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水。 宝玉日日淌在水中。时而看着清流浅浅,时而瞥见渣滓浊沫。 无论如何,他如鱼得水。 男人是泥。 他天生不喜欢跟浊泥亲近。自小,他对父亲避之惟恐不及,而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贾环对于他,还不如房里任何一个丫头亲近。 贾环是贾政的妾赵姨娘所生,也是探春的亲弟弟。众人喜欢探春胜于贾环一百倍,宝玉自然也不例外。 “同一个娘胎出来,怎么看却不像姐弟。”贾府的下人私底下都这么说道。探春是女儿身,做人做事端庄大气,从小讨王夫人欢喜,贾环从小却生得猥琐。人人暗叹:“和赵姨娘是一个样儿!” 姨娘虽然是主子的妾,但地位常比不上有实权的丫头。荣府的姨娘中,赵姨娘从来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物,三天两头便要生事。 元春省亲完,府中无大事。照习俗而言,正月内不宜做针线活儿,学堂中又放年假,荣宁二府一片闲散气象。 这天,在薛姨妈住处,宝钗和已被薛蟠收在房里当妾的香菱,以及丫头莺儿三个人掷骰子赌钱,贾环刚好逛了过来,吵着要玩,宝钗便让他加入。 贾环起先赢了几回,好生欢喜,后来输了几盘,脸色便难看了。这盘,只要掷个“三”以上的数字就赢定了,骰子偏偏转呀转的,转出个“一”来。贾环一急,伸手就抓起骰子,硬说是四点: “我赢了,拿钱来!” 宝钗和香菱原要让他,丫头莺儿却不高兴,一把护住筹码:“分明是个“幺”,怎么说是你赢?” 宝钗明知贾环作弊,却也无可奈何。心想输钱事小,伤了和气事大,瞪了莺儿一眼,说:“你别越大越没规炬?难道少爷还会赖你不成?还不放下钱来?” 莺儿满心委屈,舍不得放下,嘴里嘀咕:“当个少爷还赖我们,真是……前几天和宝二爷玩——宝二爷赢的钱被小丫头抢光,他还笑呵呵的……” 话未讲完,虽被宝钗喝止,贾环听得一清二楚:“我哪能跟宝玉比?你们欺负我不是太太生的,就不理我,只会对他好!” 贾环一气,眼泪鼻涕掉了满脸。宝玉正好也走进薛姨妈家,见宝钗正在骂莺儿,就问:“怎么回事?”宝钗反而替贾环说话,说是莺儿该死,得罪贾环。 宝玉却取笑贾环说:“连玩也要哭?嫌这里不好,就到别处玩好了,哭什么?还不赶快走!” 贾环听了这话,满腹委屈地回家。赵姨娘见他一脸怒气,问:“谁踹了你一脚呀?干嘛摆脸色给我看?” 贾环说:“刚才我到宝姐姐家玩,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哥哥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赶我出来!” 赵姨娘呸了一声,道:“活该你自讨没趣!下流东西也想上台面,难怪人家看不起你!” 凤姐从窗外经过,把话收在耳内,隔着窗户向里头说:“正月里骂孩子们做什么?说这种话,也教不好他——环兄弟,出来吧,我带你去玩!” 贾环最怕的人就是凤姐。听见凤姐叫他,马上移动脚步向外走,赵姨娘也不敢再吭声。凤姐问明缘由,笑道:“才输一两百钱就值得这样?下一次再给我知道,我就剥了你的皮!”又叫丰儿拿一吊钱给贾环,贾环唯唯诺诺地接了。 宝玉赶走了贾环,自己留在那儿跟宝钗谈笑。有人来报:“史大姑娘来了!”宝玉赶紧和宝钗赶到贾母房里看她。还没进屋里,已听见史湘云的朗朗笑声。 黛玉也在贾母房中。大半日没看到宝玉,见他姗姗来迟,问道:“你从哪儿来?” 宝玉不假思索:“从宝姐姐家来。”黛玉挑了挑眉毛,冷笑道:“原来是在那里绊住了,不然,早就飞来了呢。” 宝玉愣了一下,回嘴道:“难道我只能跟你玩,为你解闷而已?说这种闲话做什么!” 黛玉听他这么一说,气马上涌上来了:“你去哪里关我什么事?”赌气甩头便进了房里。 宝玉心知不妙,跟了上去:“大家好好的,干嘛又生气了?我就是说错话了,你也多少给大家一点面子,这样——不是让大伙儿看笑话么!” “你管我?” 宝玉陪笑:“我当然不敢管你,只是怕你气坏了身子。” “我气坏了身子,我死我的,跟你又何干?”黛玉一张开嘴就不退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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