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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前月下谁家种(1)

  ——孙温画《红楼梦》评析

作家出版社2004年9月精印出版了清代孙温所绘的《红楼梦》套画,书名定为《清·孙温绘全本红楼梦》,这是一册非常有审美价值的画册。

据收藏此画的旅顺博物馆现馆长刘广堂先生根据画上题署考出,孙温是丰润人,字润斋,号浭阳居士,其斋号为白云山馆、沁香吟馆,生于嘉庆二十三年,即1818年,经历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等好几个朝代,卒年不详,也许他一直到宣统被迫退位、中华民国成立以后才谢世。他画这套画,大约在同治六年(1867年)就开始酝酿、着手,直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才大体竣工,前后有三十六年之久,而其中大多数画幅完成于1884年至1891年这七年之间,也就是说,这位画师差不多从五十岁起一直到八十五岁,似乎把他的生命完全投入到了套画的创作中,比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创作《红楼梦》耗费的心血还多三四倍。

周汝昌先生为此次出版的画册题诗238首,在《题画诗后记》中,他扼要地发表了几点我以为是非常重要的看法,一是指出像这样篇幅浩荡、尺幅阔大、精心彩绘的《红楼梦》套画,是以往改琦等的单线勾勒、作为坊间出书的“绣像”那样的《红楼梦》画所难望项背的;二是往时丰润多画坊,画师高手辈出,其中丁、曹、郑、叶四氏最为着名;三是孙温虽目前还找不到相关资料,但当年曹雪芹的祖辈曹铨在丰润创绘素斋画坊,后从丰润迁往关外铁岭,孙温的字、号都说明他是丰润当地人(浭阳是丰润别称),他的斋名白云山馆,显然是取意于丰润白云岭,那里恰是曹氏上世酿酒作坊所在,而又把其斋名叫作沁香吟馆,“沁香”显然由《红楼梦》里“沁芳”演化而成,蛛丝马迹,表明孙温与曹氏有密切关系,或为至亲,或为世谊,殊可注意;四是细观这套图画,可以发现虽然是依据“程甲本”的一百二十回情节来画,但孙温画到八十回后便兴味减退,除了少数几幅,后四十回都是另一位孙姓画师,名允谟、字小洲的手笔,那时还没有论家指出后四十回非曹雪芹手笔而系高鹗所续,他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感觉?五是指出孙温的画风有宫廷画的趣味,而曹雪芹伯祖曹宣(后改名曹荃)正是康熙南巡图的监画官,令人有有薪火相传的联想;六是指出孙温绝非刻板地“绣像”,而是根据自己对文字的理解与情感,某一回可画作两幅甚至更多,又常将某两回并为一幅处理,一幅画内又可以有多个相关相接的“景点”让观者有“进展”、“过程”之感;七是一百零三回至一百零八回涉及抄家、败落、复职等内容不画,发人深思;八是画宁国府两见“丛绿堂”,此名不见于现存的《红楼梦》文字,画家是否另有所本?

孙温套画的印本面世,使一般读者也得以欣赏到,作家出版社实在是做了一件好事。孙温作画的那些年代,似乎还没有“连环画”这样的品种称谓,但在同一幅或一套画里,连续性地画出一个或多个人物的活动,构成环环相联的情节演进效果,在我们国家可以说是古已有之,无名画家在敦煌壁画里,以及五代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都是例子。孙温套画的连环效果不仅体现在各幅之间,也往往体现于一幅之中,而且构图非常讲究,各环之间用墙垣、隔扇、屏风、树木、板桥、山石等自然切割,每个“镜头”都努力体现出动感,比如第二回画“葫芦庙失火烧甄家、士隐听歌遇跛足道、大丫环买线得奇缘”三个虽然连续却反差很大的情节,孙温就处理得极妙,画面不仅没有生硬堆砌之感,而且生动疏朗,绝对超出了一般“绣像”画那种“看图识字”的窠臼,是非常出色的美术作品。细赏这本画册,可以进一步熟悉《红楼梦》的情节,体味那悲欢离合的韵味,获得视觉上愉悦与心灵上的洇润,这本画册的出版无疑为《红楼梦》的进一步弘扬与普及提供了新的助力。

但是我现在想强调的是。孙温的这个套画也确实具有学术研究的价值。

据刘广堂先生介绍,孙温的套画为推蓬装,共24册,其中一册空白,其余23册各有画面10开,总计230开,绢本,画心纵43.3厘米,横76.5厘米,浅蓝色花绫镶边,米黄色洒金绢包木板封面,画册无题签、无题跋,1959年7月,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拨交旅顺博物馆收藏,此前的流传经过不详。孙温自己并没有称所绘为《全本红楼梦》,作家出版社现在以此作为书名,似欠考虑。首先,在全套画无题名的情况下,却在第一册首开上粘有一张签条,上面楷书写明是“石头记大观园全景”,可见孙温虽然依据是程高本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作画,但他更宁愿把此书称作《石头记》。作家出版社的这个印本如果名为《孙温·石头记套画》可能更合适一些。

孙温为什么要强调《石头记》这个书名?在他开始作这套画的时候,《红楼梦》、《金玉缘》的叫法甚嚣尘上,甲戌本、庚辰本等《石头记》古本还没有被公诸社会呢。这就值得探究。

另外,这套画虽然有230幅之巨,但明明白白地缺少后四十回中的六回,并不全,无论后四十回是原作还是续作,这样一套画都不好叫作《全本红楼梦》。刘广堂先生介绍,所缺少的六回10开是一本空白画册,其规格形式、装裱材料以及每册所含开数等均与另外23册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画心”非绢本,而是采用与绢本“画心”颜色相近的空白纸来替代。他认为“缺失的10开画面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没有画,二是画了后来又因故缺失了”,他的判断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而我经过推敲,却与周汝昌先生的看法相同,那就是作者故意不画。从这套画保存的完好度上看,不像是屡经转手,画上除了画家本人的签名或印章,并无任何显示出他人鉴赏、收藏或转让、出售的痕迹,试想,如果有人在欣赏了这套图画后打算贪污或偷盗掉其中一册,他怎么会那么多美丽温馨的画面都不要,专去要那“锦衣军查抄宁国府”一类的败丧画面呢?退一万步说,他偏就是那么样地有怪癖,想单要那一册,那他彻底拿走就是,又何必单把绢画揭下,换上白纸,并且星渣痕迹不露呢?很显然,是作画者不忍去画那样一些场景,他对画那几回的内容,存在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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