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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期(自康熙五十二年以次)[十六]
一七六四 乾隆二十九年 甲申
曹雪芹既卒,敦诚有诗挽之。春日,敦敏有吊诗。
敦诚《四松堂集》卷上叶二十四
挽曹雪芹甲申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孤儿渺漠魂应逐,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新妇飘零目岂瞑?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惟有青衫泪,絮酒生刍上旧垧。
按“牛鬼”句用杜牧序李贺集之语。一以着重表明诗句所哀悼者之夭寿,由此亦可判知雪芹得年不曾几及五十(贺年仅二十八而亡)。一借杜牧语所喻以见雪芹诗格之恢奇诡幻。曹寅曾咏其故园之悬香阁,取名于贺句“画栏桂树悬秋香”也(《金铜仙人辞汉歌》);《红楼梦》第三十七回写探春折柬,有“如蒙棹云而来,娣则埽花以待”之语,棹云则亦用贺句“不知船上月,谁棹满溪云”也(《忆昌谷山居》)。由此种种线索,知雪芹诗笔定非元、白、皮、陆体。又上举“棹云”一词,诸本皆误,有“棹雪”、“绰雪”、“踏雪”、“造雪”等等异文,愈转愈讹,由不知贺诗之故耳。又待书一名,出贺诗“仙人待素书”,俗本妄改侍书。而版本校订者竟皆未之能察。
敦诚《鹪鹩庵杂记》
挽曹雪芹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肠回故垅孤儿泣,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泪迸荒天寡妇声。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欲有生蒭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他时瘦马西州路,宿草寒烟对落曛。
按此二诗不存于《四松堂集》,殆初为二篇,其后删并为一章。此抄本本题《杂记》,后人描“记”作“诗”,为“杂诗”之名,实不可为据。观“晓风昨日”句,此为除夕亡逝、开岁吊挽,毫无疑义。“他时瘦马”二句,正所谓“絮酒生刍上旧垧”,知余解为诗人预拟之词,得其原旨。又“鹿车”句盖谓家人草草殡葬,友朋皆不及至,故下句方有“故人”云云二句,归于自身,言好友止能异日在坟头一哭耳。“鹿车”在《后汉书》有一古典,关涉鲍宣夫妇之事,则此句或指雪芹夫人送葬义。四十萧然,知雪芹未尝寿至四十八九岁,至为明显。
敦诚《鹪鹩庵杂志》叶十一
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奇一折〔原误拆〕,诸君题跋,不下数十家。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新奇可诵。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竟坎坷以终。余挽诗有“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之句。亦驴鸣吊之意也。
按题跋至数十家皆不举,而独举雪芹二句,可见推重。考敦敏集,其题《琵琶行填词》在壬午夏日,则雪芹之作,殆即同时先后。
杨锺羲《雪桥诗话续集》卷六叶二十三
敬亭(按即敦诚字,中略)尝为《琵琶亭》传奇一折,曹雪芹沾题句有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雪芹为楝亭通政孙,平生为诗,大概如此。竟坎坷以终。敬亭挽雪芹诗有“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之句。
按雪芹遗诗零落,仅存断句十四字。有拟补之者,去真远矣,附录于此,聊资想象。
题松堂琵琶行传奇
唾壶崩剥慨当慷,月荻江枫满画堂。红粉真堪传栩栩,绿尊那靳感茫茫。西轩鼓板心犹壮,北浦琵琶韵未荒。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
敦敏《懋斋诗钞》
河干集饮题壁兼吊雪芹
花明两岸柳霏傲,到眼风光春欲归。逝水不留诗客杳,登楼空忆酒徒非。河干万木飘残雪,村落千家带远晖。凭吊无端频枨望,寒林萧寺暮鸦飞。
按此诗确为本年春作。据敦敏集序,“河干”当指潞河,其无墓在焉,李煦家墓地亦在通州西王瓜园。依此合看,则曹家通州本有典地,其墓地似有在东郊可能。此说朱君南铣主之,觉有理。
张宜泉《春柳堂诗稿》
伤芹溪居士其人素放浪,好饮,又善诗画,年未五旬而卒。
谢草池边晓露香,怀人不见泪成行。《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琴裹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铓铓。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空山晚照凉。
按宜泉此诗,写重过雪芹故居,自晓及暮,流连瞻慕,恻然动人。至中间两联,备见雪芹诸艺俱精,诗画琴剑,皆成《广陵散》,真可痛惜。“年未五旬”云云,即“古人五十不称夭”之义,抱恨雪芹不得上寿耳。又据宜泉此诗首句,知雪芹之山居,门临塘水,为一大特色,非仅细窄溪流,故写芹居必一提及,敦敏访雪芹诗亦言“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正谓此也。考索雪芹遗居者,当明此义。又凭吊诗而言“梦正长”,向来少有此种词意,因知张宜泉此处实指《红楼梦》而言。
敦诚《四松堂集》卷下叶二十二
荇庄过草堂,命酒联句,即检案头《闻笛集》为题。是集乃余追念故人,录辑其遗笔而作也。
句:“诗追李昌谷。”注:“谓芹圃。”
又句:“狂于阮步兵。”注:“亦谓芹圃。”
按此诗中两见称者唯雪芹一人。
同上《文集》卷下叶三十
哭复斋文
未知先生与寅圃、雪芹诸子相逢于地下,作如何言笑?可话及仆辈念悼亡友之情否?冥冥漠漠,益增惝恍惆怅耳!仆近辑故友之诗文,凡片纸只字,寄宜闲馆者,手为录之,名曰《闻笛集。……时一披阅,俨然如相对挥廛。(上下略)
同上卷上叶十一
《闻笛集》自序
二十年来,交游星散,车笠之盟,半作北邙烟月,每于斜阳策蹇之馀,孤樽听雨之夜,未尝不兴山阳愁感。追思平昔,邈若山河。因检箧笥,得故人手迹见寄者,或诗文,或书翰若干首,录辑成编,览之如共生前挥廛。或无诗文书翰,但举其生平一二事,与余相交涉者,亦录之。名曰《闻笛集》。每一披阅,为之泫然!
按《闻笛》一集,中必多雪芹文翰。敦诚《四松堂集》原稿本,于一九三二年归胡适,其志语谓系书贾为搜购于旗人延某家。则《闻笛集》之本,或亦尚在人间。
同上叶三十二
寄大兄
萧萧然孤坐一室,易生感怀。每思及故人,如立翁、复斋、雪芹、寅圃、贻谋、汝猷、益庵、紫树,不数年间,皆荡为寒烟冷雾。曩日欢笑,那复可得!时移事变,生死异途。所谓“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也!
裕瑞《枣窗闲笔》
雪芹二字,想系其字与号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汉军人,亦不知其隶何旗。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
又闻其尝作戏语云: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惟日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云。
袁枚《随园诗话》卷十六
丁未八月,余答客之便,见秦淮壁上题云:“一溪烟水露华凝,别院笙歌转玉绳。为待夜凉新月上,曲栏深处撤银镫。”“飞盏香含豆蔻梢,冰桃雪藕绿荷包。榜人能唱湘江浪,画桨临风当板敲。”“早潮退后晚潮催,潮去潮来日几回。潮去不能将妾去,潮来可肯送郎来。”三首深得《竹枝》风趣,尾署“翠云道人”,访之乃织造成公之子啸崖所作--名延福--有才如此,可与雪芹公子前后辉映。雪芹者,曹练亭织造之嗣君也。相隔已百年矣。
梦痴学人《梦痴说梦》
《红楼梦》一书,作自曹雪芹先生。先生系内务府汉军正白旗人,江宁织造曹练亭公子。嘉庆初年,此书始盛行,嗣后遍于海内,家家喜阅,处处争购。着《红楼梦》者,吾乡人也。
邓之诚《骨董琐记》卷八叶十
《桦叶述闻》八卷,长白西清撰,记载宏博,足资考证,惜未刊行。有一则云:“《红楼梦》始出,家置一编,皆曰此曹雪芹书,而曹雪芹何许人?不尽知也。雪芹名沾,汉军也。其曾祖寅,字子清,号楝亭,康熙间名士,累官通政,为织造时,雪芹随任,故繁华声色,阅历者深,然竟坎壈半生以死。宗室懋斋名敦敏敬亭与雪芹善,懋斋诗:‘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敬亭诗:‘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着书黄叶村。’两诗画出雪芹矣。”
按此与《枣窗闲笔》同为纪雪芹轶事最早之书。其所本盖亦《懋斋诗钞》与《四松堂集》也。“汉军”与“曾祖”,并误。所引懋斋诗与稿本合,而不与《熙朝雅颂集》所引者同。
《云在山房丛书八旗画录》叶三十三
曹沾,号雪芹,宜从孙。《绘境轩读画记》云:工诗画。为荔轩通政文孙。所着《红楼梦》小说,称古今第一。惜文献无征,不能详其为人。惟宗室敦敏有赠雪芹诗云:“寻诗人去留僧壁,卖画钱来付酒家。”差可想见其高致云。
恩华《八旗艺文编目》子部叶四十八
《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汉军曹沾着。高鹗补。曹沾字雪芹,又字芹圃,曹寅孙。
袁枚《随园诗话》卷二
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每出,拥八驺,必携书一本,观玩不辍。人问:“公何好学?”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见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借此遮目耳。”素与江宁太守陈鹏年不相中,及陈获罪,乃密疏荐陈。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强言今日较差些。”“威仪棣棣若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按舒坤批本《随园诗话》“傅文忠公从子我斋。”批云:“明我斋义,自幼至老,充当侍卫,并未隐退,环溪别墅在西直门外,俗呼三贝子花园,即我斋之岳也。”又“大将军明公瑞之弟讳仁者”批云:“明仁系明我斋之胞兄。”可知明我斋明义,傅恒之侄,乾隆人也。所引明义诗,全貌另见。
林孝箕等《红楼诗借》
悼红轩吊曹雪芹先生
病虫余血此书函,感慨名场泪满衫。粉黛空传花史笔,文章只博稗官衔。依人左计红莲幕,托名穷途白木钱。世态炎凉都历遍,无聊楮墨写酸咸。
天戮生《中国三大家小说论赞》
茫茫坤舆,上黔下黩;狞飙崩馗,妖眚蔽谷。天诞魁彦,以惠亚陆;夺帜而舞,顿豁眯目。谲谏主文,砭顽订惑;缀为赞辞,更世留瞩。昔在腐迂,传彼游侠;黆黆施公,厥绍往伐。维元之季,政以贿成;贤豪蔽时,甘污厥身;呜乎我公,古之伤心。宋郎才高,戴氏行速;武杨毕袂,摧狡维独;人式崆蜗,风高代北。双眼泪尽,九阍梦悬;古有同情,洛阳少年。沛国沦驭,官与盗同;峨峨相臣,青词蔽聪。维彼元美,身遌厥殃;书以告哀,目击心伤。刻偻回奸,摹绘淫媟,物无匿形,笔可代舌。緜历干禩,炯鉴永昭;吴穹靡私,罔有遁逃。珞珞雪芹,载一抱素;八斗奇才,千秋名着。维黛之慧,维宝之痴;天乎天乎,而至于斯。儿女情多,郎君笔媚;薛工春愁,林渍秋泪。兰露心抽,梨云梦碎;子建而还,罔可与俪。于古有作,伊维春秋;实惟三公,乃承厥旒。于何藏之,配以玉牒;于何哭之,洒以泪血。维山可崩,维水可竭;吾词与书,奕禩尟灭。
按为此论赞者,非无所见,笔亦雅健。独于曹雪芹之书,只称赏于情多笔媚,殊令人失望。凡此庸俗之见,最所厌薄。而《红楼梦》之不易理解,于此亦可概见矣。类似者不更赘评。
沈慕韩《红楼百咏》
曹雪芹
活虎生龙笔一枝,僵蚕垂死只馀丝。墨花常自翻灵舌,絮语都臻绝妙辞。放眼情天容我辈,空填恨海笑痴儿。香痕着处愁痕结,风雨潇潇系梦思。
佚名《爽秋楼歌句》
《八声甘州》
蓟门登眺凭吊雪芹
尽长空万里见神州,关河莽微曛。指盘房叆蔼,巫闾渺没,寒木疏匀。去住归鸦万点,飐飐是山村。残石欺秋草,不表孤坟。
回首红蕖铺海,傍清溪老柳,桥迹都湮。认谁家前邸,碧瓦尚连云。奋笔椽,黄车阅世;枉尔曹,牛鬼谤遗文。高风起,散余霞处,洒酒酬君。
雪芹既殁,遗书《石头记》百一十回,皆已具稿。传至八十回,已为当位者注目,后之三十回,遂不敢出。八十回书,则文人巨室,家置一编;好事者亦每传钞一部,置庙市中,昂值而售,风行天下。后并有刊刻者。
按《石头记》全稿实百一十回,此由脂本批语知之;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回前总批有云:“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卅回,犹不见此之妙。”戚本作“……后之三十回。”即指八十回后之三十回(又曰“后半部”或“后数十回”,皆指此)。小说回数不取偶数取奇数,如《儒林外史》亦然,鲁迅先生早经指出。《石头记》之百十回,数偶而意奇,或小计偶而大计奇,亦其类也。
《石头记》全稿首尾皆具,亦由脂批曾引及“末回”而知之。所谓“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实指中间尚有小缺未定之处,如第六十四、六十七回,第七十五回缺中秋诗,第二十二回缺回末收尾之类,非谓尚有数十回全未撰竟也。至谓有《狱神庙》回等五六稿,为借阅者迷失,则为批者代作者托词以避文网之方法,亦非实事,盖此五六回写贾氏抄没、获罪、入狱等情,最触时忌,初犹欲于八十回后将此五六回抽去,仍谋续传馀者,故为此谲语以释疑,然即此亦不可能。《石头记》止传八十回,非细故也。
前引能静居记宋翔凤之言,已云和珅将《石头记》“呈高庙”,又唯我引某笔记(详下引),亦云“高庙幸满人某家”,发现《石头记》,某大惧,急删削以呈。是足证雪芹小说,曾为乾隆所注目,而八十回以后稿,遂无敢再传者。岂真“迷失”哉。《石头记》自始即在种种压迫与斗争中以图存,此乃吾国文学史、思想史、政治史上一大事件。
高鹗于辛亥作序,谓:“予闻《红楼梦》脍炙人口者,几廿馀年。”又于次年壬子作引言时称:“是书前八十回,藏书家抄录传阅,几三十年矣。”自壬子上推三十年,约当壬午癸未之际,正雪芹逝世之时。程伟元序云:“好事者每传钞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矣!”此即乾隆五六十年时之情形也。批《随园诗话》之伍拉纳子“舒四爷”曾谓于乾隆五十五六年间见钞本《红楼梦》,可证。可知雪芹生时,相识借阅,知者已多,雪芹亡,则传钞陈售,一时风行矣。梁恭辰《劝戒四录》卷四所谓“《红楼梦》一书,乾隆五十年以后,其书始传”者,盖实指高、程百廿回本之刊行而言耳。
郝懿行《晒书堂笔录》卷三云:“余以乾隆、嘉庆间入都,见人家案头必有一本《红楼梦》。”可见其风行之盛,文人巨室,家置一编,可考者不少,已经发现、原书具在者,不复更赘,曾为前人笔之于书,或所记忆者,就所闻见,略列如下:
一、倪鸿《桐阴清话》卷七引《樗散轩丛谈》所称“苏大司寇”本。
二、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七引《续阅微草堂笔记》所称“吴润生中承”本。
三、舒坤批本《随园诗话》所称于“乾隆五十五六年间”所见钞本。
四、陶心如先生曾见雪芹小照立帧李葆恂题语中所称瑞匋斋稿本。
五、苕溪渔隐《痴人说梦》所引之“旧钞本”。
六、“蝶芗仙史评订”《金玉缘》本内所屡见校引之“旧钞本”。
七、《清稗类钞》所称光绪庚子书肆所获禁中陆润庠等数十人精钞楷字本。
八、解弢《小说话》内所叙《石头记》三册残钞本。
九、吴克岐《红楼梦正误》所云之残钞本。
十、李慈铭《越缦堂日记》所云朱莲坡所得钞本。
十一、董康《书舶庸谭》所云之钞本。
十二、吴则虞先生尝于书肆所见之景朴荪藏旧钞本。
皆钞本也。至于刊本,则高续百一十回本活字摆印之前,似已有之。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卷四,明清小说部乙,烟粉第一,页一六二,着录各种《红楼梦》版本,颇为详备。按其一条云:
四十回本《红楼梦》,未见。三六桥(多)先生言:曾见四十回刊本。
证之今存诸本,戚本脂批大都集中于四十回前,庚辰本亦无四十回后朱批,则前四十回为一段落,先经传出,有人刊印,或为可能。其又一条云:
八十回本《红楼梦》,存。有正书局据旧抄本石印本,八卷,八十回,半叶九行,行二十字。……
孙按语云:
邹弢《三借庐笔谈》十一引《樗散轩丛谈》,谓《红楼梦》初刊本只八十回,临桂倪云癯大令鸿言曾亲见之。书林杜世勳为余言:十年前曾见八十回刊本。则八十回本《红楼梦》似曾刊行也。
汝昌按,倪鸿《桐阴清话》卷七引《樗散轩丛谈》,则云:
《红楼梦》实才子书也。……巨家间有之,然皆抄录,无刊本。乾隆某年,苏大司寇家因是书被鼠伤,付琉璃厂书坊装订,坊中人借以抄出,刊板刷印渔利。
是乾隆间固似有刊行在先者。另据胡子晋《万松山房丛书》本《饮水诗词集》“唯我”跋语云:
某笔记载其删削源委,谓:某时高庙幸临满人某家,适某外出,检书籍,得《石头记》,挟其一册而去。某归大惧,急就原本删改进呈。高庙乃付武英殿刊印,书仅四百部。故世不多见,今本即当时武英殿删削本也。
删削之说,“临幸”之事,已见另论,苟曾付武英殿刊印一说为实,则《红楼》版本史更应提早矣。
曹雪芹《石头记》传世者止八十回,前人辩之已详,本不必复赘,姑系数条,以作简证:
一、乾隆五十六年程伟元《石头记》序:“今所藏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间有称全部者,及检阅仍祗八十卷。”
二、乾隆五十七年高鹗《石头记》引言:“是书前八十回,藏书家抄录传阅,几三十年矣。”
三、乾隆戚蓼生《石头记》序:“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按戚本即八十回,未窥全豹,即谓止八十回也。
四、舒元炳己酉序本,舒元炜题词亦谓“恨未窥全豹,结想徒然”,其本四十回,而回目末有第八十回一目,则原亦八十回本也。
五、周春《阅红楼梦随笔》所记雁隅所得抄,八十回。
六、嘉庆《红楼梦补》犀脊山樵序:“京师曾见《红楼梦》原本,止于八十回;世传一百二十回之本,不知何伧父续成?”
七、倪鸿《桐阴清话》卷七引《樗散轩丛谈》:“其书一百二十回,第原书仪止八十回,余所目击,后四十回不知何人所续?”
八、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七引《续阅微草堂笔记》:“曾见一旧时真本,八十回之后,皆不与今同。”
九、嘉庆四年《红楼后梦》凡例:“前书八十回后,立意甚谬。”
按以上两条均断自八十回而言,则原止此数,其后为续书明矣。
十、嘉庆六年张问陶《船山诗草》卷十六自注:“《红楼梦》八十回以后皆兰墅所补。”拦墅,高鹗字。
十一、嘉、道间裕瑞《枣窗闲笔》:“诸家所藏钞本八十回书。”
清季以来,所出真本,自戚本始,以次如徐藏庚辰本,陶藏己卯本,梦觉主人甲辰序本,清蒙古王府本,南京图书馆戚序本,历史博物馆残本,列宁格勒本,并皆旧钞本,而原书最全者亦咸止于八十回,无有溢出半叶者。
至高氏百二十回“全书”本,世人据以加评行世者极夥,而最流行之坊间本有四:
一、王希廉评本:即东洞庭护花主人评本是也。王希廉,字雪香,江苏吴县人,其总评分评有别行本。又木刻《红楼梦图咏》,改七芗作图,每图后有王希廉、周绮(字绿君)及其同时人等题咏诗词,伹庸俗无甚可取。此本首有王序,《大观园图说》,《红楼梦论赞》(读花人戏编),《红楼梦问答》,《题词》,《总评》,《音释》。
二、姚梅伯评本:即蛟川大某山民评本。首除照录王评本之附属各文外,又加《读法》,附《补遗》,《订误》,《摘误》,《大某山民总评》,《明斋主人总评》,《大观园十二咏》。按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北平《世界日报明珠》版“佳士”先生短文“大某山民”云:
蛟川姚梅伯先生,一代名士,着述等身,流行于世。其所居曰大梅山房。生平善画梅,其笔法追踪童二树,人得有断片残纸,莫不爱如珍宝。其画为世推重如此。晚年颇好道,着有《玉梅经龠》。孙名承舆,亦善画梅,但不如乃祖耳。尝于南中友人处,曾见有姚手批《红楼梦》抄本,(今之《红楼梦》,有大某山民评,即姚所批也。)今友人已拱墓木,问之其子,则云已散弃,近不知落于谁手也。
“大某山民”之“某”,不读如“某某”字,乃“梅”之古体,应读“大梅山民”始是,又其手批虽为“钞本”,但即系用高氏百二十回本,故亦无甚价值。姚名燮,精于曲,有《今乐考证》。
三、张新之评本:即妙复轩评本,俗称太平闲人评《金玉缘》本是也。首同治癸酉孙桐生序,光绪二年巴西忏梦居士跋,太平闲人《红楼梦读法》。诸评本以此为用心用力最苦,然亦最穿凿,观点最反动。孙楷第先生按云:
按胡氏藏脂砚斋评本《红楼梦》二十八回后有刘铨福跋云:“近日又得妙复轩手批十二巨册,语虽近凿,而于《红楼梦》味之亦深矣。此批本丁卯夏借与緜州孙小峰太守,刻于湖南。”孙小峰当即孙桐生。
今据一粟《红楼梦书录》所考,知太平闲人实为张新之。
四、蝶芗仙史评订本:其人不详。俗亦名《金玉缘》本。但实与太平闲人本非一,除尽载前三本之附文外,又多“评论”一则。书文评语不多,亦平庸无精警处。但每引“旧钞本”之文以补缺漏,或校异同,皆大致与今传脂本合,足资考订。惜其未曾全部细校,仅有十馀条,偶然见录,其去取亦漫无标准可言耳。
明义《绿烟琐窗集》
题《红楼梦》
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
佳园结构类天成,快绿怡红别样名;长槛曲栏随处有,春风秋月总关情。
怡红院里斗娇娥,娣娣姨姨笑语和;天气不寒还不暖,曈昽日影入帘多。
潇湘别院晚沉沉,闻道多情复病心;悄向花阴寻侍女,问他曾否泪沾襟。
追随小蝶过墙来,忽见丛花无数开;尽力一头还雨〔两〕把,扇纨遗却在苍苔。
侍儿枉自费疑猜,泪未全收笑又开;三尺玉罗为手帕,无端掷去复抛来。
晚归薄醉帽颜〔檐〕欹,错认猧儿唤玉狸;忽向内房闻语笑,强来灯下一回嬉。
红楼春梦好模糊,不记金钗正幅图;往事风流真一瞬,题诗赢得静工夫。
帘栊悄悄控金钩,不识多人何处游;留得小红独坐在,笑教开镜与梳头。
红罗绣缬束纤腰,一夜春眠魂梦娇;晓起自惊还自笑,被他偷换绿云绡。
入户愁惊座上人,悄来阶下慢逡巡;分明窗纸两璫影,笑语纷絮〔拏〕听不真。
可奈金残玉正愁,泪痕无尽笑何由;忽然妙想传奇语,博得多情一转眸。
小叶荷羹玉手将,诒他无味要他尝;碗边误落唇红印,便觉新添异样香。
拔取金钗当酒筹,大家今夜极绸缪;醉倚〔欹〕公子怀中睡,明日相看笑不休。
病容愈觉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生小金闺性自娇,可堪磨折几多宵;芙蓉吹折秋风狠,新诔空成何处招。
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沈痼续红丝。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亦枉然。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按明义,字我斋,满洲镶黄旗,姓富察氏,傅恒二兄之子,明仁胞弟,一生充当上驷院(“御马苑”)“执鞭”差事。约生于乾隆初,视雪芹略小。《诗集》乃北京图书馆所藏选钞本,诗多作于乾隆三十五年以后至四十年间。参看《附录编》第七篇。
裕瑞《枣窗闲笔》第一
《红楼梦》一书,曹雪芹虽有志于作百二十回,书未告成即逝矣。诸家所藏抄本八十回书及八十回书后之目录,率大同小异者。盖因雪芹改《风月宝鉴》数次始成此书,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未能画一耳。此书由来非世间完物也。而伟元臆见,谓世间当必有全本者在,无处不留心搜求,遂有闻故生心思谋利者,伪续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给人,伟元遂获赝鼎于鼓担,竟是百二十回全装者,不能鉴别燕石之假,谬称连城之珍,高鹗又从而刻之,致令《红楼梦》如《庄子》内外篇,真伪永难辨矣。不然即是明明伪续本,程、高汇而刻之,作序声明原尾(sic),故意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无处可考。但细审后四十回,断非与前一色笔墨者,其为补着无疑。作《后红楼梦》者随出,袭其故智,伪称雪芹续编,亦以重价购得三十回全璧,犹恐世人不信,伪撰雪芹母札,以为确证,殊不合理,所谓欲盖弥彰矣。余另有书后细论其不合理处,载在此篇之后,深叹其前作俑而后效颦也。此四十回全以前八十回中人名事物,苟且敷衍,若草草看去,颇似一色笔墨,细考其用意不佳,多杀风景之处。故知雪芹万不出此下下也。观前五十六回中,写甄家来京四个女人,见贾母言甄宝玉情性并其家事,隐约异同,是一是二,令人真假难分,斯为妙文。后宝玉对镜作梦云云,明言真甄假贾,仿佛镜中现影者。讵意伪续四十回家,不解其旨,呆呆造出甄贾两玉,相貌相同,性情各异,且与李绮结婚,则同贾府俨成二家,嚼蜡无味,将雪芹含蓄双关极妙之意荼毒尽矣。吁!雪芹用意,岂惟五十六回而始发哉!其于第二回贾雨村与冷子兴言其在金陵甄家处馆时,见甄宝玉受责呼姐妹止痛,及惟怜爱女儿情性等语,已先为贾宝玉写照矣。伪续之徒,岂得梦见?再贾母王夫人皆极慈爱儿女之人,偏要写为贾母忙办宝玉、宝钗姻事,遂忘黛玉,重病至死,永不看问;且言“若是他心里有别的想头,成了什么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云云,此岂雪芹所忍作者?王夫人因惜春非亲生女,有忙事遂将惜春略过云云,似此炎凉之鄙,又岂雪芹所忍作者?贾政者,前卷极称之人也,竟写为作外官糊涂无能,不善管家人长随,遂至声名狼藉,侥幸得轻参而回云云,又岂雪芹所忍作者?和尚送通灵玉来,口口声声,要一万银子,刺刺不休。虽系假话,甚觉贫俗可厌。黛玉屡写病已垂危不起,随后同众而出,数回一辙。妙玉走火入魔,潇湘馆鬼哭等处,皆大杀风景。结束,贾雨村归结《红楼梦》,愈蛇足无谓。呜呼!此谓为雪芹原书,其谁欺哉!四十回中似此恶劣者多不胜指,余偶摘一二则论之而已。且其中又无若前八十四中佳趣,令人爱不释手处。诚所谓一善俱无,诸恶备具之物,乃用之滥竽于雪芹原书,苦哉!苦哉!
按裕瑞,曹家旧旗主多铎之六世孙也,生乾隆三十六年,卒道光十八年,年六十八。母富察富文之女,即傅恒之侄女。乾隆六十年封不入八分辅国公。嘉庆十四年、十八年三次缘事革去一切职任,十八年并革辅国公,移盛京,十九年永远圈禁。其着《枣窗闲笔》,必非十九年以后事。今附世系简表如下:
┌裕丰
多铎-多尼 2 -鄂礼 2 -德昭 1 -修龄 15 -┤
└裕瑞
粱恭辰《劝戒四录》四
满洲玉研农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尝语家大人曰:《红楼梦》一书,我满洲无识者流,每以为奇宝,往往向人夸耀,以为助我铺张。甚至串成戏出,演作弹词,观者为之感叹欷嘘,声泪俱下,谓此曾经我所在场目击者。其实毫无影响,聊以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齿冷也。其稍有识者,无不以此书为诬蔑我满人,可耻可恨。若果尤而效之,岂但书所云骄奢淫夫,将由恶终者哉?我做安徽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有一庠士颇擅才笔,私撰《红楼梦节要》一书,已付书坊剞劂,经我访出,曾褫其衿,焚其版,一时观听,颇为肃然,惜他处无有仿而行之者。那绎堂先生亦极言《红楼梦》一书为邪说诐行之尤,无非蹧蹋旗人,实堪痛恨,我拟奏请通行禁绝,又恐立言不能得体,是以隐忍未行,则与我有同心矣。此书全部中无一人是真的,惟属笔之曹雪芹实有其人,然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后萧条,更无人稍为矜恤,则未必非编造淫书之显报矣。
毛庆臻《一亭考古杂记》
乾隆八旬盛典后,京板《红楼梦》流衍江浙,每部数十金。至翻印日多,低者不及二两。其书较《金瓶梅》愈奇愈热,巧于不露,士夫爱玩鼓掌。传入闺阁,毫无避忌。作俑者曹雪芹,汉军举人也。由是后梦、续梦、复梦、翻梦,新书叠出。……然入阴界者,每传地狱治雪芹甚苦,人亦不恤,盖其诱坏身心性命者,业力甚大。……然若狂者今亦少衰矣,更得潘顺之……等捐赀收毁,请示永禁,功德不小。然散播何能止息?莫若聚此淫书,移送海外,以答其鸦烟流毒之意,庶合古人屏诸远方,似亦《阴符》长策也。
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八
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摩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戈矛也。丰润丁雨生中丞巡抚江苏时,严行禁止,而卒不能绝,则以文人学士多好之之故。余弱冠时,读书杭州,闻有某贾人女,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当绵惙时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烧煞我宝玉!”遂死。杭人传以为笑。
按右录等例,清统治阶级痛恨《红楼梦》,尽全力以图毁禁之证也,其切齿之声如闻。梁恭辰所引之玉麟,正白旗满洲人,那绎堂,即那彦成,镇压农民起义之刽子手也。
汪堃《寄蜗残赘》卷九
《红楼梦》一书,始于乾隆年间。……相传其书出于汉军曹雪芹之手。嘉庆年间,逆犯曹纶,即其孙也。灭族之祸,实基于此。
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八
此书乃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练亭之子雪芹所撰。练亭在官有贤声,与江宁知府陈鹏年素不相得,及陈被陷,乃密疏荐之,人尤以为贤。至嘉庆年间,其曾孙曹勋,以贫故,入林清天理教。林为逆,勋被诛,复其宗。世以为撰是书之果报焉。
陈六舟《谈异》卷二
作《红楼梦》之曹雪芹,真有其人,其子孙陷入王伦逆案,状法,无后。同乡殷秋樵所云,异日详之。
英浩《长白艺文志》小说部
《红楼梦》:又名《石头记》,四圅□册。曹雪芹名□□编。或云内务府旗人,堂主事。……裕思元有《枣窗闲笔》一卷,皆评论七种《红楼梦》之作,云雪芹书成,旋亦故矣。或又有论者云:此书暗中寓诲淫之意,其后人于嘉庆年随八卦教匪案内被诛,亦其报也,可不畏哉。……
梁恭辰《劝戒四录》卷四
《红楼梦》一书,诲淫之甚者也。乾隆五十年以后,其书始出。(中略)自是而有《续红楼梦》、《后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重梦》、《红楼复梦》、《红楼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诸刻,曼衍支离,不可究诘。(中略)此书全部中无一人是真的,惟属笔之曹雪芹实有其人,然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后萧条,更无人稍为矜恤,则未必非编造淫书之显报矣。
按右数例,则统治阶级痛恨曹雪芹,造作诬罔,谓其嗣绝族灭,引以为快。
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九
今小说有《红楼梦》一书,……是书为曹寅之子雪芹孝廉作,曹亦内府旗人。……
邓之诚《骨董琐记》卷三叶二十三
《庸闲斋笔记》言曹雪芹因着《红楼梦》小说,后其孙纶入林清党,致族诛者,讆言也。按《靖逆记》纶汉军正黄旗人。曾祖金铎,官骁骑校;伯祖瑛,历官工部侍郎;祖珹,云南顺宁府知府;父廷奎,贵州安顺府同知,有廉声,与其妻荆妾孙皆死苗难。纶与子福昌同磔,以廷奎故,得免族诛。世或因“寅”、“瑛”声相近而混耳。雪芹名沾,以贡生终,无子。
《红楼梦发微》
曹雪芹先生传载《午梦堂集》
先生名舒藻,字雪芹,号耐冷道人。其先为甘肃固原人,祖某,官辽阳,以见赏太祖故,遂隶镶黄旗下,屡从征明,有功,官至副都统。父名锦堂,号练亭,官江南织造,与陈鹏年相友善,陈忤总督噶礼,罪几不测,练亭密疏救之;旋卒于任所。先生秉有夙慧,太夫人尝梦入月而有娠,生时红光烛天,邻里异之。五岁时已毕《四子》、《五经》。长益博赡,诗宗少陵,谓唐以后无诗人。生平淡于荣利,不乐仕进。纯庙时某权相有鸿博之荐,先生力辞不应。尝至江宁,适袁枚罢官,为之擘画随园,居园中者数月,亭台之布置,花石之点缀,先生实指挥之。性任侠,为乡里雪不平事,几絓文网。交友多道义,通有无不吝;暮年虽窘乏,犹典质琴书以应故人之急。论诗颇诋随园,且薄其为人。所撰《红楼梦》小说,似指随园,而随园不以为忤,尝自诩于《诗话》中。先生晚年嗜洒,终日沈酣于醉乡中,卒以是致殒。无子。着作甚富,散佚殆尽云。
按右文载《香艳杂志》第十二期。所云采自《午梦堂集》,不详何指。通行之《午梦堂集》,乃明末叶氏一家女诗人合集,无由预载乾隆时人传略。或别有同名之书,俟考。此文向不受人重视,《红楼梦卷》斥之为“显然伪托而又无甚影响的东西”,摒于编外。余意略异于此。其间多有影响附会之谈,固属显然;若谓为全部捏造,亦未为得。此种资料宜分析审辨,须一分为二而观之,恐未可一概抹煞。所叙原籍、世系等,皆不符史实,然知辽阳隶旗。“梦月”等说,固属可笑,然知早慧。尤要者,在明叙力辞权贵之荐,与张宜泉“苑召”诗句正合。尝至江宁,识袁随园,薄其为人,则与曾赴尹继善幕正合。尹、袁最相善,雪芹之不乐久留,或缘于是。性任侠,为人雪不平,几絓文网,皆至可注意。嗜酒,以是致殒,无子,着作散佚:凡此岂尽向壁虚构所能为?故余谓是中含有可信史实成份不少,盖亦有传闻所自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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