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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黛玉书并诗四章(第八十七回)

  妺生辰不偶,家运多艰,姊妺伶仃,萱亲衰迈。兼之猇声狺语,旦暮无休;更遭惨祸飞灾,不啻惊风密雨。夜深辗侧,愁绪何堪!属在同心,能不为之愍恻乎?回忆海棠结社,序属清秋,对菊持螯,同盟欢洽。犹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句,未尝不叹冷节余芳,如吾两人也!靶怀触绪,聊赋四章。匪无故呻吟,亦长歌当哭之意耳。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

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

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

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

云凭凭兮秋风酸,

步中庭兮霜叶干。

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

静言思之兮恻肺肝?

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

鳞甲潜伏兮,羽毛何长!

搔首问兮茫茫,

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

银河耿耿兮寒气侵,

月色横斜兮玉漏沉。

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

吟复吟兮,寄我知音。

[说明]

薛蟠酒店行凶,打死张三,经贿赂官场得翻案灭罪。薛家人虚惊一场。宝钗的书和诗在等待结案期间所写。

[注释]

1.不偶——不吉利。传统迷信说法:如“数偶”为运气好,“数奇”为运气坏。

2.萱亲——母亲。下面“北堂有萱”亦同。参见《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色健茂金萱”注。

3.猇生狺语——“猇”也写作“虓”,老虎怒吼。狺,狗叫声。这里比喻令人不得安宁的坏消息。

4.啻(音赤)——但,只。惊风密语——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剌史》诗:“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5.辗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诗·周南·关雎》:“辗转反侧。”

6.属在同心——凡与自己要好的朋友。

7.愍恻——“愍”同“悯”,同情。

8.持螯——吃蟹。参见《螃蟹咏》注。

9.冷节余芳——冷若冰霜的节守,春光已过的芳香。以菊比。

10.匪——同“非”。

11.长歌当哭——以放声歌唱代替哭泣。古乐府《悲歌》:“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12.递嬗——更替,变迁。

13.不造——不幸。星命家称人之生辰八字为“造”,即所谓“命”。男命为干造,女命为坤造。

14.咻咻——本为嘘气声,引申为不安宁。

15.凭凭——亦作“冯冯”,盛多的样子。李白《远别离》诗:“云凭凭兮欲吼怒”。秋风酸——“酸”是“冷”的修辞说法。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东关酸风射眸子”。

16.静言思之——“言”是语助词,无义。《诗·卫风·氓》:“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17.鲔——鲟鱼和鳇鱼的古称,春日用以荐祭寝庙(先王之墓),是贵重的鱼。梁,屋梁。《诗经》中曾以“有鹙(贪恶的鸟)在梁,有鹤在林”比亲近恶人而疏远善者。全句说:鲔、鹤本应有安居之处。

18.鳞甲——指蛟龙。羽毛——指凡鸟。喻所谓君子失意,小人得势。

19.谁知余之永伤——宋儒朱熹《感春赋》:“孰知吾心之永伤?”永伤,无尽的愁思,语本《诗·周南·卷耳》。

20.耿耿——明亮的样子。

21.玉漏沉——计时的漏壶快要水尽声歇了。即夜将尽的意思。

22.炳炳——犹言“耿耿”,形容忧思不减。

[评说]

薛蟠行凶打死张三、受官场庇护的情节是第四回打死冯渊的模仿,所不同的是曹雪芹的同情显然在受害者一边,而续书者则让宝钗在信中大肆歪曲事实真相,混淆视听:明明是张三家被弄得家破人亡而凶手安然无事,宝钗的信中却偏说自己“更遭惨祸飞灾”;被害家属喊冤叫屈,官府老吏虚张声势,宝钗就危言耸听地说是“猇声狺语,旦暮无休”;还“长歌当哭”,“寄我知音”,完全颠倒了黑白!续作者居然以同情的笔调,把这些当作宝钗抒情咏怀的内容,还让黛玉“同心”相感,与之唱和,其立场爱憎不问可知。

诗歌四章,大多是古诗中现成语句的堆砌,思想是贫乏的。首章是书信的重复;第二章“失我故欢”之叹莫知所指;第三章“鳞甲潜伏兮,羽毛何长!”最不伦不类。一贯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宝钗怎么忽然发起“怀才不遇”的牢骚来了呢?第四章已实在无话可说,所以只好说废话。信中提出“无故呻吟”四字可算有自知之明,只是续作者和宝钗都不肯承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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