术,实奉命相地,尝云:‘城中水泉枯时,当有变。’指东南角地,以为必王侯可当此。杨昌平时为百户,已有名,因治第在焉。己巳春,泉果涩不流,今则复泛溢矣。昌平第潭潭余百问,都御史李公下予相度,撤其材,以饬楼橹营壁之尝经兵火不存者。其关将军祠,洁丽可爱,不忍毁之。但城中已有祀,不宜复出。而偶得宋学士所撰开平王常忠武公碑文,因谂于众曰:“公有功国家,其收漠北,尝道此,而是邦又其封望所在,请易为开平王祠。”仍环书碑文于壁,既成始闻僧之言,而益奇其术之神也。或传边虏尝目昌平为杨王。昌平为人虽多事先声,要必曾有是说。   尹凤岐先生在翰林,好作诗讽切时事。节之最能记,予仅记其一首。时应诏举贤良方正,即得授八品官,适简太学生年五十以上者,悉放还,诗曰:“五十余年做秀才,故乡依旧布衣回。回家早去养儿子,保了贤良方正来。”   景泰二年廷试,鸿胪杨公时预读卷。公素多笑谑,是日庄重自将,持卷一一详检,视讫收置端好。众以公少文,窃窥议之,莫可知其如何。俄而,尚书泰和王公读卷毕,公徐起,手卷子纳案上,作一揖。王公摇手却之,公又一揖,不交语,敛容而退。于是王公代为品第而还之,众由是服公之大用,诚亦不偶然也。   真定逻卒获一人,为虏语甚习,以为先被虏见留。虏酋也先将窥临清,使我等从宣府边关入,住城中数日,而今抵此,盖先为侦伺耳。守臣以闻。兵部奏:虏酋为计至此,宜急遣廷臣,豫备紫荆等关口。因荐郎中陈汝言、陈金等堪是任。诏止治备而已。都察院奏:宣府守臣,不觉察当罪,使也先欲其首将携去久矣。于是特命锦衣卫押其人至宣府。会巡按御史勘问所主之家。御史涞水张鹏,心疑其事,百方鞠之。一夕,得其实,盖平定州故荆郎中家僮,久住京师,以贸易习虏语,不事作业,被捶楚,潜匿于外,妄为此言,彼逻者从而传会之耳。此虽一事,而台省之张皇,内批之镇静得体,御史之明决能任事,皆可记者。   吴思庵先生,谈及《浅学后进》曰:“此《韵府群玉》,秀才好趁航船尔。”航船,吴中所谓夜航船,接渡往来,船中群坐多人,偶语纷纷。盖言其破碎摘裂之学,只足供谈笑也。   景泰二年春,内宫善增恃宠骄纵,势炽日益甚。且闻大臣中有候其生日,结约武弁,持贿拜贺其门,如往年之事王振者。季聪偕六科、十三道上言,尽暴其罪恶,乞急治之,不然必蹈覆辙。章既成,对众复增二语曰:“复起群邪趋附之风,大开小人奔竞之路。”盖厚嫉大臣之憸小者也。既奏上,既命锦衣捕治之。后虽获释,然迄今不复肆云。   弋谦,代州人,累任显官,有声仁庙时。岁己巳,布衣走阙下,疏前成山侯王通、龙门致仕指挥宁懋、真定同知阮迁干三人,皆奇才可用。适报虏酋也先犯紫荆口,时石亨为时倚重,偕于尚书治兵士城外,众议欲以通副亨。及谦等至左顺门,通辞不预兵政久矣,一旦以副,人不能也。谦则力言宜专用通,众异之再四,两人持论,牢不可动,事遂已。六科闻谦负重名,奏留之,由是亦不报。使通等拒稍却,则皆任用矣。后通虽复用,亦无大过人者,不久竟卒。谦亦累有建白,语侵时贵,亦不久卒。   景泰二年冬,文渊阁办事中书舍人何观言:“大臣旧老少保兼吏部尚书王直等,正统中皆阿附权奸,今此辈老滑,不宜在左右。”及言“北虏之来朝者,宜驱置于南方”,忤旨,下六科、十三道议以闻。吏科给事中毛玉,属奏藁辞过罪观,季聪导之易,不从,亟以告盛,因与偕往。时六科诸君皆在,索藁阅,玉却以,上促奏急,阅之恐缓”,索之再,始出以相示。盛曰:“观驱置之说固疏谬,其前言老猾,盖意在大臣,但辞连权奸,中贵人激怒在此。然终是言者,诸君当熟思之,藁须再易。”玉曰:“上怒甚,不可易。”盛曰:“当明言观概指王直等为老猾非宜,或可回悟上心。”季聪言:“所引《春秋》公会戎于潜,亦非《胡传》本意。”玉以东坡“王者不治夷狄”论对。盛以玉遂非甚,因曰:“此奏引经不切,未甚害事,不易或可。若辞有当易者,须易之。”玉曰:“观尝考蒲不得升,私憾吏部为此,十三道已具此说,藁不具此已轻矣。”盖时有大臣新迁吏部者,嗾科道为此说也。王素于盛厚,因附耳喻此意。盛曰:“虽不具,具等耳,藁必再易。”玉曰:“君奈何执欲佑观?”乃谓曰:“朝廷大开言路,未尝罪一言者。今虽怒观,犹令我曹看议,盖甚盛德也。君独不念刘球乎?球之死,人今罪王振、马顺。诸君而为此,雷霆之下,万一不测,则是我曹为之,而朝廷受不容言者之名。且诸君亦言官,独不为他日身计耶?”玉意稍解。盛因抹去冒头所谓“诬陷大臣,擅开边衅”,及终所谓“明正观罪,以为进言虚妄者之戒”等语,且益云“指大臣王直等为老猾”,于是众皆曰好而退。既而奏入,有旨,令锦衣卫杖观若干,且调外。后乃知奏惟去冒头,余皆如旧,藁不易也。明日道遇锦衣门、谢二镇抚及杖观事两人,曰:“彼何可深罪?杖惟具数耳。”两人所存,较之玉,不霄壤异耶!   祭酒安成李先生,初以言事得罪系狱。宣庙登极,后一日御别殿,以其激先帝,命左右械取,将就鞠焉。俄又命锦衣指挥王某出,有不测之命。王甫行,而先生至。适上退,近臣某就先生问故,先生告以忠诚之实。上出有问,某具以对,上稍悟,命仍就狱。盖王被旨,急趋出时与先生相失于端门左右,而立俟于西长安门外,久之始得之。守卫者曰:“罪人入久矣。”王急趋还,则先生已得再生矣。夫臣子之于君父天也,天佑善人,岂欺我哉!   解学士、胡祭酒契好甚密,一日同观放进士榜,解以胡出不由甲科,诧之曰:“大丈夫必得黄榜书名可耳。”胡笑曰:“彼固亦有侥幸得之。”盛时公卿,其委蛇张弛气象如此。   景泰元年八月十一日,朝退,禁门侧,尚书胡公手一揭帖,文武重臣,群立传观。尚书王公曰:“此礼失而求之野耳。”盛等因趋就观,语多文而切直。首备登极诏旨,以为“由此而观,上皇之出,非游畋无益,为宗社计尔。今都人一闻驾旋,无不喜跃,则人心尚未厌上皇也。今日奉迎礼当从厚,主上当避位恳辞,而后受命乃可,不然恐千载史书难洗”。未有书上修史先生等语,而逸其名,甚惊异之。胡公言此得之高学士,众因告公曰:“连日言迎复,上意屡以虏情多诈为疑,此所言若封进,见朝野同情,或可感动上心。”公走质之三法司,都御史王文曰:“匿名文书,不得言。”以告于少保,于第言:“使封进,亦无妨。”盖其意亦持两端。因诣礼科草疏同上,疏谓告言人罪,盖以破匿名之说云。俄顷,得旨缴进。时众候诸涂扣之,胡公欣欣言:“适三法司云不可进,已远之高矣。兹复取来,故迟耳。”王公有忧色,曰:“诸公勿累小子吃牢饭也。”两人之量不同如此。旋闻有龚千户者,闻捕治急,首罪下锦衣狱。门、谢二镇抚,以当具奏而不具奏,坐不应,寻会赦得释。闻龚千户其名遂荣,惜不曾识之,而揭帖亦留中矣。   南都数年前,一时人物之盛,勋旧之贤,如襄城伯李公;通材重望,如少保黄公;学行老成,如都御史吴公;得大臣体,如侍郎徐公;端厚有文,如侍郎金公、通政陈公、尚书黄公;词藻艳发,如少卿杨公;志勤修纂,如学士周公,皆有足称。他如祭酒陈公之教条规矩,终始不渝;尚书魏公之清修雅尚,可以廉贪敦薄,要皆无愧士论。惜乎,二公尝请老而不得,近为南京十三道官诋其贪恋,时论为之不平,一公亦因是去矣。噫!如诸公者,今何可多得而已矣。   顾都御史佐,性严重,声望伟然,未尝毁誉人。或以为言,则曰:“我知善则当举,我知不善则当去,我何可徒言哉?”旦晚东朝房小憩,前呵双藤立户外,官僚行道以此为验。往往有挽驴驻马折而还者。虽公遭时得君之盛,要亦有慑伏弹压之实焉。   刘原博尝见姚荣公小像,仅寸许,周遭皆书公诗句警联,如《咏团扇》云:“掩歌声不散,障月影同圆。”《御沟诗》云:“静汲金殿影,清断玉街尘。”此类甚多。   詹孟举篆书唐人《早朝诗》四纸,孙叔英得之谈以宗家,用笔绝类泰不华《王贞妇碑》。一题“孟举”二楷字,皆有姓字图书印。孟举篆书,余独见此云。   松江曹云西善诗画,家富盛极一时。其孙幼交号雪林,客授孙至德家。言乃祖盛时,尝筑台以锡涂之,月夜携客痛饮,称“瑶台”云。其侈靡至是,盖元氏习俗也。一乡时惟常州倪雪林、昆山顾玉山可相伯仲,他赀富有余,而文采不足者,不与焉。云林、玉山事当别有记,要之其富而不知节,可为后世戒耳。   正统十年《进士登科录》,凡“天”字皆作“■〈艹曳〉”,云出内阁意。景泰中幸太学,谢表内阁自为之,中有“管窥霄,蠡测海”句,盖亦避“天”字也。偶见宋宣和时,禁“君天”等八字,识者惊异,事不能无感于往事焉。   袁子英晚年惟一子生申,为县吏,坐累,并子英徙南京以卒。詹孟举挽诗曰:“吴门山水隔陈雷,鱼雁依然得往来。书后常思洞庭橘,诗中人寄陇头梅。但知抱道非贫病,谁料生儿是祸胎。老泪尽从枯眼出,西风遥洒凤凰台。”葛芳荪父晋仲翁能诵此诗。袁宗鲁云。   萧墅张汉杰伯庸父子,一时豪杰,与赵屯吴氏有姻■〈女连〉张、吴皆元万户府官,吴元年,松江钱鹤皋作乱,遣人诣张,请相结约为应。汉杰父子毅然曰:“此叛贼也,吾从汝叛耶!”大书“叛贼”二字,粘诸所遣人之背,反系其两手,叱之去。汉杰曾孙举能言之。   钱知府昕,初习举子业,从节之游。其外祖吴思庵先生作小诗遗之,曰:“阿昕近喜习科场,百里从师日夜忙。老我曾闻前辈说,一凭阴骘二文章。”钱故富家,先生此诗,盖惧其或至于骄而隳,亦规讽之意也。   福严寺老僧景燮,颇能诗。先人极与相好,尝中夜对饮,时予八九岁,侍几傍。僧云:“夜深烧烛短。”予应之曰:“话久引杯长”。僧大喜,以予能记杜诗,而予实未读杜诗也。景燮瘦削,有寒士气,淀山释宗潮丰厚而凝重,二僧为一时乡里所推。先人尝云“潮外而燮内”云。   杨文定公最善王检讨振、张修撰益,相见辄出所作,就二人评,有所改易,即乐从。公亦喜改人文字。泰和陈学士,当笔撰祭文,公欲有所易,陈忿然不平,见于言色,公即已之。曹文襄性敏,大篇下笔即成。马状元尚书措词颇涩,每为文襄所讥切,马才介也。一日饯客,所序文出文襄,反复余千言。二王先生适在座,文襄举似之曰:“草草写成耳。”二先生看读毕,佥曰:“才长,才长。”诸公才学心量之不能同。此亦可见。   黄铎字希声,永乐中乡贡举人,尝授徒昆城,自题其座隅曰:“非公事不入县门地。”叔祖手携家兄仲盠从之学,三日不授书,唯命以正立,必欲坚不动。或怪以为问,曰:“读书易耳,为人难。苟坐立未当,他何望焉?”识者以为善教。郑有林先生初作先祠,客有问资价者,郑对以工费之详。适希声在座,客退,希声曰:“设后有问,当惟举木石工价,若饮食日费,略之可耳。盖好事须从曳,不则恐沮其志也。”   夏忠靖公使吴中,馆于文正书院之偏室。夜三鼓,适范氏子孙有事于中堂,公闻之,先期起,衣冠独坐,俟赞者至,礼毕始就寝。胡毗陵尚书,凡一新服成,必入朝见君,后始常服见客。杨东里少师一日新修厅事门成,戒儿曹亟治具,邀杨仲举先生过饮,曰:“门户初辟,必一君子先行。”仲举苏州人,宋和王之后,官至礼部尚书。前辈之存心有如此者。   尝过光福叶子昌家,阅其谱,婿陈瓘、宗人梦其,皆有序。所录《宋金紫棐恭公墓铭》,云葬贞山,卢熊《郡志》有燕山。又云棐恭葬真山者,疑为嫌名,改蒸为真耳。以予观之,叶氏铭未必失实,起本贞山,后人讹为蒸,而真伪于刻工耶。时旁多苏士,有云姑苏诸山,惟贞山可卜雨。有云气上腾,则虽晴必雨,岂又以此而为蒸耶?子昌与予同姓名,尚有宋诰三通,其二棐恭之子俅,其一其外氏凌姓者云。   邓尉山中峰东北向,居人相传地名黄坟,盖宋刑部尚书黄状元田墓也。赠工部尚书昆山王公永和夫人卒,得葬地于此,敕营墓焉。黄氏故物可见者,一石人半身,裳衣之制俨然。今垒石墙上,茔墙石窗一方,雕刻极工致,今在王氏庵中。坟下石甃小河,亦极齐整,今于途泥中,疏出通流。   训导吾豫,景泰中膺荐至京,以屡经边事,兵部奏宜边用。而在边久,不得支俸,请于吏部。项侍郎曰:“是常搅我兵部者,何可与之?”尚书泰和王公曰:“官必有俸,自须与之。”然竟亦莫能与也。豫私计,侍郎尚然,尚书于公当何如?然不得已,乃以请于兵部。于公见公牍,喟然曰:“奈何使应荐士至此!”遽与准收。诸公所存不同如此。   庄伯和,碛澳名医,好诙谐。一日,李无易遣家僮持简诣伯和,家僮误举伯和姓名。伯和绐之曰:“若翁欲借药磨耳,汝当负去。”且书片纸以复,曰:“来人面称名姓,罚驮药磨两遭。”无易得之,大笑,即令仍负磨以还。前辈善谑,风味如此。伯和子允恭,诚确老医,常往来吾家,犹及识之。   李无易名庸,一字无逸,碛澳巨姓,颇尚文学。国初,坐累徙云南,发龙江,寄亲友诗曰:“不识云南路,今第一关,旧驿连新驿,前山接后山。我心无愧忤,天道有时还。”乡间往往见无易家旧物。孙叔英家有洪武初行《乡饮礼诗卷》,余熂序。赵丹林龙角凤尾、金错刀竹二幅。赵松雪“小蓬莱”三字刻匾,字本顾玉山家物,顾一孙赘李,字因在焉。字初为村氓得之,以其背断草豢豕云。野水舅家《中吴纪闻》残帙,即余得之而失去者。先孺人嫁时青铜大鼻镜,皆李氏物也。   山阴花溪蒋贵达老先生,司训昆庠,质实敢言。一日,郡守况侯钟行部,侯严不可近,先生遽进告曰:“顷见郡中新刻《忠经》,大非是。马融何如人,其言何可经也?”众为之惊栗,侯待之殊,从容徐曰:“偶见此本,改则未敢耳。”先生极知爱予,乡试就考者众,予以学未至,不欲预考,先生强之再三,且拥予入察院门。是年果止予一人在选中。   庄瑾字公瑾,号采芝,龙江章氏之后,晚居李墟。能诗,善草书,学二王,而硬健骨立,自成一家。尤长于画,师法夏珪、马远,盖张可观以后一人而已。为人雅淡有高致,日登山临水,所至成趣。遇知己,觞咏竟日。画或顷刻可成,或数日不欲着一笔。与同里沈梦萱先生契厚,今沈氏收书迹、画本特多,《寒山拾得像》、《春江送别图》,皆不愧古人。诗帖有“酒熟床头雪蒲缸,南墟书屋正春寒”,及“糟鹅掌冻鳖裙”等句,其风致可想见也。   松江李墟沈梦萱先生资深,永乐中举,略通书史。吏部试招抚四夷榜,纳卷独迟,众请斥之。尚书取卷阅,其首云:“《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遽曰:“是何可斥也?”遂得终篇,第优等,授山东新城知县。先生弱冠娶毗陵大族邹氏,诣谢,妇翁出名画命题,即走笔一律,其警联有“玉沙十里江村暮,铁笛一声烟雨秋”之句。吴思庵先生举堪任风宪,试《河清论》,起语《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两事颇相类。《论》,今《思庵集》不载。   程明道先生外舅彭侍郎思永《行状》云:“蜀人以交子贸易,藏腰间,盗善以小刃取之稠人中,如己物。公捕获盗人,使疏其党,得十余辈,黥流之,盗遂绝。”此即今京师小李之类。“小李”云者,意其为昔时此贼之首,犹健讼者所云邓思贤耳。   予在邑庠时,庠友吴芳廷实家,畦菜得故冢,志石见题云:“高平郁氏之墓。政和六年葬。”常熟医学训科郁鼎智,其家相传,先世葬昆山高平桥西,但不知其处耳。至是,得墓铭柘本,与谱合,欲讼之官,由是墓归郁氏,至今封树蔚然。景泰中,进士蓟州钱源者,尝以公事至昆,访其祖垅。钱云:“闻之乃祖,吾家坟在学西北,故郁氏姻也。”学西北郁氏墓旁虽多地,据地者以无所于考,不可得。沈通理为出其家藏杂录诗文小册,有洪武七年县人卢熊所作《钱瑞妻章氏墓铭》一通,其文曰:“葬县治西南,郁氏先茔之东北。”据地者始无可辞。钱且访郁,考其故谱,乃知郁之婿有钱道判官,郁衰,有功于郁,郁因以一子后之,冒钱姓云。两家今通谱。此二事出一家,固甚奇,亦可见墓文之不可无也。   定襄伯郭登治大同,廉而尚谋,有古良将风。一日,达贼近城下,人心汹汹,自登城视师,酣战间,马溺于前,左右急呼:“用草裹去。”公笑曰:“草果好吃鸡生也。”此亦能示整暇,以安人心。   余尚书茂本熂,父尝为镊工。茂本既贵,每造谢邻曲,不遇辄曰:“烦为道,余待诏儿来拜也。”盖吴俗称镊工为“待诏”云。人以是贤之。茂本美风姿,有俊才,为县学生,御史行香,见茂本曰:“此子外材好,内材何如?”茂本应声曰:“熂有诗八句,其首句曰:‘外材争似内材高’,余不能记。”又一日,茂方与诸生会馔,一微行老御史坐明伦堂,诸生出见,御史曰:“‘黄米饭香青菜熟’,诸生有能对此者乎?”茂本应声曰:“白头人老赤心存。”   范启东言长陵于书独重云间沈度,于画最爱永嘉郭文通。以度书丰腴温润,郭山水布置茂密故也。有言夏珪、马远者,辄斥之曰:“是残山剩水,宋僻安之物也,何取焉。”暹之内父钱塘蒋晖,字法欧阳率更,多清劲,屡不称旨,晖官久不进,亦坐是云。   霹雳于边郭高处,岁恒有之,震死者或不见其人。其击屋柱桅竿之类,常见其破处有痕,似铁线路。或云蛰龙所藏,或云龙变化而起,又或云毒虫被击,皆不可知。又云雷神极巧,如人被击,火或烧其着体衣一层无遗,其外衣仍存。若一伞,或竹骨皆,惟盖柄则皆如故。如击塔庙,数佛并坐,其一粉碎,其傍诸佛俨然,亦有移置他处者。此类甚多。惟击发之时,雨辄骤,辄有火,有硫黄气,此则皆然也。先儒于此,成说多矣,而亦不悉其故,岂亦以神不当语故耶。   尝见胡毗陵应酬诗文稿,皆片纸满书。闻其虽破纸少许,见辄用补窗罅,不弃也。今日闻王盐山凡属公牒稿,皆用所受外封,既誊毕,既以作绳绞,仍渍以剩蜡,俾照夜。皆俭德云。予每作书牍,或写鄙作,字误辄涂改,有所更易,辄令人洗,虽不喜涂洗,然终不忍易他纸,岂亦性然哉。   ●卷二   正统四年,廷试榜出,华亭钱溥原溥仿宋人王十李三之诗,自诵曰:“举头暂且窥张大,伸脚犹能踏小张。”或者以其言近于忿,易之曰:“头上小张才踏过,举头又见大张来。”盖会试昆山张穆敬之第二,溥第三。廷试第二甲昆山张和节之第一,溥第二,而和则穆之母兄也。   予《马营》小诗有“天门行看六龙车”,陈少卿和韵有“将军还数李轻车”。或者非之,殊不知唐人“飞步登云车”、“乘鞭直拂五云车”、“太平天子驻云车”、“君王正侯五云车”、“来往五云车”、“应将性命逐轻车”,“车”字皆天遮切,昧者概以九鱼切车字故尔。   长洲民杨芳,景泰中,尝以十事上巡抚邹都御史。其均税额,以为古昔井田养民,而秦废之。汉初轻田租,十五而税一,文景三十而税一。光武初行十一之税,后三十而税一。晋降和亩收二升,五季钱氏以两渐亩三升,宋王方贽均两渐田亩一斗。元耶律楚材定天下田税,上田亩三升,中田二升五合,下二升,水田五升。我朝天下田租,亩三升、五升、三合、五合。苏松后因籍没,依私租额起税,有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者。苏在元,粮三十六万,张氏百万,今二百七十余万矣。   刘洗马定之,朝遇王伟兵侍。王戏之曰:“吾太仆马多,洗马须一一洗之。”刘应声曰:“何止太仆也,诸司马不洁,我固当洗之耳。”闻者快焉。   余姚陈惟寅先生教谕昆山,颇喜谈风鉴,尝曰:“举子梁昱当甲科,瞿泰安不失副榜,况家贫宜亟就也。”未几部檄先生会试同考,昱、泰安治《礼记》,先生本房也。比揭晓,泰安名在第五,昱不第。先生尝谓余曰:“吾宦不达,忝预主司,竞竞焉图称任使。榜未出之夕,犹停烛阅首卷,加精考焉。以为亦天下士,孰意为吾泰安也。使知为泰安,吾诚避嫌,当弃之矣。拆卷时,尚书以下皆属目,首得岳正,众皆曰得人。次陈鉴,次某,众皆云然。至泰安,吾为之惊愕,且无一人有言。少间,幸而监试白御史圭曰:‘此亦当在此,我知之矣。我同官项御史曾推此人。’使无御史言,吾汗流面热,恨不即死也。”噫!名闻不扬,朋友之过,诚然矣。泰安于经学有工夫,但岳、陈等素有声太学,泰安举自乡县,未为都人士所知耳。昱美丰度,有孝行,学亦纯粹,萧祭酒亦许其文必在甲第,竟以国子生选平定知州。泰安官至刑部郎中,与昱先后皆死矣,惜夫!   临安钱宰子予,武肃工之裔,元末老儒也。高庙礼徵,同诸儒修纂《尚书》,会选《孟子节文》,公退微吟曰:“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察者以闻。明日文华燕毕,进诸儒,而谕之曰:“昨日好诗,然曷尝嫌汝,何不用忧字?”宰等悚愧谢罪。未几皆遣还,宰以国子博士致仕。家会稽,宦业至今不绝。宰尝自书门帖曰:“一门三致仕,两国五封王。”唐昭宗赐敕,宋宣和所赐“吴越家宝”铜印,一斤重,今藏其家。铁券王像,则在台郡长房。   国子祭酒四明陈先生,遇僚属诸生极严。有怀忿而讼之者,法司将覆请就逮。周文襄公其同年,谓先生当具疏申雪,遂属笔于公,未免有迁就之辞。先生见之惊曰:“某如此本,无何得诳君。”公笑曰:“在法惟奏事不实耳。”闻者乃或迂先生,而先生不亦纯臣哉!   王抑庵先生典选,遇不如意事,好诵古人诗,以自宽。一日,有新得给事中,即欲于挠选法者,曰:“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御史有言吏部进退官不当,则曰:“若教鲍老当筵舞,更觉郎当舞袖长。”要多切中云。   昆山卢熊字公武,洪武初名儒,大通篆籀之学。尝为兖州知州,既视篆即具奏,以印文“兖”字误刻“衮”字,上不怡,曰:“秀才无礼,使道我兖哩。”几被祸。弟熙字公暨,睢州同知,有贤名。公武寄以诗,有“齑盐清梦稳,铁石古心存”之句,时人称之。公武后卒坐累死。今其家尚存中书舍人告身,高皇圣制也。官署印款,时尚循宋制云。   聂大年诗,三十年来作家绝唱也,有文集若干卷。袁衷主事爱其《醉后跌起口占诗》云“老我不胜金谷罚,傍人应笑玉山颓”之句。王翰林称其“愿得明朝又风雨,免教行李出都门”。而吾友张筱庵喜诵其《选僧》“十年湖海孤舟别,万里云霄一锡飞”以为不能忘之。但未知大年曾以此为极致否?   杨武襄洪为人虽尚权谲,然有威严,将士知畏之,此其所长,不可掩者。亦赖朝廷主张,以成其名耳。盖自宣德、正统来,已受知于阁中,庐陵杨公辈皆爱重之。如初为指挥杜衡所诬,以魏尚书源覆旨,而衡贬广西。继为部卒李友全等奏,上以付洪自治,颇类宋太祖待郭进事。又大同指挥张英尝奏今总戎石公,蔚州千户张宣奏刘侍郎琏,朝廷皆置之死。祖宗扶掖人材之心,其盛如此。   景泰元年春久旱,两京灾异亦迭见。偶会礼科都给事中李实、吏科给事中毛玉、御史陈叔绍、罗篪,相与惋叹。盛因曰:“自昔灾异,皆君臣引咎。今日在内,则大臣之罪不容辞,而我辈台谏之臣,缄默无补,病国尤重。在外病民者非一,而各藩镇中官病民尤重。两事当首言之。”实曰:“此言诚是,科中稿明早当就,君取观。”既而盛曰:“两事须先后言。盖言群臣,朝廷宽大,多不从,言之类文具;而中官,则必欲取回者。若并言之,万一止下戒饬之命,再举则难。然必得群臣会奏,庶几可济。”因偕谒诸大臣,如金尚书等,皆佯赞可行,无实心。且互为推让,无肯居奏牍之首者。   一日,兵部尚书于公谦谓盛言:“中官事言之有名矣。近南京周叙学士言事中及之,外人来言更便也。”未几,兵部因他奏“官多民扰”中略及,“乞时各处公差、内外官员,量取回京”。有旨,内官不动。又数日,会议及叙奏,有言此亦有例见行,侍郎诸懋即挥笔批定。盛因曰:“此诚民病,今既有言者,若众因之,则合辞上请,上或可从。”时惟左都御史陈镒力赞会奏。盖陈亦受谒者也。户科都给事中马显忽言:“此事近日兵部有奏,圣断已不允矣。”盛曰:“人臣论事,而但当观事体如何,且主上仁明,多有得旨已行,因论列而即改者。今事有当行,岂可自沮,而上负朝廷,下负言者耶!”礼部胡公乃易批会奏,竟不果。   他日,因某奏南京沿江盗贼,御史锦衣卫巡捕,刑部尚书俞士悦以为当准拟。盛曰:“锦衣官校近已革去,当止行御史。”盖两月前亦因言者革之,而刑部偶忘之也。   他日,又因马显言户部请议节省用费,显意欲裁户部额外官,尝有后言,而对众又不言。金尚书因略言不可之故,扣之亦不言。盛曰:“用人之际,此宜少缓。尝闻宣德中,内府工作答应之人,多与军职,虽老病不代,支全俸,此辈正亦冗食。”金云“此当即查行。”既出,有大臣呼盛曰:“适言冗食官,尚再细与尚书言之。”盛初不虞其伪也,而大臣退语同官曰:“叶某在议事处,如有少保责任在己者然,我名之为叶少保云。”盖例,凡中外陈言奏,皆礼部于内府会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堂上、六科掌印官会议,礼部侍郎宣言其要,诸部院正官面决可否,自正官外,更无出一言者,则旧习然也。虽李实号能言,亦未尝有言,盛诚违众矣。   予为举子时,闻同举者云,国朝状元多不能至金带。时陈泰和、马临驹、曹恒山皆在内阁,未几三人皆进官侍郎,盛矣。己已以来,商同年继之,彭纯道又继之。商亦至金带。今马、曹逝矣,陈谪戍,商归田,惟彭预阁事,官太常少卿云。   尚书吕震、前左都御史刘观皆洪武中人物,熟知政事故实。故廷论之际,每下视诸公,然皆鲜学术,欠清谨,诸阁老尝短薄之,盖亦由此。景泰中,广西宪司奏土官副巡检犯脏,王文都御史以为土官多世袭,当初犯复职,再犯具奏定夺。后经革申明,萧都御史覆奏,益以以夷治夷之言。殊不知《诸司职掌》所载,湖广、四川、云南、广西世袭土官者,如广西右江之岑、黄,四川之田、杨,宋、元来,世长蛮夷,其种类谓之土人,如徭人、僮人之云。盖本边夷,故凡取问,必请旨;发落,必具奏。今广西土官副巡检虽间有傜、僮,而军民籍人民为多。广西多正统中所授,广东亦间有之。盖如阴阳医官之类,以其为本土人,且同流官署事,故名土官,以别之,非彼土官若也。又天顺初元,四川重庆民邓錤陈言,有云“交易银两,罪同党恶。”寇公乃参为诞妄之言,不知其为洪武《禁例》中语。此大臣所以贵无事,不知魏相所以为汉名相,有以也。   方言语音,暗合古韵者多。今山西人以“去”为“库”,闽人以“口”为“苦”、“走”为“祖”,是也。吾昆山吴松,江南以归,“呼”入“虞”字韵,而独江北人则“呼”入“灰”字韵。如是者多,又不可晓也。   左都御史,自刘观后不轻受,观以前亦可数也。近年有陈镒、王翱、杨善、王文、马昂、萧维祯、寇深、轩輗,镒、翱、善以恩,文以保荐,昂以军功,维祯、深以超进,輗起自刑部尚书致仕改本官。   总督军务,自总兵官以下,悉听节制。盖始于王靖远麓川之役,己巳多事以来,继之者众矣。继靖远者,侯尚书琎也。于少保在京师,王盐山、马沧州之于两广,石璞于关外、于湖贵,王来尝于湖贵,皆是。命云“总督”二字,盖自宣德中,巡抚总督税粮始也。   礼部尚书致仕毗陵胡公,予赴广时谒之,尚强健,取酒命酌,因有请曰:“老先生身承圣宠遇,圣德、圣训不可无记录,否则百年后,门人故吏多谬误矣。”公笑曰:“无之。”因详举四五事,公不妄人也,谩记一二可传者。曰:太宗命滢使外,滨行面谕曰:“人言东宫所行多失当,至南京可多留数日,试观如何,密奏来。奏所书字须大,晚至我即欲观也。”某至于南京,旦晚随朝,敕免朝,辞以不敢。盖几所见殿下所行之善,退则记之。   如一日趋朝,勋臣某者语哗,侍卫槌之,仍口奏,有旨不问。既退朝,亟宣侍卫者,赏钞若干锭,于是群臣皆言,不显责大臣,而旌禁卫,所以宽其罪,而愧其心,殿下之明断也。住稍久,邻居杨学士士奇曰:“公,命使也,宜亟行。”则权辞谢之曰:“锦衣数种未完耳。”至安庆,始书回奏,令所从校尉给驿驴赍进也。   又一日,侍太宗奏事退,独召某至膝前,曰:“古人有言,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眼前岂乏干办之才,求一好人难耳。吾欲用汝,但汝官小。”时某为都给事中,数日上召吏部,特升某礼部侍郎。吏部奏,礼部缺左、右侍郎,上曰:“左侍郎”。又某为都事中,已叼受上知,每缺给事中,辄命监生等堪任者,具名以进。   宣宗皇帝一日召某曰:“侍郎如某者吾所任,户部辄欲差巡抚,汝与杨士奇等议,巡抚须用不须用?”退偕士奇等覆奏:“比年粮饷,多稽差部属官,动数员,民扰事误,须得重臣,则民安而事集。”上曰:“尔等试举堪任侍郎者,以名闻。”因疏荐某等若干人,上喜,皆升侍郎,俾巡抚。当时吏部后言,某等侵越。殊不知上惟命与杨士奇等议,固不敢援吏部也。”   国朝将官专生杀,如都督韩观守广西尚然。观师行庆远,生员迎候,悉命斩之,曰:“我知此亦贼耳。”山忠毅公代观,则有间焉。闻之盖惩英国杀黄参将事故耳。予所见时将,有名莫如杨洪、石亨。洪自百户至封侯,威名闻岭北,未尝专杀一人,而亨尤甚。也先犯土城,亨与于尚书等在军中,损军败将颇多,然将士失律,无被谴罚者。兵科以为言,上命特云,亨等而亦如故。后闻尚书言,辇毂之下,自专诛戮,非宜。王忠毅公麓川之举,则异是,人多能道之云。   广西守将韩都督观,英武有文,颇喜诛杀。山忠毅公继之,则光前绝后矣。公深沉有将略,用兵如神,而其廉、其正,文臣中比肩者,亦不多见,当别有纪载。其驭土官,一以威严,秋期调征,无敢违限三日。有惊而成疾者,有毙于杖下者,有调兵官致死不敢归复者,其严如此。后来柳安远则反是,一以恩结人心,始劳以酒食,答来把饭,然犹有善处,未尝有心于掊敛,待之如一,不以其把饭厚薄为轻重。其最可称,则却田州知府岑绍银事。初,绍奏幼子镛正出当袭,其家奴挟其庶长子奏请袭,安远折之曰:“父子间事,当从其父言”。镛遂得袭,绍德之,怀银一千两为谢,则却之曰:“我岂为此而为之?汝杀贼报国足矣。”是年绍亲率士兵随征,俘馘甚众,盖有以感动之也。都督陈旺,始有心掊刻,与柳大异,然犹能文节笼络,支吾度日。至武进伯朱瑛,则扫地矣,其略亦见盛奏中。以政之治忽系乎人,灼灼可凭如此。聊一及人。   聂大年诗翰着名一时,不得预京衔。或曰大年尝署桃符云:“文章高似翰林院,法度严如按察司。”以此见忤达官,其然岂其然乎?晚年被征修前史,至京而卒。予尝比之梅圣俞,宜也。   武安侯郑亨守大同,年已七十余,刚正有为,一志为国。而性稍偏,每议事,辄不欲从中贵言。既卒,人谓中贵衔之,中贵乃悼惜之不已,盖其心本公,能服人故耳。予曩在宣府,中贵柏玉酒间辄追念侍郎刘公琏,以为好人难得。询其故,曰:“玉每有事干之,无一从者,然我至今思之,盖侍郎所执是,其不从我者,我非是也。”两事颇相类。郑卒时,语不及私,惟云:“此大同,我国家后门,我乃死矣。夫后来者何人,勿坏我家事也。”布政张文昌时为断事云。   兴安侯徐亨,正统中守关中。一日,御史张文昌语及时将,徐云:“以亨观,今之将官,无一人可当朝廷大事者。”御史问曰:“今总戎成国公何如?”曰:“强虏视之婴儿耳。”又举得时名二边将问之曰:“彼何尝临大敌?琐琐仅得名耳。”曰:“其必为公。”曰:“我非其人。”曰:“然则为谁?”曰:“无如英国公,屡典大兵,且威严胜,将校无敢犯,可赴水火。公为大将,彼有时名者为之偏裨,所向无前,而彼亦可以备他日之用矣。”   故事,凡各部请敕行事,该部备词奏请,既得旨,移文翰林,即今文渊阁,下学士依奏草敕,不能异也。景泰六年正月,奖励独石杀贼一敕,独不然。兵部奏奖励,敕词则多遣责,且当时有旨:“发兵是宣府总兵等官所请,无预独石。”而敕独石云:“尔等奏要发兵,又全非事实。予甚讶焉。”盖惟时阁老以权臣自任,不复顾惮,惟其意之所欲为矣。   上复宝位二三日间,诸文武首功之臣,列侍文华殿。上喜见眉宇,呼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无预弟弟,小人坏之耳。”诸臣默然。时都督刘深亦带刀在侍。深亦以复位功进左都督,后充总兵官,挂征蛮将军印来广西,为盛偶及此,其语尤详。呜呼!上之德,尧、舜之德也,敢不有记?   张学士士谦,夏太常仲昭,两人同登第,乡谊甚款密,皆及与陈嗣初、王孟端诸人游,皆有志作文写竹。一日,馆阁命“石渠阁赋”题,士谦稿先就,仲昭见之,即不复下笔。既而士谦以仲昭写竹石愈己也,亦然。两人竟各以所长名世。   近代杂书着述,考据多不精。如《翰墨全书》以鼓思永为明道母舅,《事文类聚》以“间门要路一时生”为“侯门要路一时生”之类,至传写刊刻皆然,所谓《氏族大全》尤甚。汤公让指挥以博学强记自许。一日,刘草窗家偶及赵明诚,汤以为赵拚之子,予偶记拚之子■〈山亢〉■〈山几〉,明诚则宰相挺之子也。汤大以为不然。徐元玉在座,亦不能决,曰:“明日当考书,负者作东道耳。”汤退,既详考得实,乃携《氏族大全》叫呼而来,曰“本子误我矣”。近考广州十贤,李朝隐一作李尚隐,因讹而为李商隐,亦出《氏族大全》云。   珠池居海中,蜒人没而得蚌剖珠。盖蜒丁皆居海艇中,采珠以大舶环池,以石悬大縆,别以小绳系诸蜒腰,没水取珠。气迫则撼绳,绳动舶人觉,乃绞取,人缘大縆上。前志所载如此。闻永乐初,尚没水取,人多葬沙鱼腹,或止绳系手足存耳。因议以铁为耙取之,所得尚少。最后得今法。木柱板口,两角坠石,用本地山麻绳绞,作兜如囊状,绳系船两傍,惟乘风行舟,兜重则蚌满,取法无逾此矣。   珍珠初采一万四千五百余两,大约三石五斗。次年采九千六百余两,每百两余四五两,大约一升重四十六七两。次年大者五十余颗,计一斤重,云价近白金五千两。御史吕洪云。   刘侍即廉夫,余同年乡举,自负文武才,筹边论兵,历历如见。景泰初,为庶吉士,上书论时事,遂见用。也先犯土城,诸公主保卫京师,廉夫主追击,颇忤意。既而出赞湖、贵军事,王靖远、都御史王来皆有论荐。还朝,吏部拟迁本科,内批特升刑部右侍郎。廉夫性嗜酒,不拘细行,颇不满士论。天顺初,改四川参政。闻有诗云:“一封诏下九重天,台省诸公尽左迁。自笑风流老参政,画船箫鼓下西川。”   文渊阁宥密之地,外臣非公事不能至,廷陛机宜,无敢泄者。杨文贞、文定、文敏三先生,典刑尚存。文贞间遇知己,或问近日外间有何事,或某事便否,亦甚鲜也。后来者,则有稍稍传闻于人,甚而方面官见辞后,必造谒,或拘举子入考文字。又甚而造膝之言,代言之笔,不待暮出禁门,而已遍告多人,斯极矣。此不惟系大体之得失,而才器之大小,福量之薄厚,亦于是乎见焉。   广西总帅府一郑牢者,老隶也。性鲠直敢言。都督韩观威严不可犯,亦知牢。观每醉后杀人,郑牢度有不可杀者,辄不杀,留俟其醒,白以不敢杀之故,以是观尤德之。观卒,山忠毅公云继。公固廉正贤者,下车首延高年耆德,询边事,有亦以郑牢言者。云进之曰:“世谓为将者不记贪,矧广西素尚货利,我亦可贪否?”牢曰:“大人初到,如一洁新白袍,有一沾污,如白袍点墨,终不可湔也。”公又曰:“人云土夷馈送,苟不纳之,彼心疑且忿,奈何?”牢言:“居官黩货,则朝廷有重法,乃不畏朝廷,反畏蛮子耶?”公亦笑纳之。公镇广西逾十年,廉操终始不渝,固不由牢,而牢亦可尚云。   夏太常仲昭常闻之杨文敏公荣曰:“吾见人臣以伉旨受祸者,每深惜之。事人主自有体,进谏贵有方。譬若侍上读《千文》,上云‘天地玄红’,未可遽言也。安知不以尝我?安知上主意所自云何?安知‘玄黄’不可为‘玄红’?遽言之,无益也。俟其至再至三,或有所询问,则应,之曰:‘臣幼读《千文》,见书本是‘天地玄黄’未知是否?”文敏之言如此,不审明者以为如何?   近年大臣各醵白金送寺观,祈报行礼,云始于陈汝言。万寿节亦然,云始于杨鸿胪。左阙门上红墙下黄尾小直房,旧为内臣所居,今为大总戎候朝处,云始于石亨。东长安门榨子外,各堂上官团作一揖,而后各就舆焉,亦云始于亨。予前年入京见此,岂皆所谓时变耶?   于节庵以兵部侍郎巡抚河南、山西,迁大理少卿,前后几二十年。其入京议事,独不持土物贿当路。汴人尝诵其诗曰:“手帕蘑茹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中书舍人卢儒字为己,号重斋,昆山人,博学能文,善笔札。文学韩、柳,书法欧、颜,自负甚高,诚亦时流罕及。或请文稿曰:“吾有腹稿耳。吾昔备顾问翰林,一日上促《雪赋》急,诸公未即就,小子一扫,萧状元见之吐舌走去。”其文今多不传,然其为人,颇类迂僻。陈孟东者招饮入门,偶见胡仲子文一册,席间饮食外,手读此文不已,不与众接一谈,虽诮之,不复顾也。一日,乡显宦往,候之。读书阁中,久不出。其子侄请之至再,曰:“客候久矣。”遽答之曰:“尔何知彼曾读何书来?”   景泰中,盛奏旌褒用兵地方死节之臣,以浙江都指挥脱纲、佥事王晟为首。盖两人皆有贤能之誉,又其死,纲出仓卒,晟极惨酷,最灼灼在人耳目也。后数月,偶得御史林廷举按两浙时封事稿,亦止以两人为首。吏部议覆,不果行。乃知此等事,不约而自同,固出于人心士论之公,岂亦忠义余烈足以感动夫人也欤?   吴人耕作或舟行之劳,多作讴歌以自遣,名唱山歌。中亦多可为警劝者,谩记一二。“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幛,多少漂零在外头”。“南山头上鹁鸪啼,见说亲爷娶晚妻。爷娶晚妻爷心喜,前娘儿女好孤恓。   参赞军务等名,始于洪熙初元,以武臣疏于文墨,选任方面官于各总兵官处,整理文书,商确机密,遂以参赞参谋军务总督边储。如大同,则今户部尚书致仕丹阳沈固;宣府永宁伯处,则户部侍郎昆山刘琏;山东遂安伯处,则福建布政会稽周颐;广西则副使刘绍,人称刘司马也。固、琏则参政,颐则参议,皆山东布政司。固、琏初满九年,升俸二级,再满考,转京职。协赞又其后所称,至提督重矣。若王靖远之总督,文臣军旅之权极矣。天顺初,一切革去。都御史白圭在湖广,摘敕中语“署赞理军务”。辛巳,敕盛协同征夷将军总兵官都督佥事颜彪赞理戎务。同时数敕皆云然,惟颜彪一敕内云“军务”。盛仍云云。   颜征夷云,都指挥马良最为上所爱,尝得骑行禁中,中官以为言。上曰:“吾欲压马尔。”中官又言“此当属御马监官。”上亦不之罪也。良妻亡,上每慰问之。适数日不出,上有问,左右以新娶对。上曰“谁耶?”曰“宁阳侯女。”上咈然曰:“信有之,此厮夫妇之道尚薄,而能事我耶?”屡杖而疏之。   参将范信兵既入大同里,俘获甚多,旗牌官人给贼妇一二人。值昏暮,拘系一室中。夜哄然,视之乃三四人就雉经也。此犹或怵威惧死而然。又有一烈者焉。旗牌官某得贼妇,年尚少,负一小儿,过岭忽不行,曰:“吾欲乳儿。”从之。妇乘间自投岭下死。呜呼!忠义之性,出于天,何地无之,亦何人无之。妇可谓不负于贼矣。夫妇不幸而夫贼,犹不忍负贼,使妇而夫一男子丈夫,其所裨益,又当如何耶?吾于是而知,人而事二心者有罪也。   广州知府沈琮,尝为南京兵部武库司主事。武库司典皂隶,凡诸司多属意焉。盖皂有定数,得之多或得之早,皆可觊利耳。一日,告予曰:“惟利亦可以观人。琮司皂者久,不以动心而于人挠法者,得两公焉,尚书魏公骥,都御史轩公輗是已。”   颜总戎养疴广州,问谈命者。右卫军李名远、梁万方二人先后至。先叩李名远曰:“汝术较梁万方何如?”曰:“万方精,我固不及也。”他日以扣万方,曰:“我则不及名远。”盖梁万方实优云。比录功籍,众纷纷请乞,营走不已。右卫百户周宁、刘升独辞,上官念其劳,强之再,竟不能从。呜呼!今之号士大夫者,妒贤忌能,不欲己声名在人下,至用意欲倾其人而去之,与夫恬不知命分,奴颜婵膝,惟进身固位之利是图者,视二人其心得不愧死哉!   六科衙门在砖城内尚宝司西,永乐中灾,暂于午门外直房署事,遂以至今。自来凡公文承旨,皆称五府、六部、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景泰间,户科都给事中马显强欲称六科都给事中,已失之,今止称六科,亦未为当地。   都督喜信,回回人;两广游击将军都督同知和勇,达达人,阿鲁台之孙也。两人不供佛,不礼神,不拜尸殡,曰:“吾回回俗皆然。”达达则间有之。佛本夷人,固宜神。则有当事者,而吊祭之礼不知,则是其自异于华夏矣。   午门外东直房,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堂上官候朝之所,两门入,惟都御史正官独处一小夹室。闻之近岁,都御史顾公佐,非公聚未尝与诸司群坐立,此其一耳。盖亦得宋制殿庐幕次,惟中丞独设椅子,坐殿门后稍西北向之遗意也。   岭北仓库草场中,皆有土地祠,仓中奉萧王,问之则曰“酇侯”,盖以酇侯尝督馈运故也。其配则吉知陀圣母,旁卧一犬,则曰:“廒神,甚矣,其可笑也。广西桂林府仓土偶淫鬼尤多,金书其扁曰“仓王之祠”,皆尝除毁,易王城隍之神。盖周文襄公于苏、松诸仓尝为是,似为近理,从之。广东德庆州儒学灵星门右,像祀“护学佑善大王”,云甚灵,教官惧祸不敢撤。因出案毁之,易主赵师旦诸公云。   试录,自宋崇宁中霍端友榜始。当时本,今不曾见。尝见元时廷试录,家状、初授官司及所对策而皆在焉。国朝乡试小录、会试录、进士登科录具有成式。洪武、永乐中,考官有儒士,主考品官同考者,序文亦不拘篇数。其序文禁称“公”,考官止用实授教官,序或书总兵武弁、镇守中官,三代或书曾祖母等,皆出近年。至两京序文称臣,余皆具姓名,皆因袭之旧。今年广西以却总兵、镇守,而并众人不书姓名,则无谓甚矣。   陈汝言宠幸时,一日论学士进官,或以过多为言。汝言曰:“唐太宗时十八人,今何谓多耶?”于是有同日拜学士六人之命。汝言之便巧类此。尝闻曾状元在翰林,凡若干年,而后得侍讲学士。太宗一日顾近臣曰:“曾棨已与学士矣。”意犹谓其得之早也。祖宗之慎重名爵,磨砺人才如此。   孙状元贤未第时,尝梦金甲神人持黄旗插其门上,有状元字。先人一夕梦双龙压所居屋脊。天明语毕,而都给事中敕命至。驸马都尉周君景,寓永平,梦骑龙近天而行,因请入京,已而被选。皆奇梦也。   今都察院堂中扁“肃政”二字,当撤去。盖前元及建文中,有此御号。宋以“观文”称殿,尚云误犯炀帝旧名也。此不知何时所书。正统中,院新落成,尚因之耳。   周新广城人,永乐中浙江按察使,廉公正直,声称籍甚,为纪纲所间死,仁庙每悼惜之。尝见今南京太仆丞云间叶惟洁云:“乃祖钱塘知县宗行,以廉能独为新所重。比卒,新为文手书祭之,真迹尚存。”监丞阮随云:“浙人能道新异政缕缕。如一日,有诉争雨伞者。甲曰:‘我伞也。’乙曰:‘我伞也,彼夺之。’所言记验皆同。新命剖之,各持其半去。阴遣人尾其后,甲云:‘我始欲助汝伞价之半,得非汝利也。’乙对曰:‘伞本我物,宁能低价属汝。’于是甲就缚,正其罪。”广东陈佥事濂云:“周无子,景泰初,周夫人卒于家,浙人在广东藩臬者,皆会葬云。”   京师印卖春帖,有曰“雨露有恩沾万物,乾坤无处不三阳”,好事者遂以为用三内相之征。旧又有“金台千古地,正统万年春”之句。丁丑冬,忽复印行,新年乃有复辟大事。盖是年,京闱秋试策亦及“正统”,内阁大臣因子不预选,又重加笺注,则亦岂偶然哉!   太祖皇帝尝及大臣所居曰:“大官人必得大宅第。”即与刑部尚书开济创为之,制甚宏丽,令有司以此为式,俗因呼为“样房”。予前年过金陵,燕今刑部尚书前左都御史萧公所,及此相与感叹祖宗之礼臣下如是其厚也。   古廉李先生在成均时,松江士子新刊孙鼎先生《诗义集说》成,请序。先生却之,请之固,则曰:“解经书自难为文,近时惟东里杨先生可当此。况六经已有传注,学者自当力求此等书。吾平生所不喜,以其专为进取计,能怠学者求道之心故也。昨闻钦谟言:“苏人有集解《小学》书,求序于吴祭酒节者。祭酒亦却之曰:‘吴思庵先生,子乡先生也,其人且达尊,况予所述,未能出其右,吾何敢序也?’祭酒固李先生高第弟子云。”   侍郎于公巡抚河南、山西,妙年敏手,下视无人。尚书海丰王公,学行朴实,时以侍郎干事河南,颇不相能。未几,王升户部,议事常期,于辄不得还,人谓两皆有不平者。于因有参政孙原贞、王来荐代乏之举,坐降官。景泰中,于当轴,乃最不喜议事官入朝,常先期奏止之。七年夏,闻四川侍郎罗绮将还,奏遣人驱之使还,不复有以礼待下之意。予协赞岭北,与今年尚书富、寇都宪深、李都宪秉然皆亦在奏中。又闻两宰执之子,皆领钦取举,人固虞事变将作矣。   国子祭酒云间陈先生,与前按察使黄翰为童丱交,翰既败去,士夫中有毁责之言,先生辄讳止不欲闻。翰尝欲援例纳马复原官,先生亦尝以其事语予,竟迫于众议而寝。人或以先生党,而复疑其于予有憾也。后先生跋予《幸学卷》,乃过辱见与,于是闻者释然,谓先生初无他肠,其于翰特笃于故旧焉尔。先生其亦厚德之士哉!   卢都御史睿在边,以虏使入境,节省供给,为中贵人所毁,得罪下狱。或谓卢本为公家,以问杨文敏公,文敏曰:“事固有轻重,使吝惜小费,而边患或生,则所费诚不赀矣。”此亦不可不知。   或曰杨文定公尝云,范文正、高季迪皆出姑苏,两人气象甚不同,盖于其所赋《卓笔峰》见之。今按高诗见《姑苏杂咏》;范诗则不见于集,不知何所据也。附记之。范云:“笠泽研池小,穹窿架石峨。仰凭天作纸,写出太平歌”。高云:“云来初似墨,雁过还成字。千载只书空,山灵恨何事。”   会稽王冕元章,其为人见宋潜溪所着传。今人间往往有其所尽梅花,断缣尺楮,人争宝之。多元章自书所题其上。如所谓“我家洗研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皆有可观。又闻初见太祖皇帝应制题梅诗曰:“猎猎北风吹倒人,乾坤无处不沙尘。胡儿冻死长城下,谁信江南别有春”。睿意极眷赏之。   独石书板刷墨,用带毛兔脚,广州则大香橼厚皮。又独石苦寒处,素不产藤竹,人家箍桶等用,则取绵柳条为之,不异藤竹也。乃知天地生物;不绝生人之用,顾用之者何如尔。   陈都御史智,以教官多猥茸,且锋芒略尽,难称激扬之任,以是不得任御史。有轻薄者恨之,作诗曰:“陈智如何量不宽,斯文不许入台端。谁知今日为民去,曹泰分明是教官。”以智去坐泰言灾异故也。夫无人不可用,况教官乎?顾其人何如耳。教官如今之魏尚书骥,年尚书富,何可少也?泰复陈姓,今左佥都御史,风裁足称云。   ●卷三   太宗皇帝初营天寿山,命皇太子偕汉、赵二王暨皇太孙往视之。过沙河冻,王请却步辇就行。仁庙素苦足疾,中官翼之,犹或时失足。汉顾赵曰:“前人失脚,后人把滑。”宣庙即应声曰:“更有后人把滑哩。”汉回顾,怒目者久之。此则虽由一时,而后来武定州事,已兆于此矣。   太监沐敬,建文中人,貌魁伟,敢慷慨直言。永乐中,从征漠北,逾月不与虏遇,人马困顿。上意犹未已,谏者皆被谴,敬谏再四,上詈之曰:“反蛮。”敬曰:“固不知孰敢反也。”上怒,命曳出斩之,敬辞色不为动。上徐曰:“我家养人,皆若人,岂不诚有益。”释之。此与“冻滑”事,皆今日得之钱学士原溥,盖其同使交南奉御张荣云。   近内阁翰苑诸公,有赏芍药黄子韵诗,号《玉堂赏花集》盛行于时。永新刘学士之弟行人寅之,一日笑谓其兄曰“我亦有和篇”,因即诵之,颇寓讥切意。卒章至有“从戎谪宦有倪黄”之句,闻者不觉失笑。盖赏花未几,而倪学士戍开平、黄学士降授广州通判也。   钱学士原溥言,交址伪学士承旨某,颇有文学,其言曰:“国人多往来中国,诗文仅见国子监一碑,计亦非一人之长也。”其夸诞如此。   临海陈佥事先生云,昔翰林陈登善谑。一日见刊印章中舍炳如所作诗,登戏之曰:“昔西江士有偕其友宿舟中者,中夜起开锁风板,友人惊目问曰:‘夜甚寒,何得开板?’答曰:‘偶气泄,恐薰及吾友耳。’友人曰:‘不开板,薰止于我;开板则薰及多人矣。气泄自气泄,奚以开板为?’”炳如颇衔之。   吾平日行李出入,未尝有意择日,每为同事将官中贵所恳留。闻士夫中,喜谈星命者,亦颇厌之。近见富郑公以禄命不利称病,欧阳文忠公避五月不上官,知古人乃尔,岂亦未能免俗耶?   陈僖敏公治陕西,王文少保为按察使,金荣襄为副使,两人皆僖敏先后保荐入台,然皆互有疑隙,僖敏、金则稍舒。景泰中,金为十三道所劾,及其隐恶,盖文实主之。闻金乃以袁旭事复之,奏虽留中,时事则可叹已。僖敏屡为文所侮,一不校。金至部正,位在台官上,以僖敏举,将会聚,每辞就次席。士论亦以僖敏为宽,而以金为近厚也。   吴下举子,有作诗自揭厅壁间者。乃兄誉之座客曰:“舍弟此诗,云有唐气。”一客忽起,索梯甚急,众莫晓其故。既得梯,以舌舐其诗曰:“有糖气何为不甜?”一座为之绝倒。   少保户部尚书东莱黄公在南京,才识通敏,亦为襄城伯诸公所歆服。一日得旨,欲生虎进京。襄城密召杀虎手,计擒取方略。既定,始以咨于公。公所对与其所预计略同,以是尤敬服之。少师庐陵杨公归省,过南京。公适然病在告,庐陵公就卧内候之,公不及他,帷以手作丈尺状,曰:“主上尚尔,老相公远出,于心安乎?”庐陵公改容谢焉。后来为公作福道碑,略述其事,盖纪实也。公在南京帅府参赞机务,襄城伯中坐,公旁坐,且视事,皆襄城处分,公不出一语,盖阴相之则多矣。或以为言,公曰:“体当如是,且汝见守备何尝错发落一事也。”后来参赞则皆有不然矣。   正统中,内阁三杨先生恩宠多出常例,惟皆得奉敕归荣,中官护行,文敏因卒于武林。又尝见马侍郎愉,因父病得赐归省。盖皆希阔之赐也。景泰诸公,宠赉视昔已加。近年徐武功及今李宫保,荣宠之推,颁锡之盛,蔑以加矣。部院正官亦然。是宜跄跄济济感恩图报之多其人,理固然耳。   尝见敕内阁杨学士,盖“勤民之玺”。皇太后遗诰,盖“弘德昭顺之宝”。皇后制书,盖“厚载之记”。诏书制谕、群臣诰命,皆“制诰之宝”。近年,诏书盖“皇帝之宝”,云始于李学士贤。敕命、敕谕,皆“敕命之宝”。又尝见正统中,手折印本敕谕,盖“广运之宝”。朝觐敕谕,亦手折印本,盖“敬天勤民之宝”。敕则盖“广运之宝”。敕今皆谓敕书,盖“手敕”耳。惟景泰初,敕谕亦盖“广运之宝”。或曰以夫守重造未得成故尔。遣敕于外,皆黄纸外封,用三图书,疑是牙刻,其文曰“丹符出验四方。”初不识“出”字,尝以问曾任翰林中书者,皆莫能对。前年议事朝下,因有问诸公,如赵尚书荣、杨侍郎鼎,皆前中书翰林,皆不知。少顷,阁下办事一小中官过,赵走扣之,乃云然。每事问之,必不可忽也。有是夫。   “天不生仲尼,万世如长夜”两语,其来已久,而优人尝以为言。闻有举子卷中,曾具此,考官遂以俳优语黜之误矣。又尝见陈通政琏作《隐畊陈处士墓文》,述其常题竹,有“常在眼前人不识,化龙飞去见应难”之句,然予在岭北时,亲见优人道此两句,不知为何人语也。   丰布政文庆,世居鄞,宋清敏公稷之后也。高祖庚六徙居奉化,曾祖茂四徙定海。考寅初洪武中授训导,升九江德化教谕,正统间卒。庆扶柩还鄞,将合葬祖茔,访遗墓故址,无知者。侨寓无耶,有语庆者曰:“大卿桥南废紫清观地,实城西之胜,盍图之。”道遇卜者,得丰之革,庆喜曰:“卦符吾姓,意者地必吾所有乎?”继而向元袁学士桷所修郡志,云紫清观去县西三里,丰清敏故园也。庆益喜,倾意请复。又有得观之砧基旧簿于乡人,备战圃地三十余亩,为其邻所侵,寻皆倍直赎之。既而先墓前石翁仲等,皆以渐而复,今家焉。庆念自清敏公薨迄今三百余年,其故园沦于他姓,而庆始克复之,作《园居十咏》以志喜贻后。往年在科中语予极详云。   沈孟端先生方学,虽本世医,而通知古今,有儒者风。寓南京最久,卿大夫若南郡杨公、东莱黄公、祭酒陈公、太常魏公皆极爱重其人。初,节之见先生于旅邸,以士为问。先生曰:“杨鼎、黄琛其人也。”二公时在太学,与文敏游。今杨右侍郎,黄左布政使云。先生以愚、鲁、质、讷名其四子,其志可知也。群行见文敏所着行实。   陈检讨嗣初,以文章擅名翰林。一日,见同官于碑志中叙还金事太繁者,曰:“使继为之,则十二字尔。”扣之,则曰:“尝得白金于道,伺其主而还之。”又尝以文示后进,诧之曰:“吾此文何出?”后生应声曰:“气脉颇类《下武》诗。”嗣初默然。   己已虏骑之薄都城,朝野汹汹,廷议有以南迁为言者。盖亦寇准所非王钦若之议耳。太监金英,一日宣言于众:“死则君臣当一处死尔,有以迁都为言者,上命必诛之。”众心稍定。明日,监察御史涂谦上疏,及论兹事,因又谕旨禁饬焉。   壬申易立之诏就下,何文渊尝告人曰:“诏语‘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既归里,又屡以告郡邑亲识,人皆知之。天顺改元,乡人固虞文渊必及祸,谓在旦夕。一日,迎报陈都御史将至,邑人益惊信,文渊因自经死。未几,至者盖广东陈副使泰,取便道过家耳。陈以都宪改职,因误传云。   《苏武传》扬名凶奴,功显汉室,即昌黎“春猿秋莺”之类。李陵欲效曹、柯之盟,是虽追咎无补之言,然近年论者谓喜宁之叛,亦由早籍其家故尔。   詹事刘先生简静,端确士也。久在翰林,初为祭酒,人或以不更事为先生疑,久之始大服。祭酒所苦,诸生出身资格为权要所挠一事。先生曰:“此易耳。”立诸生而诸与之约曰:“有不守规格图出身者,必同馆诸生合辞共推即遣行,不然不可得也。”他日有图之者,动为诸生所哗詈,至不能容,由是此风遂绝。尝见吕洪御史言:“闻之乃祖,先生一日家中作祀事,忽外间有云:‘高先生使人来,言有保荐矣’。先生不怡者终日,曰:‘尔自保荐,何民我事?高世用亦为是耶!’盖先生与高最厚,高初以有旨,即欲入谢,欲先生知之耳。盖出无心,而先生之言如此,则其为人可知已。”   张翼字文翔,太仓人,性嫉恶,至不容人小过。御史按吴中不律,翼忿忿不能平,因建白数事,指斥颇多,竟为众所倾,谪开平数年,以宥还。予亦以其或惩于是矣。一日来,偶及后御史之不律者,其事尤详。或从旁窃笑之,翼犹瞋曰:“使得一碗凉水,已吞之矣。”盖方言云。翼善书,学欧、颜二大家,得意处谓能逼真。岭北察院公馆及温泉等处,题壁极多,大者至如方斗,终日挥洒不倦。盖其书于题壁尤长,子谓《龙门谏院题名记》尤超伟,非流辈所可及。   山东参政海宁孙子良,与同年进士西昌杨相交游极厚。相为主事,坐谷府累卒,子良惧不敢往吊,由是为东里杨公所薄。子良累膺荐举,辄不果,虽未必由杨公,而士论固云然矣。正统中,都察院因陈智、李庸事,奏去御史五人,三人出苏州。而成规敢言之士,章珪亦无大过,颇为公论所少。杨仲举先生时为王府长史,以“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如山”分韵,要诸公赋诗送之。或以忤当道为言,先生毅然曰:“彼固得罪于朝廷,不得罪于乡里,交际之礼何可废耶?”然苏人轻薄之谤,始于此矣。又尝见好问言,右都御史耿公初以石氏事补外,继而及好问,门外逻者犹纷纷未已,好问治装间,谢绝亲友,非至亲亦无敢入门者。而惟孙状元贤日一至焉,好问以彼此无益谢之,则答曰:“谁无朋友”。噫!此为状元也欤。   都察院右都御史太康顾公佐,洪武庚辰进士,永乐初自庄浪令为监察御史,升江西按察司副使,入为应天府尹,转通政司。宣德初,进掌台事,疾,上遣医往视。再阅岁,降敕慰问,俾致仕,赐楮币,永复其家。刑部尚书南昌魏公源,永乐丙戌进士,监察御史,浙江副使,入署刑部右侍郎事,升河南左布政使,赈饥三年,为刑部左侍郎,进尚书。常奉敕整饬北边武备,简禁兵。晚以足疾辞,诏免常朝。再辞,赐敕褒美,给舟车以还,复其家。二公尝同道为御史,同大拜执邦法,俱尝典留守,声名相上下,归荣令终亦同。而廉介公正,人于太康无间言云。   尝闻宋景濂先生过佛寺,方孝儒实从,先生见佛参拜,孝儒不为礼。或以为请,先生曰:“后来未到老夫田地故耳?”先生岂亦主尹和静拜观音之说者耶?   “吾家唐相履冰之后,旧有家谱。咸通十一年,一枝庆江,为处州丽水县丞,讳隋。中元乱离,不克归,子孙为中吴人。皇宋太平兴国三年,曾孙讳坚、垌、墉、埙、埴、昌言六人,钱氏归朝,仕官四方,终于他邦,子孙流离,遗失前谱。仲淹蒙窃国恩,皇佑中来守钱塘,遂过姑苏,与亲族会追祖宗,既前谱未获,复惧后来昭穆不明,乃于族中索所藏诰书、家集考之。自丽水府君而下,四代祖考及今子孙,支派尽在。乃创义田,计族人口数,而月给之。又理祖第,使复其居,以求衣庇。故作续家谱,而次序之。皇佑三年正月八日,资政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事使、充青州淄潍登莱沂密齐州淮阳军安抚使范仲淹谨述。”此谱见于今广西参将都指挥使范信所。谱叙文正公子纯仁生正思,第三子。正思生直方。直方生公兴,第二子。公兴生良史。良史生士选,长子。士选生光祖,第三子。光祖生文炳,长子。文炳生伯莱,伯莱生叔胃。叔胃生子圉,第二子。子圉生仁杰,第三子。仁杰四子,其第三名檀州,盖信父也。信之言曰:“吾祖国初,辰州教授,谪为吏,密云家焉。教授之子习武事矣。”谱近年所修录,询其元本,曰:“同楮钱焚之矣。”信有将略,而素以墨闻。其言虽未可凭,而子甚爱公文之简而质也,故录之。   翰林编修梁禋先生即病,语家人曰:“朋游中,惟邻君同年陈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汝同盖国子祭酒致仕陈古庵先生云。梁病笃,先生往视之,已不能言,惟指以手,左右具述其言,先生乘涕诺焉。后梁氏凡居第、嫁娶等事,皆先生为经纪人,至冒谤毁,而为之终始如一。嫁女得今肇庆知府黄瑜。瑜今日偶及此。噫!友道雕丧久矣,如陈先生何可多得也哉!   《杨文贞公传》,王抑庵尚书作。公尝三致书,商确书削,再致润笔,且求其亲书,伟子孙宝藏。《王忠毅公行状》,亦公无恙时,口授指画为之,假王盐山名。至如其临终,于神道碑、墓铭、书旐、题主之类,某出何人,某出何人,皆公所自定。岂豪杰之士,固亦不忍身后之名欤?然亦可见前辈于死生之际,其不苟如此。   文贞公遗嘱数条,如不用孝帛等事,真足以警流俗,悉附于此:   吾在世已久,逾越分愿,无所遗憾。但官品崇重,国恩未报,此虽死不能瞑目。身后数事,务示子孙,此吾之治命,其遵行之,不可违也。一、只用幅巾深衣,殓须用绞衾,庶几柩归,经过闸坝,可得稳当。一、吾平生不曾用僧道,死后亦勿用,只依家礼祭祀。祭物随时所有,不必丰,但设我平日所用冠带袍服于中行礼。祭告之文,亦用家礼,不必新作。一、凡今丧家,遇亲朋来吊者,皆散孝,此是北方风俗,南方素无此礼,古礼亦无。盖吊是常礼,孝是凶物,岂可进凶物,请他人为己持孝,大非礼,吾死后切不可行。或有缙绅大夫来吊,待宾者明谢以非礼,不敢亵渎,实非慢也。一、吾久病,数数累公卿大夫垂问,感愧甚矣。今不能报,烦院中一僚友,干浼少保先生、宗伯先生、冢宰先生三大人,遍叩列位公卿大人,一切遣祭、遣赙,并止不行。至叩,至叩。同院僚友,乡里亲交,及归途有相知者,欲行祭赙,皆谢却之。此吾之中恳,非矫情也。力辞,力辞。一、作急写书,托徐尚书大人,傥有驰驿上广东者,寄去报导,令急急作坟楮原,龙州随择一处干燥、平稳、无凶祸者,便选日兴工,切不可求子孙利达,如此然后易成。盖要利达,须力学修德,不在风水也。砖石石灰,务要坚固,于外只作一大土馒头,必须自费,不可吝悭,庶得早完。若延缓稍迟,必累烦乡里,重吾过矣。一、柩到家,可且安置于学后正厅,却择日埋,亦不可久停。盖死者复土则安矣。一、启行回去,凡书籍文字,并须逐一收拾,包裹爱护,舟中尤须谨备雨水漏湿,片楮只安,不可损坏遗落,图画皆然。   天地间事,几有人用如此工夫,则必有如此效验。有是工夫,无是效验,虽间有之,然亦鲜矣。姑以予幼学时所闻、所见事明之。庐陵彭祖期先生,以监察御史提督南畿学校,化诱刑范皆有法。礼部会试,三甲之魁与高等,多出苏、松、应天。如状元施盘、探花倪谦,二甲一二名张和、钱溥,三甲之莫震是也。   吴县旧学卑隘,科目屡阙。巡抚侍郎周公忱恂如一新之。未几,邑生施盘状元及第。庐陵孙鼎宜铉教授松江,一时东南称善教者无逾焉。正统辛酉京闱,乡士百人,松举十五人,五经魁占二人。昆山教谕嘉兴朱士章先生,季考月试,勤而且严。其考二场文字,厌人作诏诰,以字数少,不能衬贴,论文必欲其习四六,作表且授以作表之法,曰:“起语须切题,不尔则号大家幞头矣。”昆山科举虽不乏,而未有刊文字者。正统三年,南京所刻《进新唐书表》,为昆山郑文康。六年,《敬天图表》,则予所为。后科则太仓军生陈铨,皆刊表,皆先生门人。盖先生自昆升镇海、太仓卫学故也。凡是皆不可谓之偶然,有志者其亦可以监之哉。   蚩尤首祸,自创干戈之制,轩辕因戮之,处则象吻于宫,行则悬旄于纛,以示戒万世。又闻鸱吻者,一母生九子,如好声者曰薄牢,钟纽之类是也。好饮者曰■〈虫八〉■〈虫夏〉,石桥两旁俯水兽是也。此好望者日鸱吻云。但不记此说在何书也。夏忠靖公《鸱吻诗》,世多传诵之。或云公平生出处,此略可见。“困极而节不易,宠极而色不矜。”后联有之矣。至如解大绅有德有量,不远小人之评,又于卒章见焉。   前年过泰和,谒杨尚书叔简、王抑庵尚书,见杨氏春帖云:“世承良吏德,门倚素王宫。”意必东里公所作。抑庵中堂集古人语云:“诏许归蓬荜,性本爱丘山。”又尝闻杨文定公《桃符》有曰:“黎庶但教无莱色,官居何必用桃符”云:   蜀府长史长沙陈南宾,名士也。曾孙章,今为南雄府学训导,藏刘学士三吾手笔与其先生书一缄,戈佥事立尝手录之。予以其所云钱子予校书与予前所记合,亦备录之。予书作‘瑜’字,误。子予盖老儒廿七人中一人。三吾手书后皆细书,低一字,空处字模糊。云:   姻家世契,镏三吾手书裁会长史相公南宾世姻契、安老堂所,华缄下逮、承起处安适、喜叙叵量。莫年以来,每一得姻家书,辄兴骨肉暌违之感,友朋相继凋谢之痛。捧读至是,未尝不为之涕泗交颐也。惟吾姻家一官蜀府,际遇贤王,非但以文学相知,抑且以行谊相信。耆年硕德,优礼见待,老者安之,昔■〈米上耳下〉其语矣。堂以安老,今乃于吾老长史见之。来者传诵,歆艳有日,发挥素心,久在下怀。顾贤王敬慎名堂,受知有素,未能先以文字形容盛心、盛德之万一,而乃私承姻家为之文焉,岂不失先后重轻之伦也哉!是用冒昧一文,上达睿听。暮年文思衰落,不知所裁,亦惟受知之素,必能悉此鄙怀,矜其衰朽,而毋讶其芜秽也。安老之作,惟吾二人夙昔相知,然亦甚愧。斯题斯扁,以贤王而重。而此题此文,乃无龙文百斛鼎之重,为斯堂增重,其不称多矣。来使行色甚遽,率尔呈达,不直老姻家一捧腹也。先祖诗文早已刊完,今先寄一本,颛求长史为寒宗族谱一发挥。今夏间,则以儿頫之来,谩一编写。文先丞相四世孙仁宽,徙家今之石溪,时有手植黄连树一株,大数十围,将百余年矣。曩老者留攸县之日,此树半边为枯,自到溪上,其树复荣,区区有诗,谓“太乙灯辉犹照夜,相公树老复回春”之句。天师张无为为之图,美和钱子瑜有题,备录寄去,亦不能不借重一发挥也。三吾手书,宣藩医官曹伯温开春方去,能言令亲家老镇抚昨者,亦得其孙子家下信息。老姻家自今夏总裁校书天下老儒凡廿七人,悉在下处取决,劳心之甚。又邹孟轲书,词气抑扬之太过者八十五条,卒九月间方已完备进呈,未免思虑之过,痰气郁结,医者戒以毋太劳心。以故凡百文字,皆不暇备藁,如安老堂文字,与□文字,是以先后不备。   “上大人丘乙巳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尚仕由山水,中人坐竹林。王生自有性,平子本留心。王子去求仙,丹成入九天。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已上数语,凡乡学小童,临仿字书,皆昉于此,谓之描朱。尔传我习,几遍海内,然皆莫知所谓。或云仅取字画简少,无他义。或云义有了可解者,且有出也。诸暨陈儒士洙今日云:“尝见宋学士晚年以眼明自夸,细书小字,尝及此。学士其知所自者耶?”   苏州自国朝洪武中来,凡斯文盛举,未尝乏人。所知如洪武壬子,简会试士十八人,授编修等职,入文华堂,命宋学士等为之师,俾肄业。劝惩宠锡,略以后来鲁棨等,则有王琏汝器,修《元史》则高启,谢徽亦有传着,不知即潞州知州否?永乐中,纂修《大典》,有王汝嘉、赵友同,《大典》尤多其人。洪熙初,弘文馆中,则汝嘉与陈继嗣初。正统提调学校,则佥事张某。景泰中修史,其自外赴召者,有节之、钦谟。而天顺再举提举之选,节之、钦谟又当其首选也。   范石湖为《李结记浚塘浦》云:“浦有五:曰新洋江,曰小虞,曰茜泾,曰下张,曰顾浦。塘有三:曰郭泽,曰七丫,曰至和。”又《昆山水利序》大概有二:曰作堤,曰疏水。小概有一,曰种茭。王荆公《送人宰吴江》曰:“当知耕牧地,往往茭蒲青。三江断其二,洚水何由宁。”皆吾东南人所不可不知者。   正统中,石璞为江西按察使,王孟坚先生为佥事。先生清方端重,文学渊邃,且仪观丰伟,亦殊众人。而石才行犹人,举止亦轻率,适又以失囚降副使。士大夫莫不以不日台辅期先生,而以众人遇石。有占命者适曰:“石向去远到腰玉,尚未艾也;王当止五品,寿亦不久。”后皆如其言。然则人生修短通塞,岂皆本于命耶?刑部员外郎吉水许振先生,诸生也,尝与夏御史埙言如此。   景泰元年三月,予自开封还兵科,见壁间贴记某月某日取回某本。同僚言,近日公、侯、伯、尚书、都御史、大臣言,欲遣使使北进冬衣。有旨,欲能识太上皇帝大臣行。群臣震惧谢罪,因缴纳元奏已之矣。予因谓当时科中失之,纳还奏疏,虽诸公以怵威,误国者以欲泯迹,科中当奏知以某日某人取回某本,非但迹不容泯,而亦可以警误国者之心。事已无及,徒一惋叹而已。   海昌诗人苏平秉衡者,尝言宋一代近体诗,其仿佛唐人,仅王禹玉《元夕》一诗耳。犹惜其“镐京春酒沾周晏”,“沾周”字音调不谐,易“沾”作“陪”可也。高槎轩太史诗二千首,亦止取其《夜闻吴女诵经》一律。然好事者则以□□□□□□□□八字,管定秉衡近体诗云,禁是莫能为也。盖与许洞诗僧事相类云。   萧墅张氏《闻见录》云:石川张子才,洪武二十四年,以秀才举赴吏部,尝有《元宵诗》及《上御览诗》二律,《元宵》诗曰:“三五佳期意气生,灯光偏与月华明。一天星斗移人世,万斛骊珠布帝京。龙阁风光连上苑,凤楼春色胜蓬瀛。游观唱咏应多幸,四海雍雍正治平。”《进御前诗》曰:“曙气初分四海同,圣明天子五云中。冕旒端拱升平日,礼乐雍和化毓风。万国衣冠欢拜舞,一朝刑罚伏奸凶。书生老得趋金阙,愿祝皇猷效寸衷。”诗虽止是,子才亦莫详其人。吾以吾石川今之言诗礼者落落也,以是取之。   凡大班奏事有常规,亦多所司预进事目。惟正统戊辰状元彭时谢恩,以夜坐久,误入朝,被劾。上惟命锦衣卫寻而已,与他凡有劾皆即命逮捕不同。于此不惟可见圣明仓卒应变,而保全爱惜儒臣之心至矣。状元同榜吾友郑时又云:“状元退就鸿胪习仪,大鸿胪即言厉色,诘其误事之由。状元举止殊从容,唯唯谢过而已。”此亦可见其量也。   《三月二日秋官郎中彦谧贤友南行诗以识别》:“杨生青云器,文采辉白璧。腰间龙泉剑,别我有远适。吾闻禹徂征,舞干致苗格。所以宣尼训,服远修文德。好谋而有成,明明垂警饧。如何才智士,宏议薄古昔。怀忿忽远图,急功幸苟得。宁论万里行,糗粻豫峙积。汉廷所遣帅,孰是赵充国,子行职赞襄,黾勉摅良画。虽有斗酒钱,安能写胸臆。临岐念素交,聊赠绕朝策。庐陵杨士奇。”右诗见杨氏《世美录》。初麓川之议,盖有主之者。内阁未之听,而兵部和之。于是王忠毅公有总督之命,此诗大意具矣。后来忠毅西巡一奏,此事愈明。他日岂无秉公是于彤简而致深慨于是诗者乎?   景泰中,一时多两正官,如吏部王直、何文渊,继王翱;礼部胡濙、杨宁;兵部于谦、仪铭;都察院陈镒、王文,继王翱;国子监刘铉、陈询;太常、尚宝皆然。天顺初,诸司当事多武臣,内阁则武功伯,兵部则靖远伯,礼部则兴济伯。今之异于常者,则李少保贤自郎署至阁老,刘崇益由方面入为大司成也。   国朝之制,臣民奏事称奏本。后以奏本用长纸,字画必依《洪武正韵》,又用计字数,于后舍郑重而从简便,改用题本,则不然矣。然题本多在内衙门公事,若在外并自陈己事,则仍用奏本。东驾则称启本。宣庙每呼“本”为“朱子”,尝见传旨中云然。   《五伦书》已载有王轸家书事,示劝万世矣。轸,嘉兴人也,尝询得之。今恭录诏文于此,次谢表,终家焉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起草莱,削群雄,攘夷狄,安中国之务,欲天下承平。迩者,诸郡官吏不畏法律之严,奸弊叠兴。御史台管句宇文桂,因事被问,囊中所藏书信百封,尽取目之,悉系浙右儒吏奖誉之言,或是或非,皆欲祸人,中间亦有私托求进者。呜呼!昔元之初得天下,人材皆务实学,故贤能由公道而进。后元之失天下,世俗皆尚虚名,故赃私于权门而用。朕多涉艰难,备知此矣。其立法未尝不严,而用法未尝不审,然赃吏贪婪,如蝇蚋之趋朽腐,蝼蚁之慕腥膻。噫!若是者,岂非慈父失教于平日耶?抑其子之不孝,不听父之训耶?今于百封书中,得一善教其子者,系淅右登科举人王轸之父家书,意望管句宇文桂转达平凉子之任所,书未发,朕偶获见之。书中语言谆切,教以忠孝。子之贤否,虽未可知,然薄俗中有善于为人父者如此,谁能出其右哉?劝善惩恶,移风易俗,实有国之善治。其令中书遣人赍朕诏谕,往诣其家,赐以白金百两、附子五枚、川椒五斤、绢十匹,以旌其贤。令有司除本户杂役依旧应当,其里长、弓兵不须再役。洪武四年闰三月□日。   布衣臣王言。伏蒙圣恩,赐臣诏书,并银、绢、椒、药,谨上表称谢者。伏以圣明御极,自惭无补于涓埃。诏命临门,忽沐分沾于雨露,辉生蓬荜,欢动乡闾。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钦惟皇帝陛下,德厚道高,功崇业广,智勇天锡,圣敬日跻。任贤使能,与尧舜之心同大;赏功罚罪,如天地之德无私。端居九重之中,明见万里之外。伏念臣性资愚陋,学术迂疏,分甘老于山林,名敢求于簪绂?教子乏义方之训,承恩忝科甲之荣。大邑分符深佩选抡之重,安书寄远勉加忠孝之全。俾恪守于廉勤,庶少酬于知遇。何冀上闻于天阙,过承下逮于星轺。白金光照于瑟书,黄绢春生筐篚。芳椒胁养,上药扶衰,岂期枯朽之余,遽拜骈蕃之赐。征徭特免,喜惧交臻。臣瞻仰清光,钧陶圣化。心同犬马,愿掳报效之诚;景迫桑榆,欣睹太平之盛。谨奉表称谢以闻,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洪武四年闰三月□日。布衣臣王。   自旧年十一月初二日,南浔别后,至今年,凡四得书镇江、高邮、宁陵、郑州者,余一书,不知寄何人,必浮沉矣。三月十一日,汝兄会朵至刚于德清,书中简略,不知从者及同游俱无恙否?且言岁中可至任,不知果然乎?本家德清之役已办,两图黄册,里长及归安甲首,皆不扰而办。里长不赴京仓,此甚良法也。正拟安靖几时。十二月间,本县又定新市,弓兵分管十二都,但办什物,拘捉军人,至今不得安息,所费亦不少也。家中上下俱无事,傥欲挈家,须在彼稍安,详度可否,然后来取。恐川途迢递,或迁转不常,跋涉劳顿。我今稀年,又一老景侵寻,傥若朝廷容侍亲,则上章求归,父子相见,以尽余年。若宛转什途,则相见无日矣。人说有分俸之例,不审有否?如得分禄以养,亦足为荣。若彼处关支,则不必也。凡事须清心洁己,以廉自守。食贫处俭,儒者之常,慎勿以富贵为念。古人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正当以此言为受用也。治民以仁慈为心,报国以忠勤为本,处己当以谦敬,学业更须勉力。暇日即以性理之书及群经留玩,自然所思无邪。更须熟读新律,自然守法不惑。饮酒当以康节先生为范,不可纵恣。忠定之事,律许则行,不则不可干其纪也。此后傥有的便,可买附子一二枚、川椒一二斤,起税而来,余物非所凯也。临川奴世生俱无疾,但诸子未出疮疹为忧耳。浙西米价极廉,白者十分一升,可见太平之时矣。安西虽有来者,而往者绝不可得。汝之外舅向曾寄书与盩厔俞主簿,只候去若达,必能道吾家中平安矣。焕章二亲,俱康健。希声于十一月皇后逝世,余外亲俱安,就令知之。路远作书,不能详尽。洪武□年□月□日。书付男轸   仁庙好文之主,官僚邹济、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杨士奇、梁潜、蒋□,御医用文等,皆被诗文宝翰之赐甚多。予前年议事,同轩、崔二宪长于兵部后堂阅马尚书赐物,见刻本仁庙御制诗文,内多具焉。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书一通,冬至赐诗一首、永乐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问古诗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试王业》古诗一首。圣制必已具刻,兹不尽录。录令、诗、书文各一,以见昭皇帝崇文礼贤之盛德云尔。   其文曰:令旨说与好古,尔将选诗内,取易入手解意的诗,分类赋、比、兴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尔为选择,王燧真明日早要进来看。又闻卿染疾,可稍得否?乃冬寒,善加汤药,顺时将息。旨不多及。   皇太子致书赞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余为构文,请益好古。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今晨览卿为余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但卿疾不痊,未及存问,日见扰烦,岂尚古优待高年才望之士乎?然优待之心,岂忘今朝夕。但卿今年迈,恐余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比有之。故特相为覼缕者,为卿才德直謇,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劳,弼余成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务犯鳞触讳之虑。若余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余怀。旨不多及。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   《冬至赐赞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辅德资儒耆。念彼筋力倦,趋朝谅非宜。赋诗有佳致,纳海多良规。起予得深趣,欢怀浩无涯。新阳届初复,况此承平时。酬劳见尊酒,庶以劳期颐。   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于故赞善徐好古之灵曰:卿伟量渊宏,博览古今。正宜佑余文学,匡余政治,岂期一疾,遽然而逝。兹者黄钟应候,天道伊周,顾诸寮吏,不见于卿使。哀哉!不复闻卿赞益之言矣。今特遣庶子邹济奠于灵筵,卿其不昧,庶克飨之。   皇帝遣天台县某官,谕祭于故赞善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善述曰:卿昔从朕于储宫,有启沃匡辅之益,嘉念不忘,兹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怀旧之情,尚其飨之。   维永乐十七年次己亥十一月辛丑朔初七日丁未,翰林院学士兼左春坊左谕德杨士奇、杨荣、左春坊庶子邹济、翰林院侍读钱习礼,侍讲陈全、春坊右中允王英、翰林院编修苗衷、检讨曾棨、《吏部尚书蹇义、翰林院修撰杨溥、春坊右中允黄宗载、替善陈济、侍讲邹缉、郎中李兴、员外郎施显、主事贞完、检讨陈璲,敬以清酌庶馐之奠,致祭于新逝左春坊左替善好古徐公之灵曰:嗟吁!先生德宇振振,蚤出游学,适际昌辰。典教方州,遂升成均。进官春坊,益励忠勤。内明外厚,名重缙绅。启沃辅翊,方藉老成。夫何一疾,竟殒厥身。亦既寿考,有子有孙。饰终吊祭,荐荷宠恩。遗文清誉,不死者存。士奇等忝在同寅,或居比邻。一奠永诀,寓哀斯文。尚飨。   右祭文三通,东驾文,出亲制。洪熙中文,意当笔词臣,有深意焉。盖常见一时王文靖祭文内及文事,其指文靖进说诗法之事欤?好古独不及此。闻好古清介端实,不愧古人也。同僚邻曲,祭文不知何人作。此文本韵真文元,而亦用成字云。   戏言辨口轻讦迫,亦足以取怨,得罪于人。尝闻修《永乐大典》为时,诸儒群集。一日有及凡例未当者,王偁孟扬曰:“譬之欲构层楼华屋,乃计工于箍桶,都料得不有误耶?”景泰中,徐左佥有贞治河无成功,于少保尝笑谡同官曰:“徐先生五墨匠耳,奈何令脱土墼也?”   元中书左丞平定吕忠肃公思诚,耿恒庵尚书九畴曾祖妣之兄也。其为人见《元史》本传。尝见《南村辍耕录》载其“不敢妄为■〈此上夕下〉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一诗。天顺四年,予过南都,饮尚书太平里第,尚书因诵公寄内一诗,其词曰:“自从上马苦思卿,一个穷家两手擎。少米无柴休懊恼,大男小女好看成。恩深夫妇情何极,道合君臣义更明。早晚太平遂归计,连杯共饮话离情。”大抵公之诗情真语切,要亦出元白云。   太监阮安,一名阿留,交址人。为人清苦介洁,善谋画,尤长于工作之事。其修营北京城池九门、两宫、三殿,五府、六部、诸司公宇,及治塞杨村驿诸河,皆大着劳积。功曹诸属,一受成就而已。详见《东里文集》。晚岁张秋河决,久不治,复承命,行道卒。平生赐予悉出,私帑上之官,不遗一毫。盖中官中之甚不易得者。尝刻《营建纪成诗》,一时名人显官,无不有作。将传布间,以王振一言而止。振于他役皆有碑,独靳此者,要不可以不矜一善归之,则亦娼嫉之云耳。   ●卷四   商状元弘载家藏宋时公牒一纸,内凡朝廷语言皆朱书。盖其先本西夏人,以献密有功,送浙中,意与今安插来降人相类。多所寓即今所居淳安寥源,族颇繁衍,盖四百年于兹矣。弘载入翰林,予以其同年之长且厚也,携先德卷求题,弘载因出此,得览观焉。当时见有周公叙一跋在卷后也。   昆山进士张经字伯绪,邢宽榜及第,张蓧庵兄弟业师也。蓧庵尝诵其格言曰:‘人不可溺于嗜好,吾辈他日作官,尤不可有嗜好。盖奸人下隶,惟是之窥,投间抵隙,无所不至也。后生戒之。   《建安杨文敏公行状》云:永乐十七年十二月己丑则进言十事,皆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上览而嘉之。密谕公曰:“实切时病,但汝为心腹之臣,若进此言,恐群臣益相猜疑,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于是得监察御史邓真,畀入奏,众皆股栗,免冠请罪。诏诸司即日悛改,怙终者不赦。”王文端公所为公《传》云:“朝臣有倾巧迎合为公所抑者,议欲间之。会北京缺祭酒,众请以公任焉。上不许。公又指言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有十,上命以授御史扬言于廷,众皆请罪,诏原之,而使厘正。”《杨文贞公墓志》则云:“一时廷臣狎恩多纵忌,公伉直,发其私。适大学阙祭酒,众共举公,实欲疏之,上不听。公遂密言上十弊,指斥五府、六部、都察院,章留中不下。”所书似不同。若杨文定公撰《神道碑》,则又略之矣。览者详之。   邹奕字弘道,苏州人,有文行。元季尝守赣,国初谪关西,与一时知名士,若江右夹谷希颜、三衢徐兰与善、钱塘童权可与、天台姚文昌、钱塘杨志善、山东赵敬主一、秦州刘纯宗厚、周郡沈绎诚庄、陆禧彦吉、娄江丁晋仲敏为倡和友,诗文甚多。   仲敏盖吾昆人也。尝有寄诚庄诗,曰:“芝贤先生人中仙,儒医并称世所艰。颜井泉通上池水,孔坛杏接匡庐山。焚香鼓琴白书静,吟诗淹茗青春闲。老雅何幸忝知己,日日仗藜相往还。”又《和诚庄韵五首》曰:“关寒同为客,王门共曳裾。青云应咫尺,白发竟何如。忽忆吟梁父,长怀赋子虚。所嗟衰朽质,多枉故人书。春来倦行乐,春去却寻幽。花落随风舞,溪喧带雨流。乾坤真逆旅,身世似悬疣。何物令人羡,忘机海上鸥。闲居忘俗累,行乐喜芳春。露滴乌巾湿,花迎白纻新。清歌移晚兴,佳句涤襟尘。处处香醪熟,谁家味最醇。荏苒伤春晚,蹉跎惜鬓华。客居犹未定,社酒不须赊。花柳知无恙,云山书莫加。寻芳徒步好,何用早将车。长须携尺素,邀客扣涂茨。筋力非前日,襟怀似昔时。酒从花下酌,船傍柳边维。风景还堪赏,重游也未迟。”   彦吉有《题山水图诗》曰:“谁写云林景亦奇,却如吴岭越东溪,柴门未启鸡初唱,竹院才开莺乱啼。蔼蔼烟笼花树合,溥溥露柳稍低。令人万里乡心切,吟断东风望欲迷。”   诚庄诗目有《送练诗哲》曰:“万里还家念倚门,东风塞路雪方存。柳条未放黄金缕,竹叶先浮绿蚁樽。比及杜鹃啼客邸,料应画到江村。白头交谊忘年旧,好附乡书示侄孙。”有《宣德中寄大医判以潜侄》曰:“吾宗阿侄侍金门,要竭忠勤报宠恩。白发至亲惟叔婶,青囊传业有儿孙。客边自吊灯前影,身后谁招石上魂。聊写容仪遥寄汝,可能函骨到丘园。”   独弘道尤有文名。关中以弘道文章、诚庄唐律、夹谷希颜篆书,为一时兼美云。弘道有《谢诚庄》并《杏林小隐》文二首,《为诚庄题倪瓒画》一律,附此:   洪武壬申夏,余道皋兰,而西乡,有沈诚庄出郊远迓,抉袂联镳,假馆投契,凡所以慰藉余者,曲尽其情。翌日会诸缙绅,誉诚庄者交口。盖诚庄吴儒医也。读书明性理,工为七言诗,新清俊丽,高居关西二十年矣。而学术益精。其治疾也,如射者之中的,斫轮者之运斤,得之心,而应之手。西州人咸曰,疾而遇夫诚庄,莫予毒也已。驰驿市车,不远千里以求治者,踵接于庭。交游中有一日之雅者,率不计直,必与善药。边城远徼,天使诚庄以术济人,岂非幸欤!今年冬,同郡陆房吉以书抵张掖,告余曰:“仆近得疾,赖诚庄治之而愈。既而阖门皆有疾,诚庄一一治之,靡不愈。起沉疴,痊一家,其德厚矣。仆无以酬其德,而诚庄亦未有德色也。昔宋清不为市道交,与人药虽不责直,后其人或至大官,或连数州,往往馈送,清益厚,是清犹规利于异日也。今仆在谪籍中,年益以衰,身益以困,无复求伸之日,诚庄岂望仆有厚报哉?侠义之笃,如斯而已矣。先生文以志之。”嗟夫!医必穷理,必存心,不穷理无以参阴阳不测之运,不存心无以体天地生物之心,兼斯二者诚庄奉以周旋而擅名一时者也。彼懵焉表里虚实而乘时射利者,得不颡有泚而面有墨乎!虽然,医固与人为市者,富而不受直,是要名也;贫而必取直,是不恕也。诚庄其必审于此矣。因彦吉之请,并书余感念之情,以寄焉。洪武廿七年岁在甲戌十二月下浣吴郡邹奕序。   《汉书》范晔论古方伎之士,不泊于物,而与造物者游,故参阴阳不测之运,阖辟动静之机,华陀之徒,用是显名天下。然则凡为医者,必造是理而后有是功,而世或托神其术者,亦未能超乎是理之外也。若杏林董奉,其不汩于物者乎?不汩于物而与物为体,彼物其物,而我其我,物之贼我者亦多矣。由不知物我之同体也。不责人之仇虎,徒责虎之仇人,岂不悖于理乎?是故无私而物自顺,无欲而物自化,我之同体也,彼董奉之术用此道也。奉以活人为心,不受人直,而课种杏,是岂居善药,以逐什一之利者?杏林而虎来守之,是心之所感召,岂有所谓丹经符驱役鬼神之所为乎?余同郡沈成章聪敏秀颖,自其妙龄,读书工诗,有志于世用,后遂隐于医,今居兰州,而兆、岷、河、湟贵人有疾,必以成章为请。尝构一丹室,题曰“杏林小隐”。客或谓之曰:“子将以董奉自期乎?”成章笑曰:“吾去家数千里,侨于黄白沙莫之乡,不能戚吾心惨吾颜也,顾不以颜、孟之学则施惠于人,而业于是,杏若成林,吾将春玩其葩,夏嚼其实,至吾门者以善药与之,亦足以偿平生之志矣,吾安知董奉之为谁耶?”余在长安闻其言,然后知成章果造乎是理者也,果齐乎物我者也。虽致于菟之守林,亦何难之有?念其父伯新先生,年长于余,余畏友也,殁二十余年,嘉其有令子若是,因书以志焉。洪武丁卯冬至后三日,吴郡邹奕记。   “洛星滩上拾珊瑚,泪洒倪宽旧尽图。夜鹤归迟华表冷,春云散尽墨池枯。九苞文彩俱零落,一代风流更有无。君若九原知我在,应怜形影塞垣狐。”   谢员友规者,鄞人。洪武初,以户役起充浙江宪司吏,非其志也。告指疾求退,得调临洮府,后例充典州卫军。员善为文,有《鸣穷集》。又有临江潘若水者,及王府引礼舍人,以言事权翰林待诏,与修《永乐大典》,坐事黜为西宁行太仆寺吏,亦善诗,有《退庵集》。正统初,太仆司罢,若水卒于长安。而解学士大绅,永乐中亦尝谪河州卫吏,关中因有吏中三杰之称。解公文翰气节闻天下,人能言之。近见若水《桃源赋》,员所作《与速鲁麻序别》、《口毒答》二文,《赋》多不录。   员之文曰:   “速鲁麻者,西域人也。父熟麳牟与媪曲术氏私遇于瓮吉氏而生速鲁麻,鲁麻生而父灭姓,母育之,仍养于翁氏。少生硬,不循理法,母力变其气质,翁氏亦护之谨,时其暄而温良之。既久,俊永出流辈,人交口誉之。予家居时,虽数千里外,同闻其名。泊迁临洮,比入境,馆于石井驿,驿长廖某请曰:‘此有速鲁麻者,颇慕圣贤,而为其道,闻先生优,入圣贤之域,渴心愿见,先生幸尝试之。’予闻曰:‘人希圣贤,即圣贤之徒矣。’命之见。时天沍寒,翁氏抱之附火久乃至,则坐之两楹之间,凝重不语。予亦莫知其中之美恶淳漓也。廖乃命白水执杓起请,又俾渭川祝童子导引之。寻勃勃若欲有所言者,廖起揖,予即之,口谈源然泉涌出,其风味沉浸浓郁,视督邮从事辈,皆风斯下者,诚企圣贤而有得者也。予甚爱之,因询之所自生。予以其父特饮食之徒耳,况难于明言之者,戏撮其母之事,目为曲生,从予至临洮。予所居‘己乐轩’,轩未尝一日无宾,宾至辄留,留必设席,必召生俾应宾,生不在,宾即不欢,宾或雅爱生,生亦不为之尽,有忤令者,生必往浮之,人有速予饮者,亦必先召生焉。或嘲生曰:‘吾与尔交,昔何浓,至今淡泊若是耶?’生曰:‘吾闻人之论交,君子若水,小人若醴,公等欲终小人乎?’又有嘲生曰:‘尔特糟类之余耳。’生曰:‘公等皓首穷古人之糟粕,曾不得哜其粒许,局者吾之糟粕有余味,而心醉者耶?’其辩给皆此类。生风流酝籍,能助人兴。予每制文辞,挥翰墨,必先召生资之起予,生则尽出底蕴,与壶公、商公辈俱来,予欢然与之倾倒,然后肆意命笔,类有神助,予以是益喜生。生或值予有不怿,必殷勤慰籍,至屡拒不肯去,俟复故乃已。从予八年,盖未始朝夕离也。一日,生倾倒大甚,致予发狂,而为人所尤,予则以尤生,绝弗与交。生蹐门谢曰:‘仆厚于先生,先生弗能大受,以致尤,是则先生之罪仆薄乎云尔。顾以先仆不亦过乎?’予无以诘,遂弗绝,曰‘然’。自是亦知其非益友,稍稍疏之。而生来益勤,予亦不得不为之竭忠尽欢云。至于承祀事,谒大宾,必豫饬馆人严止,虽生求见,亦不与接也。今予当朝京师,生远送予于会宁,盖距临洮已三百里矣。将别,白予曰:‘乡仆求见先生,先生不鄙夷之,而酷嗜仆,至欲同死生,若李白之于舒州力士,虽一致之先生于尤,先生■〈娄页〉躬自厚而薄责于仆,诚知己者已。今先生当入中州,与圣贤者游,仆岂不愿从以厕迹其间?念风土各宜适孽,沽衒之徒冒圣贤之名以欺人,先生慎勿与交,以耗其神。仆之族有阿剌吉者,修坎离之术,炼形敛精,能以远人,先生尤勿与交,以损其真。’予应曰‘诺’。因留生复饮尽欢而别。是日洪武己巳夏四月二十有一日也。   “洪武己巳之秋,予隶兵籍都城艮维之姚坊门,乃九月八日,与其侪输作于公,晨自龙江之次,舁巨木、抵门乃归,则置檐繂牖下,治蔬食,食毕,仍以日之余力销彘肪乎缸。旋以读书,比夜漏下二十刻许,罢极而睡。梦一神人,赧如其形,如其声,瞋色盛气指予,谓曰:‘吾宁女仇也耶?何今日毒我之力也?’予矍然问曰:‘予为谁?何毒也?’其神曰:‘女终日毒我,不识我耶?我托形汝面,居中岳下山林间,我口神丹朱也。汝顾诿以不识,非妄甚欤!’予俯默良久,徐谓之曰:‘子神而尸子口,子其思子是毒乎?今子谓予毒,予反而不得也,敢问毒子何若?’口神曰:‘若欲言若毒也耶?女他日固恒毒我而莫甚,今日请为子数之。启明在地,翰音未呼,蓐坐而食,饭粝蔬粗,略弗下咽,子强致吾子之毒我一也。出厕徒旅,傫然就途,或骄而歌,或悲而吁,颐撼莫合,息窒两纾,子之毒我二也。众其举任,子肩非胜,众呼倡子,邪讶以仇,奄奄缀息,叩叩联声,子之毒我三也。弛担作肆,我谓稍间,号咷以恸,于邑而吹,奚体之劳,而予之烦,子之毒我四也。往复三舍,繇昕踵曛,伛投圭荜,浙炊是亲,复饮食子,犹昔所云。含此四毒,庶夜而欣,若之何比暮而犹予勤也。膏腻弗耀,目眵弗舒,拥郏据几,复书于劬,兀兀矻矻,伊伊吾吾,使吾属罗千、虎贲、正轮之徒,举頟頟焉而摇,熇熇焉而歊,烁烁焉而焦。吾苟非子仇,何子毒吾之饶耶?吾见托形于他人之面者,食前方丈,已饭膻芗,左丝右竹,已龠皆宫商,代言敷奏,已宣词章,居则漱乳,觐则含香,液津流润,辅靥生光,此固富贵者为然。然至托于贫贱者,视我犹愈也。彼歌则不哭,劳则不读,乞丐杯炙,亦餍豪腹,独我不幸而为子所毒也。’予复之曰:‘子之言止是乎?吾惧真有毒于子也。言苟止是,则子之托形于吾,乃大幸也,而非有毒也。吾语子大幸。设子不幸托形于便佞之人,截截善谝,营营忒忮,如簧覆邦,危机生厉,则人将恶子而目子为利矣。设子不幸托形于乱世之人,卷智囊括,束辩滕缄,下祸之惴,上谪之监,则人将戒子而谓子为箱矣。子又不幸托形于深中之人,鬼蜮幻诈,率狙狼谲,谋以秘藏,害乃昭发,则人将冀子之死而并躯之馘矣。其或伤于辩而摺罗千,悖于詈而拔正伦,怙于不顺而斧虎贲,是皆若属之不幸者,其毒若此,而子不闻乎?今吾之处子也,食必正,茹必寿,哇不义,谢嗟来,是自子而入者无违,而子可无粗粝之辞矣。道法言,颂雅诗,禁躁妄,屏支离,是自子而出者咸宜,而子可无劬书之讥矣。羹味虽不足,犹暮盐而朝齑;有言虽不信,犹正理而达辞,用能守子口如瓶,而善千里之枢机。凡此数者,皆子之大幸,顾谓余毒子,何是非之背驰欤!若夫劳而歌其事,哭而宣其悲,呼以相其力,吁以泄其思,是皆人情之常,吾不虞子之栖栖也。’于是口神恧缩内顾,噤不得语,惭谢而去。予亦遂寤,则趣趣五鼓,而自公召之者在户矣。亟召墨卿,录其所臆,秉檐与繂,复趋厥役。”   王抑庵先生还政归泰和日,有《叹落花》一首:“最爱东园桃李花,可堪飘荡委泥沙。人生荣谢皆如此,不用临流起叹嗟。”《春雪》一首:“东风万树发青条,信宿都随雪色雕。惟有前林松与柏,依然苍翠拂云霄。”其亦有所感寓而作欤。   王贞妇清风岭事,昭然在金石,烨然在简册,可征也。夏宪使言,昔有一人,以为无是事,作一诗非之。其诗曰:“啮指题诗似可哀,斑斑驳驳上青苔。当初若有诗中意,肯逐将军马上来。”后其人绝嗣,惜乎其人姓名逸之矣。噫!世有小人好诬善为恶,指正为邪、蔑忠为奸、目廉为贫者,视此其亦可以少警哉。   东广人言其地有宋坟,无唐坟。盖自宋南渡后,衣冠家多流落至此,始变其族事丧葬也。相传嘉定中有厉布衣者,自江右来广,精地理之学,名倾一时。有经其葬,至今故老犹能言其处。广州林某者,宋元富家,永乐初中衰,以术者言,祖穴向稍偏所致。因发地而得石,书云:“布衣厉伯韶为林某葬此千载谷食之地,后学浅识,不许轻改。”徐视之,盖下句与土封微不同耳,遂揜之。今林氏颇振。庚午举人林弁、癸酉举人林汝思、林廷辉,皆其族也。广人口音称“赖布衣”云。   庐陵李祯字昌祺,河南左布政使,为人耿介廉洁,自始仕至归老,始终一致,人颇以不得柄用惜之。尝自赞自像曰:“貌虽丑而心严,身虽进而意止。忠孝禀乎父师,学问存乎操履。仁庙称为好人,周藩许其得体。不劳朋友赞词,自布帝王恩旨。”盖亦有为之言也。景泰中,韩都御史雍,以告之故老进列先贤祠中,祯独以尝作《剪灯余话》不得与。祯他为诗文尚多,有《运甓》等集行世。其《余话》诚谬,而所谓《至正妓人行》,亦大袭前人,虽无作可耳。   岭南地偏气异,草木虫鱼之类,固多别于中州。予所见者,青蛙好登几席,高树之稍往往亦见有之。南海祠前波罗蜜树,其实大者至数十斤。癸未冬所收尤大者至三十斤重,皮青黄色,多角,颇类刺猥,子味似茨菰,肉甚厚,以蜜渍之,可调汤云。   广州府学教授长乐郑万奎,藏其父《耽犁》手卷,有洪武甲戌国子博士临安钱宰所着《耽犁生传》,辛巳春三月晦日庐陵胡靖光大《读耽犁生传》一首,又有建安张智、苏伯厚等诗文,多不尽录。录练子宁、张显宗二文于后:   《耽犁赋》“闽粤之区有先号‘耽犁’者,耕于宽闲之野,而老于熙皞之乡,以告松月居士曰:‘吾拙于进取,而惟犁锄之是耽;安于蹇穷,而惟稼穑之是务。方吾犁之在手也,茫乎其无思,熙乎其自怡,不啻执圭秉壁之荣,而运斤游刃之适也。夫是以取而自名,子其为我赋之。’居士曰:‘嘻!子知所以得遂夫耽犁之自者乎?天生蒸民,纷然有欲,强则凌弱,众则暴独,非圣神之首出,孰克为之司牧?蔼德礼于春生,凛威刑于秋肃,夫妇以别,父子以属,彝伦是惇,风俗返朴。夫是以士得遂其诗书,商得通其贩鬻,工得以措其巧于方圆,农得以尽其力于种稑。昔者,尧舜在上,皞皞熙熙,康衢击壤,幼恬老嬉。汤武革命,应天顺人,渐仁摩义,颂声以兴。洎战国之争雄,遂下逮夫秦楚,开阡陌而废井田,穷于戈而渎威武。民生斯时,何所控诉?汉祖大度,文景无为,光武、明、章,世绍丕基。蔼黎民之醇厚,几刑措于斯时。魏晋以降,五胡纷争,裂冠毁冕,膻秽相仍。伟唐室之开基,繇太宗之神武。感魏徵之仁义,叹封彝之莫睹。曾未几何,藩镇跋扈,更历五季,民罔常主。及乎宋室之兴,削平僭乱,开文明之景运,几跨唐而轶汉,休养生息,三百余年。彼番番之黄发,咸没齿而无怨。元氏之衰,群雄奋起,鹿逐鲸吞,瓜分鼎峙。哀苍生之纷籍,转沟壑而未已。赫焉大明,如日之升,挽抢涣其冰释,魑魅匿而无形。接统乎千岁,受命于穆清。偃武修文,坐致太平。出斯民于涂炭,化愁怨为欢声。是以四海之内,无一夫之不获,皆女织絍而男农耕,向使世途方艰,真人未出,于斯时也,救死而恐不赡,又何暇耽犁锄而乐沟洫。自今知之,服膺勿失。虽耕田与凿井,皆歌咏夫帝力。贫穷相资,患难相恤,租必先公,食必先粒,耕必让畔,以同归乎吾皇之极。’于是耽犁生仰而谢,俯而揖,请书诸绅,服之无斁。洪武三年冬十月既望清江练子宁。”   “夫古人平民未达,率躬耕以乐其道,务本力穑以敦其业,工贾逐末之事不与焉。若伊伊之于有华,郤缺之于冀野,德翁之于鹿门,孔明之于南阳,皆是物也。闽人郑琳,读书播耨,执勤耒耜,而不求闻达,自号耽犁生。吾友吏部侍郎练公子宁为赋,以宣道其意,音韵铿锵,而甚得体。国子助教郑孟宣氏,恳余数语其后。予嘉其陶然乐于畎亩之中,非决性命之情以饕富贵者比,特为书焉。建文二年夏四月十八日。临汀张显宗跋。”   万奎言,显宗状元及第,唱名前一夕,高皇有梦,双丝坠地。后任国子祭酒,往江西起义兵,不知所终。又尝记徐侍讲元玉云,闻之钱侍郎习礼。钱,吉水大族,本亦练子宁疏远姻亲,一时虽脱祸,而恒为乡人所持,举族不敢一吐气。习礼既入翰林犹然。习礼不可奈何,以告建安杨公。公一日独对毕,即以其事闻,太宗欣然曰:“立贤无方,使练子宁今日在,此朕固当用之耳。”下令禁止之。文皇帝之盛德至矣。   杭州西湖傍近,编竹节水,可专菱芡之利,而惟时有势力者可得之,故杭人有俗谣云:“十里湖光十里笆,编笆都是富豪家。待他十载功名尽,只见湖光不见笆。”   推命论相,人云自有此术。至如相衣、相手、相押字、相门户之类,其说尤多。学亦有浅深,理极微妙,而存心立德,有善有恶,则又系乎其人。故验有不同,但非常道,固圣贤所不言也。今以近岁所闻之特异者,列于后,以资谈噱。若因其偶然,而遂信其所未然,此固明者弗为也。   景泰中,四明袁忠彻尝谓白布政圭曰:“子固非我浙藩人也,王都御史,于尚书尚何不退?”白问何为?曰:“王面无人色,其名曰沥血头。于双目常上视,其名曰望刀眼。”   保定伯梁瑶,都御史王来,归自湖、贵,过济宁,见王驴儿曰:“吾行面君矣。”曰:“奚面君为?不行可也。”二公大诟之,已而中道得旨还镇,乃厚遗焉。年户部尝为予言,驴儿并能言其人性情心术,某君子,某小人,往往皆中,若鬼魅然。及究其所由,则惟以五行立论推焉。   韩都御史雍坐事被收,西江术者周季龙曰:“此都御史官也。”及左迁按察司,人复以为问。曰:“此都御史官也。”其预言石氏之祸尤验。   李景瓒占命闻京师,至山东,谓陆布政瑜曰:“刑部刘尚书休矣,公宜促装代之。”已而,果然。景瓒馆钱翰林原溥家,原溥酷好谈星,尝中夜相对细推,景瓒被酒,言:“公五十左右得金带不可受,傥一得之,则明早便当远行矣。”原溥不觉怒而摇之。昨闻原溥有调外之命,则此说又偶中矣。闻景瓒所占不皆中,凡此偶中,则亦甚奇也。   南京大理少卿宜兴杨公复能诗,有盛名。其家僮往往于玄武湖壖取萍藻为豚食。吴思庵时握都察院章,以其密迩厅事拒之,杨答以小诗云:“太平堤下后湖边,不是君家祖上田。数点浮萍容不得,如何肚里好撑船。”盖谚有之“宰相肚里好撑船”。此尝闻诸节之。吕尚书震与学士解公缙一日谈及食中美味,吕曰:“驼峰珍美,震未之识也。”解云:“仆尝食之,诚美矣。”吕公知其诳己,他日从光禄得死象蹄胫,语解曰:“昨有驼峰之赐,宜共飨焉。”解因大嚼去。吕寄以诗曰:“翰林有个解痴哥,光禄可曾宰骆驼。不是吕生来说谎,如何嚼得这般多。”此亦节之闻之京师人云,不知果有此事否。   南海神庙中,铜鼓二,黄寇毁其一,今存者一,径□尺□寸,围□尺□寸,高□尺□寸,面圆不甚厚,边突起状蟾蜍者六,边地仍出口外寸许,以次层细如腰束,然下复大与面等,面与四围皆细波纹,中心高起寸许,圆围□寸,径□寸□分,盖控击处也。或曰,二广铜鼓,皆马伏波时作,南海天妃庙旧亦有之。广西蛮夷土官最多,若云南、贵州、则武侯作,今夷酋宝蓄之集众云。   元人挽文丞相近体之字韵诗,史家以为翰林王磐作,或又云徐世隆作,未知孰是。《赵松雪集怀德清别业》第二诗,唐钱起诗也。但“花尽”作“花落”不同耳,岂公尝手书之,编类者遂误收入集耶?荆公《临川集》亦有类此者。近黄谏侍讲集解学士文,以宋景濂《送张藻仲归聚诗》亦编入,又不知广西有宣成书院,遂妄改其诗,题为“宣圣书院”,至诗中不可念,则又改曰“文宣书院”,皆可笑之甚者也。   读《湖广新编国朝进士题名录》惜其任己意为之。如永乐甲甲、丙戌两科第二甲所刻策,皆略去,且洪武中甚脱略,殊无足观。《题名记》,王抑庵云自洪武辛亥至正统丙辰二十科,陈德遵云自洪武乙丑岁至景泰五年,进士题名太学者二十四榜,两人故史官,其言不甚同如此。如抑庵言,则洪武三年庚戌开科,辛亥会试,至洪武二十七年申戌张信榜,前尚有五科。盖自张信至内辰周旋,则十五科也,但辛亥至甲戌二十三年中,不知五科者的在何年也。如陈言,则自洪武十七年甲子开科,乙丑会试,至甲戌为四科,则是景泰五年为一十四科,较之抑庵所云,则又当作二十六科矣。虽陈似止言题名太学,以今《题名录》考之,乙丑、辛未二榜,未知为谁,碑之有无,又未可知。又闻杨文贞公元,洪武辛未至宣德丁未,临轩策士十有六,盖又有不同焉者。因念前代名臣事迹,如宋之言行有录,奏议文鉴有编,详备可考,下至军旅、医药,亦有《武经总要》、《大观本草》等书,皆有成书,皆可师法。今而登科一事,即洪武中事,已无能悉者。然则当兰台芸馆之任,擅玉堂金马之清,有金匮石室之富,予盖不能无待于今日之诸君子焉。   独石参将黄瑄,往日言,少尝迫事武安侯郑亨、阳武侯薛禄两总戎,如斯人,今皆不可复得已。武安治大同极有威严,前呵一出,街头狗豕皆走避之。瑄所目击,当时人亦大异此事。不谒神祠,惟骑马过城隍庙前,则举手曰“大哥好照顾”。余寺观祠宇,一不顾也。阳武城筑独石、隆庆诸诚,躬勤早暮,军中肃然,不毫发科扰。寻以病还朝,继之者修武沈清,则贪浊之风作矣。瑄故予部将也,颇有廉声,将略亦在优等,盖知慕前辈者云。   庄浪属环雪山之地,产毛牛,毛杂黑白二色,长甚,孔军中红黑缨,皆用之。红即茜染白毛也。毛牛与黄牛合则生犏牛,亦颇类毛牛,又有山中野牛亦相类。又有饕羊,土人岁取其脂,非久复满腹,盖地接西番偏方,气使然耳。   凡人荣辱进退等事,固亦有命,所谓饮啄有前定,况死生祸福其大者耶!兹举一二所闻于后,虽然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也。   正统丙辰廷试,阁老将进读卷,问同事诸公曰:“熟能识周旋否?其人物何如?”浙人有误听者,答曰:“面白而伟。”盖所问者温人周旋,而所对则淳安周瑄也。   己巳冬,虏将入寇,兵部郎中罗通守居庸,复以给事中孙祥守紫荆,廷议皆授佥都御史。时殿下方御极,面命吏部误云“副都御史”遂因之云。   统幕溃围,一戍卒尝语其家人曰:“乱歼丛中,吾见一神人谓曰‘尔非此中人,豆腐闸儿人也’。既而得脱还,然莫晓所言何谓。”未几,虎犯土城,官军接战,此卒竟殁于豆腐闸阵中。   余在兵科,急欲询将官应诏,同年夏季爵主事曰:“闻南京阵旺者,正统中黄尚书福荐来,不果用,今在陕西。”予闻之跃然。盖以尚书卓然名臣,其所荐必佳士也。他日旺以贪败,始得之人曰:“旺不为尚书所容,其所荐者,宗载尚书耳。”   文字着述,官制称谓,器物名号,以至歌谣语谶戏谑之言,多有征应,亦皆有当讳避者。前古固多有之,近世亦然。文字如王言制策之类,视草者尤不可不慎也,智者详之。   王翰林王,初名子璠,乡试当魁。时初平高煦,拆卷以其音类“王子反”也,已之。正统中京师旱,小儿舆土龙祷雨,类云“雨地雨地,城隍土地,雨若大来,谢了土地”等语。文尝有群儿环绕一人,按月问答,事尤为时异也。陈皞者,自号安止,任会稽知县,后调淳安,竟坐事罢官。   东里居士还家诗,一则曰:“犹有黄花待我回”,二则曰“定有黄花待客回”,岂亦昌黎“留花不发待郎归”之意耶?   正统十三年,彭时榜进士,诏选北士二十人,入翰林为庶吉士,命儒臣教督之。长洲刘詹事先生宗器、公安王祭酒先生伯宣亦尝同事。时山东士二人,尹旻同仁、孙昱廷昭也。同仁之言曰:“两先生言行皆可师法。”刘先生一日出《送行同官之任南京诗》一律,命书之,诗成恸哭不能语,忠诚之发,左右莫不感动。其诗曰“一尊倾罢雨萧萧,客思离情总不消。十载禁林同侍讲,五更青琐共趋朝。西风鸿雁南归急,落日云烟北望遥。此际送君无限意,疏疏杨柳玉河桥。”   袁伯长谓唐僧一行陋周畿《汉志》之狭,始定南北两戒,而山川之肇源止伏一览可尽,且言其身至开平,见所谓衍迤平旷,靡有纪极,始谓视两戒之说倍蓰不足议也。予近见《广输疆里一图》如右,其方周尺仅二尺许,东因黑龙江西海桐,南自雷廉特磨道站至歹滩通西,皆界为方格,大约南北九十余格,东西差少。其阴则清濬等二诗,严节一跋,因悉录之:“万里山川咫尺中,江河迢递总朝东。当时汉帝曾披此,邓禹因之立大功。沙门清濬。”“夷夏都归掌握中,眼空南北与西东。此图画就非容易,为问沙弥几日功。武林王达。”此图乃元至正庚子,僧清濬所画,中界方格,限地百里,大率广袤万余,其间省路府州,别以朱墨,仍书名山大川水际限界。予喜其详备,但与今制颇异,暇日因摹一本,悉更正之,黄圈为京,朱圈为蕃,朱竖为府,朱点为州,县繁而不尽列。居海岛沙漠,道里辽绝,莫可稽考者,略叙其概焉。时景泰壬申正月,嘉禾严节贵中谨识。郡邑间有仍旧名者,即不尽列,不复也。   都御史题名   天顺   杨善 萧维祯 马昂 罗通 轩輗 徐有贞 刘广衡 寇深   耿九畴 罗绮 李宾 李秉 林聪 韩雍 王俭 左鼎   叶盛 白圭 程信 徐瑄 王宇 陈翌 芮钊 崔恭   年富 张楷 胡本惠 贾铨 石璞 刘孜 王竑 陈泰   李匡 王概 吴桢 吴琛 王越 滕昭 陈价 项忠   高明 徐廷璋 汪浩 卢祥 王恕 周瑄 宋杰 李浩   李侃 罗篪 张岐 原杰 阎本 袁恺 章璠 张■ 陈宜   王■〈钅儿〉 邢宥 杨璿 陈濂 张鹏 彭谊 郑能 马文升 翁世资 秦敬   景泰末年   左都御史   杨善 萧维祯 马昂   右都御史   李实   副都御史   年富 刘广衡 寇深 宋杰 徐有贞 耿九畴 李宾 马瑾   佥都御史   陈泰 韩福 郑颙 韩雍 李秉 余俨 彭谊   御史迁谪各因事不同,其人亦贤否不一,予所闻永乐十九年,御史黎悟、何忠、罗通等□人,奉诏言事,与六科官皆升边远知州。宣德□年,刘观既退右都御史顾公佐,黜□□缪让等人。正统□年,陈都御史智罢。王文初政,去御史成规、章圭等人。十年,南京御史范霖、杨永等□人,以劾都御史周铨,而或死或戍。景泰六年,御史倪敬等□人,则以言事,后奉敕考察补外,未几,南京潘镛等人继之。不能悉记也。天顺元年,甘泽、刘琚、黄溥、璩安、赵晋、王豪等,例改经历,六科与者三人。后来杨宣并张鹏等十三人,则皆以忤权奸得罪,左迁知县。十二人皆可知者,兹用具见如左:   邵铜 周斌 李人仪 彭烈 王鉴 盛颙 陶复   张奎 张宽 郑冕 赵文博 费广   右两广卫所、府州县等衙门地方图也。盖广东有都、布、按三司,市舶司一,盐课司二,卫十五,所四十五,则卫属者三十八,直隶者七,府十,州七,县五十八。东至福建漳州府漳浦县界,一千二百一十五里;南至广州府香山县治,抵南海;西至广西梧州府界,八百二十里;北至江西南安府大庾县界,一千三百三十五里;东南到惠州府海丰县,抵南海;东北到赣州府安县界,一千四百二十里;西南到铜柱分茅岭交趾界,二千八百里;西北到湖广柳州界,九百八十五里。广西有靖江王府,都、布、按三司,长史司一,卫十,所二十,则卫属、直隶各十,府八,州五,县四十六,土官府三,军民府一,州三十七,则府属者二十九,内西平、禄州今无,直隶者八,县八,则府属者五,州属者三,长官司二。东至湖广绕岭界,六百里;南至广东高州府化州石城县界,一千一百九十五里;西至特磨道富州界,二千二十里;北至湖广武冈州城步镇巡检司界,三百八十里;东南到广东肇庆府德庆州封川县界,六百二十里;东北到湖广永州府安道市界,二百九十里;西南到交趾界,一千五百一十里;西北到贵州都匀安抚司界,一千六百五十里。所谓南海,则诸番岸海而为国,如暹罗、爪哇、占城、满剌加、锡兰山、苏门嗒刺、安南等国云。   两广方岳郡守题名   广东   都司   都指挥使胡英 徐宁 张通   同知耿全 高启 马震 裘忠   佥事徐宁孙旺 韦俊 尹通 林清 徐昇 王刚 姚玑 徐宁 姜铭 安桂福   署佥事田积   带俸使张瑀   佥事焦用   布政司   左布政使宋彰陈亹   右布政使陈亹 王庾 张瑄   左参政胡拱辰 垄毅   右参政吴惠 刘炜   左参议熊炼 范琮 唐澞   右参议朱英 王英   按察司   按察使方员 夏埙   副使杨宜张文 陈泰 邝彦誉 陈濂   佥事乐■〈日上永下〉 陈濂 季驳 谢瓛 欧辉 张昊 金恺   蒋敬 王鼎 戈立 黄隆 张祚 邓顺 毛吉 傅博   邹允隆 胡荣   广州府知府李恕 沈琮   南雄府知府李春 刘实 姜约   韶州府知府王玘 林慈 陈暄 余瓒   肇州府知府郑■〈辶翟〉 黄瑜   惠州府知府李鉴 翟敬 李叔玉   潮州府知府黄玘 周宣 李永宁 陈瑄   廉州府知府李逊 饶秉鉴   雷州府知府庄敏 潘镛   高州府知府何盛 陈晴 刘海   琼州府知府叶鼎 任孜   广西   都司   都指挥使彭英   同知杜衡邢斌   佥事花琛 刘清 李敬 陈纲   署佥事葛宗阴 黄钺 孙震   带俸使夏霖   同知岑瑛 张麟   佥事李延   署佥事李端   布政司   左布政使何瑄陈金 张文昌 钱奂   右布政使张文昌 熊炼   左参政欧阳洙 李奈   右参政赵象崔   左参议朱骥鲁序   右参议曾序黄仕俊 陆祯   按察司   按察使计澄江勋   副使雷复田崇 周璹   佥事周璹 余泰 龙澄 董应轸   张本端袁凯 王浚 刘斌   桂林府知府林英 何永全   柳州府知府龚璲   庆远府知府黄振 吴让 周一清   平乐府知府黄嵩   浯州府知府黄英 李琏 袁衷   浔州府知府卢彰 李华 余用讷 罗俊   南宁府知府张彝 王裕 王镛   太平府知府林贵 钟顺 利用   田州府知府岑鉴 岑镛   镇安府知府岑元全   思明府知府黄道   思恩军民府知府岑璲   ●卷五   洪武戊申十一月十四日早朝,宣圣五十五代龙封衍圣公臣孔克坚,于谨身殿同文武百官面奉圣旨:“老秀才,近前来,您多少年纪也?”臣对曰:“五十三岁也。”上曰:“我看您是个有福快活的人,不委付您勾当,您常常写书与您的孙儿,我看他资质温厚,是成家的人。您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垂宪万世的好法度。您家里不读书,是不守您祖宗法度,如何中?您老也常写书教训者,休怠惰了。于我朝代里,您家里再出一个好人可不好。”二十日,于谨身殿西头廊房下,奏上位:“曲阜进表的回去,臣将主上十四日戒谕的圣旨,备细写将去了。”上喜曰:“道与他,少吃酒,多读书。钦此。”宣圣五十五代龙衍圣公臣礼孔克坚稽首顿首百拜谨记。洪武六年九月二十九日。   皇帝御端门,文武百官早朝,宣圣五十六代袭封衍圣公臣孔希学预列班中。上召臣问曰:“尔年几何?”臣希学谨对曰:“三十有九。”上曰:“今去尔祖孔子历年几何?”臣又对曰:“近二千年矣。”上曰:“年代虽远,而人尊敬如一日者何也?为尔祖明纲常,兴礼乐,正彝伦,所以为帝者师,为常人教,传至万世,其道不可废也。且尔祖无所不学,无所不通,故得为圣人。如问礼于老聃,学琴于师襄之类,此学无常师。非特如此,楚昭王渡江得一物,其大如斗,其赤如日,其甜如蜜,众皆不知,遣使问于尔祖,尔祖曰:‘此萍实也。’问何以知之?答曰:‘昔吾闻诸童谣云。’童子之言,尔祖尚记之不忘,况道德之奥者乎?今尔为袭封,爵至上公,不为不荣矣。此非尔祖之遣荫欤?朕以尔孔子之裔,不欲于流官内铨注,以政事烦尔,正为保全尔也。尔若不读书,孤朕意矣。且人年自八岁至弱冠,多昏蒙未闻,不肯向学。自冠至壮年有室,血气正盛,百为营营,亦无暇好学。尔年近四十,志虑渐凝定,见识渐老成,正好读圣人之书,亲近明师良友,蚤夜讲明道义,必期有成。四方之人,知尔之能,皆来执经问难,且曰‘此无愧孔氏子孙者’,岂不美哉!然四体之动,乃德之符,步履进退,必用安详,不可欹斜飞舞,久久习熟,遂为端人正士。朕今宛曲教尔,尔其自择,还家亦以此教子孙可也。勉之哉,勉之哉!”臣叩头辞谢而退,谨备书如右,装演成轴,归家严置堂中,俨如对越天威,无咫尺之间,天语谆谆,亦朝夕在耳。誓于修身缮性,日致其功,而不敢有负于圣恩云。恩圣五十六代袭封衍圣公资善大夫臣孔希学稽首顿首百拜。谨记。   太宗文皇帝御制重修孔庙碑文:   “道原于天,而畀于圣人。圣人者,继天立极,而统承乎斯道者也。若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圣圣相传,一道而已。周分没,又五百余年而生孔子,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贤于尧、舜,故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者也。夫四时流行,化生万物,而高下散殊,咸遂其性者,天之道也。孔子参天地,赞化育,明王道,正彝伦,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各得以尽其分,与天道诚无间焉尔。故其徒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又曰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此当时之论如此,亘万世而敢有异辞焉!呜呼!此孔子之道所以为盛也。天下后世之蒙其泽者,实与天地同其久远矣。自孔子没,于今千八百余年,其间道之隆替,与时之陟降,遇大有为之君,克表章之,则其致治有足称者。若汉、唐、宋,致治有足称者矣。朕皇考太祖高皇帝,天命圣智,为天下君,武功告成,即兴文教,大明孔子之道。自京师以达天下,并建庙学,颁赐经籍,作养士类,仪文之备,超乎往昔。孔氏子孙世袭衍圣公,秩视二品,世择一人为曲阜县令,立学宫以教孔、颜、孟三氏子孙。尝幸太学,释奠孔子,竭其严敬,尊崇孔子之道未有如斯之盛者也。朕缵成大统,丕法成宪,尚推孔子之道,一皇考之所以表彰者若此,其可忽乎?乃曲阜阙里在焉,道统之系,实由于兹,而庙宇日久,渐见隳敝,弗称瞻仰。往命有司撤其旧而新之,今年夏工毕,宏邃壮观,庶称朕敬仰之意。但凡观于斯者,有所兴起,致力于圣贤之学,敦其本而去其末,将见天下之士,皆有可用之材,以赞辅太平悠久之治,以震耀孔子之道,朕于是深有所望焉。遂书勒碑,树之于庙,并系以诗曰:‘巍巍玄圣,古今之师,垂世立言,生民是资。天将木铎,以教是畀。谓欲无言,示之者至。惟天为高,惟道与参。惟地为厚,惟德与含。生民以来,实曰未有。出类拔萃,难乎先后。示则不远,日月攸趋。敦叙有彝,秩于圣模。仰惟皇考,圣德是崇。礼乐治平,身底厥功。曰予祗迷,讵敢或懈。圣绪丕承,仪宪是赖。岩岩太山,鲁邦所瞻。新庙奕奕,曼祝有严。鼓钟鍠鍠,璆磬戛击。八音相宣,圣情怡怿。作我士类,世有贤才。佐我大明,于万斯年。’永乐十五年九月十九日立石。”   衢州之孔,世嫡也。让爵阙里事,详见传记。衢孔宣圣五十六代孙渐阳训导希凤处见二圣尊崇孔道之实谨录如右。   上谕山西潞州壶关县儒士杜学攵:“昔之御宇内者,无幸位,无遗贤,致时和而世泰,盖由善备耳聪目明之道,所以士仁者乐从其游,辅之以德,间有非哲者处于民上,则幸位遗贤亦备矣。今朕才疏,遗圣道之良宗,是致贤隐善匿,民未康,世未泰。今尔博学君子,齿有年矣。符到,若精力有余,则策杖来朝,果可作为,加以显爵,与朕同游,故兹敕谕。”洪武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遣内使赵通赍敕临门,召学攵之孙矩。正统六年,山西乡试举人国子监生赍捧成化改元天诏至广,偶及乃祖在高庙时荣遇之详。盖学攵博学儒者,六十九岁赴召,任四辅夏官、兼太子宾客,位列三公、都府之次,宠眷极隆厚,君臣有唱和诗甚多,有诰敕宸翰,多尚存于家,矩皆能成诵。已上敕旨,盖其一耳。学攵七十一辞归令终云。   清江黎恬潜辉《观过藁》云:何忠字廷臣,荆州人。永乐中监察御史,辛丑应诏言事,出为交址知州。遇寇难,从容赋诗骂贼死。暨予还,陈其诗,总戎以闻,诏褒异云。何公诗予少能诵习,曰:“万里孤臣又困时,腹中怀奏请王师。红尘失路风霜苦,白日悬心天地知。死向南荒应有日,生还北阙定无期。英魂不逐西风散,愿助天戈殄叛夷。”潜辉亦公同时陕西道御史,后终春坊谕德,有和公诗六首。云:“忆共霜台抗疏时,誓将忠义作吾师。绣衣不识当朝讳,青史何烦后代知。一世遭逄真有分,半生出处实难期。朝廷公道恩如海,超拜还同牧远夷。”“忆昔南荒作牧时,复承恩诏入京师。死生有命凭谁诉,荣辱无惊祗自知。策上汉廷心独苦,书成梁狱事堪期。阳春忽布除罗网,五马翩翩出等夷。”“与君相见政平时,共说各惭柳士师。抚字推诚循吏出,慕修应辟故人知。蹉跎岁月应堪叹,澒洞风尘不可期。回望京华九重上,皇风何日荡清夷。”“万里君逄寇难时,孤城几处困王师。身还已受元戎算,腹奏须陈圣主知。荒徼艰危良共惜,蛮酋变诈本难期。可怜失路风尘里,霄汉迢迢隔远夷。”怜君骂贼殒躯时,孤节能轻百万师。诗句承留千载诵,封章上奏九重知。圣恩优渥褒何重,君道昭回慰所期。哀悼不胜惭后死,临风挥洒思难夷。”“泰运重开际盛时,远陲无复动王师。再生若我诚何补,一死如君许共知。贞节重烦良史传,素心应与古人期。杲卿已矣张巡远,愧和新词恨不夷。”   景泰辛未廷试,盛预弥封,徐侍讲珵受卷,陈御史同年叔绍等监试。正午忽大风骤起,黄尘涨天,侍讲曰:“今日譬之人家纳妇赘婿,而变异若此,进士中他日其有小人偾事者乎?”良久,一贡士纸卷为风所扬,半空去,呼之至,乃浚县王越也。云文已成,尚有稿底在。盛谓叔绍当入奏,庶不误此生三年。叔绍遂执笔至奏尾,思而未得。盛曰:“以全盛典。”侍讲曰:“当矣。”偕叔绍至兵科书奏,适书奏监生皆已出,不得已,盛为自书之。既而得旨,礼部再给纸卷。是科诸进士纸卷,皆盛手封,惟王越卷独长,成凯卷以病,录正不完,不得封,二卷人皆能识之。抑庵王先生谓成卷不胡说;王越策能引《汉》传,“甘修于家,而环于天子之廷”语,众以其能言,皆传观焉。又是日东阁读卷,陈阁老已得三卷,赴南房向西纸窗圈写,三卷外尚余周舆等六七卷未有所归。盖先是二甲、三甲卷,皆陈手自判定,封置他所,商弘载至,以两甲既皆定,因判六七卷之外封白头等,予所亲见也。俄顷,王抑庵拉陈至户外,附耳数语,陈仓皇入内,索所谓六七卷者,即得首卷,喜而入。颇闻此卷始得柯状元潜,而初三卷内摸出一卷,则吴汇也。   乡饮酒盛礼也,古先圣王皆致重而不轻,我太祖皇帝尤注意。尝观前吏部尚书昆山余熂茂本所为《乡饮礼序》,似始于洪武十二年。及考《余干县志》所载,则文云行于五年、八年,未知孰是。并录于北,以俊考征。   余叙曰:皇帝龙飞十二载,特诏天下行乡饮礼。昆山县人臣李无逸尚义读书时为万石长,奉诏惟谨,延即其乡宾礼耆英,远近毕至,则有若周寿谊,年百有十二岁,皤然在席,九十、八十、七十者,坐以齿,盛升降揖让拜俯周旋之仪,献酬有容,读法胥告,观者如堵墙,莫不感化翕然。已而醉者扶,归者歌,髫白欣欣,笑言载途,乡士大夫纪其事,而咏之。吾友余彦智以书走京师,求余引其端,久弗克为,其请益坚。呜呼!乡饮不行久矣。黄鲐之老,耳不闻鹿鸣之歌,目不识宾介之仪,盖百有余年矣。皇明出而四海一,举累代之旷典,一旦而复之,何其易哉!而无逸生逢圣世,获睹盛典之行,乃能率先乡人,峨冠博带,与庞眉儿齿雍容揖让于尊俎之间,且以忠君孝亲睦闺门比乡党为劝,可谓不惑流俗,笃信古道者矣。世有藏镪数百万,即为富家翁,烹羊炰羔,举觞浮白,挟吴姬,侍赵女,弹筝搏拊,歌呼呜呜,以极一时之乐,乌识所谓乡饮酒礼者哉!闻无逸之风,亦可少愧矣。使乡乡如无逸,则古礼不难复,而况孝弟可兴,风俗可厚,其机亦寓于是乎!吁!纷纷百卉中,见此孤蕙兰,亦君子之所与也。为我谢曰:圣天子在上,善自律以化其乡人,它日玺书惟汝嘉尚勉旃哉。洪武己未春正月既望,承敕即同县余熂叙。   《志》曰:里社乡饮酒读律仪式拜图。洪武五年五月初四日,朝廷降乡饮酒读律仪式,命有司官会同儒学臣,率士大夫之老者行之,使民知礼、知律。每岁孟春正月、孟冬十月,百家为一会,共备酒肴。有粮长者,粮长为主席;无粮长者,里长为主席。如坐,以宾之年最长者居中,众则序齿居左右,主席者居基末。坐定选一人读律,及宣申明戒谕。既毕,行饮酒礼拜,则年长一倍之上者坐受,长十岁者立受,相若者抗,盖恭酌唐宋之制也。时本县未之行,八年,又命下知县毕福行之。每都以大户率士民于申明亭上,读律戒谕,饮酒致礼,风俗翕然而变,可谓盛矣。   王叔英,字原采,天台人,洪武戊寅知汉阳县事,多惠政,有《四月祷雨文》三首,其词曰:   维年月日,具位某官敢昭告于风云雷雨之神、本府山川之神、本府城隍之神曰:天不施雨泽于兹土,殆三越月矣。斯土之民,实以官多役众,大困于差徭,固有得雨而不暇耕者,况失雨而使之不得耕乎?固有已耕而不暇种者,况失雨而不得种乎?且今时将夏半矣,及今而雨,则秧未老者犹可种,已老犹可再育;过此不雨,则秧既老者不可种,欲再育而时已失。夫种而不获者有矣,孰有不种而获者乎?民于此时,固有乏食已久而屡窘于饥馁者矣,况至秋而无获,其何以为生乎?是则民命生死之机,实决于此。为官而禄食于是土者,视民失所而不能救,固为官者之耻也。为神而血食于是土者,视其民失所而不之救,岂非亦神之羞乎?借使神为县令者,徒有爱民之心,而未有仁民之政,徒有忧民之志,而未能去民之疾,或以是而警之,或以是而罚之,则斯民何罪而被此波及之祸乎?今叔英谨斋洁以告于神,而或者以县令莅事未久,终能苏息是民而姑待之,姑怨之,则宜即赐之雨,以慰斯民之望;或者以县令终无能为,或反有病于是民,则宜亟罚之,亟诛之,止及其身足矣,不当使斯民亦兹滥罚也。叔英今谨待罪于坛单之次,自今日至于三日不雨,至四日则自减一食,至五日不雨则减二食,六月不雨则当绝食饮水,以俟神之显戮,诚不忍见斯民失种致饥以死而独生。惟神其鉴之,惟神其哀之。   某自今月二十日祷雨于神,神于是日及久即大降之雨,次日之晨以神之施惠未已,不敢自休以亵灵贶,谨告于神,俟命于斋宿之所。至于今日,雨意有加未已。窃以即今惠泽即已厌足,不可有加。盖雨三日为霖,过则为灾,况今田麦尚有未收获者,多雨则腐,不可食,而禾田雨多则水溢,而秧不可种,近种者亦浸伤而不可活。过则为灾,其实如此,神不可以不鉴而悯之。自今日以前之雨,神如果以悯斯民之病,从其县令之请而降也,则乞神之大惠,止于今日。今既告于神,宜还俟命于次,必待神之敛惠,天色霁朗,然后敢辞谢而退。如至明日,雨复不止,是必神有罪于县令也,亦不敢复谒于神矣。当自二十七日始,如前日之誓,日减一食。如不得命,必至于绝食,以俟神之显戮。惟神察之。   某于今月壬戌,以天久不雨,斯民过时失种,必将致饥以死,故于其夕斋宿于神之坛次。翼日癸亥,用祷于神,神即日大赐之雨。甲子,某以神惠未已,不敢自休,以亵灵贶,故俊命于次。乙丑,以雨势未已,又惧其过而为灾,复祷于神,乞以敛惠,又即于其夕,云收天霁。通邑人民莫不欢喜,祈雨而雨,祈晴而晴,感应之速,捷于影响,顾我何修,而能致此。方其初欲祷雨于神也,或者以谓时将雨也,何以祷为。及其既雨也,或者以谓雨自降耳,岂祷之能致。及乎雨势未已,欲俟神之敛惠而后退也,或者以谓此梅月之雨,宜未即已,不可以俟。某皆不顾乎人言,而独求乎神意,卒致感应。若此,神之意岂不以某难未有仁民之政,而已有爱民之心乎?虽未能去民之疾,而已有忧民之志乎?是则神之于此,非徒以劝某也,乃所以劝凡为民牧者,使以爱民为心,忧民为志,则可以交于神明也,岂徒为某一人之私哉!某之为是言,非敢夸功于人也,乃归功于神耳。非敢求德于民也,乃归德于神耳。夫神之功德于此,虽有牺牲不足以为谢,惟当念神之功,而益以勤民为职,体神之德,而益以恤民为务,是乃所以为报也,是乃所以为谢也。若夫区区世俗菲礼,适足以为神之渎耳,故不敢施于神。惟神其鉴之。   今书坊相传射利之徒伪为小说杂书,南人喜谈如《汉小王光武》、《蔡伯喈邕》、《杨六使文广》,北人喜谈如《继母大贤》等事甚多。农工商贩,抄写绘画,家畜而人有之。痴女妇,尤所酷好,好事者因目为《女通鉴》,有以也。甚者晋王休征、宋吕文穆、王龟龄诸名贤,至百态诬饬,作为戏剧,以为佐酒乐容之具。有官者不以禁,社士大夫不以为非,或者以为警世之为,而忍为推波助澜者,亦有之矣。意者其亦出于轻薄子一时好恶之为,如《西厢记》、《碧云騢》之类,流传之久,遂以泛滥而莫之救欤。尝考之吕文穆公微时,渴睡汉饴瓜亭寒炉拨灰事,颇见传记。今从而饬之曰,他日相府退衙,片雪沾衣,欲斩执役人,其妻因反拨灰诗讽之,云云。又尝有鸱吻诗讽之曰:“兽头元是一团泥,做尽辛勤谁不知。如今抬在青云里,忘却当初窑内时。”噫!岂其然乎。   正统十四年,未多事之先,五军都督府并锦衣等卫官旗军人等三百二十五万八千一百七十三员名,实有一百六十二万四千五百九员名,事故一百六十三万三千六百六十四员名。马驼骡驴牛二十万八千三百二十六匹头只,实有一十九万七千三百五十八匹,事故一万九百六十八匹。盖官军等则锦衣卫等三十五卫,二十九万四千一百一十七员名,实有一十五万九千八百七十一员名,事故一十三万四千三百四十六员名;五府并所属二百九十六万四千五十六员名,实有一百四十六万四千六百三十八员名,事故一百四十九万九千四百一十八员名。马骡等则锦衣等三十五卫,二万二千八百二十四匹头只,实有二万五百一十二匹头只,事故二千三百八匹头只;五府并所属一十八万五千五百六匹头只,实有一千七万六千八百四十六匹头只,事故八千六百六十匹头只。今休养藩息之久,不知其数何如者也。   兵科职掌,有守卫官军、四城官军二揭帖,间见正统十三年所藏二本,盖予私录,且详识其由也。今几二十年矣,具录如左   守卫官军揭帖者,卫士守宿内门,前班官旗军校尉四千三百二十四员名,后班少十名。东中门七,玄武门一,北安门二,俱只从本门旗军并随伍内转。午等四门,除东华、玄武,依前后班于随伍旗军内增减十名,余皆定数。各门除东中、玄武、北安,如前增减,余亦皆定数,官少则以随伍军旗补之。官军三日一点,揭帖三日一进。如十五日至十七终者,则十四日早,羽林前、金吾前、虎贲左、燕山前、旗手、济州府军、济阳府军左、燕山左、羽林左、金吾左、府军左、羽林右、金吾右、府军后、通州、金吾后、大兴左等二十一卫,各具官军等项数目奏本送科,本科攒揭帖,十六日早掌科事官于御前奏进。十八日,留守卫具点闸过数目奏本送科,备照留守。则中前后左右五卫轮点,而例不点闸者随驾锦衣也。锦衣暨金吾前后、府军、府军左右后、羽林左右、虎贲左各卫,皆各随驾卫分。   午门至长安左右门   午门阙右门并守铺   阙右门并守铺端门   承天门长安左门并守铺   长安右门并守铺   东华门至东安门   东华门并守铺东上门并东上南北门   东中门东安墙门   东安门并守铺   西华门至西安门   西华门并守铺西上门并西上南北门   西中门乾明门   西安里门西安门并守铺   玄武门至北安门   玄武门并守铺北上门并北上东西门   北中门北安门并守铺   四城官军揭帖者,■〈讠夹〉守朝阳等九门十六卫,分官军总四百七十八员名,东城神武左、忠义左、大宁前,西城会州义勇右、蔚州左、宽河、忠义后,中则武城中前后、大宁中、忠义左后、义勇中,北城忠义前右、义勇前也。每月三日一点,挨次不论大小,尽如初一日,至初三日点过,则本日晚,四城兵马指挥司各具奏本送科,本科类揭帖,初四日早送司礼监也。   九门:   朝阳 东直 西直 阜城 正阳 崇文 宣武 安定 德胜   庐陵杨交贞公年几七十,即作《归田趣》、《四时》、《满江红》词四首,岂亦吕居仁之作有以感发其兴趣欤?当时卷首沈民则学士隶古,先生自序并词,皆钱塘蒋廷晖书,画四段则华亭朱孔易笔也。民则、廷晖书固已名世,而孔易画,评者谓其作家士气皆具,亦今之罕有者矣。予尝从叔简得石本,而厄于营失,再求得之,则石已坏于墙压。叔简因以诗来曰:“归田词画富流传,犹是难兄旧日镌。爱获无人悲寸毁,近来模本不如前。”公词今录于此:   《春牧》:“霜鬓萧萧,皇恩重,赐归田里。郊郭外,草亭四面,青山绿水。好鸟好花春似昔,同时同辈人无几。一布袍棕帽任消摇,东风里。芳草岸,平如砥。垂杨径,清如洗。散牧处冉冉晴霞飞绮,江色比于怀抱净,都无一点间尘滓。更小儿牛背有书声,清人耳。”   《夏耘》:“诏归田里,长散诞,天恩深厚。寻早岁钓游之处,风烟依旧。万物方当嘉会时,一年最是清和候。畅幽怀,缓缓步东皋,观耕耨。竹色净,槐阴茂,荷铺翠,葵舒绣。农忙际,儿子大家走。频有莺声迎杖履,浑无尘影沾襟袖。望水南云似玉光浮,笼岩岫。”《秋渔》:“七十归来西江上,堪游堪钓。秋水共长天一色,也堪吟啸。稳坐木兰渔艇子,大儿能网中儿棹,小儿自理会亵香鑪烹茶■〈穴上黾下〉。苹花渚雪争耀。枫叶岸,霞相照。山无数清,比方壶员峤。放浪不知天地外,萧闲底用玄真号。听数声长笛,白鸥前,江南调。”《冬樵》:“白首闲居,冬风冷,偏欺衰老。晨光动,弥漫院落,六花飞绕。坐暖茅柴煨芋■〈艹栗〉,老妻孙子团炉好。更见曹腰斧折枯薪,归来早。阶前璐,池边缟,都总出天工巧,石山峰亭下,尽成岛。况是太平丰稔瑞,教儿爱护休轻扫。看园林一鹤,寻瑶草。”   夏忠靖公,永乐中苏松治水,与某给事中同命。一日,同宿天宁寺中,给事早如厕,行甚急。公戏之曰:“披衣靸履而行,给事给事”。某即应声曰:“弃甲曳兵而走,尚书尚书。”此先人尝云。   内府对类书后有巧对,尝见近臣被赐本,惜不能记也。《陈刚中集》有“二人土上坐,一月日边明。”《杨东里集》有“人从门内闪,公向水边■〈氵公〉。”又闻昔有善为是者,如“红荷花,白荷花,何荷花好?黑葚子,赤葚子,甚葚子甜?”“五行金木水火土,四位公侯伯子男”之类。一人赴诉于官云:“小人告大人。”上官就令其对,即曰:“上士倍中士。”近时浙江承差、归安举子程敏政,皆以此着名。要之似此者,亦不多见。   括苍王交山先生廉论寇准奉驾亲征之非曰:“余尝读《宋史》,至真宗时,契丹寇河北,寇准为相,力主车驾幸澶州,以镇军心。夫天子外建诸侯以守疆场,内置宰臣以为辅弼,天子但垂拱而治。疆场有事,诸侯当致其力;朝廷不宁,宰臣斯任其责,此不易之论也。准则昧之,而必欲真宗亲征,则将焉用彼相矣。当是时,天下方盛,祖宗将相犹有存者,准主议牢不可破,幸而契丹请和,车驾坦道而南。苟或王师失利,车驾失驭,不惟河北沦于敌境,而天下之事去矣。准虽远迁,何补于国哉?王钦若虽曰奸邪,其以投琼为喻,岂虚语也?由百世之后等准之议,莫能遁其非矣。”   其论李纲请固守京师之非曰:“宋徽、钦时、金虏入寇,李纲力专固守京师,以卫社稷。夫死社稷,诸侯守土之职,非天子之事也。李纲不此之悟,而欲留二帝固守京师以待勤王之师,与虏背城一战,以决胜负。若纲者,贤则远矣,不几于知常而不知变者乎!昔者太王常避狄人之逼,孟子又尝以对滕君矣。夫太王、滕君皆侯国也,及其行权,圣贤尤许之,况于万乘之尊乎?故唐玄宗幸蜀以避禄山之祸,代宗幸陕以避吐蕃之难。德宗幸奉天以避朱泚之乱,卒赖勤王之师再造唐祚。使当是时,三宗皆如李纲之议,则安禄山、吐蕃、朱泚之惨,三宗能不震惊乎!纲力主其议,二帝从之,幸而斡离不寻以师退,京师赖以无虞。及纲罢,以是后朝臣不达行幸之议,至冬虏复入寇,何■又执纲议,钦宗以足顿地,誓死社稷,朝臣乃不复言,遂至二帝北巡,贻宗庙之羞,遗人民之祸,实自纲、■知常而不知变之罪。当时之计,莫若从太王避狄之谋,而袭三宗出幸之事,命康王为元帅,李纲为相,权之不挠,用之不疑,诏徵天下勤王之师以卫王室,斯善之善者也。即有不虞,亦无比迁之祸。顾乃为守土臣之计,致二帝身亡、国削。哀哉,哀哉!   今按交山之说固然,惟宣德中汉庶人事,时议亦汹汹莫定,赖杨文敏数公者力劝亲征,事以克济。正统士四年冬,徐元玉先生以占天候气为言,土木之溃既验,即蓄南迁之议。幸而其议不行,不然事未可知也。善乎,杨诚斋之谓“天下之事,不难于议,而不易于处。”斯言当矣。   世有可鄙,庸人俗子,变雅为俗,易正为邪,宜行妄作,强名解事,或从而妄自矜诩,而不知遭其不幸者多矣。如所谓劈琴煮鹤,花上晒之类是已。孔承文上《舍尝惠予孔林数碑》,内一通题曰《孟氏祖庭图记》,卷第一皆界为格子,曰“断机”,则有一妪一男;曰“傅食诸侯,”则车骑两两;曰“思孟传受”,则两人对坐;曰“问利”、曰“问治国”,则为王者、儒生坐立之状,且引堂下一牛,既甚可鄙。其字画标目、书手、刻工尤为庸俗之甚。细观之,则其中隐隐有磨去字痕矣,安知其非汉、唐时碑刻耶?此岂孟氏不才后人所为,或庸俗上官使然耶?政亦可惜,吾恐天地间似此者尚多,又奚伤乎是碑也。   宋理宗朝世有侮吾夫子者,令马远画一佛中坐,老子侧立,孔子问礼于前,俾江古心子远赞之。子远立成曰:“释迦趺坐,老聃傍睨,惟吾夫子绝倒在地。”张筱庵初登第,施状元盘一曰出《释老侮孔子图》,即口占云:“释老猖狂侮大儒,书生为尔发长吁。不知过宋围匡日,还似于今画里无。”又曰:“拂须挥鼻彼何人,放诞能无愧此身。名教万年齐日月,须知鲁国一儒真。”盖亦相题游戏云耳。   祭洒安成李先生,于刘履《风雅翼》常别加注释,视刘益精焉。尝见魏瑶县丞卷子,有先生手书十九首注,惜不能全记。其“行行重行行”注曰:“此《古诗十九首》之一也。刘先生补注云,贤者不得于君,退处遐远,思而不忍忘,故作是诗。言初离君侧之时,已有生别离之悲矣。至于万里道远,会面无期,此之物生异方,各随所处,又安得而不思慕之乎?夫以相去日远,相思愈瘦,而游子所以不顾还返者,第以阴邪之臣,上蔽于君,使贤路不通,犹浮云之蔽白日也。然我之思君甚底于老,宜何如哉?惟努力加食饭而已。窃尝反覆详玩,以为‘行行重行行’者,有迟迟不忍去之意。曰‘生别离者’,不当别而别。虽曰‘生别离’,而有死别离之悲之意存焉。‘重行行,’其行盖不远,至于万里道阴,会面无期,则君臣之心不相投合,有如胡马越鸟,南北背驰,相去日远,相思益深,而不觉其憔悴益甚也。然相思虽深,犹幸君心一悟而召己;及其谗邪之臣,蛊惑君心,终以不悟,如浮云之蔽白日,故长往而不复顾念还返也。中之意犹冀君心悔悟,则其思有时而已;今而君心既不悟,则其思至于老死而后已。吁!忠爱不忘君之情,何其至哉!末二句聊以自宽警云耳,盖亦无可奈何之辞也。”   杨廉夫《正统辨》诚亦万世公论。解学士缙大绅所作《元乡贡进士周君墓表》,其言曰:“宋承中华之统三百余年,臻治几于三代,不幸辽、金二虏,孽牙期间,至元氏遂以夷狄入而代之,诚有天地以来非常之变。然一统者,亦几百年,有不得而废之者。于是,正统之论益纷纷矣。当元至正中,危素始建言修《宋史》,而二虏皆有故臣,遂为三史。于是以布衣慨然争之,不合径去者,吾家季大父伯中,与里人周公以立也,岂非伟男子哉!盖当是时,得入史馆以为至幸,一俯首听事,即富贵可指日得,而二公不屑也,其视区区之富贵为何如哉!以立所上书万言,其略曰:‘辽与本朝不相涉,又其事首已具《五代史》,虽不论可也,所当论者,宋与金而已。然本朝平金在先,而事体轻;平宋在后,而事体重。宋之为宋,媲之汉、唐而有光;辽金之为辽金,比之元魏而犹歉。’或曰:‘金人尝甘心于徽、钦,靖康统绝,则金当续矣。’臣愚应之曰:‘周幽王尝陷犬戎之难,平王东迁,宗国黍离矣。仲尼作《春秋》,乃明尊周之认周之统未尝繇幽王而绝也。晋怀愍亦惧青衣之辱,元帝南渡,神州陆沈矣。朱子述《纲目》,亦申帝晋之义,晋之统未尝随怀愍而遂亡也。圣贤继世立法,正以存天下之大防焉耳。’书奏不报,件中复上书,揭文安公与二公言合,同馆皆叹然以为狂。揭公深是之,而不能主也。呜呼!是虽一时废不用,万世之下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予谓其言可以佐佑廉夫之说,虽然岂惟是哉?在元有钜儒吴文正公,亦曰:“元氏宅土中神皇主天下,书伟三千年,未有如此者。夷夏之辨,岂不甚明矣乎哉!”太祖皇帝谕孔氏之诏曰:“吾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大哉,王言矣!后来吴思庵纳《岳武穆褒忠录序》亦皆是说之与卫羽翼,世必有是其说而与数书并传者矣。   《东里集》诸庙学记,皆精当,惟晚年所作宁国府一篇可疑。盖文昌事既不经,而国学制亦无,此独书之。欧阳文忠公云,不知祭义者,以孔子官立祠祭为尊为荣,为有德之报,至斥为谬论。而张文昌这尝以韩子用事谬误,以其巍然端坐,语不合古祭用主之义也。况宋学士《太学碑》已言我朝祭木主,能革千载夷习矣。而此文乃云“冕服南面,以崇报也,”何耶?   魏国徐公承宗,貌伟异常,衣冠儒雅,守备南京数年,廉公正直,者人能称道之。天顺庚辰,予入议还,适外舅尚书耿公卒于位。发纼之日,早得寒疾,卧病节之寓馆。闻是日柩在途,公偕其同事追而及,即下轿从,而诸公皆下轿,徐徐行,几一里始复乘轿,途至江滨。时行人亦以公临丧有礼云。   胡忠安公尝跋先生遗事卷,予既求夏主事仲昭、夏局使存贤录过,请公图书,公用“清和恭靖”,图书异,戚然言此“先帝赐物也。”当时同受赐者如蜀蹇公、庐陵、建安诸公,犹记建安同年,因谓予曰:“予渥恩过矣。何也?伯夷圣之清,柳下惠圣之和,两人百世之师也,吾辈得一可矣,而子乃独兼之耶!”此语盖在正统十二年。时余初授给事中。今者之图书,于蹇曰“忠厚宽弘”,庐陵曰“清方卢靖”,建安则“方直刚正”,夏忠靖曰“含弘贞靖,”吴少师则“和敏详达”云。   清江余行之,在永乐中有能诗盛名,其题“清慎”警名曰:“夜门无客敢怀金,秋屋有情甘饮水”,惜不多见。近见基题顾师颜《西湖画》二幅云:“西湖湖上可怜春,烟柳风花最恼人。罗袖泪干无好思,画舡歌舞为谁新。秋来碧水湛平湖,荷叶菱花取次枯。惟有断堤残柳树,淡烟犹锁乱啼鸟。”   文衡之任亦难矣。语言文字不足以变士习,服士心,诚亦漫浪为之耳。正统四年会试,王抑庵先生主考。第二名张穆《兵马策》,其元卷起语云:“兵所以卫民也,非兵无以安其民之生;马所以资兵也,非马无以足夫兵之用。”《会试录》云:“兵以卫民,非兵无以安民生;马以资兵非马无以足兵用。”两句减去八字,抑庵笔也。自是举子以造语简严典重为尚。先生前序,尝为宁王所许盖其云“天之爱人君,莫大乎以贤才遗之,”虽稍变大苏语,然亦自隹。惜乎学如不及,《论语》义分截做策,如以六马作五马之类,不能无疵。尝观场屋文字,无疵者绝少,岂亦迫于揭晓,而改订不及欤。   毗陵谢子兰氏《辨惑编》一书,诚亦辟雅植正,有益于世。其中援经据法,深怪世人惑于淫祀,当矣。乃云自其先人亡后,即以所祀神影火之,以其非义之故,此独惜其未当耳。《春秋》毁泉台之书,君子以为台之存毁,非安危治乱所系,虽勿居可也,何必暴扬其失,非之、毁之至是耶!子兰之辟淫祀,先儒成说甚多,正不必此,虽不言可也。爱子兰者,须削而去之。   古人好尚多简而实,后世则繁而伪矣。如碑刻一事,亦可见汉魏碑,多不着书人姓名:唐碑多书其人而亦多实,欧、卢、颜、柳、李北海等碑是已。今人诗文尚有伪为他人姓名,若碑志中所题书篆人,则例借名公显人官衔姓名,间虽有一二从实者,亦不多见也。近年胡祭酒文,多求蒋廷晖书入刻;东里诗文集序,皆出程南云隶书。吴思庵惩乡人伪作张宗海修撰之文之故,晚年文字皆自书,今印行《祥刑要览序》,可考此意犹为近古。若如予前所记元人《金台集》前后序序跋之类,悉出名人亲笔,则又加少也。   吴思庵先生《题钱武肃画像卷》云:“昔彦强王先生志谦斋钱苏墓称,其先本吴越武肃王后。谦齐之孙宣,予子婿也。一日奉画像卷求题。抑闻洪武庚戌,我太祖高皇帝将剖券大封功臣,遣使诣台郡,访唐和陵所赐所武肃铁券,十五世孙尚德捧券及五王像以进,蒙宠遇优渥。已而还其券与像,以礼敦遗而归,至今藏于其家。此卷画像十二,前即五王,次则彭城郡公。惟演父子,后乃驸马景臻至玄孙像祖。小传叙景臻而下五世皆窆于台,则知此像亦出台之族矣。呜呼!世之葆姓受氏,孰非神明之胄。武肃保障吴越,实季世之事,际兹盛时,无足言者。若谦斋之硕学醇德,覆焘厥后,子子孙孙,正宜续学循理,躬行孝友,勉书继绳之实,此诸画像,惟在什袭珍藏而已。”予尝观之今东南钱氏,类多喜宗吴越,而妄冒者屡屡也。先生此跋首言王立中墓志为钱宣家,以此为其证据也。次考尚德家事,而断其像之所从来,原其实,明其所目也。乃复继之以感叹数言,则字字着意矣。意谓凡今之人,要皆古人之后,非有传承之的,不必远宗他人,近而求之尔之祖父足矣。而“循理”二字,尤为钱氏对病之药。盖钱富室,恒失之奢,失之豪也。近年讼讦者,遂以钱晔自称,王孙为词,钱几至破家。则先生者,不惟其文谨严可称,而其先见之明,亦何可得哉?又尝见近世文章流,不考虑实,不察贤否,一惟其人之口与其妄自撰造涂饰之文,是凭是信,作为文章,贻讥于世者,吾见亦多矣,吾不得而偏举之也。凡若此者,其即思庵先生所谓宵人瞽说非耶?呜呼,其视先生何如哉!   景泰中,初修《寰宇通志》,采事实凡例一准祝穆《方舆胜览》。予窃以为祝氏此书,赵宋偏安之物,未可为法。况此书,初为四六设,今欲成盛大混一之书,要须有资军国,有益劝戒,如地图、道里、户口之类,皆未可阙。必如永乐中志书凡例,而充益之可也。主议者,其或未之思乎?近尝以请于翰林友人,则曰:“当时亦有以户口为言者,”泰和陈先生执议不从,曰:“此非造黄册子,何用户口耶?后闻此书,竟以屡题状元之名,可厌而改为之矣。夫状元及第,不问贤否,固已不泯,顾其人何如耳。此非科举录,何为而详列进士之名?又何为而一一书状元?岂惟无识,其亦类乎愚也已。”   ●卷六   《七言集句诗序》:“予尝欲以唐人七言绝句分为十类,如王建《宫词》:‘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中驾六龙。’‘绣幕珠帘地垂,微风吹动万年枝。金笼鹦鹉耽春睡,忘却新教御制诗。’凡此类谓之台阁。王建《林亭》:‘丝树重阴盖四邻,苍苔日厚自无尘。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杜牧《汉江》:‘溶溶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长途钓舡归。’凡此类谓之山林。司空图《归山》‘水阔风惊去路危,孤舟欲上更迟迟。鹤群长绕三珠树,不借人间一只骑。’杜牧《赠郑瓘》:“广交遗韵留樗散,鸡犬图书共一舡。自说江湖不归去,阻风中酒过年年。’此类谓之江湖。岑参《送封大夫》:‘汉将承恩西破戎,捷书先奏未央宫。天子预开麟阁待,秪今谁数贰师功。’‘官军西出过楼兰,营幕傍临月窟寒。蒲海晓霜凝马尾,葱山夜雪扑旌竿。’此类谓之边塞。杜牧《宫词》:‘监宫引出暂开门,随例趋朝不是恩。银钥却收金锁合,月明花落又黄昏。’张籍《秋思》:‘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此类谓之闺阁。韩翃《送齐山人》:‘旧事仙人白兔公,掉头归去又乘风。柴门流水依然在,一路寒山万木中。’许浑《送道士》:“‘卖药修琴归去迟,山风吹尽杜花枝。世间甲子须臾事,逢看仙人莫看棋。’此类谓之神。李涉《开圣寺》:‘宿雨初收草木浓,群鸦飞散下堂钟。长廊无事僧归院,尽日门前独看松。’秦系《明惠山房》:‘檐前朝暮雨添花,八十胡僧饭熟麻。入定几时还出定,不知巢燕污袈裟’。此类谓之僧释。赵嘏《灵岩》:‘馆娃宫畔千年寺,水阔云多客到稀。闻说春来倍惆怅,百花深处一僧归。’杜牧《秦坑》:‘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元来不读书。’此类谓之怀古。王建《玉蕊花》:‘一树茏葱玉刻成,飘廊点地色轻轻。女冠夜觅香来处,惟见阶前碎月明。’钱起《归雁》:‘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此类谓之体物。元阙一类,不知何谓。凡此十类,引而伸之,诗之格律,概不越乎此矣。诸体之诗,以此求之,无有出于范围之外者矣。唐诗世有见本,学者按此成例,自加编校可也。七言律诗篇帙尤繁,今择其精粹明白,人所传诵者,亦以十类括为集句,凡若干首,其未完者,则以同类他诗足之,期于成章而已。予居秘府时,见唐人八百家诗。洪容斋编《唐人七言绝句》,且一万首。撑梁柱栋,不暇遍览,间尝信手抽阅,其音响节奏,亦与今行世者无异,则窍乡晚进,固不必以未见为多恨也。又有晏窝先生者《梅花集句》凡五百首,《宋人早朝集句》三十余首,文丞相天祥集杜句亦百余着,虽其玩物丧志,不为醇儒庄士所称,然其猎涉弘博,亦可谓至矣。予之此编,非不欲夸多而斗靡也。钩玄索隐,已为古人所先,孤陋蹇拙,倦于搜罗,姑存简约,冀示久远,聊以致远恐泥,藉口掩其不敏之愧,而于初学诗者,亦不为无补云。洪武庚申十月既望。翰林典籍迪功佐郎五羊孙蕡仲衍书于西庵。”   《律诗类编序》:“近代言诗者,率喜唐律五七言,而唐律之名家者,毋虑数十人。以予观之,大者有四变。其始也,以稍变古体,而就声病,宜立于辞焉尔;其次也,则风气惭完,而音响亦以之盛,其于辞焉弗论也固宜;又其次也,作者踵继,而音响浸微,然犹以其出之兴致也,成之寄寓也,虽不皆如向之所谓盛者,而犹不专于其辞也;又其次也,则辞日趋工,而音响日益以下也,又宜,况于宋氏徒以学识而声律之,元人徒以意气而韵调之,则夫其变愈宜其未已也。然则善言诗者,必于其辞、其音,而观之焉。而古今之变,不其可论也欤。四明王莹宗器喜言律诗者,自唐初以及今人之作,皆博搜而深味之,乃以十四类为网,汇编相次,凡若干卷,而五言不与焉。其志良亦勤矣,而于其辞其音殆必有取乎尔也,是岂不足以传焉。吾友王融、黄儒亨固为之,征予序其编端,余弗获让而为书之,盖以质之知音者观焉。永乐十三年仲春,下浣史官林志序。”   《和唐诗正音序》:“襄城杨士弘集《唐音》行于世,其论以初唐为始音,盛唐为正音,晚唐为遗响。然初唐尚有六朝气习,体制水纯;盛唐则辞气混厚,不求奇巧,自然难及;晚唐则有意于奇,语虽观深,意实短浅。就唐音中此三等之异,就三等中人人自为异,大抵盛名之下无虚士,名之盛者其言工,自余互有得失。永乐初,尝见朱中书季宁先生手抄五百家唐诗,凡语意精良者,已传于世;其不传者,可略也。今人学唐者,多以三体为法。律诗贵乎敦厚浑融,过巧则失之流丽;绝句则贵乎字少意多,浅近则失之忽略。诵之皆能使人歆动,有风人这体,特所感有浅深邪正之不同耳。吾乃致思于期间,将求其善者为之师,而未能窥其奥。监察御史张楷式之学优德瞻,心平气和,将托声诗以观己志,摘《唐音》中律诗绝句尽和之。里生钱昌录以示余,三复之余,得其词意,即予所谓辞气浑厚,不求奇巧,自然难及者也。上无六朝气习,下无晚唐流丽,得正音之体制者也。凡予致思而未得者,皆能洞发其奥,盖以己之志意酬酢盛唐诸名公,虽不能一一模范之,要之自然一家之言,可尚也已。若欲刻意求胜,则不出于自得也。然弄圭玉者,必有温润之气;佩椒兰者,必有酷烈之气。曾谓和唐诗者,无唐人之气习乎?有以予言为不然,更请质之思庵公云。正统二年秋九月九日,致行在翰林院修撰同修,国史事承务即东吴张洪序。”   我朝诗道之昌,追复古昔,而闽浙吴中尤为极盛。若孙西庵号岭南才子。国初着大名;而林尚默、张宗海,皆近时名士,已上序文三首,亦不可谓为无见。他如苏平仲以《唐音》编选未精;王止仲以元遗山《鼓吹》偏驳之甚,而尤罪赵子昂;若刘子高不取宋诗,而浦阳黄容极非之,容又并杨廉夫、高季迪而疵议之。又有钱唐瞿宗吉则为《鼓吹续音》,盖以宋、金、元律诗并称,至云举世宗唐,恐未公为言。数子者之言,皆行世,必有知诗者明辨而去取之。黄容一文,传者恐不多,兹亦录之于左。   《江雨轩诗序》:“理之所在,倚形寓物,必有天机遇感而动,则气血者尤焉。鸟之春音,蛩之秋韵,谁使之耶?匹夫匹妇臣羁妾之悲忻喜怒,劳逸惨舒,发于歌谣吹咏,皆有感于天机不能已者,而泄其鸣。由于天理自然之公平易和,正无穿鉴诡怪偏曲之私,足以形是理之妙。先生采圣贤之格言,雅、颂并列,为感善惩恶之具。故诗之作,无不本诸此。诗然世降末流之异,昔人之论虞夏之下,晋魏以上,气格未相远也。晋宋颜谢至唐初,高下虽殊,古法未大变。律诗出后,至于大盛,参以仝、贺、郊、岛、元、白之谲怪寒瘦,鄙俚等风兴,沿流斗靡,劲晚唐之论,此何也?盖诸子才气豪放,穷思远索,务求人所未道,以快其高。不知由其豪放、穷思远索、穿凿之私,遂与古法平易遐矣。至宋苏文忠公与先文节公,独宗少陵、谪仙二家之妙,虽不拘拘其似,而其意远义该,是有苏、黄并李、杜之称。当时如临川、后山诸公,皆杰然无让古者。至朱子则洞然诸家之短长,其感兴等作,日光玉洁,未易论也。何者?一本于理尔。圣人一言以蔽之论,岂非所谓平易和正,足以形是理而已。任高任奇,能外是乎?呜呼!好恶不同之害,欧阳子不喜杜诗,李泰伯不喜孟子,二子人豪,发言若斯,而评诗者,往往以片言只字,继其一生,以尽弃其所长,是启效方之弊甚矣。近世有刘崧者,以一言继绝宋代,曰宋绝无诗。他姑置之,诗至三百篇至矣。何子夏、毛长之伦尚遗,所昧寥寥千五百余年,至朱子而始明,宁无一见以及崧者?人不短则己不长,言不大则人不骇。欲眩区区之才,无忌惮若是,诟天吠月,固不足与辨。然关于类,至于贼道,不容己者。崧之时,会稽杨维祯、吴中高季迪,皆鸣于诗,其过高者凌万险怪,痛快者巧中物情,读之如入宝藏之中,绮罗之筵,骇目适口,视古作概焚如也,亦其迈逸豪放尔。后之肤学务异之徒,视其佶屈冶媚,激其险淫之心,咀得粕味之一二,广诵长吟,以夸座客,宜欲由之以尽革古法,乃以嫫姆蹙西子之额,童稚携冯妇之臂,句雕字锼,叶噪赘牙,神头鬼面,以为新奇,良可叹也。昆山偶武孟翁以诗一帙示予曰:‘平昔遇有所感,一寓于此,凡若干卷。虽无望于流远,有孙数辈在故里,愿序其端遗之,俾以知吾趋向之勤也。’余阅其命题造语,悲乐不至于伤淫,嘅叹不深于怨怼,状物达理,质而不俚,无雕锼谲怪之病,一本于天机,不能自己者而发,不期合古,而自命古矣。是则,岂惟可遗其诸孙,他日采诗者,能弃乎?且为学诗者楷模,何愧也?噫!所谓好恶者,予言若是,持以当。崧与慕杨、高之侪,未知其以为何如云也。予恐孩提之习,莫先嫫姆之口,使崧之说行,后生少年,不胜望洋凌躐之惠矣。慕杨、高之风竞则古法澌矣。予愠二家之久,幸翁之托,故发其端,为序而归之,以少省人焉。翁曰桓,家居娄江,以江雨名轩,所作故题曰:《江雨轩藁》。近客京都,老病无为,一得于酒,凡所题咏,别见《醉吟录》云,岁癸巳,浦阳黄容述。”   于节庵公旧居小苏州巷,与予南比僯,其自河南以大理少卿葬父回,始相识,一再往来。后予亡妻金氏物故,相见即有悼惜语,且慰问儿子辈。适张筱庵书来云,金氏如是贤,有是不幸,宜得名公显卿语白之。予亦重其意,窃以为必求墓文,无逾公者。因偕董仲鲁谒于朝房,盖时董文西僯也。公读行状既,曰:“嘉木易伐,甘泉竭,奈何?”不数日,为是年十一月八日德胜门军马躏死,予等举劾,诏原之。是日午,郎中王伟持墓表来还,且云少保今日朝退,坐堂上曰:“科中叶公近日求作一文,不意今日有此事,若稍迟则俗矣。”即命纸,一挥而成。监生净本呈,仅改定一字,此本是已。当时皆以高致称之。又尝闻叔简尚宝言,其从兄相,与抑庵尚书王公同为庶吉土,内府考文字,杨先出,而王之家僮有问,杨先曰:“尔家官人作不出文也。”王后颇与相为憾。景泰中,叔简欲乞王公作相之妻杨节妇传,而以为疑,不得已请焉。公闻唯唯,次日即答稿。叔简以知公不深自愧。此亦可见二公者,尚有前辈风致云。   律,凡京官及在外五品上官有犯,奏闻请旨,不许擅问。今刑部、都察院于京官五品以下拟问,南京都察院亦然,刑部则又具奏。往年南京两法司曾论此事,云查出水乐中北巡时,有留守事宜数条,事多有相因而行,至今不改者,当求得录之,此亦政体故事也。   张泰都督镇宁夏逾廿年,绰有贤声。石彪充游击将军巡边,将至宁夏,有赵缙者,宁夏人,道语彪曰:“都督家一古瓶,可宝也。”彪即为书,仍伪为亨书,使人索之。张得书不答。既而彪至,以不得瓶故,百方窘辱之,张殊不为意。最后使人要迫之,其子中夜告之曰:“彼时人,何可拒?瓶所值仅百金耳。”张艴然不悦曰:“尔非张泰子矣。吾岂吝百金,顾此瓶吾祖宗所贻,岂可自以为权贵失之?彼总兵能百年,我总兵能百年否耶?”明日,泰称病不出,子袭官。往时刘征蛮为余道此事甚悉也。   国朝七十年来,文物之盛,江浙之秀,如王景彰学士、张宗海修撰之文章经术,沈民则兄弟、程南云之以词翰笔墨,遭际荣遇。医而能诗如刘原博、方外如刘渊然者,而皆出于云南,南云士大夫多夸异之。   岳季方在内阁,不久被黜,有士人告之曰:“先生犯孔子戒矣。”问之云何,则曰:“未信而谏是也。”季方应之曰:“初上用我左右,责任教诫甚至,敢不尽心。若子以谏官处我,则恐未然。杜佑《旌儒庙碑阴》以为秦之儒者,不居其位而是非当世,以自取祸。又引后汉党锢事,以横议激讦为戒。是亦士人之见而已耳。夫士风如此,士论如此,尚足与语得失也哉!”   今驸马都尉周景父、前监察御史秦颙,耿恒庵尚书所荐士也。闻之恒庵,颙在邑庠,年最幼,善属对,有名御史谓曰:“颖悟圣门称子贡。”颙即应曰“聪明彰德说秦颙。”又问(闻)季聪都宪云,御史举生员,县官以季聪故教官子对,御史曰:“尔父为人师,有对乎?”答曰:“我君作民主。”大加赏异。华亭李忠刚尚书子源初登第,孙桓垂髫见客,客曰:“令尊新进士。”对曰“家祖旧尚书。”桓令为南京府经历。所闻如此者甚多,大抵异于人者,从幼不凡也。   《高昌王世勋碑》,雍虞公叙之详矣。此碑尚存副,在帖睦儿补化之五世孙宣府前卫指挥使宁家。盖帖睦儿补化二字,长不答试里嗣,亦者护高昌王尚阿哈也。先所都公主卒,传子和赏,次子伯颜不花的斤,字苍岩,为太常典簿,鲜于枢之甥,官至江东廉访副使、浙东富慰使,介立不群,草书逼真舅氏。和赏嗣亦者护高昌王,镇甘肃。国朝洪武三年,宋国公西征,以全部士马金印归附,除和阳卫指挥同知。洪武七年卒,赐葬聚宝门外。子伟,字怀英,袭职后调宣府前卫,卒,子永传。宁云,伟之姑妙光,适莽速者,前卢州宣让王世子之子,廿五孀居。伟遗腹子,三岁,母尚,赖姑以生,宁亦遗腹子云。   冯昱御史,濮州人。云曹濮受河水之患极惨,间有发地深数丈,见全骸两两卧土坑,尚分明者。盖水至顷刻间不能避也。又云,父老言,水多自三年,至如洪武三年、永乐十三年、正统十三年皆是也。其亦异哉!   景泰三年四月十日,独石都督孙安奏,墩军言,永乐年来,每墩有预备余粮二石,柴水一月,遇警食用,乞如例。金荣襄时为户部,以未审有无事例,查行宣府守臣,亦云进无见行。近阅纂修旧册内,永乐十年七月十二日巳时,总兵官武安侯钦奉敕书:“各处烟墩务要增筑高厚,于烟墩上收贮五个月粮食柴薪,并置药弩于上,就于烟墩傍边开井,井外包围烟墩相平,使外面望之,只是一个烟墩,不知其中有井,务要坚厚,勿致坍塌。钦此。此事与邓錤交易银两事颇类,但墩傍开井一事,本难行,至今无能行之者。不知当时武安曾覆请否。”   山西参议孙敬,前兵科给事中,言天顺中,科道纠劾多出上旨。或召对面谕,且戒以勿泄,赐酒馔而退。亦或赐果核焉。其劾安远侯柳溥西边玩寇章,出内府揭帖,盖阁中人笔也。且云上或先私问兹事可否举劾,英皇之盛德其至矣战。   国朝定制,母止封两人。正统中,曹文襄公陈情乞封前母,诏从之,不为后例。景泰七年冬,盛亦冒昧自陈,蒙恩得封前母。天顺改元四月二十七日,命下,今上龙飞,为天顺八年。是年八月,盛自广东赴阙,时佥都御史已逾二考,吏部以闻,而先母淑人今老母太淑人,复俱被荣命。闻之得封前毋者甚少,而封毋三人者尤少。如邹侍郎干等,皆未得如愿。噫!上之德如此,盛何以为报也。   近年论两京堂上官出自甲科者,以宣德五年为最,次则正统七年。五年至尚书者,杨宁、江渊、薛希琏、萧维祯、□□□□尤未;若七年,则令姚尚书、白尚书、王尚书,一时联官,尤为罕见也。   故事,朝官结衔,皆有一定之序。近年,有初拜一品,即书光录之衔,且云掌文渊阁事。夫文渊供事,始于文皇。当时无此名,且阁在御府大内,非人臣所可掌也。文有三品官,以由从二品外升,书进通奉大夫者,予皆不知其为何说也。阁老三杨先生,止书同知经筵事,以知经筵属英国,盖亦崇尚勋德之义,今亦罕矣。   人性好恶偏忌,虽中人以上不能变。石璞太保、寇庄愍左宁、年尚书富,皆一时显官重任。三人皆不由甲科,皆不喜进士。石在工部,遇观政进士,如无人。郎中庞胜言,年尚书一日越常规,于考满主事三人,各考论一道,稍劣者辄叱曰:“两进士,为此文耶?”展毓御史亦去,寇公考进士,问刑者诟骂不已,至屡有挞辱;而遇监生,则每温言改容导之因。念杨文贞公布衣校职,官至帝师,且擅当时文柄,而其于进士科第,其称艳夸道,盖拳拳然。世传其诗文可考也。信乎人之材量器识不能同也。   睦人桂衡孟平,钱塘儒学修业斋训导,迁山东,转谷府奉祠,后卒于长沙。予尝得其诗文手稿一帙,皆纸背也。盖洪武二十年,在钱塘学馆所作。其正则其学者日课题目,制作字画,皆有可观。予既幸其稿之遇予,而文惧夫父而逸也,命万全训导张升选得六篇焉。其《送王惟中代屠先生》云:“秋来忽得桂衡书,又报王郎去听除。若有乡情须记我,便生官况也从渠。山中岁月三逢雁,客里饔飨两馔鱼。此去上林方校猎,要因奏赋识相如。”其《苏李泣别》云:“我生自恨不如死,君死谁知更行生。十九年前今日泪,都无一滴为功名。”送《孙性初主簿兴化》云:“新柳色未匀,北郭镫尽试。买舟吴山驿,送子为贡士。杨柳阴满地,荷叶大如钱。送子浙江亭,去作闽中官。为士必作官,未有如子快。读书取青紫,信若俯拾芥。虽由读书力,亦荷明主恩。子尚夙夜思,何以会至尊。惟皇有《大诰》,善恶靡不载。善者子当师,恶者子当戒。恭惟《大诰》言,昭若日月悬。为民父母者,不出于此编。子能遵守之,万无一不济。岂惟免疵疠,亦可长富贵。父母愿子安,师友愿子贤。子有万金书,到任及早传。”其《九日陪陈广文贡有道游伏龙岗新庵》云:“久客思归未赐环,登高且上凤凰山。空将青眼看重九,不见黄花露一班。老境更从天卜健,僧房尝许客偷闲。广文不是无官舍,□得清幽似此间。”其《春暮》云:“忍将悉眼看韶华,桃李无言日自斜。晚白菜肥蠢出火,冬青花落燕成家。归田谁复如宾饁,入室今惟对影嗟。无可奈何聊且睡,不劳春梦绕天涯。”时孟平丧偶。其《云涛轩》云:“高台图画自天开,下有轩居亦壮哉。云气四时多似雨,涛声八月大如雷。且看查溯天潢去,莫遣舟来雪夜回。拟待他年具舟楫,中流小试济川才。”其《安节堂》云:“晚节何由得此安,阿兄能孝母心宽。蝤蛑晓馔来江浦,络纬秋声上井阑。松柏柰于花易过,衣裳偏是彩宜看。登堂为尔歌眉寿,春酒香浓柰子丹。”   今怀来城东南旧石桥遗址,坏柱犹存。闻之故老云,桥前元所建,甚宏壮,栏楯状刻虎形,俗因名“五虎桥”。又名“白虎桥”。洪武中,文皇帝兵北出道此,厌其名,即命毁之。今城隍甃筑,然皆是物也。又闻如狼山,如土墓、猪窝此等处,当时皆不驻管,居人多能言其事云。   宣府儒学圣人土像,初谭总戎以银帛作心脏之属,不久盗穴其背而去之。后易以锡,最后惟易以帛,而莫不然。盖今凡五易矣,未可止也。因悟古人作主之意,无论其他,即此一事,亦足知其可行而无弊也。尝见兵后复守独石等八城,人家瓦屋中脊无不断裂,盖流俗凡建宅第,中脊中或置银钱故也。又凡厚葬,墓园多遭盗发之惨,盖亦是耳。戒哉戒哉!   国初孔庙、城隍皆木主,今虽太学,亦皆以像塑为常。不知其自何时始也。岂亦流俗传讹,袭弊而然乎?颇闻广州城隍庙,旧设木主,景泰中太子太保左都御史今冢宰主公,易塑像云。   于节庵养子于康,颇好聚图画。天顺中,自边被宥还,将以节庵柩归葬于乡。一日,无聊中坐表背巷人家,见卖画人负数轴来,呼而取观之,则两轴者节庵夫妇画像也,纳征价而得之。初,节庵家图画皆被籍,自分不可得矣。盖同时籍入者太监卢永,后被宥免,籍物皆给还,两画像及误给还卢氏物也。若干氏有此事,不亦一奇幸矣哉。张郎中坐中言如此。   庐陵胡文穆公、杨文贞公,两人同被文皇馆阁之命,一时交誉固有定价。然文穆颇厌为人序谱,以其多牵合不实也。文贞平生所叙谱几五十余家,自昔文人序谱盖莫盛于斯。文穆之严近于义,文卢之厚近于仁。然文贞文与位称,享有高寿,而亦当夫承平熙洽之时,士大夫皆惇本务礼,此亦可为世道之幸,而彼自薄者,则文在所不足议焉。   中书舍人王暕尝谓子言,少师杨公东华铁狮子旧宅,是元许有壬中丞之第,云云。因贻书叔简尚宝,求其详。答书云:先高祖景行待制为许公同年进士,高祖致政在京师,馆于许。闻之先公云,西小厅内粉壁上有高祖所题数字,壁久湮灭,亦不知为何字。而许公曾差广东买马,路经泰和,则止于寒家,即今学后所住之屋,是其遗址。盖是时,高祖休致在家,与盘桓者数日,今本县儒学大门所刻“道义之门”四大字,即其时许公亲书也。近得太仆丞安阳许颙所寄《圭塘小稿》,后见海昌朱永年之子禋识云:“幼曾闻少师公言,吾私第前元许中丞故宅也。昔吾曾祖待制公,尝留题壁间,至今墨痕犹在。”又曰:“许公文稿,乱后散失略尽,吾亦颇存其数帙”,等语。好问检讨书云:“颙”字孟敬,同年进士也。尝为安平令,有政绩,升令官,求作《圭塘稿序》,而云《圭塘》卷子,诸名公墨迹诗文,及《有千登科录》,具存其家。孟敬又言,先公《至正集》一百卷,遗失久矣,闻少师尝收有,尝就叔简少卿求之。少卿云书籍在泰和,此集有无未可知也。   师府茶会,言及杀虎云,虎骨异,虽咫尺浅草,能身伏不露,及其虓然作声,则巍然大矣。杀虎法,当用三支枪,虎扑人,性劲,必及中枪即杀者,上格;退次之,左右枪既接可杀也。又闻墅豕力雄甚,牙一触马腹即溃。其尤老者,恒身渍松脂,眠以沙石,为自卫之计,枪不能入也。中官海寿射生有名,无不应弦倒。一日,得老豕,矢着辄落迸,数矢不入。一老胡教之云,令数卒随之作呵喝声,豕必昂首听,颔下着矢,彼必附地,尾后更着矢,斯仆矣。已而,果如其言。   宣府《庙学记》、《弥陀寺碑》二文,皆出东里杨公。《庙学碑》尤伟,螭刻颇工。盖二石皆古墓旧石,其旧文莫能记也。因访姚文公所铭浙西廉访副使宣德府人潘泽民墓碑而知之。古诗云“后人重取书年月”,又云“知作谁家柱下石,”又云“留与田家夜捣衣,”观是碑,咏是诗,不自知其感叹之至矣。当闻统安督工建大学时,悉取前元进士碑,磨去刻字,置之隙地。今三年一立石,皆此物也。若新建庙学之碑,则即程钜夫《国子学先圣庙碑》石,而又属之钜夫裔孙南云书之,当时亦以为非偶然之故也。   天顺四年,盛自两广入议。八月□日,上有事西坛,忝扈从。众皆盛服候驾,刘祭酒崇益倏就前班,偶阁老李公语,退而见告曰:“太学有前元时,加封孔子制碑,卧草间,欲具奏重立门下,适请于李公,公言此立则可耳,何用奏?”崇益故有僚旧之好,盛因复之曰:“此前代所立,若建学时因而不改可也。今国子监建自我朝,已有御制碑矣,一旦遽立,前代诏旨未宜。若具奏重立,恐亦未当。况加封诸制,已有史传。圣道重轻,初不系此,须更商量。”后竟不如此事如何。秀才朱佐偶及之,乃知两碑者,既立而复仆矣。秀才亦不能悉其如何也。   予尝谓己巳北狩一事,大臣中持论不同,本明白可知,而或隐或见。予颇自负,以为独知之真。内惟与安一人,似昧报施,以其全首领死牖下也。今日偶王暕舍人语,颇不合。暕之言曰:“当时内非兴安,暕非于少保等持论之坚,必与虏绝,以愧之激之,则天旋地转,不可得也。”虽亦主一说,终非正论。予累与之辨,暕笑曰:“兴安受佛戒,遗命化沉香龛子,粉其骨作浮图充供。此岂其报欤?”   汴洛深山中多乱禽,其声多类人言。一鸟云“儿回来,娘家炒麻谁知来。”士人以为昔人有继母,偏爱己子者,以生麻子授己子,熟麻子授前妻之子,嘱之曰“植麻生者得归家”,二子不知其谋,中途幼子嗜食熟麻子,遂彼此相易,由是其己子误植熟麻子,不得归。母思之至死,化为此鸟,呼其子云。其他娄此者多不胜数,要皆好事者托事警世之意,亦如谓提葫芦、脱布裤之类耳。   军医范真言,镇守太监蠡县柏玉、巡抚右副都御史祥符王宇两人,貌皆丰厚,而所禀实不同。然每治疾,欲宣泄,王服大黄三分重即一二行不止,若柏则须一两重才行也。不同如此。柏之寿七十余,王仅及中寿,岂亦由禀受有厚薄而然欤?   六科旧僚题名   余忝科名,承乏近侍者几六载。壬申之夏,始有出参藩政之行。俯仰今昔,又十四五年于兹。年间见予旧所稿《六科题名》一通,众而观之。盖豪杰之士,用世之才,籍籍有闻者,比比皆然;顾予小子,庸庸碌碌,不能无愧,而龙去鼎湖,则又不能无悲嘅焉者。于是以其字称、邑里、初升官位,近据旁求,累加增注,谨录置册中,亦以识一时遭际之荣,海内交游之盛,有如此尔。又安知他日不有子孙世讲于斯者乎?贱氏名在苏嵩县霖之下、刘安成珷之上,今不书。且兵科先吏科,盖题名予所为也。成化丙戌春三月上日,中议大夫赞治君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前承事郎兵科都给事中昆山叶盛。   兵科   李春景阳无为   陕西左参议   蒋性中用和上海左   江西右参议   娄升孟高湘潭   黄仕俊廷臣富顺右   南京太仆寺少卿   唐世良武进   浙江右参议   姚铣孟聱都   苏霖济民嵩县左都   山东参政   刘珷次珣安福   广西佥事   孙祥廷瑞大同   右副都御史   覃浩志广安陆   南京工部右侍郎   丰庆文庆鄞县   河南右参议   王宣明理淇县左   四川左参政   王弦宗鼐上虞右都   河南参议   钱澍民望金坛   长沙府知府   谷茂秀实简县   贵州参议   李英尚贤合州   贵州参议   刘清廉夫滁州   刑部右侍郎   方辅廷臣淳安   江西参议   张海朝宗锦衣   饶州府知府   严诚克诚京山   郑林伯森常山   刘彝惇伦安福   广平府知府   吏科   孟鉴克明博野都   户部右侍郎   姚夔大章桐庐   南京刑部右侍郎   包良佐克忠兰溪   张固公正新喻都   大理寺右少卿   翟敬致恭大兴   太仆寺右少卿   张让孟谦当涂都   程信彦实河间左   山东右参政   王汝霖民望昆山   河南左参议   乔毅志弘乐平右都   大理寺寺丞   李赞公美山阳左都   山东右参政   毛玉良器武进   王芳字直金溪   潘荣遵用龙溪右都   杨瓒廷器寿张都   陕西右参议   萧斌德宜朝邑左都   通政司左通政   户科   李素尚文安邑都   光禄寺少卿   钱奂文昭鄞县   广西左参政   马显文明广平都   河东盐运使   刘福庆之益都   陕西参议   王庾仲京夏江   山西右参政   李侃希正东安左都   詹事府府丞   钱森廷茂慈溪   云南参议   王竑公度河州   右佥都御史   庄敏晋江   雷州府知府   陈厚宜载清江   何升文达淳安都   河南参议   李锡佑之临清   陕西左参议   成章文达景州都经历   高崇惟志金乡   浙江参议   白莹乐昌   潘本愚博罗   兴化府知府   杨学文斅江津   山西参议   礼科   章瑾用钦会稽都   礼部右侍郎   余忭士悦春化   府知府   王诏伯宣衡阳右都   通政司参议   刘纲建纪禹城都   陕西参政   于泰文达陵县左   山西右参议   金达复显鄞县都   长芦盐运使   李春遇时章丘左都   光禄寺少卿   李实孟诚合州都   兵部右侍郎   张聪士敏阳曲   钧州判官   张轼子敬泸州   云南参政   陈谟嘉言安仁左右   东平州判官   杨穟景实咸宁   通政司参议   丁本弘道峄阳   福建参议   江玭用良钱塘   山东参议   刘观尚宾武进   湖广参议   刑科   刘孚诚之泰和   广东佥事   祝颢维清长洲   山西左参议   宋儒宗鲁鄞县   江西佥事   鲍辉叔大平阳   王复初阳固安   通政司右参议   王理淑庸安福   四川参议   林聪季聪宁德都   司直郎   王镇景安济宁   经历   曹凯宗原益都   浙江参政   洪本昌景隆池洲   湖广佥事   刘琏宗器宛平   光禄寺少卿   刘益崇益吉水   湖广右参议   徐正惟中吴   司马恂伯如山阴   洗马   尹旻同仁历城   通政司参议   刘洙东周贵溪   应天府府丞   罗晟公亮临安   河南佥事   姚旭景阳桐城   曹鼎万镒宁晋   平乐府通判   霍荣文华   盩厔   孙昱廷昭济宁   山西参议   黄晖建昌   广西佥事   ●卷七   南轩张先生曰,今州县祭祀,却是要之,祭时当筑一大坛于山下,望山而祭。今立殿宇,已为不经,塑为人像。又配之以夫妇,亵渎甚矣。以是观之,宋祭社稷当为屋矣,若设坛为主,以祭、以报、以祈,我朝得礼之正无逾焉。   城隍神,祀典无之,吴越有之,风俗水旱疾疫必祷焉。有唐乾元二年秋七月不雨,八月既望,缙云县令李阳冰躬祷于神,与神约曰:“五日不雨,将焚其庙。”及期而雨,合境告足,其官与耆耋群吏人自西谷迁庙于山巅,以答神休。此宋宣和中缙云以阳冰篆书旧文重勒诸石,今尚存。欧阳公则云,当时天下皆有城隍神,而县则少也。范文甫尝问于程伊川,到官三日例谒庙。伊川曰:“正如社稷先圣,又如古先贤哲谒之。”又问城隍如何,曰:“城隍不与土地之神,社稷而已。”张南轩治桂林,毁淫祠,诸生日从游雅歌堂,后见土地祠依城隈,令毁之曰:“此祠不经甚矣,况自有城隍在。”问:“既有社稷,不须城隍否?”曰:“城隍亦为赘也。然载在祀典,今州郡惟社稷最正。”陆游尝记镇江府城隍庙,谓自故时祠汉纪信为城隍神,莫知其所以始,因以为为善之报,亦正论也。又尝云,唐以来,郡县皆祭城隍,今世尤谨,守令谒见,其仪在他神祠上。社稷虽尊,特以令式从事,至祈穰报赛,独城隍而已。礼不必皆出于古,求之义而得,揆之心而安者,皆可举也。元吴草庐亦尝记江州城隍庙云,江右列郡,以汉颖阴侯灌婴配食,或者以候尝定豫章诸郡而然也。我朝洪武元年,诏封天下城隍神,在应天府者以帝,在开封、临濠、太平府和滁二州者以王,在各府州县者以公、以侯、以伯。三年,诏定岳镇海渎俱依山水本称,城隍神亦皆改题本主,曰某处城隍之神。四年,特敕郡邑里社各设无祀鬼神坛,以城隍神主祭,鉴察善恶。未几,复降仪注,新官赴任,必先谒神与誓,期在阴阳表里,以安下民。盖凡祝祭之文,仪礼之详,悉出上意。于是城隍神之重于天下,蔑以加矣。   张遂郎中持文出像求题,上有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钱塘于公赞,且云于公坐侧,每悬置此像,数十年一日也。其辞曰:“呜呼文山!遭宋之季,徇国忘身,舍生取义,气吞寰宇,诚感天地,陵谷变迁。世殊事异,坐卧小阁,困于羁系,正色直辞,久而愈厉。难欺者心,可畏者天,宁正而毙,不苟而全。南向再拜,含笑九泉。孤忠大节,万古修传。我瞻遗像,清风凛然。”   予往年在广中,有均平徭役,痛折豪右不礼答京官,不容生员,雪利膳钱等事。近复来边,首饬边墙壕堑数万丈,次修筑屯堡五百余里,以及黜去赃贪老耄将佐等事,不过琐琐效职,亦所以为扶植贫穷,保全地坊之意。奈何得谤纷纷,莫能止息。虽间见奏牍,亦不能什一敷露,或付之呵呵,不则仰屋切叹而已。偶读晦庵《答王子令》二书,乃知前人亦曾受此苦楚也。书曰:   “示喻曲折,具晓所谓。但区区之意,初见彼间风俗,鄙陋污浊,上不知有礼法,下不知有条禁,其细民无知,犹或可怜,而号为士子者,恃疆挟诈,靡所不为,其可疾为尤甚。故于此辈,苟得其情,则必痛治之。盖惟恐其不严,而无以惊动于愚俗。至于廉退好修之士,柔良鳏寡之民,则未尝以此加之也。细民籍籍,不知此意,妄生恐惧,而彼为士者,亦何遽至畏缩而不敢来相见乎?若果有之,即是其见识不高,趋向凡下,无以异于愚民。为政者亦安能每人而悦之哉?至如经界一事,固知不能无小扰,盖驱田里之民,使之随官荷畚持钟,揭竿引绳,以奔走于山林田亩之间,岂若其杜门安坐,饱食而嬉之为逸哉!但以为若不为此,则贫民受害无有已时,故忍而为之,庶其一劳而未逸耳,若一一恤此,必待其人人情愿而后行之,则无时而可行矣。且如此间,绍兴年间正施行时,人人嗟怨,如在汤火之中。是时固目见之,亦以为非所当行,但讫事之后,田税均齐,里闾安靖,公私皆享其利,遂无一人以为非者。凡事亦要其久远如何耳。但惜乎此事未及下手,而上下共以私意坏之,使人预忧其扰,而不见利,此则非熹之罪,而当世自有任其责者,尚何言哉?然当时,若更施行,则其扰不但土封而已,不知尊沓又何如也。若便指土封为扰,而谓经界之不善,则如子令者亦未究此利害也。桂林之行,亦引此自列,然后得免,后世当有知此心者耳。”   又一书云:“所喻土封事,当时却无人来论议,亦无人仔细说及。熹又寻即去郡,故其事不及露,而失于究治耳。但如来喻所云,所费不多,不能与之讼于官府,则其为害应亦不至太甚。但今已不行,无可得说,便且借此为话端而兴谤议耳。若果尽行,则熹自料,虽使更用严刑峻法,此等小扰,亦恐终不能免。其谤必有大于此者,而如子令者,亦将有番悔青苗之议矣。此可付一笑也。少时见所在立土封,皆为人题作李椿年墓,岂不知人之常情,恶劳喜逸,顾以为利害之实,有不得而避者耳。如禹治水,益焚山,固公驱猛兽,岂能不役人徒而坐致成功,想见当时亦必须有不乐者。但有见识人,须自见得利害之实,知其劳我者,乃所以逸我,自不怨耳。子令议汉事甚熟,亦曾看汉高祖定天下,萧何大治宫室,又从娄敬说,徙齐、楚人姓数十万于长安,不知当时是费几个土封底工夫,而不闻天下之不安,其于今日事势何如也?”   及考之与留丞相等数书内,拳拳切切,又经界事而竟以漳州进士吴禹圭等沮而罢。先生所以有伉掘奇蹇,一出而遭唐仲友,再出而遭林黄中,今又遭此吴禹圭,天实为之之叹。噫!好事难成固亦久矣。   予自癸未岁广州病后,切欲图写陋容,以贻于家。甲申八月,东朝房每举以告,知友如姚大章尚书、岳季方翰林诸公,乃各举所知宛平陈启阳、杨州史政辈,凡五人,稿亦十余易,无一肖者,已之矣。是年九月,抵宣府,得雪中李芳,始能仿佛一二。诸公尝云,貌有不易写者,闻之久矣。中书舍人东阳正希纯尝写东里杨公坐立像,及其诸子随行像,一一皆逼真。建安公一日见之大惊异,且曰:“吾平生传神,不啻数十人,无得真,希纯乃能若是?”即躬造希纯请焉,希纯亦为之屡易稿,卒无一似。此亦一事之不可晓者。   江南金海之河江港汊通潮汐者,土人谓之浑潮。来一日,涩加一箬叶厚。故河港常常疏浚,不然淤塞,不通舟楫,不能救田种之,旱旋成平陆矣。塞且风沙,数日辄一作。作或连日,尘凡扑窗,至不辨物色。近日打扫积年封闭卷房,尘沙积地逾尺,其细如粉。要之所谓尘世、浊世者,亦是之谓矣。   戏谈,于凡四方人,多以其土名或土俗、土物为标榜。如南人曰“蛮子”西人曰“豹子”之类。独河南人曰“偷驴贼”曰“版肠”不知何说。尝见河南一士人云,宋祭酒尝过洛,士人挽留之信宿,不从,以其步蹇跑藏去。公怒,作诗曰:“蹇驴制断紫丝缰。却去城南趁草场。绕遍洛阳寻不见,西风一阵版肠香。”又云,宋学士也,夫因诗得名,因诗定品。如唐罗隐,盗得之,欲其赋诗等事,世多有之。但二宋在国初皆以文章德行致大名,故无此事,亦决非其言,岂亦薄俗驾托一时戏谑之言耶?吴越间,又有一等谓之俚鄙文,讥刺上下,无所不有,且极其工巧,人畏恶之。古都异言有禁,如此之流,不谓之异言而何?   天顺七年,予在广东肇庆军前,用旧韵集赵子昂诗王绝句,寄永熙,致之群公。首章云:“我来君去苦相违,萧索山川树影希。知己如今居鼎鼐,休文何事不胜衣。”时永熙甫自关北迁兵部也。明年五月,予入议过浙,时永熙迁官在藩司,留连数日别去。夫孰知不久,而予再为关北之行。又不久,而永熙起巡二广,而此诗竟成谶耶。不偶然也。近又检《交游集》,景泰中,予在赤城,钦谟自史馆集唐诗二首见寄。首章亦曰:“南征复北还,离居不可道。封侯竟蹉跎,志士白发早。平生一片心,未得展怀抱。”斯文谓之偶然可乎?吁,亦异矣!   登州蓬莱县纳布老人言,海市惟春三月,微微吹东南风时为盛,多见。有城郭、楼观、旗帜、人物皆具,然变幻非一,或大而为峰峦林木,或小而为畜为物。西风北风无之,故冬月则罕见也。苏东坡有《海市》诗云。   朱子答张仁叔之问曰:“李悝百亩而收百五十石者,粟也。晁错百亩而收不过百石者,似恐是米。然则其多少固有不同矣。粟一石,直钱三十文,一岁而止用三石,可见古来钱重。然其卖买皆然,则人亦不以为病也。”又按宋郑宣抚镇蜀时,于关外四州营田二千六百余顷,除粮种外,岁入官十四万斛有畸。及其于金州营田五百余上页,岁入却止万八千余斛。以此观之,其为不同者,或者四州田腴,金州田薄之故。则晦庵粟米之分,所料亦恐未为的当也。宣府官田,成化二所,所种四千余顷,收粗细粮止及七万四千之上,较这吾昆旱麦水稻田土者,亩岁收米麦四石之上,则关北地土可谓最薄也已。   军中探听贼中动静消息,及专备急干使令之人,如宋之时西边之所谓“急脚”、“急步”者。今湖湘谓之“健步”,西北谓之曰“夜不收”惟广中则称“缉事军”。此辈固自有得力人,但其间尽多虚诳坏事、受贿通贼小人,顾亦在于用之者何如耳。   英宗皇帝一日御祥凤楼,恭顺侯吴瑾、抚宁伯朱永等被召入侍。忠国公新第成,上顾问左右曰:“此何人居也?”永等谢不知,瑾独叩首对曰:“此王府耳。”上笑曰:“非也。”瑾曰:“非王府,则谁敢如此?”上顾太监裴当曰:“尔闻若所言乎””盖忠国新第,极其宏侈,上固疑之久,而亨昏愚不自知,此亦骖乘之萌之一耳。平胡将军总兵官抚宁侯景昌云。景昌曾被眷遇,能谈旧事,而其言亦不妄。惜乎师行匆匆,不暇他及,姑记此一事,尚有俟于他日也。   山西疆理图   此图盖据今山西左布政使丘陵封来印本缩而为之者也。名山大川,如恒、霍、黄河之类,间见一二。若太原有晋王府、大同有代王府,其分封支邑尚多护卫等属,此皆不具。所具者,都布按三司,行都司一,行太仆寺一,河东陕西都转盐运使司一,府三,州三十一,直隶者五,府属者十六,县七十五,直隶者十七,州属五十八;卫二十,所一百九,守御所八,卫属所一百一,内磁州守御所别在河南界中,此之直隶宁山卫蒲州守御所,盖在山西境内,所谓犬牙相制云。抑予于斯图有感焉。景泰壬申夏,以参政之任驻太原。不过旬日,即为云中上谷之行。未几,有协赞独石之命。自是望并州如故乡,不复得西辕也。兹复临边,虽山西之民间得再见,然亦一切从事于刍粮征纳督过之而已,盖无毫发之惠及于山西之人。而吾昔者,固尝食其廪而役其力矣。情何如哉!当时号同官者颇多,以不坐藩司,亦有至今不相识者。谩记于后,正恐不能无遗漏焉耳。   左布政使:杨鼎廷器,扶沟县人。   张茂景芳,咸宁县人。   右布政使:侯复,昌平县人。   陈翌冲霄,虹县人。   左参政:王英,闽县人。   刘训忠言,麻城县人。   右参政:王庾仲京,江夏县人。   杨璿叔玑,无锡县人。   左参议:郭恕安仁,鸡泽县人。   右参议:祝颢维清,长洲县人。   魏琳廷圭,肥乡县人。   于泰伯亨,德州人。   毕鸾冲霄,井陉县人。   昆山龚钝庵老先生,今年八十七矣,硕德奥学,岿然乡邦之重。偶于书笥中,得其景泰中寄来关北《民风诗》数章,有杜荀鹤时世行风致,以其与流俗辈所为空言无补之诗不同,且于吾徒在人上有警也。录置册中云。   《民风诗》七言近体八首:“种田生计如蝉翼,非横其如贪暴何。散者每廉收者厚,得之常少失之多。寡鳏未免为沟瘠,宫府何曾愧橐驰。莫为清高风雨隔,蓬仙须听玉川歌。疫疠饥荒相继作,乡民千万死无辜。浮尸暴骨处处有,束薪斗粟家家无。只缘后政异前政,致得今吴非昔吴。寄语长民当自责,莫将天数厚相诬。(后政指某,前政指某)”“昨过任溪南北村,百家能得几家存。春秋旦暮常秋饿,父母妻孥半病瘟。荇粉磨成连浊土,榆皮剥尽到深根。相逢无复人形状,两颊何曾继泪痕。”“釜可生鱼甑有尘,此言今日始知真。极贫只为无他业,大患皆因有此身。顾行耻随偷作伴,惜名乐与死为邻。西风昨夜动寒信,冻杀不知多少人”。“赋得田家苦楚吟,一番歌咏一伤心。妻孥命贱等黄土,薪米价高同白金。四隅常有盗贼警,百里寂无鸡犬音。相逢父老聚头哭,泪滴洪波到底深。”自怜须鬓白如银,不道今年遇此。数亩薄田俱付水,百般老病尽随身。念渠漂泊无家者,与我同为失所民。终夜悲吟声不绝,半因忧己半忧人。”“一经水旱便流离,风景萧条思惨凄。到处唤春空有鸟,连村报晓寂无鸡。颓垣弃井荒芜宅,苦调哀音冻饿妻。更有社公同寂寞,年来不复享豚蹄。”“说与农夫听我吟,我吟真实汝规箴。虽然此岁遭斯厄,未必明年复似今。宁使茑鸟餍腐肉,莫同鼠狗丧良心。只今父母深怜汝,日夜悲哀泪满襟。(新令郑公有爱民心)”   五言近体四首:“岁运遭凶厄,民风可奈何。不禁潮汹涌,莫御雨滂沱。尽浸千家屋,都沉万顷禾。乾坤浮日夜,岂必洞庭波。”“朝挟兼旬雨,登时水横流。鲤从庆下跃,鸥向枕前浮。措手知无地,将何望有秋。墅翁如杜老。日夜为民忧。”“骨肉流离苦,江湖岁月长。露栖同鸟雀,草食似牛羊。到处即居处,异乡非故乡。问渠愁几许,洪水共汤汤。”“为问水荒子,何年归种田。岸塍俱坏尽,屋舍久无全,父母饥难忍,儿孙冻可怜。一朝如一岁,安得到来年。”   七言绝句五首:“无食无家种种难,风霜渐迫敝衣单。已知性命同蝼蚁,不死饥中定死寒。”“常年村鼓响冬冬,知是田家乐社公。不道今朝逢社日,但闻人哭水声中。”“自从父母毓微身,叨长吴中七十春。虽道几番遭水旱,不曾饿杀许多人。”“常岁朝曦夕照边,千村万落暗炊烟。如今百姓流移尽,只有滔滔水拍天。”“缺食小民方困苦,忧时野老正辛酸。聊成短述将何用,或备仁明得采观。”   右拙作写毕,复得一绝,并书奉上:’锅无粒粟灶无薪,只有松楸可济贫。半卖半烧俱伐尽,可怜流毒到亡人。”   “未归三尺土,难保百年身。已归三尺土,难保百年坟。”不知何人语,要亦至理也。已新除永宁仓官彰德安阳县人,监生出身,问韩魏公之后,其言曰:“子孙闻在浙中,安阳绝无人。虽有韩磐知县家,非其族也。城中有魏公庙,有司岁一祭。《画锦堂记》在其中,即蔡襄所书者。坟去城不及二十里,碑石羊虎悉无存者,多是近年营建赵五府时,凿之炼之,尽矣。数年前,亦经盗发,今惟荒烟野草之区而已。”闻之嘅然,愈增感乎斯言。   景泰壬申岁,余出官山西。时山西巡按御史慈溪王鼎,是年莅事大同、宣府,七年始以计还。巡按凡会五人,华亭张蓥、安化璩安、涞水张鹏、通许贾恪、蜀人黄纪是已。纪不及相见,而于先人尝奉赙也。天顺二年,有两广之行。广东巡按者吕益、白侃、庄歙、李曰良、王朝远、涂棐。棐尝遇之道次。清军则宋荣,采珠则吕洪,护军则王齐。广西巡按则吴祯、吴绰、刘渊、袁纪祯。又协赞清军者易广,广东勘剧贼刘清事又有冯定。乙酉岁复来宣府,则有吴■〈王龠〉、冯昱、展毓,与今冯徽,又四人矣。御史巡按,祖宗成宪也。一方得一人,则一方倚赖之。一年得一人,则一年倚赖之。不得其人,则否。其所任不既重矣乎!   《西园雅集图》,李伯时之笔,不可知已,仅于黄文戏公晋乡《述古堂记》中得之。近时,杨文贞公尝见刘松年临本,杨文定公尝见赵仲穆临本,然皆有不同处。予尝于董仲鲁中舍家,见匹纸水墨入细一卷,亦奇绝,不普装裱,亦无题款,不知为何人笔也。   宋欧阳文忠公、朱文公文集具在,无已作祈祷道释之文。若南丰诸公则有之。又如范文正公用水陆齐荐祖先,文山丞相有诞节升遐保安等诸疏。近世名乡若杨东里先生,志同欧、朱,杨文定公则尝以母疾有集庆之为。于节庵巡抚河南、山西,每旱辄雷坛丹词,亦见各不同耳。   御用监太监陈芜交趾人。永乐丁亥入内府,宣庙为皇太孙,芜在左右。既御,即升太监,赐姓名曰王瑾,字润德。又赐“肃慎”图书,武定州还,赐玉带、金鞍、厩马、金帛、宝材。陈庐陵循志云,东夷、北虏、西戎、南闽窃发,芜皆与征行,皆被重赐。又尝被赐诗章,及范金为图书四,曰“忠肝义胆”,曰“金貂贵客”,曰:“忠诚自励”,曰“心迹双清”,以赐之。且予两夫人及养子陈琳一官,令亦从其姓,曰王春也。其景泰中疾,命太医官八人,络绎赍御乐往视,中官遗金帛饮馔,问安否不绝于道。即卒,官其族与其从者十二人,赐祭、赐帛、赐钞五十万缗,谓内臣恩宠鲜有出其右者。盖芜又有保抱皇子之功,志秘不言也。中官之宠任,肇于文皇,如孟继诸人,可知自后益盛矣。尝记重稚时,芜过太仓,封西洋宝船,势张甚,此志所不具闻。芜性慈仁,而其下人则不可犯,此盖中官通病云。   宣府在居庸西北,其东永宁卫南口起,迤西至西阳河南土山台、大同天城卫界止,一千九百七十三里三百二十六步。沿边腹里墩台隘口八百二十二里处。有镇守、镇朔将军,总兵官、副总兵、左右参将、参将,所统万全都指挥使司,为卫所者十有九,为城为宿兵墙堡共三十二。盖中军,宣府前左右三卫,兴和守御所,城一;赵川、大小白阳、葛峪、常峪、青边口,堡六。北路,口外开平卫在独石城,龙门守御所在季家堡,有龙门卫城,有马营、云州、赤城、雕鹗堡。又有守长安岭、怀来卫中所,通为城堡者八。东路,怀来、永宁、隆庆左右、保安五卫,美峪守御所。又有守隆庆州永宁卫后所,隆庆、保安二州,永宁一县,而总为城者五。西路,万全左右、怀安、保安右四卫,城三,柴沟、西阳河、洗马林、新河、张家二口,堡五。南路,蔚州卫、广昌守御所,二城。又有顺圣川东城,旧弘州西城,而直隶隆庆卫在居庸,粮刍亦属宣府。广灵、灵丘二县,隶大同府,则惟拨军守城焉。成化元年,修饬旧有拒敌堡五十二,屯堡七十九,新增筑屯堡一百七十二。新旧屯堡编以千文,起“天”字屯堡,止“于”字屯堡,通七百三里。增补虏使、边氓往来孔道暖铺,通前后共六十九座。编第用字,则知、仁、圣、义、忠、和、孝、友、睦、姻、任、恤、礼、乐、射、御、书、数、文、行、信、教、杜、子、美、上、韦、左、相、八、荒、开、寿、域、一、气、转、鸿、钧、霖、雨、思、贤、佐、丹、青、忆、老、臣、岂、是、池、中、物、由、来、席、上、庙、堂、知、至、理、风、俗、尽、还、淳云。各属原额屯操守战官军、舍、余、土兵等,六万六百六十六员名。是年报夏季数,除逃亡外,实五万七千二百六十一员名。实食粮文武官吏军兵五万四千八十八员名。骑操走递马驴二万三千四百八十二匹头。边储细粮一百五十五万九千二百五十九石二斗九升三合七勺。银一十一万三百八十七两六厘。绵布三十七万二千八百六十七匹二丈四尺四寸。绵花三十五万二千七百一十八斤二两三钱。马草六百一十三万九千六百八十二束六分。奉敕官田者,是年买补官牛五千七百一头,作一千八百九十八具零二头,垦地四千一百六十九顷六十亩,收粮七万一百二石九斗九升一合,买马一千五百一十九疋。详见《玉音碑》。碑所遗,则是岁饲牛所余藁秸八万九千一百五十六束一分,每束一十七斤,重易银二千五百二十两四钱七分,俱充公用。卫所公务牛四百八十四头,地三百六十一顷八十五亩,得粮八千九百五十二石一斗三升四合。驿站公务牛九十五头,地九十二顷,得粮一千八百一十二石六斗三升二合。卫所以给公私百需站道,以为慰劳行役之费,亦肇自是年,继是而有为,则月益而岁增矣。当不一书。   予自景泰三年夏至宣府,十一日奉敕协赞窾外军务,七年十一月奔讣还。于时曹州李公秉总督边储,参赞军务,兼理巡抚,进督军。总戒则都督纪广,其副都杨能。广卒于位,都督过兴代之,暂设而即去。有副将都督卫颖,参将署都督张钦,即予所谓官多而不和者。能召,以怀来参将都督杨信升副总兵,代信者都指挥夏忠。不久忠卒,署都督佥事赵辅实代之。若万全右卫,则都督江福,后以事免。代之者参将都指挥张林,兼守西路也。天顺八年秋,予以巡抚重临上谷,适又受代李公焉。兹特以窾外昔同事诸将佐具列于前,而今日之所与(据今丁亥夏四月,而凡见任者,其前后更调不重见)则续书之。   镇守独石等处宣府副总兵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孙安   右参将提督守备万金都司都指挥佥事周贤   协同提督守备怀来卫指挥同知吴良   赤城随哨把总指挥梁翥 马英 杜旺 郑友都 薛显 周源   守备都指挥使王林   佥事张林沈礼黄瑄 张杰 王荣 申义 张寿 郑祥   佥事常贵   协同守备指挥使王鼎 朱通 吴升 姚瑄 周知 王荣   佥事绳矩沙泉吕贵 程道 闫敏   中军   镇守宣府镇朔将军总兵官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颜彪   协同镇守右副总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瑀   协同镇守副总兵都指挥佥事黄瑄   随哨把总都指挥同知孙素 王祥 杜俊   署都指挥同知江山   都指挥佥事傅岩 孟玺 文瑄 徐纲 乔清   指挥使高宁董钅宏 杨琳 祝雄 杨瑄   指挥同知施祥陈浚 尚得 曹琮 胡佐   指挥佥事欧怒王俊 周贤 周宸 白振 康宁 于升 赵琮   百户于海石泉   守赵川堡指挥佥事王雄   守葛峪堡指挥同知罗镇   守大白杨堡指挥佥事俞胜   守小白杨堡指挥佥事王鉴   万全都指挥使司军政都指挥同知周玉   协同军政兼管屯田署都指挥佥事李绂   河南都司轮班都指挥佥事林深   署都指挥佥事薛铎   指挥使方宽   北路   镇守独石马营等处在参将都指挥使李纲   协同镇守都指挥佥事李延   守备独石城署都指挥佥事郭瑄   协同守备指挥使吴昇   守备马营堡都指挥佥事张寿   协同守备指挥使王鼎   守备云州堡指挥同知张彪   守备赤城堡都指挥同知刘政   守备雕鹗堡指挥使姚瑄   同知郑祥   守备长安岭都指挥佥事申义   指挥佥事赵升   守备龙门卫指挥使陶洪   守备龙门所指挥佥事闫敏   东路   镇守怀来永宁等处参将都指挥同知阴杰   守怀来城指挥佥事天清   同知梅盛   守备保安新城指挥佥事陈道   守备保安旧城正千户王曦   守备永宁都指挥同知郤伭   指挥佥事马刚   守备隆庆州指挥使事汪溶   守四海治堡指挥佥事邹伦焦玘   西路   镇实万全右卫等处右参将署都指挥佥事蒋良   协同镇守指挥同知张顺   守备万全右卫都指挥佥事胡观   守备万全左卫都指挥佥事楚祯   守备怀安等卫署都指挥佥事周隆   守备柴沟堡署都指挥佥事许宁   守新河口堡指挥佥事秦林孔海   守洗马林堡指挥同知李泰   守张家口堡指挥使秦亮   守西阳河口堡指挥使贾熊   南路   守备蔚州都指挥佥事牛玺   守备顺圣川二城都指挥同知梁秦杨文   守本川东城指挥佥事张暠时兴   守本川西城指挥佥事刘忠   同知宋遇   佥事王钺   守广昌所指挥佥事孙冕宋质   守广灵县指挥使陆铎   守灵丘县指挥使章琮   直隶保安州知州魏鉴余泽   隆庆州知州师宗文李鼒   永宁县知县李秀高翔   往年在京师,读周伯温《近光集》,颇知胜国时,北出道里风土之详。近见张耀卿《参议纪行》、王学士仲谋《中堂事记》,皆吾徒今日所不可不知者。《纪行》录全文,《事记》则御取有关于道里风土者耳。   王曰:“中统二年二月五日丙寅未刻,发自燕京。是夕,宿通玄北郭。六日丁卯午憩海店,距京城廿里。是晚,宿南口新店,距海店七十里。七日戊辰卯刻,入居庸关。世传始皇元北筑时,居庸徙于此,故名。两山巉绝,中若铁峡。少陵云‘硖形藏堂隍,壁色立积铁’者,盖写真也。控扼南北,实为古今巨防。午憩姚家店。是夜宿北口军营,距南口姚店三十里而远。八日己巳辰刻,度八达岭,于山两间俯望燕城,殆井脏然。出北口,午憩棒棰店。天容日气,与山南绝异,以暄凉校之,争逾月矣。午饭榆林驿,其地大山北环,举目已莽苍沙碛,盖古妫川地也。是夜,宿怀来县南,距北口五十三里。县东南里许,有酿泉井,水作淡鹅黄色,其曰‘玉液’,即此出也。官为置务,岁供御醪焉。九日庚午,憩统墓店,询其名,土人云,店北旧有统军墓,故称。是夜,宿雷氏驿亭,地形转高,西望鸡鸣山,南眺桑乾上流,自奉圣东诸山下注,白波汹涌,若驱山而东。鸡鸣山者,昔唐太宗东征,至其下,闻鸡鸣,故名。南距怀来七十里而远。十日辛未午刻,入宣德州。十一日壬申,为一日留,距雷氏驿九十里。癸酉行六十里,值雪,宿青麓。十三日甲戌,至定边城憩焉,盖金所筑故城也。是夜,宿黑崖子,距青麓九十里。十四乙亥,抵磪场峪,盖金初南北互市之所也。是夜,露宿双城北十里小河之东,南距黑崖甸北一百有五里。十五日丙子停午,至察罕脑儿。申刻,大风作,玄云自西北突起,少顷四合。雪花如掌,平地尺许。乱湾河而北,次东北土塿下,群山纠纷,川形平易,因势而广狭焉。泉流萦纡,揭衣可涉,地气甚温,大寒扫雪,寝以单韦,煦如也。沙草氄茂,极利蓄收。按地志,滦野盖金人驻夏金莲源陉一带,辽人曰‘王国崖’者是也。留八日而发,距双城七十里。二十三日甲申,次鞍子山,南距滦河四十里。二十四日乙酉,次桓州故城,西南四十里有李陵故台。未刻,朔风发发,雨霰交作,传令方春牧马不胜寒,凡瘦弱者悉用毡毳答覆其背,否者以法从事。二十六日丁亥晨,霜蔽野,如大雪,日极高,阴凝始释。距鞍子山廿有五里。是日,完州人来自和林城,说迤北正三月间地草自燃,东自和林,西至炊州,其燃极草根而止,水湿处愈甚,人往来者须以毯濡水覆其上可越。又有黑风掠人面如灼,兵械及山椒遇夜皆有火出,在山者如列炬然。或者云,失兵象,皆北兵自焚消磔之兆。二十七日戊子,次新桓州,西南十里外,南北界壕尚宛然也。距旧有州三十里。二十八日己丑,饭新桓州。未刻,扈从銮驾入开平府。盖龙飞之地,岁丙辰始建都城,龙岗蟠其阴,滦江经其阳,四山拱卫,佳气葱郁。都东北不十里,有大松林,异鸟群集,曰‘察必鹘’者,盖产于此。山有木,水有鱼,盐货狼籍,畜牧蕃息,大供居民食用。然水泉河大冰负土,夏冷而冬冽,东北方极高寒处也。按方志,盖东汉乌桓地也。距新桓州二十有五里。”   张曰:“岁丁未夏六月初,吉赴召北上,发自镇阳,信宿过中山。时积云不雨,有顷开霁,西望恒山之绝项(所谓神峰者),耸扳若青盖然。自余诸峰历历可数,因顾谓同侣曰:‘吾辈此行,其速反乎?此退之衡山之祥也。’翌日,出保塞,过徐河桥,西望琅山,森若剑戟,而葱翠可挹。已而由良门、定兴抵涿郡,东望楼桑蜀先主庙。经良乡度泸沟桥,以达于燕。居旬日而行,北过双塔堡、新店驿,入南口,度居庸关,出关之北口,则西行,经榆林驿,雷家店,及于怀来县。县之东有桥,中横木,而上下皆石。桥之西,有居人聚落,而县郭芜没。西边鸡鸣山之阳,府邸店曰‘平舆’,其巅建僧舍焉。修山之西而北,沿桑乾河以上,河有石桥,由桥而西,乃德兴府道也。北过一邸曰定防水,经石梯子,至宣德州。复西北行,过沙岭子口,及宣平县驿。出得胜口,抵赛胡岭。下有驿曰孛落。自是以北诸驿,皆蒙古部族所分主也。每驿各以主者之名名之。由岭而上,则东北行,始见毳幕毡车,逐水草畜牧而已,非复中原之风土也。寻过抚州,惟荒城焉。北入昌州,居民仅百家,中有廨舍,乃国王所建也。亦有仓廪,隶州之盐司。州之东有盐池,周广可百里。土人谓之狗泊,以其形似故也。州之北行百余里,有故垒隐然,连亘山谷。垒南有小废城,问之居者,云此前朝所筑堡障也。城有戍者之所居。自堡障行四驿,始入沙陀。际陀所及,无块石寸壤,远而望之,若冈陵丘阜然。既至,则皆积沙也。所宜之木,榆柳而已,又皆樗散而丛生。其水尽咸卤也。凡经六驿,而出陀复。西北行一驿,过鱼儿泊。泊有二马,周广百余里,中有陆道,达于南北。泊之东涯,有公主离宫之外垣,高丈余,方广二里许,中建寝殿,夹以二室,背以龟轩,帝列两庑,前峙眺楼,登之颇快目力(宫之)。东有民匠杂居,稍成聚落。中有一楼,榜曰‘迎晖。’自泊之西北行四驿,有长城颓址,望之绵延不尽,亦前朝所筑之外堡也。自外堡行十五驿,抵一河,深广约什滹沱之三,北语云‘翕陆连’,汉言驴驹河也。夹岸多丛柳,其水东注,甚湍猛。居人云,中有鱼,长可三四尺,春夏及秋捕之,皆不能行,至冬可凿冰而捕也。濒河之民,杂以番、汉,稍有屋室,皆以土冒之,亦颇有种艺,麻麦而已。河之北有大山,曰‘窟速吾’,汉言黑色也。自一舍外望之,黯然若有茂林者;迫而视之,皆苍石也。盖常有阴霭之气覆其上焉。白■山之阳西南行九驿,复临一河,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鱼之大若水之捕法,亦如之。其水始西流,深急不可涉,北语云‘浑犯剌,’汉言免儿也。遵河而西行一驿,有契丹所筑故城,可方三里,背山面水,自是水北流矣。由故城西北行三驿,过毕里纥都,乃弓匠积养之地。又经一驿,过大泽泊,周广约六七十里,水极澄澈,北语谓‘吾悟竭脑儿。’自泊之南而西,分道入和林城,相去约百余里。泊之正西,有小故城,亦契丹所筑也。由城四望,地甚平旷,可百里外,皆有山。山之阴,多松林,濒水则青杨、丛柳而已。中即和林川也。居人多事耕稼,悉引水灌之,间亦有蔬圃。时孟秋下旬,糜麦皆稿。问之田者,云已三霜矣。由川之西北行一驿,过马头山,居者云上有大马首,故名之。自马头山之阴,转而复西南行,过忽兰赤斤,乃奉部曲民匠种艺之所。有水曰塌未河,注之东北。又经一驿,过石堠。石堠在驿道旁,高五尺许,下周四十余步,正方而隅,巍然特立于平地,形甚岢峻,遥望之若大堠然由是名焉。自堠之西南行三驿,过一河曰唐古,以其源出于西夏故也。其水亦东北流,水之西有峻岭,岭之石皆铁如也。岭阴多松林,其阳帐殿在焉。乃避夏之所也。迨中秋后,始启行。东道过石堠子,至忽兰赤斤(山名,以其形似红耳也)东北迤逦入山,自是且行且止,行不过一舍,止不过信宿,所过无名山大川不可殚纪。至重九日,王师麾下会于大牙帐,洒白马湩,修时祀也。其什器皆用禾稗,不以金玉为饰,尚质也。十月中旬,方至一山崦间避冬,林木甚盛,水坚凝人,竞积薪储水,以为御寒之计。其服非毳革则不可,食则以膻卤为常,粒米为珍。比比岁除日,辄迁帐易地,以为贺正之所。日大宴所部于帐前,自王以下,皆衣纯白裘。三日后方诣大牙帐致贺礼也。正月晦,复西南行。二月中旬,至忽兰赤斤,东行及马头山而止,趁春水飞放故也。四月九日,率麾下复会于大牙帐,洒白马湩,什■亦如之。每岁惟重九,四月九,凡致祭者再,其余节则否。自是日始回。复出驿道两南往避夏所也。大率遇夏则就高寒之地,至冬则趋阳暖薪木易得之处以避之。过以往,则今日行,而明日留,逐水草便畜牧而已。此风土之所宜,习俗之大略也。仆自始至迨归,游于王庭者,凡十阅月。每遇燕见,必以礼接之。至于供帐、衾褥、衣服、食饮、药饵,无一不致其曲,则眷顾之诚可知矣。自度衰朽不才,其何以得此哉?原王之意,出于好善忘势,为吾夫子之道而故,抑欲以致天下之贤士也。某何足以当之,后必有贤于隗者至焉。因纪行李之本末,故备志之。戊申夏六月望日,太原张德辉谨志。”   亡友沈文敏宪副,有俊才,尤善论时。然居常好诵义山《登乐游原》末句,人颇疑之。景泰初,出官于闽,《道中寄友》诗亦曰:“回首红尘人去远,夕阳西望泪沾缨。”愈以为非远大之兆。不十年,竟卒于闽。   韩偓《雷公》诗,朱乔年《冬乾》诗,晦庵《壬子三日廿七日闻迅雷有感》诗,皆名世。大抵前二诗,有用世救民意;后一诗,有愤世疾邪之心焉。尝记景泰中,一日诸公高会,友人汤公酿酒间言曰:“胤绩夜来烧烛阅《事文类聚》,见闻雷三诗,意颇不惬。欲取韩致元前二句,晦翁后二句,意作一诗,以泄吾思。又有二公在前,孰若合是四句,略援一字师故事。趁韵借乃翁一‘工’字,易去‘心’字,如何?”语已,即朗然成诵,作瞋目嚼齿态,一座动色。噫!公让已矣。一时语虽类狂,意则可念也。因并志之。”   国朝名将刘江,以中军左都督总兵镇辽东,杀倭寇事,载在《五伦书》悉矣。近阅杨文敏公《两京类藁》,乃曰:“公镇守辽东备倭寇,至即相地形势,请于金线岛西北之望海埚筑城堡,立烟塾。一日了者言,东南海岛夜举火光,公计寇将至,亟遣马步军赴埚上小堡备之。翌日,倭船三十余艘泊马雄岛,寇相属登岸,径奔埚前上。公亲督诸将伏兵堡外,山下预遣一裨将领马队要其归路,一裨将领步队与之逆战。公兴炮伏发,寇大败,奔入樱桃园空堡中。合军围之,自辰至酉,擒戮无遗,生擒百余人,斩首千余级。事闻,赐玺书褒谕。征公至京,面慰劳之。公对曰:‘受任御寇,分所当为。此皆奉行陛下成算,及诸将士效力所致,臣不敢当其功。’上嘉其谦抑。既而封公为奉天翊卫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术国、广宁伯,食禄千二百石,子孙世世承袭,仍遣赴镇。公疏将士有功者,升赉有差。先是,倭寇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财货,杀虏生口,北自辽东、山东,南抵闽、浙,海滨州郡无岁不被其害,官军捽不能制,往往有坐失机罪死者。至是,寇害屏息,傍海千余里,兵民安生乐业,以至于今。受封之明年,是为永乐庚子四月辛丑,薨于镇,享年六十有一。讣至,上深嗟悼,辍视朝三日,遣官谕祭,追封广宁侯,谥忠武,官为营葬,赙恤甚厚。复给舟车载归其丧,令所经州郡皆致祭。以某年某月某日葬金口御河乡。公讳荣。世居邳州宿迁。曾祖讳二公,祖讳小大,父讳江,俱追封广宁伯。曾祖妣余氏,祖妣张氏,母张氏,继母马氏,俱赠夫人。祖妣余氏,祖妣张氏,母张氏,继母马氏,俱赠夫人。配马氏子湍袭伯爵,早卒,继室金氏封夫人。子淮早卒,安继袭伯爵,侧室高氏子麟,陈氏子正通,四人,女一人,在室孙若干人。”   及考《辽阳新志》,则曰:“广宁伯刘江,少有大抱负,战胜攻取,累拜中军都督,总东辽戎政。能明号令,严赏罚,谨斥堠,练甲兵。永乐巳亥间,倭贼屡为边患,江乃驻兵金州备之。适倭贼二千余,以数十海舾,直逼望海埚下登岸,鱼贯行。一贼貌甚丑恶,挥兵率众,如入无人之境。了者飞报江,遂下令犒师抹马,略不经意。以都指挥徐刚伏兵于山下,百户姜隆率壮士潜烧贼舡,截其归路。乃与之约曰:‘旗举伏起,炮鸣奋击,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既而贼至埚下,江被发举旗鸣炮,伏兵尽起,继以两翼而进,贼众大败,死者横什草莽,余众奔樱桃园空堡内。我师追迫环击,皆奋勇,请入堡剿杀,江不许。特开西壁以纵之,仍分两翼夹击,生擒数百,斩首千余。间有潜脱而走舾者,又为隆等所缚,岸无一人得脱。凯旋之际,将士请曰:‘明公见敌,意思安闲,惟饱士马。及临阵,如真武披发状,追贼入堡,不杀而纵之,何也?’江曰:“窃寇远来,必饥且劳,我以逸待劳,以饱待饥,固治敌之道。贼始鱼贯而来,类蛇阵,故作此以镇服之。虽愚士卒之耳目,亦可以壮士卒之气。贼既入堡,有死而已,我师临之,彼必致死,未必无伤于我,故纵其生路以灭之。即围师必阙之意,此固兵法,顾诸公未察耳。’事闻,恩礼优隆,进伯爵云。”按海倭之患,北自辽海,而山东、淮扬、崇明、太仓、金山,而浙,而闽,而广、海,极钦、廉、铜柱而上,故所在有备倭官军,迄今不敢废。然侵掠之患,则销熄久矣。虽本之国威,圣德所在得人,然灭倭大捷,则固无出刘忠武公之右者。忠武之功大矣。抑考之《辽志》作于景泰中,出《五伦书》后,固无补于书。文敏碑中亦无金州王家山岛之详。倭船生获,今皆有的数,书而能然,载笔者考究之功,于是有不可诬者矣。独惜《两京类藁》于父子名讳譌谬至是,则杨氏子弟难其责。噫!忠武之战功,杨公之文字传于世者不四五十年之久,取信之难已如此,吾安得而不致深慨于斯也哉。   宣德二年二月戊寅,上御文华后殿,召内阁杨荣面谕之,且赐度金银刻图书五颗,曰“方直刚正”,曰“忠孝流芳”,曰“关西后裔”,曰“建安杨荣”,曰“杨氏勉仁。杨氏自记如此。王抑庵作公传不具者,盖传惟载公行事之大者,体当然也。东里、江陵二杨公作碑志,东里略及图书,江陵不一及。而东里公云:“凡今文士感公之德,述公之行,虽有之矣。若交之久,知之深,言之信者,余两人,其庶几可无愧也。”此语有斟酌,考之建安谢世之后,如抑庵公,如临川王公英、吉水钱公习礼、周公叙,皆有文字,皆有感公知己之语,而抑庵语尤切。盖抑庵之去翰林为礼部侍郎,出东里公意,而建安公则尝惜之也。   达达试马,凡驹生百余日后,以骒马置山巅,群驹见母奔跃而上。一气及山巅者,上也;息而后能至者,次之;再息而后至者,遇又次矣。   太宗皇帝以任事十臣者问解缙大绅,各以实对。十人者,黄福最优,次蹇义、夏原吉、郑赐、陈洽,其最下者则方宾、李至刚、刘俊。然至刚寿终,俊以节死交址,得赠谥也。古亦有之。王伦尝为胡忠简公所骂,后亦尽节云。   宣府军民预备仓之举,予往来于怀者两年矣。去年七月,御史张海亦尝言之。顾以数年来,颇有多事之名(天予四年,议事回,姚大章侍郎语予云云之详)。亦鉴耶律文正王省事之说,又尝见黄东发《抚州金溪县李氏社仓记》广,以是欲为复止,至今犹豫焉。近得本院咨知商学士弘载言八事,其一曰“广储积”。户部复请,乃以其所言鳏寡废疾无依者。若取息之说,既不合抵斗还官旧制,亦为不才官司添一骗局名目矣。民之重困如此哉,然则东发之言亦可念矣。   咸淳七年,余承乏抚州,适岁大饥,赖抚之贤士大夫相与讲求赈贷,因多有以社仓事来论,临川县李君德杰首以书来,曰:“乡有李令君,捐粟六百石,为倡将成社仓,幸因以风厉其余。”余报曰:“甚矣,社仓之法之良之可慕也,亦甚矣,社仓之弊之苦之可虑也。余前岁负丞广德,见社仓元息二分,而仓官至取倍称之息,州县展转侵渔,而社仓或无甔石之储。其法以十户为率,一户逃亡,九户赔补。逃者愈众,赔者愈苦。久则防其逃也,或坐仓展息,而竟不贷本;或临秋贷钱,而曰取其息。民不堪命,或至自经。佥谓此文公法也,无敢议变。余谓非变其法也,救其弊耳。乃为之请朝曰:‘法出于黄帝,尧舜尚变通;法立于三代,盛王尚须损益,安有法本先儒,而不可为之救弊。使法本于先儒,坐视其弊而不救,岂先儒所望于后人哉?’朝廷可之。既又念临以官司之烦,不若听从民间之便也。又为之请于朝曰:‘朱文公社仓法主于减息以济民,王荆公青苗法亦主于减息以济民,而利害相反者,青苗行之以官司,社仓主之以乡曲耳。故我孝宗皇帝颁文公法于天下,令民间愿从者听,官司不得与。广德社仓创于官,故其弊不一。请照本法,一切归之民。’朝廷又可之。余遂得穷年余之力,经理更革,以其收息买田六百亩,承代人户认息,且使常年不贷,惟荒年则贷之,而不复收息,凡费皆取办于六百亩官田之租。事甫集,而余去官,未知近何如,至今犹念念不能忘此。余亲历于广德者如此。若凡他州各县之有社仓者,闻其弊往往而然,殆不胜述。及来抚州社仓,幸皆乡曲之自置,有如文公初立之本法。然亦闻有名虽文公,而人不文公;其初虽文公,而其后不文公。倚美名以侔厚利者,亦已不少。余方为之悚然以惧,何敢更以官司预社仓之事哉。大抵小民假贷,皆起于贫,贷时则易,还时则难。贷时虽以为恩,索时或以为怨。倘稍从而变通之,鸠钱买田,丰年聚租,茺年赈散,不惟不取其息,并亦不取其本,庶乎有利而无害。”凡皆余答李君之说如此,而未敢以为信也。未几,金谿李君沂复以社仓法来俾余为记,及阅实其始末,尽一家自为之计,而依法惟取二分之息,不借势于官,不鸠粟于众,故能至今无弊,利民为博。今岁一歉,一邑赖之。置仓如此,信能以文公之济人者济人矣。然有治人无治法,良法易泯,流弊难防,君能如文公,更望君之子孙世世如君也。因录所报李君之说以遗之。先是,郡之新丰饶君景洲,亦尝以社仓求余为说。其法取息视文公尤轻,贷而负者去其籍,而不责其偿,事益省而民益安,弇书以遗之。咸淳七年冬至日,承议即权法遣抚州军军州军节制军马黄震记。 关于《水东日记》
  《水东日记》   明人笔记。以成书于淞水东,故名。明叶盛(1420~1474)撰。四十卷。叶盛,字与中,江苏昆山人,正统十年(1445)进士。授兵科给事中,历仕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四朝,官至两广、宣府等处巡抚,擢吏部左侍郎。该书主要记述明代前期典章制度。作者曾监督宣府粮饷,兼管军务,熟悉政事,故书中军政粮储、墩台设备,以及赋役官制、边陲地理、道路远近、置备设防,皆言之甚详。也间及不见于史传的当时人一些轶闻逸事,还博涉宋、元人行事及碑志,收录了一些宋、元、明人诗文奏议,有较高史料价值。   弘治年间有常熟徐氏刻本,缺后两卷,刻工不精。嘉靖年间有作者玄孙叶恭焕以家藏本补刻后两卷,始足四十卷。清康熙年间叶氏赐书楼印本,是作者七世孙叶方蔚,据前两本校勘后所刻,补有目录,为最好的刻本。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了铅印本。   (谢国桢 韦祖辉)   水东日记   三十八卷(两淮监政采进本)   明叶盛撰。盛有《叶文庄秦草》,已着录。是书纪明代制度,及一时遗文逸事,多可与史传相参。其间徵引既繁,亦不免时有抵牾。又好自叙居官事迹,殆不免露才扬巳之病。王士祯作《居易录》,多自记言行,有如家传,其源滥觞於此,古人无是体例也。至於辨请禁官舍家人操习一疏,谓人诬其子与官舍斗鹌鹑不胜,因有是奏。深自剖析,连篇不已,抑又浅之甚者矣。然盛留心掌故,於朝廷旧典,考究最详。又家富图籍,其《菉竹堂书目》今尚有传本,颇多罕觏之笈。故引据诸书,亦较他家稗贩成编者特为博洽。虽榛楛之勿翦,亦蒙茸於集翠,取长弃短,固未尝不可资考证也。   ---出《四库总目提要》 叶盛 (1420~1474年 )。字与中,号蜕庵。昆山石浦人。
  叶盛 (1420~1474年 )。字与中,号蜕庵。昆山石浦人。明正统十年(1445年)中进士,授兵科给事中,正统十四年瓦刺军在土木堡俘明英宗后,又迫近北京城,盛协助于谦调集重兵,在城外击退瓦刺军。升都给事中。景泰三年(1452年),巡边御史李秉荐其辅佐独石、马营、龙门、卫所四城军务,他经营五年,边境岁丰食足。天顺二年(1458年),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两广巡抚。任内酷治瑶民。天顺七年召回。自两广归时,行李简单,只有碑刻三大筐,题为"五岭奇观"。后官至吏部左侍郎。盛素好读书,簿牍戎马之暇,手不释卷,性尤俭约,卸官在家时,曾徒步前往拜见巡抚于石湖书院,巡抚用自己的车强送回家,途中托故下车,仍然徒步而行,后巡抚回拜,盛留其用餐,只有鸡蛋2只,菜、肉各一碟。巡抚感叹地说"叶公一清至此耶,今人弗如矣"。他也是明代中期着名藏书家,经几十年的辛勤搜集和抄写,拥有4600多册,共22700多卷图书,编成《等竹堂书目》。生平着作有《水东日记》38卷、《水东诗文稿》1卷、《文庄奏疏》40卷、《秋台诗话》1卷等。   叶盛(1420~1474年),字与中,号蜕庵。昆山千灯人。明正统十年(1445),中进士,授兵科给事中,正统十四年瓦剌军在土木堡俘明英宗后,迫近北京城,盛协助于谦调集重兵,在城外击退瓦剌军。升都给事中。天顺二年(1458),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两广巡抚。天顺七年召回。后官至吏部左待郎。盛性尤俭约,自两广归时,行李简单,只有碑刻三大箧,题为“五岭奇观”。素好读书,簿牍戒马之暇,手不释卷。是明代中期着名藏书家,藏书甚丰。编有《菉竹堂书目》6卷,《两广奏草》16卷、《菉竹堂稿》8卷,着有《水东日记》38卷、《水东诗文稿》4卷、《文庄奏疏》40卷、《秋台诗话》、《卫族考》1卷、《经史言天录》、《宣镇诸序》1卷等。   叶盛,(1420~1474)明藏书家、目录学家。字与中,号蜕庵,自号白泉。江苏昆山人。正统十三年(1448年)进士,授兵科给事中。代宗立,进都给事中,擢山西右参政,监督宣府粮饷,兼管屯田、独石、马营等处军务。天顺时,以右佥都御史巡抚两广,转左佥都御史,巡抚宣府,迁礼部右侍郎,成化八年(1472年)迁吏部左侍郎卒,谥文庄。独爱图书,任官职数十年,未尝一日不阅书。潜心着述。每至一地,必携抄书者跟随。每抄一书,用官印识于卷端。朱彝尊称“每见异书,必手自抄录,依格缮写,奇秘者多亚于册府。”建藏书堂,取《卫风·淇澳》“学问自修”之义,取名为“菉竹堂”。所藏之书虽只22000余卷,然以多精秘本见称。编有《菉竹堂书目》6卷。着录图书4600余册,22700余卷。多不载撰着人姓氏。首类分为制,收官颁各书及赐书、,赐敕之类,其次为经、史、子、集类。叙次体例,基本上依《文献通考·经籍考》体例,亦稍加变动而忆。着有《叶文庄奏议》、《菉竹堂稿》、《永东日记》、《蜕庵集》。   明清着名藏书家——叶盛   按照一般的规律,藏书家必然有一藏书楼,或大或小,或豪华,或简陋,但总有一专门的藏书之处,然而明代江苏的藏书大家叶盛却没有这份一般人习以为常的幸运,虽然他的菉竹堂名声在外,但书楼却是在他死后,由其孙叶恭焕建成的。   叶盛(1420--1474)字与中,号蜕庵,明江苏昆山人。正统十三年(1448)进士,官至吏部左侍郎。王世贞《菉竹堂记》云:"生平无他嗜好,顾独笃於书,手自抄雠,至数万卷。"   叶盛曾长年在边镇为官,受条件限制,读书、聚书都十分不便,但无论官邸至何处,他身边总是带着几个专门抄书的人,长年为他抄书。每抄成一书,他认真校阅,并且钤上他的官印为记,原铁琴铜剑楼藏叶盛旧物《论语》上即有"镇抚燕云关防"、"巡抚宣府关防"印记。钱大昕《江雨轩集跋》说他:"服官数十年,未尝一日辍书。"及至晚年,叶盛藏书积至四千六百余册,共二万二千七百多卷,为当时江苏藏书之首。叶盛曾欲建楼专门庋藏这些图书,并取《卫风·淇奥》"学问自修"之义,名其楼曰"菉竹",但最终却因清贫而未能建成。叶盛曾编有《菉竹堂书目》六卷,但后人以为许多奇秘者并没有编入书目中。   和所有藏书家一样,叶盛希望自己的子孙也能象他一样爱书、读书,他曾写过一段很有意思的《书橱铭》:"读必谨,锁必牢,收必审,阁必高。子孙了,惟学斆,借非其人亦不孝。"后来,叶盛的子孙确能遵守他的教训,爱惜他的这份特殊的遗产。叶盛去世后,其孙叶恭焕竟其遗志,终于建成了菉竹堂。叶恭焕字伯寅,号括苍山人。书楼落成后,叶恭焕把祖上遗书移存堂内,又把以前亲友们从祖父处借走的书收归菉竹堂。据说直至叶盛死后一百多年,菉竹堂尚能"扃錀未疏"。后代子孙亦不乏藏书家。   叶 盛   日记真实 文风遒劲   叶盛,字与中,昆山人,正统十年(1445)进士,授兵科给事中。叶盛仕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四朝,官至吏部左侍郎。着作有《水都日记》。《水都日记》主要着述明代典章制度沿革、利弊和关于宋、元、明代文人学士行事及诗文、书札、奏议、碑铭等为主要内容的着作。今选其三篇作品。   于廉以兵部侍郎巡抚河南、山西,为官清正。叶盛在《于节庵遗事》文中说:   “于节庵以兵部侍郎巡抚河南、山西,迁太理少卿,前后几二十年。其入京议事,独不持土物贿当路。汴人尝涌其诗曰:‘手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活短长。’”《水东日记?第三卷》。   王冕,字元章,号煮石山农、饭牛翁等。王冕家贫,勤奋好学,为元代名画家、诗人。叶盛《玉元章画梅》文:   “会稽王冕元章,其为人,见宋潜溪所着传。令人间往往有其所画梅花、断缣尺楮,人争宝之,多元章自书所题其上。如所谓:‘我家洗研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皆有可观。又闻初见太祖(明太祖朱元璋)皇帝应制题梅诗曰:‘猎猎北风吹倒人,乾坤无处不沙尘。胡儿冻死长城下,谁信江南别有春?’”睿意极眷赏之《水东日记?第六卷》。   叶盛对不学无术者给予辛辣讽刺,如其《诗有唐气》文:   “吴下举子,有作诗自揭厅壁间者,乃兄誉之座客曰:‘舍弟此诗,云有唐气。’一客忽起,索梯甚急,众莫晓其故。既得梯,以舌舐其诗曰:‘有糖气,何为不甜?’”一座为之绝倒《水东日记?第七卷》。叶盛之日记有较强的真实性,对研究元、明史有较高的价值。

 

列传第六十五



  ○王翱 年富 王竑 李秉 姚夔 王复 林聪 叶盛
  王翱,字九皋,盐山人。永乐十三年,初会试贡士于行在。帝时欲定都北京,思得北士用之。翱两试皆上第,大喜,特召赐食。改庶吉士,授大理寺左寺正,左迁行人。
  宣德元年,以杨士奇荐,擢御史,时官吏有罪,不问重轻,许运砖还职。翱请犯赃吏但许赎罪,不得复官,以惩贪黩。帝从之。五年巡按四川。松潘蛮窃发,都督陈怀驻成都,相去八百余里,不能制。翱上便宜五事:请移怀松籓;而松茂军粮于农隙齐力起运,护以官军,毋专累百姓,致被劫掠。吏不给由为民蠹,令自首毋隐;州县土司遍设社学,会川银场岁运米八千余石给军,往返劳费,请令有罪者纳粟自赎。诏所司议详运粮事,而迁蠹吏北京,余悉允行。
  英宗即位,廷议遣文武大臣出镇守。擢翱右佥都御史,偕都督武兴镇江西,惩贪抑奸,吏民畏爱。正统二年召还院。四年,处州贼流劫广信,命翱往捕,尽俘以还。是年冬,松潘都指挥赵谅诱执国师商巴,掠其财,与同官赵得诬以叛。其弟小商巴怒,聚众剽掠。命翱及都督李安军二万征之。而巡按御史白其枉,诏审机进止。翱至,出商巴于狱,遣人招其弟,抚定余党,而劾诛谅,戍得,复商巴国师。松潘遂平。六年代陈镒镇陕西,军民之借粮不能偿者,核免之。
  七年冬,提督辽东军务。翱以军令久驰,寇至,将士不力战,因诸将庭谒,责以失律罪,命左右曳出斩之。皆惶恐叩头,愿效死赎。翱乃躬行边,起山海关抵开原,缮城垣,浚沟堑。五里为堡,十里为屯,使烽燧相接。练将士,室鳏寡。军民大悦。又以边塞孤远,军饷匮,缘俗立法,令有罪得收赎。十余年间,得谷及牛羊数十万,边用以饶。
  八年以九载满,进右副都御史。指挥孙璟鞭杀戍卒,其妻女哭之亦死。他卒诉璟杀一家三人。翱曰:“卒死法,妻死夫,女死父,非杀也。”命璟偿其家葬薶费,璟感激。后参将辽东,追敌三百里,事李秉为名将。
  十二年与总兵曹义等出塞,击兀良哈,擒斩百余人,获畜产四千六百,进右都御史。十四年,诸将破敌广平山,进左。脱脱不花大举犯广宁,翱方阅兵,寇猝至,众溃。翱入城自保。或谓城不可守,翱手剑曰:“敢言弃城者斩。”寇退,坐停俸半载。
  景泰三年,召还掌院事。易储,加太子太保。浔、梧瑶乱,总兵董兴、武毅推委不任事,于谦请以翁信、陈旺易之,而特遣一大臣督军务,乃以命翱。两广有总督自翱始。翱至镇,将吏詟服,推诚抚谕,瑶人向化,部内无事。明年召入为吏部尚书。初,何文渊协王直掌铨,多私,为言官攻去。翱代,一循成宪。
  天顺改元,直致仕,翱始专部事。石亨欲去翱,翱乞休。已得请,李贤力争乃留。及贤为亨所逐,亦以翱言留,两人相得欢甚。帝每用人必咨贤,贤以推翱,以是翱得行其志。
  帝眷翱厚,时召对便殿,称“先生”不名。而翱年几八十,多忘,尝令郎谈伦随入。帝问故,翱顿首曰:“臣老矣,所聆圣谕,恐遗误,令此郎代识之,其人诚谨可信也。”帝喜,吏部主事曹恂已迁江西参议,遇疾还。翱以闻,命以主事回籍。恂怒,伺翱入朝,捽翱胸,掴其面,大声诟詈。事闻,下诏狱。翱具言恂实病,得斥归,时服其量。
  五年加太子少保。成化元年进太子太保,雨雪免朝参。屡疏乞归,辄慰留,数遣医视疾。三年,疾甚,乃许致仕。未出都卒,年八十有四。赠太保,谥忠肃。
  翱在铨部,谢绝请谒,公余恒宿直庐,非岁时朔望谒先祠,未尝归私第。每引选,或值召对,侍郎代选。归虽暮,必至署阅所选,惟恐有不当也。论荐不使人知,曰:“吏部岂快恩怨地耶。”自奉俭素。景帝知其贫,为治第盐山。孙以廕入太学,不使应举,曰:“勿妨寒士路。”婿贾杰官近畿,翱夫人数迎女,杰恚曰:“若翁典铨,移我官京师,反手尔。何往来不惮烦也!”夫人闻之,乘间请翱。翱怒,推案,击夫人伤面。杰卒不得调。其自辽东还朝也,中官同事者重翱,赆明珠数颗,翱固辞。其人曰:“此先朝赐也,公得毋以赃却我乎。”不得已,纳而藏焉。中官死,召其从子还之。为都御史时,夫人为娶一妾,逾半岁语翱。翱怒曰:“汝何破我家法!”即日具金币返之。妾终不嫁,曰:“岂有大臣妾嫁他人者?”翱卒,妾往奔丧,其子养之终身。李贤尝语人曰:“皋陶言九德,王公有其五:乱而敬,扰而毅,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也。”然性颇执。尝有诏举贤良方正、经明行修及山林隐逸士。至者率下部试,翱黜落,百不取一二。性不喜南士。英宗尝言:“北人文雅不及南人,顾质直雄伟,缓急当得力。”翱由是益多引北人。晚年徇中官郭聪嘱,为都御史李秉所劾,翱自引伏,盖不无小损云。子孙世官锦衣千户。
  年富,字大有,怀远人。本姓严,讹为年。以会试副榜授德平训导。年甫逾冠,严重如老儒。宣德三年课最,擢吏科给事中。纠正违失,务存大体。帝以六科任重,命科择二人掌其事,乃以富与贾铨并掌刑科。都御史顾佐等失入死罪十七人,富劾之。帝诘责佐等。
  英宗嗣位,上言:“永乐中,招纳降人,縻以官爵,坐耗国帑,养乱招危,宜遣还故土。府军前卫幼军,本选民间子弟,随侍青宫。今死亡残疾,佥补为扰。请于二十五所内,以一所补调,勿更累民。军民之家,规免税徭,冒僧道者累万,宜悉遣未度者复业。”议多施行。
  迁陕西左参政,寻命总理粮储。陕西岁织绫绢毼九百余匹。永乐中,加织驼毼五十匹,富请罢之。官吏诸生卫卒禄廪,率以边饷减削,富请复其旧。诸边将校占垦腴田有至三四十顷者,富奏每顷输赋十二石。都督王祯以为过重,疏争之。廷议减三之二,遂为定额。又会计岁用,以筹军饷,言:“臣所部岁收二税百八十九万石,屯粮七十余万石。其间水旱流移,蠲逋负,大率三分减一,而岁用乃至百八十余万,入少出多。今镇守诸臣不量国计,竞请益兵,饷何由给?请减冗卒,汰驽马,杜侵耗之弊。”帝可其奏。三边士马,供亿浩繁,军民疲远输,豪猾因缘为奸利。富量远近,定征科,出入慎钩考,宿弊以革,民困大苏。富遇事,果敢有为,权势莫能挠,声震关中。然执法过严,侥幸者多不悦,以是屡遭诬谤。陕西文武将吏恐失富,咸上章陈其劳,乃得停俸留任。
  九载满,迁河南右布政使。复有言富苛虐者,帝命核举主,将坐之。既知举富者,少师杨溥也,意乃解。富至河南,岁饥,流民二十余万,公剽掠。巡抚于谦委富辑之,皆定。土木败后,边境道阻,部檄富转饟,无后期者,进左。
  景泰二年春,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提督军务。时经丧败,法弛,弊尤甚。富一意拊循,奏免秋赋,罢诸州县税课局,停太原民转饷大同。武清侯石亨、武安侯郑宏、武进伯朱瑛,令家人领官库银帛,籴米实边,多所乾没。富首请按治。诏宥亨等,抵家人罪。亨所遣卒越关抵大同,富复劾亨专擅。亨输罪。已,削襄垣王府菜户,又杖其厨役之署教授事者。又劾分守中官韦力转、参将石彪及山西参政林厚罪。是时,富威名重天下,而诸豪家愈侧目,相与摭富罪。于谦方当事,力保持之。帝亦知富深,故得行其志。林厚力诋富,帝曰:“厚怨富、诬富耳。朕方付富边事。岂轻听人言加辱耶。”削厚官。
  六年,母忧,起复。七年,富上言:“诸边镇守监枪内官增于前,如阳和、天城,一城二人,扰民殊甚,请减汰。”事格不行。又言:“高皇帝定制,军官私罪收赎,惟笞则然。杖即降授,徒流俱充军,律明甚。近犯赃者,轻皆复职,重惟立功。刑不足惩,更无顾惮。此皆法官过也。”下廷议,流徒输赎如故,惟于本卫差操,不得领军。英国公张懋及郑宏各置田庄于边境,岁役军耕种,富劾之,还军于伍。
  天顺元年革巡抚官,富亦罢归。顷之,石彪以前憾劾富,逮下诏狱。帝问李贤,贤称富能祛弊。帝曰:“此必彪为富抑,不得逞其私耳。”贤曰:“诚如圣谕,宜早雪之。”谕门达从公问事。果无验,乃令致仕。
  明年,以廷臣荐,起南京兵部右侍郎,未上,改户部,巡抚山东。道闻属邑蝗,驰疏以闻。改左副都御史,巡抚如故。官吏习富威名,望之詟服,豪猾屏迹。
  四年春,户部缺尚书,李贤举富。左右巧阻之。帝语贤曰:“户部非富不可,人多不喜富,此富所以为贤也。”特召任之。富酌赢缩,谨出纳,躬亲会计,吏不能欺。事关利害者,僚属或不敢任,富曰:“第行之,吾当其责,诸君毋署名可也。”由是部事大理。丁父忧,夺哀如初。
  宪宗立,富以陕西频用兵,而治饷者非人,请黜左布政孙毓,用右布政杨璿、参政娄良、西安知府余子俊。吏部尚书王翱论富侵官,请下于理。富力辩曰:“荐贤为国,非有所私也。”因乞骸骨。帝慰留之,为黜毓。顷之,病疽卒。赐谥恭定。
  富廉正强直,始终不渝,与王翱同称名臣。初,英宗尝谕李贤曰:“户部如年富不易得。”贤对曰:“若他日继翱为吏部,非富不可。”然性好疑,尤恶干请。属吏黠者,故反其意尝之。欲事行,故言不可,即不行,故言可。富辄为所卖。
  王竑,字公度,其先江夏人。祖俊卿,坐事戍河州,遂着籍。竑登正统四年进士。十一年授户科给事中,豪迈负气节,正色敢言。
  英宗北狩,郕王摄朝午门,群臣劾王振误国罪。读弹文未起,王使出待命。众皆伏地哭,请族振。锦衣指挥马顺者,振党也,厉声叱言者去。竑愤怒,奋臂起,捽顺发呼曰:“若曹奸党,罪当诛,今尚敢尔!”且骂且啮其面,众共击之,立毙。朝班大乱。王恐,遽起入,竑率群臣随王后。王使中官金英问所欲言,曰:“内官毛贵、王长随亦振党,请置诸法。”王命出二人。众又捶杀之,血渍廷陛。当是时,竑名震天下,王亦以是深重竑。且召诸言官,慰谕甚至。
  王即帝位,也先犯京师,命竑与王通、杨善守御京城,擢右佥都御史,督毛福寿、高礼军。寇退,诏偕都指挥夏忠等镇守居庸。竑至,简士马,缮厄塞,劾将帅不职者,壁垒一新。
  景泰元年四月,浙江镇守中官李德上言:“马顺等有罪,当请命行诛。诸臣乃敢擅杀。非有内官拥护,危矣。是皆犯阙贼臣。不宜用。”章下廷议。于谦等奏曰:“上皇蒙尘,祸由贼振。顺等实振腹心。陛下监国,群臣共请行戮,而顺犹敢呵叱。是以在廷文武及宿卫军士忠愤激发,不暇顾忌,捶死三人。此正《春秋》诛乱贼之大义也。向使乘舆播迁,奸党犹在,国之安危殆未可知。臣等以为不足问。”帝曰:“诛乱臣,所以安众志。廷臣忠义,朕已知之,卿等勿以德言介意。”八月,竑以疾还朝。寻命同都督佥事徐恭督漕运,治通州至徐州运河。明年,尚宝司检顺牙牌不得,顺子请责之竑,帝许焉。诸谏官言:“顺党奸罪重,廷臣共除之,遑问牙牌。且非竑一人事,若责之竑,忠臣惧矣。”乃寝前旨。是年冬,耿九畴召还,敕竑兼巡抚淮、扬、庐三府,徐、和二州,又命兼理两淮盐课。
  四年正月,以灾伤叠见,方春盛寒,上言:“请敕责诸臣痛自修省,省刑薄敛,罢无益之工,严无功之赏,散财以收民心,爱民以植邦本。陛下益近亲儒臣,讲道论德,进君子,退小人,以回天意。”且引罪乞罢。帝纳其言,遂下诏修省,求直言。
  先是,凤阳、淮安、徐州大水,道殣相望。竑上疏奏,不待报,开仓振之。至是山东、河南饥民就食者坌至,廪不能给。惟徐州广运仓有余积,竑欲尽发之,典守中官不可。竑往告曰:“民旦夕且为盗。若不吾从,脱有变,当先斩若,然后自请死耳。”中官惮竑威名,不得已从之。竑乃自劾专擅罪,因言“广运所储仅支三月,请令死罪以下,得于被灾所入粟自赎。”帝复命侍郎邹干赍帑金驰赴,听便宜。竑乃躬自巡行散振,不足,则令沿淮上下商舟,量大小出米。全活百八十五万余人。劝富民出米二十五万余石,给饥民五十五万七千家。赋牛种七万四千余,复业者五千五百家,他境流移安辑者万六百余家。病者给药,死者具槥,所鬻子女赎还之,归者予道里费。人忘其饥,颂声大作。初,帝闻淮、凤饥,忧甚。及得竑发广运仓自劾疏,喜曰:“贤哉都御史!活我民矣。”尚书金濂、大学士陈循等皆称竑功。是年十月,就进左副都御史。时济宁亦饥,帝遣尚书沈翼赍帑金三万两往振。翼散给仅五千两,余以归京库。竑劾翼奉使无状,请仍易米备振,从之。
  明年二月上言:“比年饥馑荐臻,人民重困。顷冬春之交,雪深数尺,淮河抵海冰冻四十余里,人畜僵死万余,弱者鬻妻子,强者肆劫夺,衣食路绝,流离载途。陛下端居九重,大臣安处廊庙,无由得见。使目击其状,未有不为之流涕者也。陛下嗣位以来,非不敬天爱民,而天变民穷特甚者,臣窃恐圣德虽修而未至,大伦虽正而未笃,贤才虽用而未收其效,邪佞虽屏而未尽其类,仁爱施而实惠未溥,财用省而上供未节,刑罚宽而冤狱未伸,工役停而匠力未息,法制颁而奉行或有更张,赋税免而有司或仍牵制。有一于此,皆足以干和召变。伏望陛下修厥德以新厥治。钦天命,法祖宗,正伦理,笃恩义,戒逸乐,绝异端,斯修德有其诚矣。进忠良,远邪佞,公赏罚,宽赋役,节财用,戒聚敛,却贡献,罢工役,斯图治有其实矣。如是而灾变不息,未之有也。”帝褒纳之,敕内外臣工同加修省。
  六年,霍山民赵玉山自称宋裔,以妖术惑众为乱,竑捕获之。先后劾治贪浊吏,革粮长之蠹民者,民大称便。
  英宗复辟,革巡抚官,改竑浙江参政。数日,石亨、张軏追论竑击马顺事,除名,编管江夏。居半岁,帝于宫中得竑疏,见“正伦理,笃恩义”语,感悟。命遣官送归田里,敕有司善视之。
  天顺五年,孛来寇庄浪,都督冯宗等出讨。用李贤荐,起竑故官,与兵部侍郎白圭参赞军务。明年正月,竑与宗击退孛来于红崖子川。圭等还,竑仍留镇。至冬,乃召还。明年春,复令督漕抚淮、扬。淮人闻竑再至,欢呼迎拜,数百里不绝。
  宪宗即位,给事中萧斌、御史吕洪等,共荐竑及宣府巡抚李秉堪大用。下廷议,尚书王翱、大学士李贤请从其言。帝曰:“古人君梦卜求贤,今独不能从舆论所与乎?”即召竑为兵部尚书,秉为左都御史。命下,朝野相庆。
  时将用兵两广,竑举韩雍为总督。雍新得罪,众难之。竑曰:“天子方弃瑕录用,雍有罪不当用,竑非罪废者耶?”卒用雍。竑条上进剿事宜,且言将帅征讨,毋得奏携私人,妄冒首功。又请复京营旧额,禁势家豪帅擅役禁军。于是命竑同给事中、御史六人简阅十二营军士。竑以择兵不若择将,共奏罢营职八十余人,而慎简材武补之。
  兵部清理贴黄缺官,竑偕诸大臣举修撰岳正、都给事中张宁,为李贤所沮,竟出二人于外,并罢会举例。竑愤然曰:“吾尚可居此耶?”即引疾求退。帝方向用竑,优诏慰留,日遣医视疾。竑请益切。九月命致仕去。竑为尚书一年,谢病者四月,人以未竟其用为惜。既去,中外荐章百十上,并报寝。
  初,竑号其室曰“戆庵。”既归,改曰“休庵。”杜门谢客,乡人希得见。时李秉亦罢归,日出入里闬,与故旧谈笑游燕。竑闻之曰:“大臣何可不养重自爱?”秉闻之,亦笑曰:“所谓大臣,岂以立异乡曲、尚矫激为贤哉。”时两称之。竑居家二十年,弘治元年十二月卒,年七十五。正德间,赠太子少保,益庄毅。淮人立祠祀之。
  李秉,字执中,曹县人。少孤力学,举正统元年进士,授延平推官。沙县豪诬良民为盗而淫其室,秉捕治豪。豪诬秉,坐下狱。副使侯軏直之,论豪如法,由是知名。徵入都察院理刑,将授御史,都御史王文荐为本院经历,寻改户部主事。宣府屯田为豪占,秉往视,归田于民,而请罢科索,边人赖之。两淮盐课弊觉,逮数百人。秉往核,搜得伪印,逮者以白。
  景帝立,进郎中。景泰二年命佐侍郎刘琏督饷宣府,发琏侵牟状。即擢右佥都御史代琏,兼参赞军务。宣府军民数遭寇,牛具悉被掠。朝廷遣官市牛万五千给屯卒。人予直,市谷种。琏尽以畀京军之出守者,一不及屯卒,更停其月饷,而徵屯粮甚急。秉尽反琏政,厚恤之。军卒自城守外,悉得屯作。凡使者往来及宦官镇守供亿科敛者,皆奏罢,以官钱给费。寻上边备六事,言:“军以有妻者为有家,月饷一石,无者减其四。即有父母兄弟而无妻,概以无家论,非义。当一体增给。”从之。时宣府亿万库颇充裕,秉益召商中盐纳粮,料饬戎装,市耕牛给军,军愈感悦。
  三年冬命兼理巡抚事。顷之,又命提督军务。秉尽心边计,不恤嫌怨。劾都指挥杨文、杨鉴,都督江福贪纵,罪之。论守独石内官弓胜田猎扰民,请徵还。又劾总兵官纪广等罪,广讦秉自解。帝召秉还,以言官交请,乃命御史练纲、给事中严诚往勘,卒留秉。时边民多流移,秉广行招徕,复业者奏给月廪。瘗土木、鹞儿岭暴骸,乞推行诸塞。军家为寇所杀掠无依者,官为养赡,或资遣还乡。厘诸弊政,所条奏百十章,多允行。谍报寇牧近边,廷议遣杨俊会宣府兵出剿。秉曰:“塞外原诸部牧地,非犯边也。掩杀幸功,非臣所敢闻。”乃止。诸部质所掠男妇求易米,朝议成丁者予一石,幼者半之。诸部概乞一石,镇将不可。秉曰:“是轻人重粟也。”如其言予之。自请专擅罪,帝以为识体。
  天顺初,罢巡抚官,改督江南粮储。初,江南苏、松赋额不均。陈泰为巡抚,令民田五升者倍征,官田重者无增耗,赋均而额不亏。秉至,一守其法。寻坐举知府违例被逮,帝以秉过微,宥之。复任,请浒墅关税悉征米备荒。又发内官金保监淮安仓科索罪。
  御史李周等左迁,秉疏救。帝怒,将罪之。会廷议复设巡抚,大臣荐秉才,遂命巡抚大同。都指挥孙英先以罪贬职还卫,总兵李文妄引诏书,令复职。秉至,即斥之。裨将徐旺领骑卒操练,秉以旺不胜任,解其官。未几,天城守备中官陈例久病,秉请易以罗付。帝责秉专擅,徵下诏狱。指挥门达并以前举知府、救御史及斥孙英等为秉罪。法司希旨,斥为民。居三年,用阁臣荐,起故官,莅南京都察院。宪宗立,进右副都御史,复抚宣府。数月,召拜左都御史。
  成化改元,掌大计,黜罢贪残,倍于其旧。明年秋,命整饬辽东抵大同边备。至即劾镇守中官李良、总兵武安侯郑宏失律罪,出都指挥裴显于狱,举指挥崔胜、傅海等,击敌凤皇山。捷闻,玺书嘉劳。秉乃往巡视宣府、大同,更将帅,申军令而还。未几,命为总督,与武清伯赵辅分五道出塞,大捷。帝劳以羊酒,赐麒麟服,加太子少保。
  三年冬,吏部尚书王翱致仕,廷推代者,帝特擢秉任之。秉锐意澄仕路。监生需次八千余人,请分别考核。黜庸劣者数百人,于是怨谤纷起。左侍郎崔恭以久次当得尚书,而秉得之,颇不平。右侍郎尹旻尝学于秉,秉初用其言,既而疏之。侍读彭华附中贵,数以私干秉,秉不听。胥怨秉。御史戴用请两京堂上官及方面正佐,如正统间例,会廷臣保举;又吏部司属与各部均升调,不得久擅要地,且骤迁。语侵吏部,吏部持之。帝令两京官四品以上,吏部具缺,取上裁。而御史刘璧、吴远、冯徽争请仍归吏部。帝怒,诘责言者。会朝觐考察,秉斥退者众,又多大臣乡故,众怨交集。而大理卿王概亦欲去秉代其位,乃与华谋,嗾同乡给事中萧彦庄劾秉十二罪,且言其阴结年深御史附己以揽权。帝怒,下廷议。恭、旻辄言“吾两人谏之不听”,刑部尚书陆瑜等附会二人意为奏。帝以秉徇私变法,负任使,落秉太子少保致仁。所连鲍克宽、李冲调外任;丘陵、张穆、陈民弼、孙遇、李龄、柳春皆罢。命彦庄指秉所结御史,不能对。久之,以璧等三人名上,遂俱下诏狱,出之外。陵等实良吏,有名,以谗黜,众议不平。陵尤不服,连章讦彦庄。廷讯,陵词直。帝恶彦庄诬罔。谪大宁驿丞。
  方秉之被劾也,势汹汹,且逮秉。秉谓人曰:“为我谢彭先生,秉罪惟上所命。第毋令入狱,入则秉必不出,恐伤国体。”因具疏引咎,略不自辨。时天下举子方会试集都下,奋骂曰:“李公天下正人,为奸邪所诬。若罪李公,愿罢我辈试以赎。”及帝薄责秉,乃已。秉行,官属饯送,皆欷歔,有泣下者。秉慷慨揖诸人,登车而去。秉去,恭遂为尚书。
  秉诚心直道。夷险一节,与王竑并负重望。家居二十年,中外荐疏十余上,竟不起。弘治二年卒。赠太子太保。后谥襄敏。
  子聪、明、智,孙邦直,皆举乡试。聪,南宫知县,以彦庄劾罢归。明,建宁府同知。智,南阳府知府。邦直,宁波府同知,彦庄谪后,署大宁县,以科敛为盗所杀。
  姚夔,字大章,桐庐人。孝子伯华孙也。正统七年进士,乡、会试皆第一。明年授吏科给事中,陈时政八事。又言:“预备仓本振贫民。而里甲虑贫者不能偿,辄隐不报。致称贷富室,倍称还之。收获甫毕,遽至乏绝。是贫民遇凶年饥,丰年亦饥也。乞敕天下有司。岁再发廪,必躬勘察,先给其最贫者。”帝立命行之。
  景帝监国,诸大臣议劝即位,未决。以问诸言官,夔曰:“朝廷任大臣,正为社稷计,何纷纷为?”议遂定。也先薄京城,请急征宣府、辽东兵入卫。景泰元年,超擢南京刑部右侍郎。四年就改礼部,奉敕考察云南官吏。还朝,留任礼部。
  景帝不豫,尚书胡濙在告,夔强起之,偕群臣疏请复太子。不允。明日,夔欲率百官伏阙请,而石亨辈已奉上皇复位,出夔南京礼部。英宗雅知夔,及闻复储议,驿召还,进左侍郎。天顺二年改吏部。知府某以贪败,贿石亨求复,夔执不可,遂止。七年代石瑁为礼部尚书。
  成化二年,帝从尚书李宾言,令南畿及浙江、江西、福建诸生,纳米济荒得入监。夔奏罢之。四年以灾异屡见,疏请“均爱六宫,以广继嗣。乞罢西山新建塔院,斥远阿叱哩之徒。劝视经筵,裁决庶政。亲君子,远小人,节用度,爱名器。服食言动,悉遵祖宗成宪,以回天意。”且言“今日能守成化初政足矣。”帝优旨答之。他所请十事,皆立报可。
  慈懿太后崩,中旨议别葬,阁臣持不可,下廷议。夔言:“太后配先帝二十余年,合葬升祔,典礼具在。一有不慎,违先帝心,损母后之德。他日有据礼议改者,如陛下孝德何?”疏三上,又率群臣伏文华门哭谏。帝为固请周太后,竟得如礼。后孝宗见夔及彭时疏,谓刘健曰:“先朝大臣忠厚为国乃如此!”彗星见,言官连劾夔,夔求去,不允。帝信番僧,有封法王、佛子者,服用僭拟无度。奸人慕之,竞为其徒。夔力谏,势稍减。
  五年代崔恭为吏部尚书。雨雪失时,陈时弊二十事。七年加太子少保。彗星见,复偕群臣陈二十八事,大要以绝求请,禁采办,恤军匠,减力役,抚流民,节冗费为急。帝多采纳。明年九月,南畿、浙江大水。夔请命廷臣共求安民弭患之术。每遇灾异,辄请帝振恤,忧形于色。明年卒,赠少保,谥文敏。
  夔才器宏远,表里洞达。朝议未定者,夔一言立决。其在吏部,留意人才,不避亲故。初,王翱为吏部,专抑南人,北人喜之。至夔,颇右南人,论荐率能称职。
  子璧,由进士历官兵部郎中。项忠劾汪直,璧预其谋。直构忠,连璧下狱,谪广西思明同知,谢病归。
  夔从弟龙,与夔同举进士,除刑部主事,累官福建左布政使。右布政使刘让同年不相能。让粗暴,龙亦乏清操。成化初入觐,王翱两罢之。
  王复,字初阳,固安人。正统七年进士。授刑科给事中。声容宏伟,善敷奏。擢通政参议。
  也先犯京师,邀大臣出迎上皇。众惮行,复请往。乃迁右通政,假礼部侍郎,与中书舍人赵荣偕。敌露刃夹之,复等不为慑。还仍莅通政事,再迁通政使。天顺中,历兵部左右侍郎。
  成化元年,延绥总兵官房能奏追袭河套部众,有旨奖劳。复以七百里趋战非宜,且恐以侥幸启衅,请敕戒谕,帝是之。进尚书。锦衣千户陈珏者,本画工。及卒,从子锡请袭百户。复言:“袭虽先帝命,然非军功,宜勿许。”遂止。
  毛里孩扰边,命复出视陕西边备。自延绥抵甘肃,相度形势,上言:“延绥东起黄河岸,西至定边营,接宁夏花马池,索纡二千余里。险隘俱在内地,而境外乃无屏障,止凭墩堡以守。军反居内,民顾居外。敌一入境,官军未行,民遭掠已尽矣。又西南抵庆阳,相去五百余里,烽火不接。寇至,民犹不知。其迤北墩堠,率皆旷远,非御边长策。请移府谷、响水等十九堡,置近边要地。而自安边营接庆阳,自定边营接环州,每二十里筑墩台一,计凡三十有四。随形势为沟墙,庶息响相闻,易于守御。”其经略宁夏,则言:“中路灵州以南,本无亭燧。东西二路,营堡辽绝,声闻不属,致敌每深入。亦请建置墩台如延绥,计为台五十有八。”
  其经略甘肃,则言:“永昌、西宁、镇番、庄浪俱有险可守。惟凉州四际平旷,敌最易入。又水草便利,辄经年宿留。远调援军,兵疲锐挫,急何能济。请于甘州五卫内,各分一千户所,置凉州中卫,给之印信。其五所军伍,则于五卫内余丁选补。且耕且练,斯战守有资,兵威自振。”又言:“洪武间建东胜卫,其西路直达宁夏,皆列烽堠。自永乐初,北寇远遁,因移军延绥,弃河不守。诚使兵强粮足,仍准祖制,据守黄河,万全计也。今河套未靖,岂能遽复?然亦宜因时损益。延绥将校视他镇为少,调遣不足,请增置参将二人,统军九千,使驻要地,互相援接,实今日急务。”奏上,皆从之。
  复在边建置,多合机宜。及还朝,言者谓治兵非复所长。特命白圭代之,改复工部。谨守法度,声名逾兵部。时中官请修皇城西北回廊,复议缓其役。给事中高斐亦言灾沴频仍,不宜役万人作无益。帝皆不许。中官领腾骧四卫军者,请给胖袄鞋裤。复执不可,曰:“朝廷制此,本给征行之士,使得刻日戒途,无劳缝纫。京军则岁给冬衣布棉,此成宪也,奈何渝之?”大应法王札实巴死,中官请造寺建塔。复言:“大慈法王但建塔,未尝造寺。今不宜创此制。”乃止命建塔,犹发军四千人供役云,十四年加太子少保。
  复好古嗜学,守廉约,与人无城府,当官识大体。居工部十二年,会灾异,言官言其衰老,乞休。不许。居二月,汪直讽言官更劾复及邹干、薛远。乃传旨,并令致仕归。久之,卒。赠太子太保,谥庄简。
  林聪,字季聪,宁德人。正统四年进士。授吏科给事中。景泰元年进都给事中。时方多故,聪慷慨论事,无所讳。中官金英家人犯法,都御史陈镒、王文治之,不罪英。聪率同列劾镒、文畏势从奸,并及御史宋瑮,谢琚,皆下狱。已而复职。聪又言瑮、琚不任风纪,二人竟调外。中官单增督京营有宠,朝士稍忤者辄遭辱;家奴白昼杀人,夺民产,侵商税。聪发其奸,下诏狱。获宥。增自是不敢肆。
  三年春,疏言:“臣职在纠察刑狱。妖僧赵才兴之疏族百口,律不当坐,而抄提至京。叛人王英,兄不知情,家口律不当逮,而俱配流所。虽终见原,然其始受害已不堪矣。湖广巡抚蔡锡以劾副使邢端,为所讦,系狱经年,而端居职如故。侍郎刘琏督饷侵隐,不为无罪。较沈固、周忱乾没万计,孰为轻重?琏下狱追征,而固、忱不问。犯人徐南与子中书舍人颐,俱坐王振党当斩,乃论南大辟,颐止除名。皆刑罚之失平者。”帝是之。端下狱,琏得释,南亦减死,除名。
  东宫改建,聪有异论,迁春坊司直郎。四年春,学士商辂言聪敢言,不宜置之散地,乃复为吏科都给事中。上言夺情非令典,请永除其令。帝纳之。初,正统中,福建银场额重,民不堪。聪恐生变,请轻之。时弗能用,已果大乱。及是复极言其害,竟得减免。
  五年三月,以灾异偕同官条上八事,杂引五行诸书,累数千言。大略以绝玩好,谨嗜欲,为崇德之本。而修人事,在进贤退奸。武清侯石亨、指挥郑伦身享厚禄,而多奏求田地;百户唐兴多至一千二百余顷,宜为限制。余如罢斋醮、汰僧道,慎刑狱,禁私役军士,省轮班工匠,皆深中时弊。帝多采纳。
  先是,吏部尚书何文渊以聪言下狱,致仕去。及是,吏部除副使罗{虎}为按察使,参政李辂、佥事陈永为布政使。聪疏争之,并言山西布政使王瑛老,宜罢。{虎}等遂还故官,瑛致仕。御史白仲贤以久次,擢广东按察使。聪言仲贤奔竞,不当超擢,乃迁镇江知府。兵部主事吴诚夤缘得吏部,聪劾之,遂改工部。诸司惮聪风裁,聪所言,无敢不奉行者,吏部尤甚。内阁及诸御史亦并以聪好论建,弗善也。
  其年冬,聪甥陈和为教官,欲得近地便养。聪为言于吏部。御史黄溥等遂劾聪挟制吏部;并前劾仲贤为私其乡人参政方员,欲夺仲贤官予之;与吴诚有怨,辄劾诚;福建参政许仕达嘱聪求进,聪举仕达堪巡抚。并劾尚书王直阿聪。章下廷讯,坐专擅选法,论斩。高谷、胡濙力救。帝亦自知聪,止贬国子学正。
  英宗复辟,超拜左佥都御史,出振山东饥,活饥民百四十五万。还进右副都御史,捕江、淮盐盗。以便宜,擒戮渠魁数人,余悉解散,而奏籍指挥之受盗赂者。母忧起复,再辞。不许。
  天顺四年,曹钦反。将士妄杀,至割乞儿首报功,市人不敢出户。聪署院事,急令获贼者必生致,滥杀为止。锦衣官校恶钦杀指挥逯杲,悉捕钦姻识。千户龚遂荣及外舅贺三亦在系中。人知其冤,莫敢直,聪辨出之。其他湔雪者甚众。七年冬,以刑部囚自缢,诸给事中劾纪纲废弛,与都御史李宾俱下狱。寻释。
  成化二年,淮南、北饥,聪出巡视。奏贷漕粮及江南余粮以振,民德之如山东。明年偕户部尚书马昂清理京军,进右都御史。七年代王越巡抚大同。岁余,遇疾致仕。再岁,以故官起掌南院。前掌院多不乐御史言事,聪独奖励之。或咎聪,聪曰:“己既不言,又禁他人言,可乎?”
  十三年秋,召拜刑部尚书,寻加太子少保。聪以旧德召用,持大体,秉公论,不严而肃,时望益峻。十五年,偕中官汪直、定西侯蒋琬按辽东失事状。直庇巡抚陈钺,聪不能争,论者惜焉。十八年乞归不得,卒于位,年六十八。赠少保,谥庄敏。
  聪为谏官,严重不可犯。实恂恂和易,不为崭绝之行。以故不肖者畏之,而贤者多乐就焉。景泰时,士大夫激昂论事,朝多直臣,率聪与叶盛为之倡。
  叶盛,字与中,昆山人。正统十年进士,授兵科给事中。师覆土木,诸将多遁还,盛率同列请先正扈从失律者罪,且选将练兵,为复仇计。郕王即位,例有赏赉,盛以君父蒙尘辞。不许。
  也先迫都城,请罢内府军匠备征操。又请令有司储粮科给战士,遣散卒取军器于天津,以张外援。三日间,章七八上,多中机宜。寇退,进都给事中。言:“劝惩之道,在明赏罚。敢战如孙镗,死事如谢泽、韩青,当赏。其他守御不严,赴难不力者,皆当罚。”大臣陈循等议召还镇守居庸都御史罗通,并留宣府都督杨洪掌京营。盛言:“今日之事,边关为急。往者独石、马营不弃,驾何以陷土木?紫荆、白羊不破,寇何以薄都城?今紫荆、倒马诸关,寇退几及一月,尚未设守御。宣府为大同应援,居庸切近京师,守之尤不可非人。洪等既留,必求如洪者代之,然后可以副重寄而集大功。”帝是之。寻命出安集陈州流民。
  景泰元年还朝,言:“流民杂五方,其情不一。虽幸成编户,而斗争仇杀时时有之,宜专官绥抚。”又言:“畿辅旱蝗相仍,请加宽恤。”帝多采纳。京卫武臣及其子弟多骄惰不习兵。盛请简拔精壮,备操守京城。勋戚所置市廛,月征税。盛以国用不足,请籍其税佐军饷。皆从之。明年,上弭灾防患八事。帝以兵革稍息,颇事宴游,盛请复午朝故事,立报可。当是时,帝虚怀纳谏,凡六科联署建请,多盛与林聪为首。廷臣议事,盛每先发言,往复论难。与议大臣或不悦曰:“彼岂少保耶?”因呼为“叶少保”。然物论皆推盛才。
  擢右参政,督饷宣府。寻以李秉荐,协赞都督佥事孙安军务。初,安尝领独石、马营、龙门卫、所四城备御,英宗即北狩,安以四城远在塞外,势孤,奏弃之内徙。至是廷议命安修复。盛与辟草莱,葺庐舍,庀战具,招流移,为行旅置爰铺,请帑金买牛千头以赋屯卒,立社学,置义冢,疗疾扶伤。两岁间,四城及赤城、雕鹗诸堡次第皆完,安由是进副总兵。而守备中官弓胜害安,奏安疾宜代。帝以问盛,言:“安为胜所持,故病。今诸将无逾安者。”乃留安,且遣医视疾。已又劾胜,卒调之他镇。
  英宗复位,盛遭父忧,奔丧。天顺二年召为右佥都御史,巡抚两广。乞终制,不许。泷水瑶凤弟吉肆掠,督诸将生擒之。时两广盗蜂起,所至破城杀将。诸将怯不敢战,杀平民冒功,民相率从贼。盛以蛮出没不常,请自今攻劫城池者始以闻,余止类奏。疏至兵部,驳不行。盛与总兵官颜彪破贼寨七百余所。彪颇滥杀,谤者遂以咎盛。六年命吴祯抚广西,而盛专抚广东。
  宪宗立,议事入都,给事中张宁等欲荐之入阁。以御史吕洪言遂止,而以韩雍代抚广东。初,编修邱濬与盛不相能。大学士李贤入濬言,及是草雍敕曰:“无若叶盛之杀降也。”盛不置辨。稍迁左佥都御史,代李秉巡抚宣府。请量减中盐米价,以劝商裕边。复举官牛官田之法,垦田四千余顷。以其余积市战马千八百匹,修堡七百余所,边塞益宁。
  成化三年秋,入为礼部右侍郎,偕给事毛弘按事南京。还改吏部。出振真定、保定饥,议清庄田,分养民间种马,置仓涿州、天津,积粟备荒,皆切时计。
  满都鲁诸部久驻河套,兵部尚书白圭议以十万众大举逐之,沿河筑城抵东胜,徙民耕守。帝壮其议。八年春,敕盛往会总督王越,巡抚马文升、余子俊、徐廷璋详议。初,盛为谏官,喜言兵,多所论建。既往来三边,知时无良将,边备久虚,转运劳费,搜河套复东胜未可轻议。乃会诸臣上疏,言“守为长策。如必决战,亦宜坚壁清野,伺其惰归击之,令一大创,庶可遏再来。又或乘彼入掠,遣精卒进捣其巢,令彼反顾,内外夹击,足以有功。然必守固,而后战可议也。”帝善其言,而圭主复套。师出,竟无功。人以是服盛之先见。
  八年转左侍郎。十年卒,年五十五。谥文庄。
  盛清修积学,尚名检,薄嗜好,家居出入常徒步。生平慕范仲淹,堂寝皆设其像。志在君民,不为身计,有古大臣风。
  赞曰:天顺、成化间,六部最称得人。王翱等正直刚方,皆所谓名德老成人也。观翱与李秉、年富之任封疆,王竑之击奸党、活饥民,王复之筹边备,姚夔之典秩宗,林聪、叶盛之居言路,所表见,皆自卓卓。其声实茂着,系朝野重望,有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