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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一命归阴(4)

  走完了小径,通过一个石洞,石洞外绿树葱翠、奇花怒放,有一条小溪蜿蜒其中。再走几步,只见一个亭子,坐落在绿树的怀抱中,站在亭子上俯视,可以看见清澈的小溪在白石中川流,水声淙淙。

贾政和众人到了亭子里,问: “这亭子该叫什么名字?”

有人说该用欧阳修《醉翁亭记》中“有亭翼然”的“翼然”。贾政想了想,总觉此亭应该和水有关。有个清客就发话,说是用“泻玉”二字为佳。贾政也命令宝玉想个新词。宝玉说,省亲别墅用“泻”字似乎不够雅,不如叫做“沁芳”亭,既新又雅。贾政听了,拈须不语,众人又开始赞美宝玉才情不凡,别具巧思。贾政想了想,说: “取名字容易,如果你有能耐,再做一副七言的对联来!”

宝玉虽然不喜读书,但一向喜欢诗赋,四顾左右,灵感便涌上心头,念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不消说,众人赞叹声又不绝于耳了。

出了亭子,绕过池塘,走了不多久,前头出现了一座白墙,墙边种着千百枝翠绿的竹子,进了门,顺着曲折的回廊通往三间房舍,房中又有一个小门通往后园,后园种着大株梨花和阔叶芭蕉,中间一脉泉水涌出,绕着园子流出。

贾政倚着窗子,笑道: “若能挑个月夜在此窗下读书,也就不枉此生!”看来贾政对这后园甚为满意,有建议叫“淇水遗风”,贾政摇头说俗,又有取名叫“睢园雅迹”,贾政也觉落了俗套。贾珍插了嘴: “不如请宝兄弟取一个吧。”

“别惯坏他了!”贾政嘴里这么说,倒想听听宝玉意见,问: “这该题什么?”

宝玉已有准备,道: “不如叫做‘有凤来仪’!”

众人叫好,贾政也忍不住点头,嘴里骂道: “畜牲,畜牲……”心中其实欣喜,又要他再吟一个对联。

再向前走,有一座人造的青山挡在前面,绕过山,隐隐看见一带黄泥墙,墙上以稻茎为饰,几百株杏花一起从矮墙上探出头来,竟与晚霞一样灿亮。里头仅有几栋茅屋,院子里植着桑树和槿花,两道青篱外有青翠的菜圃,一入其中,俨然一副农家景象。

贾政慨叹: “这幅景象,未免勾引我归田之念!”正要率众人进去休息,又看见篱外有一方供留题用的石头,他又征询大家意见。有人说: “就取个现成的‘杏花村’好了。”

贾政听了,叮咛贾珍: “就叫这名字。你要人做一个旗子来,用竹竿挑在树梢头,更相称了。”贾珍正要答应,宝玉却忍不住插嘴: “村名用杏花,真是俗陋不堪。”

贾政听他语出不逊,大骂: “无知的业障!”宝玉却说: “唐人诗里有句话: ‘柴门临水稻花香’——‘稻香村’岂不比‘杏花村’来得雅?”

大家拍手叫好,贾政虽已息怒,口里仍叨叨念着: “你不过记得几首旧诗,就在老先生前卖弄起来了?”

进了内室,里头纸窗木榻,一点富贵景象也没有。贾政看了心中欢喜,瞅着宝玉问: “你觉得这里如何?”

宾客们素知贾政喜欢以俭朴为风雅,暗暗推宝玉,示意他也赞美一番。宝玉却不以为然说: “这里可比‘有凤来仪’差多了!”

贾政咳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 “无知的畜牲!只喜欢富丽堂皇,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清幽气象,都是你平日不读书的缘故!”

宝玉也不服: “老爷教训得当然有道理,但不知道您了不了解‘天然’这两字的意思?”贾政默不作声,宾客中有人替他回答: “所谓天然,就是天生自然,非人力造作。”

宝玉说: “这就对了,这里的田庄风致,分明就是人力造作!”贾政无言以对,气鼓鼓的,好半天,不拿正眼瞧宝玉。

转过山坡,穿过柳树,顺着小溪的方向走到了花园。宝玉为这拥有茶蘼花架、牡丹亭、芭蕉坞、芍药圃的花园,取了名叫“蓼汀花溆”;贾政问及草木之名,他也都有问有答,什么藤萝薜荔、杜若蘅芜,那些寻常难见的奇花异草,宝玉样样都认得。正讲得津津有味,贾政忽然喝道: “谁又问你了?”吓得他不敢再多说,到嘴边的长篇大论活生生吞回去。

这时众人公推贾政也吟一联来歌咏面前清幽风景,做父亲的见宝玉还在身旁,想了想,自己还是不开口得好,又骂宝玉道: “怎么该你说话又不说话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

不多远处就是迎接贵妃——贵妃省亲的正殿。高楼巍峨,青松拂檐,金碧辉煌。又一路经过一些雅舍、佛寺和道士丹房,还有种植异色奇花的花园和游廊,每一个小地方都精雕细琢,各有特色,众人虽纷纷取了名字,但多数还是宝玉设想得精巧。

逛了大半天,贾政怕自己的母亲太久没看到宝玉,未免挂心,便叫宝玉拜见贾母去。宝玉逃之惟恐不及,高高兴兴地告退了。一走到院外,就被一群小厮团团围住,说: “你今天好不容易让老爷满意,算是得了好彩头,该赏我们!”

宝玉笑说: “那我给你们每人一吊钱。”

众人骂他小气,一片嘘声。有个小厮说: “你以为我们没见过一吊钱呀?那么一点钱,我们才不要呢!我们要你身上带的这个荷包!”说着,小厮们一哄而上,解荷包,拿扇袋,把他身上佩的东西,全分了去。宝玉只是傻笑。

回到房里,袭人帮他换衣裳时,看他身上带的东西都不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又是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抢走了?”住在隔壁房间的黛玉素来耳朵尖,听见袭人这么说,走过来瞧一瞧,宝玉身上的佩饰果然一件也没有,顿时发起脾气来: “我给你的荷包也不见了?好,明天起我再也不帮你做东西!”

说完,气冲冲地走进房里,要把前几天宝玉要她做的香袋剪了。宝玉看她气成那样,赶忙冲过来抢,黛玉却已经快了一步,将香袋剪个大开口。宝玉气鼓鼓地解开衣领,拿出放在里面衣服里的荷包,递给黛玉: “你瞧瞧,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会把你的东西给人?我连看都不给他们看呢!”

黛玉一看,自己知道错怪他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宝玉气未消,说道: “你如果懒得再给我做东西,我连这个荷包也还你!”

一说完,把旧的荷包往黛玉怀里掷去。黛玉气哭了,又拿起剪刀,要把这个荷包剪碎,宝玉一看不得了,赶忙回身抢过来,陪笑道: “好妹妹,你就饶了它吧!”黛玉将剪刀一摔,赌气把脸背过去,不断拭泪。

宝玉看见黛玉哭得这么伤心,早已六神无主,哪里还敢跟她说道理?拼命地向她赔不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好话都说尽了。叫他滚他不滚,黛玉也给缠得掉不出眼泪来,但又不甘心放他干休,还要气他,“你不走,我走好了。”要往外走,宝玉又拿了荷包跟上来,嬉皮笑脸: “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这一辈子,你甩不开我!”一边当着她的面,把那劫后余生的荷包戴在脖子上,黛玉偏不让他戴,一把抓了下来: “刚刚是你说不要的,现在又要戴上,我都替你难为情!”说着,却已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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