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毛诗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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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十八之二

 

  《桑柔》,芮伯刺厉王也。芮伯,畿内诸侯,王卿士也,字良夫。芮,如锐反,国名。

  [疏]《桑柔》十六章,上八章章八句,下八章章六句。笺“芮伯”至“良夫”。正义曰:《书序》云:“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武王时也。《顾命》“同召六卿,芮伯在焉”,成王时也。桓九年“王使虢仲、芮伯伐曲沃”,桓王时也。此又厉王之时。世在王朝,常为卿士,故知是畿内诸侯,为王卿士也。《书叙》注云:“芮伯,周同姓国,在畿内。”则芮伯姬姓也。杜预云:“芮国在冯翊临晋县。”则在西都之畿内也。《顾命》注“芮伯入为宗伯”。畿内而言入者,入有二义:若对畿内,则畿外为入,卫武公入相於周是也;若对在朝无封爵者,则有国者亦为入。毕国亦在畿内,《顾命》注亦云“毕公入为司马”,是也。文元年《左传》引此云:“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且《周书》有芮良夫之篇,知字良夫也。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兴也。菀,茂貌。旬,言阴均也。刘,爆烁而希也。瘼,病也。笺云:桑之柔濡,其叶菀然茂盛,谓蚕始生时也。人庇阴其下者,均得其所。及已捋采之,则叶爆烁而疏,人息其下,则病於爆烁。兴者,喻民当被王之恩惠,群臣恣放,损王之德。菀音郁。注同。又於阮反。旬如字,又音荀。捋,力活反。注同。瘼音莫。阴,於鸩反,本亦作“荫”。下同。爆,本又作“暴”,同,音剥。下同。烁,本又作“乐”,或作“落”,同,音洛,郭卢角反。濡,而转反。庇,必寐反,又音秘,本亦作“芘”,同。被,皮寄反。不殄心忧,仓兄填兮。仓,丧也。兄,滋也。填,久也。笺云:殄,绝也。民心之忧无绝已,丧亡之道滋久长。仓,初亮反。注同。兄音况。注同。本亦作况。填音尘。

  倬彼昊天,宁不我矜!昊天,斥王者也。笺云:倬,明大貌。昊天乃倬然明大,而不矜哀下民怨愬之言。倬,陟角反。

  [疏]“菀彼”至“我矜”。毛以为,菀然而茂者,彼桑也。其叶稚而柔濡,故菀然茂盛。於此之时,人息其下,维均得荫,皆无暑热之患。及其捋而采之,其枝之叶刘然爆烁而稀疏,不复能蔽荫,炎日则病此其下所息之民矣。以兴王有明德,天下之民均得其恩。若有群臣放恣,损王之德,则困苦天下之民矣。今厉王之臣,皆以放恣损王,侵害下民,故使天下之民不能绝已其心中之忧。民所以不绝者,以民之丧亡之道滋益久长耳。言上行虐政不已,是民之亡道益长,所以心忧不复绝。又告王而诉之,倬然而尊大,譬彼昊天之王者,汝居民上,为民之父母,宁不於我而矜哀之?何为忍之而行此丧亡之政乎?郑唯“倬彼昊天”为诉之上天为异。馀同。传“旬言”至“瘼病”。正义曰:《释言》云:“洵,均也。”某氏引此诗,李巡曰:“洵,遍之均也。”则旬是均之义,故云“言荫均也”。《释诂》云:“毗、刘、爆,烁也。”舍人曰:“毗、刘、爆,烁之意也。木枝叶稀疏不均为爆烁。”郭璞曰:“谓树木叶缺落荫疏爆烁也。”刘者,叶之稀疏爆烁之意,故云“爆烁而稀也”。“瘼,病”,《释诂》文。笺“桑之”至“之德”。正义曰:笺以菀彼捋采为异时之事,故以柔濡谓蚕始生时,爆烁谓过蚕之后。均得其所,谓俱蒙荫覆。病於爆烁,谓苦於炎热也。捋采是其人采之,非荫先薄,故以喻群臣恣损王,非王本恶也。然厉王之恶,实出本心,非必臣能损之,初时亦无所善。作者以君臣一体,助君为恶,故归咎於臣,以刺君耳。传“仓丧”至“填久”。正义曰:仓之为丧,其义未闻。况训赐也,赐人之物则益滋多,故况为滋也。《释言》云:“烝,尘也。”孙炎曰:“烝物久之尘。”则尘为久义。古者尘、填字同,故填得为久。笺“殄绝”至“久长”。正义曰:“殄,绝”,《释诂》文。民心之忧,忧此丧亡之道有时而遇,则民忧可与绝已之期。今滋益久长,故忧不绝已。此丧亡之道,正谓君之虐政。虐政方行不止,是丧亡之道滋益久长也。传“昊天,斥王者”。正义曰:传以荡荡上帝皆斥君王,故以此亦斥王者。笺“倬明”至“之言”。正义曰:笺以倬为明大之貌。此厉王暗乱,不得称倬然彼昊天,故易传以天为上天。此是下民怨诉上天之言。

 

  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骙骙,不息也。鸟隼曰旟,龟蛇曰旐。翩翩,在路不息也。夷,平。泯,灭也。笺云:军旅久出征伐,而乱日生不平,无国而不见残灭也。言王之用兵,不得其所,适长寇虐。骙,求龟反。旟音舆。旐音兆。偏音篇,本亦作“翩”。泯,面忍反,又名宾反,徐又音民。隼,荀允反。适长,上丁历反,下丁丈反。

  民靡有黎,具祸以烬。黎,齐也。笺云:黎,不齐也。具,犹俱也。灾馀曰烬。言时民无有不齐被兵寇之害者,俱遇此祸,以为烬者,言害所及广。黎,力奚反。荩,才刃反,本亦作“烬”,同。

  於乎有哀,国步斯频!步,行。频,急也。笺云:频,犹比也。哀哉,国家之政,行此祸害比比然。比,毗志反,又如字。下同。《广雅》云:“频,比也。”

  [疏]“四牡”至“斯频”。毛以为,上文以丧乱忧心,此言可忧之事。厉王无道,妄行征伐,乘四牡之马骙骙然,建旟旐之旗有翩翩然,在於道路,常不息止。王本用兵,欲以除乱,但伐不得罪,而乱日生,不复能平之。王既不能平之,诸侯自相攻伐,无有一国而不见残灭,民悉被兵。今民或死或生,无有能齐一平安者。假有存者,俱是遭祸灾以为馀灭烬耳。言其时民众死多於生,以此故叹而伤之。於乎,有是可哀痛哉!国家行此困急於民之道,是可哀痛也。郑唯以黎为不齐,言其时之民,无有不齐被兵寇者。又以频为比,言国家行此祸害比比然,言其行之不已也。馀同。传“骙骙”至“泯灭”。正义曰:骙骙,马行之貌。言其常行,则是不息也。“鸟隼曰旟,龟蛇曰旐”,《春官·司常》文。翩是旌旗行而舒张之貌,故重言翩翩也。旌旗止则纳之弢中,言其行而翩翩,是在路不息。以旗、马事异,故再言不息。《曲礼》云:“在丑夷不争。”夷是齐等之言,故为平也。《释诂》云:“泯、灭,尽也。”俱训为尽,故泯得为灭。笺“军旅”至“寇虐”。正义曰:四牡、旟旐是军行之物,乱生国灭是加兵之辞,故知此言军旅久出征伐也。王既不能平乱,则遍残诸国。诸侯强弱相陵,小者灭亡,大者残破,无国而不见残灭也。言王之用兵,不得其所,适所以益长寇虐也。传“黎,齐”。正义曰:黎,众也。众民皆然,是齐一之义。笺“黎不齐”至“及广”。正义曰:笺以黎为不齐,但义势当然,言无有不齐被兵寇加者耳。烬是燋烛既然之馀,以比兵寇灾害民之馀,故云“灾馀曰烬”,言其时之民得存性命者,皆死亡之馀。天下之民齐皆如此,言其害之所及者广也。传“步,行。频,急”。正义曰:步者,人举足,故为行也。事有频频而为者,皆急速,故为急也。笺“频犹”至“比比然”。正义曰:频频正是次比之义,故云“犹比”。上言丧亡之道滋益久长,此“斯频”副成上文,故为行此祸害比比然。

 

  国步灭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疑,定也。笺云:蔑,犹轻也。将,犹养也。徂,行也。国家为政,行此轻蔑民之资用,是天不养我也。我从兵役,无有止息时。今复云行,当何之往也?传“疑,定”。正义曰:疑音凝。凝者,安靖之义,故为定也。蔑音灭。疑,鱼陟反。复,扶又反。下”不复考慎“同。

  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竞,强。厉,恶。梗,病也。笺云:君子,谓诸侯及卿大夫也。其执心不强於善,而好以力争。谁始生此祸者,乃至今日相梗不止。梗,古杏反。好,呼报反。争,争斗之争。下同。

  [疏]传“梗,病”。正义曰:言其谁生厉阶,明是病於此恶,故以梗为病。笺云“相梗不止”,亦谓为病不已耳。

 

  忧心{殷心}々,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僤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宇,居。僤,厚也。笺云:辰,时也。此士卒从军久,劳苦自伤之言。{殷心},於巾反,樊光於谨反,《尔雅》云:“忧也。”僤,都但反,本亦作“亶”,同。卒,尊忽反。

  多我觏<疒昬>,孔棘我圉。圉,垂也。笺云:<疒昬>,病也。圉当作“御”。多矣,我之遇困病。甚急矣,我之御寇之事。<疒昬>,武巾反,一音昏。注同。圉,鱼吕反。

  [疏]“忧心”至“我圉”。毛以为,上言不知所往,此言在役而忧。我既不得还归,故皆怀忧,其心殷殷然顾念我之乡土居宅也。既不得归,故自伤我之生也不得时节,正逢天之厚怒,使我从西而往於东,无所安定而居处。是逢天怒时,故遭此劳役也。又自叹伤,多矣,我之所遇之病。言遇贫困之病多也。甚急矣,我之在於边垂。言己守边之劳甚也。郑唯“圉”为“御寇”为异。馀同。传“宇,居。僤,厚”。正义曰:屋宇所以居人,故宇为居。僤、亶音相近,义亦同。《释诂》云:“亶,厚也。”某氏曰:“《诗》云:‘俾尔亶厚。’是僤、亶同也。笺“此士”至“之言”。正义曰:既是士卒自伤,则念土宇者,自念己之乡土居宅也。王肃云:“乃念天下居土之不安。”其意以为,诗人广念天下。传既无说,笺意不然。传“圉,垂”。正义曰:《释诂》文。舍人曰:“圉,拒边垂也。”孙炎曰:“圉,国之四垂也。”此是行役所伤,自伤在边垂也。笺“<疒昬>病”至“之事”。正义曰:<疒昬>字从病,而以昏为声,是昏忽之病。笺读圉为御者,若守边垂,不得为无所定处,且云“我垂”,於文不足,故以为御寇之事。

 

  为谋为毖,乱兄斯削。毖,慎也。笺云:女为军旅之谋,为重慎兵事也。而乱滋甚於此,日见侵削,言其所任非贤。毖音秘。削,相略反。告尔忧恤,诲尔序爵。谁能执热,逝不以濯?濯,所以救热也。礼,亦所以救乱也。笺云:恤,亦忧也。逝,犹去也。我语女以忧天下之忧,教女以次序贤能之爵,其为之当如手持热物之用濯,谓治国之道,当用贤者。濯,直角反。语,鱼据反。

  其何能淑,载胥及溺。笺云:淑,善。胥,相。及,与也。女若云:此於政事,何能善乎?则女君臣皆相与陷溺於祸难。难,乃旦反。下“患难”同。

  [疏]“为谋”至“及溺”。正义曰:此以王无贤辅,欲教之用贤。言观汝王为军旅之谋,为重慎兵事,虽心欲重慎,而谋虑不长,更使乱亡滋甚於此,日见侵削,皆由所任非贤,行之失理故也。故今告汝以忧天下之忧,诲汝次序贤能之爵,但能用贤人则无忧,可矣。所以然者,谁能执火热之物而去之不以水濯手者乎?言以水濯手,则可以止热以兴。谁能处危乱之国而治之不用贤人行礼者乎?以礼任贤则可以止乱。汝若谓我此言其於政事何能善乎?则汝君臣皆相与陷溺於祸难矣。以其拒谏无谋,故当至於灭亡。传“毖,慎”。正义曰:《释诂》文。笺“女为”至“非贤”。正义曰:以承上军旅之事,故知谋为军旅之谋,慎为重慎兵事也。厉王谋则失机,师出多败,为人所陵,故为乱滋甚,日见侵削。言其所任非贤也。传“濯所”至“救乱”。正义曰:襄三十一年《左传》引此诗乃云:“礼之於政,如热之有濯也。濯以救热,何患之有?”是以濯救热,喻以礼救乱也。必贤人乃能行礼,故笺云“治国之道当用贤”,以申足传意也。笺“女若”至“祸难”。正义曰:王肃以为,如今之政,其何能善,但君臣相与陷溺而已。如此,理亦可通。笺不然者,以此文承上告教之言,宜为不受之势,故以为假设拒已之辞,示之不可之状,以相者非一人之言,故以为君臣俱陷於祸难。

 

  如彼溯风,亦孔之僾。民有肃心,荓云不逮。好是稼穑,力民代食溯,乡。僾,唈。荓,使也。“力民代食”,代无功者食天禄也。笺云:肃,进。逮,及也。今王之为政,见之使人唈然,如乡疾风,不能息也。王为政,民有进於善道之心,当任用之,反却退之,使不及门。但好任用是居家吝啬,於聚敛作力之人,令代贤者处位食禄。明王之法,能治人者食於人,不能治人者食人。《礼记》曰:“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聚敛之臣害民,盗臣害财。”溯音素。僾音爱。荓,字又作“迸”,音普耕反,徐补耕反,本或作“拼”,同。逮音代,一音大计反。好,呼报反。注“但好”同。家,王申毛音驾,谓耕稼也。郑作“家”,谓居家也。下句“家穑惟宝”同。穑,本亦作“啬”,音色。王申毛谓收穑也。郑云:“吝啬也。”寻郑“家啬”二字本皆无“禾”者,下“稼穑卒痒”始从“禾”。乡,本又作“向”,同,许亮反。下同。唈,乌合反。令,力呈反。食,“不能治人者食人”,音嗣。

  稼穑维宝,代食维好。笺云:此言王不尚贤,但贵吝啬之人,与爱代食者而已。

  [疏]“如彼”至“维好”。毛以为,王不任贤,政教暴虐,此伤而戒之。言王之为政,使人见之如彼向於疾风之时,亦甚可为之唈然,使人伤气而不能息。言王政之虐,逆於人心之甚也。此由王不任贤,故又陈而戒之。民有进於善道之心,王当任用,反却退之使去,不得及门,而维任小人,甚可伤也。又教王用人之法,当爱好是知稼穑艰难之人。有功於民者,使之代无功者食天禄,如此则王政善矣,民心乐之。所以然者,此知稼穑之事者,维为国之宝也。使能者代不能者食禄,维使政之好也,王何不择任之乎?郑唯下四句为异。王既退贤者,使不及门,但好任是居家吝啬及聚敛作力之人,令代贤者处位食禄。又言王爱小人之甚。王见此居家吝啬之人,维以为宝,使此作力之人代贤者食禄,维以为好,以此故使政乱而民忧。传“僾唈”至“天禄”。正义曰:“僾,唈”,《释言》文。孙炎曰:“心唈也。”郭璞曰:“呜唈,短气也。”“荓,使”,《释诂》文。《夏官·司勋》云:“治功曰力。”则“力民”谓善人有力功加於民者也,故知“力民代食”,谓使代无功者食天禄也。禄是君之所授,而谓之天者,以上天不自治人,立官以治之,居官乃得食禄,是禄亦天之所与,故谓之天禄矣。“力民代食”,传既如此,则“好是稼穑”亦异於郑,当谓好是知稼穑艰难之人也。《论语》曰:“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无逸》云:“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是君上之美事,故劝王好之也。王肃云:“当好知稼穑之艰难,有功力於民,代无功者食天禄。”是也。笺“肃进”至“害财”。正义曰:“肃,进。逮,及”,皆《释诂》文。唈者,风唈人气,故云“使人不能息”。息谓喘息。《论语》云“屏气似不息者”,是也。民有肃心,是民之善者,责王不能用善,故知“荓云不逮”者,是使之不得及门也。以仕进者得入君门,故谓不居位者为不得及门。《论语》云“从我於陈、蔡,皆不及门者”,是其事也。郑以文势“荓云不逮”是退贤,则“好是家啬”为进恶,故以家啬为居家吝啬。笺不言稼当为家,则所授之本先作家字也。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居家吝啬,为人之恶行,不宜好之也。聚敛作力之人而用心作力也,直言力民,不言作力之事,而知於聚敛之事作力者,《论语》曰:“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是孔子大疾聚敛之臣也。《礼记》云:“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是聚敛之臣,臣之恶行者也。以厉王贪而重赋敛,故知所爱力民,其为已作力於民。为君作力於人,唯聚敛耳,故知“力民代食”是使聚敛作力之人代贤者食禄也。明王之法,能治人者食於人,谓居官受禄,取食於人也。不能治人者食人,谓出其赋税,养食贤人也。此文《孟子》有其事。言此者,解恶人不宜代贤人食禄之意也。所引《礼记》者,《大学》文也。盗者避忌主人,有时而窃。聚敛则恃公作威,征责不已,故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何者?聚敛之臣则害民,盗臣则止害财。财轻於民,敛甚於盗,然则聚敛之臣,王政之大害。而《乐记》云:“君子听笙竽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复思得之”者,彼谓在官主掌畜积受纳输税,若载师、仓人之类,非冉求之辈横敛下民。且《乐记》云“畜聚”,不言“聚敛”,与此异也。笺“此言”至“而已”。正义曰:重举此文,明是责王之贵好之也。传于上文既异于郑,则此亦不同矣。王肃云:“能知稼穑之事,唯国宝也。使能者代不能者食禄,则政唯好。”传意当然。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笺云:灭,尽也。虫食苗根曰蟊,食节曰贼。耕种曰稼,收敛曰穑。卒,尽。痒,病也。天下丧乱,国家之灾,以穷尽我王所恃而立者,谓虫孽为害,五谷尽病。蟊,莫侯反,《说文》作“蟊”。庠音羊。孽,鱼列反,《说文》作“蠥”,云:“衣服歌谣:草木之怪谓之妖,禽兽虫蝗之怪谓之 蠥。”

  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赘,属。荒,虚也。穹苍,苍天。笺云:恫,痛也。哀痛乎,中国之人,皆见系属於兵役,家家空虚,朝廷曾无有同力谏诤,念天所为下此灾。侗音通,本又作“恫”。赘,之芮反,又拙税反。穹,起弓反。朝,直遥反。下皆同。与音馀。下“所行者恶与”同。

  [疏]“天降”至“穹苍”。正义曰:言天以王贪酷之政,故下此死丧乱国之灾,以灭尽我所恃立以为王者之物,谓灾害五谷也。又说灾害之事,降此蟊贼残食苗稼之虫,食民所敛种之稼穑,莫不尽被病害,是灭我立王也。既天灾如此,以致兵乱。可哀痛哉,今中国之人,俱见系属於兵役,家家尽皆空虚,是深可哀矣。何谓汝之朝廷群臣,无有欲众力一心,共谏争王,以念止此穹苍上天所下之灾者乎!笺“灭尽”至“尽病”。正义曰:“灭,尽”,《释诂》文。“虫食根曰蟊,食节曰贼。”《释虫》文。“卒,尽。痒,病”,亦《释诂》文。以此经文势相接於“灭我立王”之下,即言虫灾病谷,则知灭我立王者,是灭谷也。故笺辨之,穷尽我王所恃而立者,正谓虫灾为害五谷。尽病以言尽,故知总五谷也。传“赘属”至“苍天”。正义曰:赘,犹缀也,谓系缀而属之。《长发》云:“为下国缀旒。”襄十六年《公羊传》曰:“君若缀旒。”然是赘、缀同也。《孟子》曰:“太王属其耆老。”《书传》云:“赘其耆老。”是赘为属。《汉书》谓男子在妇家为赘婿,亦此义也。“穹苍,苍天”,《释天》文。李巡曰:“古时人质,仰视天形穹隆而高,色苍苍然,故曰穹苍。”是也。笺“恫痛”至“此灾”。正义曰:“恫,痛”,《释言》文。以赘是系属,民所系属唯兵耳,故知系於兵役。家家尽空虚矣,言悉从行也。旅训众也,故知“靡有旅力”,责朝廷曾无众同力谏争,念天所为下此灾也。众力则非一人所能,故总之而云“靡有”者,责其无有发此心者。

 

  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慎其相。相,质也。笺云:惠,顺。宣,徧。犹,谋。慎,诚。相,助也。维至德顺民之君,为百姓所瞻仰者,乃执正心,举事徧谋於众,又考诚其辅相之行,然后用之。言择贤之审。相,毛如字,郑息亮反。徧音遍。下同。行,下孟反。下“荼毒之行”、“悖逆之行”、“民之行”皆同。

  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笺云:臧,善也。彼不施顺道之君,自多足独谓贤,言其所任之臣皆善人也。不复考慎,自有肺肠行其心中之所欲,乃使民尽迷惑如狂,是又不宣犹。肺,本又作“胇”,芳废反。

  [疏]“维此”至“卒狂”。毛以为,上责王不任贤,此言不能任意。维此至德顺民之君,为百姓民人之所瞻仰者,乃执正其心,遍谋於众,又稽考诚信,用其贤明之有美质者以为臣。维彼不施顺道於民之君,自独用己心,谓己所任使之臣皆为善人,不复详考善恶,更求贤人,自以己有肺肠,行心所欲,不谋於众人,任用恶人,乃使下民化之,尽皆迷惑如狂人,是不谋於众,无可瞻仰也。郑唯考诚其辅相之行为异。馀同。传“相,质”。正义曰:传读“相”如金玉其相,故以为质,谓大贤之人有美质者。其考慎之义亦当与笺同。笺“惠顺”至“之审”。正义曰:“惠,顺。宣,徧”,《释言》文。“慎,诚”,《释诂》文。以相为相导之相,故为助也。秉训为执,犹训为谋。君之用臣,必谋之朝廷,故云“执正心举事必谋於众”。假使众虽同举,或言非诚信,又当考察诚信其辅相之行,知其实善,然后用之。言其择贤之审,谓顺民之君能如此也。笺“臧善”至“宣犹”。正义曰:“臧,善”,《释诂》文。此经之“顺”犹上“惠”也。上言惠君,知此不顺者,不施顺道之君也。独者,自以巳身独有才智,谓众人之所不及,故云“自多足独谓贤”。言此人自多其事,以己为足,无所假人,独自谓己贤,若皇父、孔圣是也。身实不贤,专己自任,则迷於是非,不知善恶。所使实非善人,信其谄谀之语,即言所任使之人皆为善人,不如惠君考慎也。肺肠,五脏之物,言之以表其心,故云“自有肺肠,行其心之所欲”。但所欲不得於道,以之行化,使之迷惑如狂,是又不如惠君宣犹之也。言“又”者,对不考慎为文也。上先宣犹,而后考慎,此反上文而倒者,以此二者经文大小不类。上云“民人所瞻”,此当有民人不瞻之意。此云“俾民卒狂”,上应有使民得理之意。文既不同,故互相先后。臣实不善而谓之为善,是不考慎。自行所欲,不谋於众,是不宣犹。故笺随文所反而引以譬之,故与上文倒也。

 

  瞻彼中林,甡甡其鹿。朋友已谮,不胥以谷。甡甡,众多也。笺云:谮,不信也。胥,相也。以,犹与也。谷,善也。视彼林中,其鹿相辈耦行,甡甡然众多。今朝廷群臣皆相欺背,皆不相与以善道,言其鹿之不如。甡,所巾反,《声类》云:“聚貌。”谮,子念反,本亦作“僣”。“相辈”,一本作“相配”。背音佩。卒章同。

  人亦有言:“进退维谷。”谷,穷也。笺云:前无明君,却迫罪役,故穷也。罪役,一本作“罢役”。罢音皮。

  [疏]“瞻彼”至“维谷”。正义曰:此责臣不相信,令百姓困穷。言视彼中林之处,乃见甡甡然众多者,是其群鹿。鹿乃走兽,犹以其类相善,辈偶而行,以喻朝廷群臣,亦当以善相与,共处官位。何为今汝群臣朋友,皆以此僣差,情不相信,不肯相告以善道者?是乃鹿之不如也。既政恶如此,上下有害。古之贤人亦有言曰:无道之世,其民前无明君,却迫罪役。其进与退,维皆困穷。此即今时是也。传“甡甡,众多”。正义曰:甡即诜字。诜诜,群聚之貌,故为众多也。笺“谮不”至“不如”。正义曰:谗僣是伪妄之言,故为不信也。“胥,相”,《释诂》文。“以,犹与”者,解“以谷”之义也。“谷,善”,亦《释诂》文。事有相对,势有相反。言朋友不信,不相与善道,则鹿之甡甡者为相亲善矣,故言鹿相辈类偶匹,为相亲善之意。群臣皆相欺背,不相与善,是则不能甡甡,故言鹿之不如。传“谷,穷”。正义曰:谷谓山谷,坠谷是穷困之义,故云谷,穷。笺“前无”至“故穷”。正义曰:人君是施政之本,民心所向,故以为前。罪役是既施之后,民心所畏,故以为却。以此,故进退有穷也。王肃云:“进不遇明君,退不遇良臣,维以穷。”笺不然者,以臣之佐君,共成其恶,不宜分之为二,故以施政本末为进退。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瞻言百里,远虑也。笺云:圣人所视而言者百里,言见事远而王不用。有愚闇之人,为王言其事,浅且近耳,王反迷惑信用之而喜。覆,芳服反。下及注除“覆荫”字皆同。狂,王居况反,郑求方反。为,于伪反。

  匪言不能,胡斯畏忌?笺云:胡之言何也。贤者见此事之是非,非不能分别皂白言之於王也。然不言之,何也?此畏惧犯颜得罪罚。别,彼列反。皂,在早反。

  [疏]“维此”至“畏忌”。正义曰:此又言王亲愚远圣,而贤者不敢言之。维此圣而通知之人,其所观视而言者,乃远知於百里之事,而王不宠用之。维彼愚而蔽闇之人,其所观视而言者,乃远不过知於分寸之理,今王反迷惑以欢喜用之。贤者见王如是,实能辩其善恶,非是言之不能,其实能辩言之,而不肯言之者,何乎?此乃畏惧犯颜得罪,故不敢言之。刺王宠爱愚人,虐而拒谏。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迪,进也。笺云:良,善也。国有善人,王不求索,不进用之。有忍为恶之心者,王反顾念而重复之,言其忽贤者而爱小人。迪,徐徒历反。索音色。

  [疏]传“迪,进”。正义曰:《释诂》文。笺“国有”至“小人”。正义曰:王不求索者,谓不肯求访搜索而觅之,假得,又不肯进用之,故分为二也。顾念,谓初即见顾眷而念爱之,既用为官,又复重而升进之,故亦分为二。维顾小人,不求进贤者,言其忽贤者而爱小人。

 

  民之贪乱,宁为荼毒。笺云:贪,犹欲也。天下之民,苦王之政,欲其乱亡,故安为苦毒之行,相侵暴愠恚使之然。荼音徒。愠,纡运反。

  [疏]笺“贪犹”至“之然”。正义曰:贪欲皆是意之所思,故云贪犹欲也。民性本好安宁,今所以贪欲乱亡者,以疾苦王者之政,欲使天下之乱,得丧灭此王也。荼,苦,叶毒者。螫虫、荼毒皆恶物,故比恶行。天下之民苦王之政,民欲其乱亡,故安然而为此恶行,以相侵暴,谓强陵弱,众暴寡也。此非民之本性,乃由愠恚王者使之然也。

 

  大风有隧,有空大谷。隧,道也。笺云:西风谓之大风。大风之行,有所从而来,必从大空谷之中。喻贤愚之所行,各由其性。大,毛如字,郑音泰。隧音遂。

  维此良人,作为式谷。维彼不顺,征以中垢。中垢,言闇冥也。笺云:作,起。式,用。征,行也。贤者在朝则用其善道,不顺之人则行闇冥,受性於天,不可变也。垢,古口反。

  [疏]“大风”至“中垢”。正义曰:上言王用恶人,此又云恶有本性,不可变改。言大风所从之来,自有其道,乃从彼有空大谷而来也。以喻贤愚所为之行,亦自有其本,乃由彼有禀天性而然。由善恶自有本性,所行各依其本。维此善德顺道之人,其所起为之事,皆用其善道,行昭明之德。维彼反道不顺之人,其所行作之事,皆不以其善,用闇冥之行。是各受天性,不可改移。刺王用此不移之恶,使行政乱民。传“隧,道”。正义曰:隧者,道之别名。襄二十五年《左传》曰:“当陈隧者,井堙木刊。”谓当陈道也。笺“西风”至“其性”。正义曰:“西风谓之大风”,《释天》文。彼大作泰。孙炎曰:“西风成物,物丰泰也。”以下文说良人与不顺之人性行,故知喻贤愚各由其性。传“中垢,言暗冥”。正义曰:垢者,土处地中而有垢,故以中垢言暗冥也。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类,善也。笺云:类,等夷也。对,答也。贪恶之人,见道听之言则应答之,见诵《诗》、《书》之言则冥卧如醉。居上位而行此,人或效之。败,伯迈反。注同。应,应对之应。

  匪用其良,覆俾我悖。覆,反也。笺云:居上位而不用善,反使我为悖逆之行,是形其败类之验。悖,蒲对反。

  [疏]“大风”至“我悖”。毛以为,大风之来也有道,以喻贪人之所为也有性。贪人有此恶行,败於善道,又言其败善之事。见彼道听之言则应答之,见诵《诗》、《书》之言则眠卧如醉。居上而为此行,令使下民效之,非能听用其言,反使我下民效之为悖逆之行,是以恶行败善也。郑唯类为等夷为异。馀同。传“类,善也”。正义曰:《释诂》文。笺“类等”至“效之”。正义曰:笺以贪者恶行,自然反善,不宜言败善也。类者比类,故为等夷,谓尊卑齐平朝廷之人。《礼记》注引四皓曰:“陛下之等夷。”亦谓尊卑等也。听言与诵言相对,诵言是诵习《诗》、《书》之言,则听言非典法之言,故以为道听之言,即《论语》所谓“道听涂说”者也。贪人之识,不能鉴远闻。浅近之言,合其志意,则应答之。见诵《诗》、《书》之言,非心所解,则眠卧如醉。《乐记》魏文侯自言端冕而听古乐,唯恐卧。《史记》称商鞅说秦孝公以帝道,孝公睡而弗应。皆是心所不悟,如醉然也。民之所为,皆效君上,故云“居上位而行此,人或效之”。言或者,容其不必尽然。笺“居上”至“之验”。正义曰:居上位而不用善,即上“诵言如醉”,是也。由其不能用善,并皆用恶,此恶行以教下民,令民效之,是使我为悖逆之行。诗人言此事者,是以形见其败类之验也。败类者,谓败其朝廷等类。此使民为恶行,则非其等类,而以此为败类验者,以善人与恶人为类,善人欲教人为善,今恶人教人为恶,是善者败也,故为败验。

 

  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如彼飞虫,时亦弋获。笺云:嗟尔朋友者,亲而切瑳之也。而犹女也。我岂不知女所行者,恶与直知之。女所行如是,犹鸟飞行自恣东西南北时,亦为弋射者所得。言放纵久无所拘制,则将遇伺女之间者,得诛女也。间如字,又音闲。

  既之阴女,反予来赫。赫,炙也。笺云:之,往也。口距人谓之赫。我恐女见弋获,既往覆阴女,谓启告之以患难也,女反赫我,出言悖怒,不受忠告。阴,郑音荫,覆荫也。王如字,谓阴知之。赫,毛许白反,光也。与“王赫斯怒”同义。本亦作“吓”,郑许稼反。《庄子》云:“以梁国吓我。”是也。难,乃旦反。

  [疏]“嗟尔”至“来赫”。正义曰:上既言贪人败善,故又责此贪人。嗟乎!汝朋友谓朝廷臣等,我岂不知汝之所行者为恶与?言已知其恶也。为恶不已,如彼翻飞之虫,恃其羽翮之力,自恣东西南北,有时亦为弋者所获。言贪人恃此诈伪之智,自恣侵害良善,有时亦将为所诛。恐汝见诛之,故既以善言往覆荫汝,谓告之患难,使之改行。汝何为反於我来吓然而拒我也?言其不受忠告,必将诛灭。笺“嗟尔”至“诛女”。正义曰:此言朋友还是上之贪人,贪人非诗人所亲,而谓之朋友者,意欲亲而切瑳之,故以朋友言之。经言飞虫,笺言飞鸟者,为弋所获,明是飞鸟。虫是鸟之大名,故羽虫三百六十,凤皇为之长,是鸟之称虫者也。放纵久无所拘制,谓侵害善人,作恶不已,则将有人伺汝之闲暇诛汝。谓知其间隙,发扬其罪,告王使诛之也。传“赫,炙”。正义曰:来赫者,言其拒己之意,故转为吓,与“王赫斯怒”义同,是张口瞋怒之貌,故笺以为口拒人谓之吓。定本、《集注》毛传云:“赫,炙也。”王肃云:“我阴知汝行矣,乃反来吓炙我,欲有以退止我言者也。传意或然。俗本误也。

 

  民之罔极,职凉善背。凉,薄也。笺云:职,主。凉,信也。民之行失其中者,主由为政者信用小人,工相欺违。凉,毛音良,郑音亮。下同。为民不利,如云不克。笺云:克,胜也。为政者害民,如恐不得其胜,言至酷也。酷,口毒反。

  民之回遹,职竞用力。笺云:竞,逐也。言民之行维邪者,主由为政者逐用强力相尚故也。言民愁困,用生多端。邪,似嗟反。

  [疏]“民之”至“用力”。毛以为,上既为不善政,使民俗亦败。言下民之为此,无中和之行,主为偷薄之俗,唯善於相欺背之事,是由上行恶政,故使之然。在上行政,为民所不利者,如云恐畏不胜其人者然。言其尽力为酷,唯恐不胜也。上以虐政临下,下则奸巧避责。今下民之行皆邪僻矣,主为竞逐用力。言民皆以力相陵,由上化然也。郑以为,民之无中正者,主由在上信用小人之工善於相欺背者。下二句言民之所以邪僻,主由为政竞逐用力,唯以强力相尚,务胜其民,故下民愁苦,皆为邪僻也。馀同。传“凉,薄”。正义曰:凉者,薄之别名。庄三十二年《左传》曰:“虢多凉德。”谓虢君薄德,是凉为薄也。王肃云:“民之无中和,主为薄俗,善相欺背。”传意当然。此传以凉为薄,职谓民所主为,则下云“职竞”、“职盗”,皆是民之所主,不得与郑同。笺“职主”至“欺违”。正义曰:“职,主。谅,信”,皆《释诂》文。笺以民之为恶,由政不善,则所言职者,皆主由君政,不宜为民意所主,故易传以谅为信。由为政者信用小人之工相欺违者,以此故下民皆无中正,学相欺违也。善其事曰工,故以工解善。笺“竞逐”至“多端”。正义曰:《释言》云:“竞、逐,强也。”俱训为强,故竞得为逐。逐用强力相尚者,谓有强力,能威服下民者,则尊尚之。以此相尚,则在位者皆竞为强,故下民愁困。用此之故,各生多端。多端即邪僻是也。毛以职竞用力为民所主为,则是民主相与竞用力为邪僻也,故王肃云“今民之为邪僻,乃主相与竞用力为之”,是也。

 

  民之未戾,职盗为寇。戾,定也。笺云:为政者主作盗贼为寇害,令民心动摇不安定也。令,力呈反。凉曰不可,覆背善詈。笺云:善,犹大也。我谏止之以信,言女所行者不可。反背我而大詈。言距已谏之甚。詈,力智反。

  虽曰匪予,既作尔歌。笺云:予,我也。女虽抵距己言,此政非我所为。我已作女所行之歌,女当受之而改悔。抵距,都礼反。距或作拒。

  [疏]“民之”至“尔歌”。毛以为,由上非理化民,故下民之心未能安定矣。今民心皆主作盗贼,相为寇害,是未得安定矣。以民之不定,故我以信言谏王曰:汝所行者,於理不可。望王受而用之,反背我而大骂詈,拒己作此恶事,云非己所为。汝虽言曰:此恶政非我所为。我知汝实为之,已作汝所为之歌,歌汝之过。汝当受而改之。郑唯上一句为异。馀同。传“戾,定”。正义曰:《释诂》云:“戾、定,止也。”俱训为止,是戾得为定。毛以职盗为寇,为民所主行,则是民自作盗贼相寇害也。

 

  《桑柔》十六章,八章章八句,八章章六句。

 

  《云汉》,仍叔美宣王也。宣王承厉王之烈,内有拨乱之志,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欲销去之。天下喜於王化复行,百姓见忧,故作是诗也。仍叔,周大夫也。《春秋》鲁桓公五年,“夏,天王使仍叔之子来聘”。烈,馀也。云汉,天河也。自此至《常武》六篇,宣王之《变大雅》。仍,而升反。拨,半末反。行,下孟反。销音消。去,起吕反。复,扶又反。下注“复重”并篇末注同。见忧,并如字。徐“忧,於救反”。

  [疏]“《云汉》八章,章十句”至“是诗”。正义曰:《云汉》诗者,周大夫仍叔所作,以美宣王也。以宣王承其父厉王衰乱之馀政,内有治乱之志,遇此旱灾,而益忧惧,侧己身以修德行,欲以善政而销去之。天下之民见其如此,喜於王者之化复得施行。百姓见王所忧矜,故仍叔述民之情,作是《云汉》之诗以美之也。必本之於厉王之烈者,为拨乱张本,明宣王悼父之非,自力为善,己有拨乱之心志,遇灾而益忧惧,见其忧民之情深也。拨乱者,以前有衰乱,欲治理之。哀十四年《公羊传》曰:“拨乱世,反诸正,莫近於《春秋》。”何休云:“拨犹治也。其意言,《春秋》拨乱而作,欲治此乱世,使反诸正道。”是拨乱为治乱也。遇灾,谓旱灾,即经“旱既太甚”,是也。侧者,不正之言,谓反侧也。忧不自安,故处身反侧,欲行善政以消去此灾也。喜於王化复行者,厉王之乱,王化不行,宣王施布王化,故喜其复行。经称忧其旱灾,为之祈祷,即是王化行也。王之忧旱,正为百姓,是天下百姓见被忧矜,非百官也。宣王遭旱早晚及旱年多少,经传无文。皇甫谧以为,宣王元年,不藉千亩,虢文公谏而不听,天下大旱,二年不雨。至六年乃雨。以为二年始旱,旱积五年。谧之此言,无所凭据,不可依信。经八章皆言王之忧旱,百姓喜之之事。笺“仍叔”至“烈馀”。正义曰:仍氏,叔字。《春秋》之例,天子公卿称爵,大夫则称字。此言仍叔,故知大夫也。桓五年夏,“天王使仍叔之子来聘”,则《春秋》经也。引之者,证此仍叔是天子大夫也。以《史记》考之,桓之五年,上距宣王之崩七十六年,至其初则百馀年也,未审此诗何时而作。为别人可也。何则?《春秋》之世,晋之知氏世称伯,赵氏世称孟,仍氏或亦世称,字叔,为别人可也。“烈,馀”,《释诂》文。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回,转也。笺云:云汉,谓天河也。昭,光也。倬然天河水气也,精光转运於天。时旱渴雨,故宣王夜仰视天河,望其候焉。倬,陟角反,王云:“着也。”《说文》云:“着,大也。”愒,苦盖反,贪也,本又作“渴”,苦葛反。篇末同。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荐,重。臻,至也。笺云:辜,罪也。王忧旱而嗟叹云:何罪与,今时天下之人!天仍下旱灾,亡乱之道,饥馑之害,复重至也。饥音饥,又音机。馑,其靳反。荐,在见反。臻,侧巾反。重,直用反。下同。与音馀。下“所困与”、“精诚与”、“杀我与”同。

  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笺云:靡、莫,皆无也。言王为旱之故,求於群神,无不祭也。无所爱於三牲,礼神之圭璧又已尽矣,曾无听聆我之精诚而兴云雨。听,依义吐定反,协句吐丁反。为,于伪反。下“为旱”同。聆音零。

  [疏]“倬彼”至“我听”。正义曰:於时旱灾已甚,王忧念下民,夜仰视天,瞻望雨候,见倬然而明大者,彼天之云汉,其水气精光转运於天,未有雨徵。王乃言曰:於乎,可嗟叹,我何罪乎!我今时之人何罪而为天所罚?乃使上天下此丧乱之灾,使饥馑之害频频重至也。无罪,故以诉之。又言己为旱之故,祈祷明神,无有神不求而举祭之者。言其遍祭群神。又无爱於此三牲,言其不吝牲物。又礼神圭壁既已尽矣,言己牲玉不爱,精诚又甚。何为诸神曾无於我而见听聆、欲加佑助者,而使其旱灾若此也!笺“云汉”至“候焉”。正义曰:此云汉与《大东》天汉为一,故云天河也。“昭,光”,《释诂》文。《河图括地象》云:“河精上为天汉。”是天河河水光之精气也。望其候者,谓望天之星辰及风云之气,冀见雨之征候也。惟言望云汉者,以天河水气与雨为类,睹天之水气,伤地之无雨。宣王意在天河,故作者持言焉。传“荐,重。臻,至”。正义曰:《释言》云:“荐,再也。”僖十三年《左传》曰:“晋荐饥。”《释天》云:“仍饥为荐。”此荐与荐,字异义同,故为重也。“臻,至”,《释诂》文。笺“辜罪”至“重至”。正义曰:“辜,罪”,《释诂》文。天仍下旱灾乱亡之道,正谓旱是乱亡之道理也。定本、《集注》“仍”字皆作“乃”字。宣王遭旱,非止一年,故皇甫谧以为旱积五年。五年之言,未知信否。要言饥馑荐臻,必是连年不熟,故云“饥馑之害,复重至也”。笺“言王”至“云雨”。正义曰:求於群神,无所不祭,即下经所陈上天下地,从郊至宫之类也。《大司徒》“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其有一曰索鬼神”。注云:“荒,凶年也。郑司农云:‘索鬼神者,求废祀而修之。《云汉》之诗所谓靡神不举,靡爱斯牲,是也。’”下传亦云:“国有凶荒,则索鬼神而祭之。”是遭遇天灾,必当广祭群神。神皆用牲祭之,故言“靡爱斯牲”。遍祈群神,所祭者广。天地五帝,当用特牲。其馀诸神,或用太牢,或用少牢。三牲皆用,故言无所爱於三牲也。祭神又用玉器,《春官·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典瑞》云:“四圭有邸以祀天,两圭有邸以祀地,祼圭有瓒以祀先王,圭璧以祀日月星辰,璋邸射以祀山川。”皆是祭神所用,故云“礼神之圭璧已尽矣”。礼神之圭器,自有多名,言圭璧为其总称。以三牲用不可尽,故言“无爱”。圭璧少而易竭,故言“既尽”。庄二十五年《左传》曰:“凡天灾有币无牲。”而此云“靡爱斯牲”者,设文之意,各有所主。彼因日食大水而发。此言天之见异,所以谴告人君,只欲令改过修善,非为求人饮食而降此灾异。於时鲁不罪己修政,谓天求饮食,而用牲祭之,望天不为咎,故传据正礼,诸侯当用币於社以告请,上公伐鼓於朝退以自责,不宜用牲於社与之饮食,故云“有币无牲”,谓救止天灾,告社之法不当用牲也。至於水旱荐至,祷祀群神,以祈福祥,遏止灾沴者,则不得不用牲也。何则?司徒荒政索鬼神,谓祭祀之也。若不以牲祭,索之何也?《祭法》曰:“堙少牢於泰昭,祭时也。禳祈於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禜,祭星也。雩禜,祭水旱也。”注云:“凡此以下,皆祭用少牢。寒暑不时,或禳之,或祈之。”是说祈祷之祭用牲也。又《春官·太祝》“掌六祈以同鬼神示,类、造、禬、禜、攻、说”。注云:“造、类、禬、禜皆有牲。攻、说用币而已。”是天灾祈祷有用牲也。岁或水旱,皆是上天之为,假祭群神,未必能已。圣王制此礼者,何哉?将以灾旱不熟,必至於死。人君为之父母,不可忍观穷厄,固当责躬罪己,求天祷神,罄忠诚之心,为百姓请命。圣人缘人之情,而作为此礼,非言祈祷必能止灾也。徒以民情可矜,不得不为之祷。祷而无雨,不得不诉於神耳。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蕴蕴而暑,隆隆而雷,虫虫而热。笺云:隆隆而雷,非雨雷也,雷声尚殷殷然。大音泰,徐他佐反。下“大甚”并同。蕴,纡粉反。本又作“煴”,纡文反。《韩诗》作“郁”,同。虫,直忠反,徐徒冬反,《尔雅》作“蛊”,云“熏也”。郭又徒冬反。《韩诗》作“烔”,音徒东反。殷,於谨反,或如字。然一本作“雨雷之声当殷殷然”。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上祭天,下祭地,奠其礼,瘗其物。宗,尊也。国有凶荒,则索鬼神而祭之。笺云:宫,宗庙也。为旱故絜祀不绝,从郊而至宗庙,奠瘗天地之神,无不齐肃而尊敬之。言徧至也。奠,徒荐反。瘗,於例反,埋也。索,色白反。齐,侧皆反,本亦作“斋”。徧音遍。

  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躬!丁,当也。笺云:克当作刻。刻,识也。斁,败也。奠瘗群臣而不得雨,是我先祖后稷不识知我之所困与?天不视我之精诚与?犹以旱耗败天下,为害曾使当我之身有此乎?先后稷,后上帝,亦从宫之郊。耗,呼报反,《韩诗》云:“恶也。”斁,丁故反,《说文》、《字林》皆作“<歹睾>”。

  [疏]“旱既”至“我躬”。毛以为,皆述宣王之辞。言天雨不降,旱势已太甚矣。其暑气蕴蕴然,雷声隆隆然,热气爞々然。酷热如此,无复雨意,故我勤於请祷,不绝其絜敬之祭。既祀天於郊,又从郊而往至宗庙之宫,以次而祭,未尝绝已。其祭之礼,则上祭天,下祭地,而天则奠其礼,地则瘗其物。从此以至於百灵,无神而不斋肃尊敬之者。言皆尊敬之。我精诚如此,雨泽不降,是先祖后稷不能福佑我也,皇天上帝不能临飨我也。若稷能佑我,天意临我,则应助我以福,何故以此旱灾,耗败天下土地之国,曾使正当我身有此旱乎?郑唯不克、不临为异。馀同。传“蕴蕴”至“而热”。正义曰:蕴蕴,暑气附人之气,故云“而暑”。温字定本作“蕴”。隆隆是雷声不绝之状,故云“而雷”。爞々是热气蒸人之貌,故云“而热”。以蕴、隆貌状宜重言,故复言之也。暑热大同。蕴,平常之热,爞々又甚热,故暑热异其文。《释训》云:“爞々,薰也。”郭璞曰:“旱热薰炙人也。”笺“隆隆”至“殷殷然”。正义曰:以雷雨相将,嫌旱不得有雷,故辨之云“非雨雷”,取“殷其雷”以证之,明雷同而事别也。传“上祭”至“祭之”。正义曰:以郊为祭天,即此上也。上既为天,下与之对,故知是地也。奠谓置之於地,瘗谓堙之於土。礼与物皆谓为礼事神之物,酒食牲玉之属也。天言奠,其礼见燔其物。地言瘗,其物亦奠其礼也。天地各举其一,互以相通。国有凶荒,则索鬼神而祭之,即《司徒》荒政索鬼神是也。言此者,解“靡神不宗”之意。笺“宫宗”至“徧至”。正义曰:以言祭事而云宫,故知宫为宗庙也。祭郊、祭庙,不以同日为之,而云“自郊徂宫”,为相因之势者,明其不绝之意也。“靡神不宗”与“奠瘗”别句,则所宗者,天地之外,其馀百神。而笺连其文,云“奠瘗天地之神,无不齐肃而尊敬之”,以奠瘗即是尊敬之事,明其馀群臣亦奠瘗之。“无不”者,广及之辞,言其祭祀遍至也。传“丁,当”。正义曰:《释诂》文。毛无破字之理,必不与郑同。盖以克为能。王肃云:“后稷不能福佑我邪?上帝不能临飨我邪?天下耗败,当我身邪?”传意或然。则能与临异文者,以后稷是己之先祖,心必助之,但苦其不能耳。天则非己之亲,故云不临。笺“克当”至“之郊”。正义曰:以“上帝不临”者,上帝不视下。则“后稷不克”者,当谓后稷不知己,故转克为刻。刻削所以记识,故云“刻,识也”。《洪范》云:“彝伦攸斁。”斁是毁败之义,故为败也。不知困苦,不视精诚,其意亦同。正以困苦欲其知,精诚欲其见,故分属之耳。上云不绝禋祀,即云从郊往宫。此先言后稷,后言上帝,与上郊至宫文倒,明又见从宫至郊,为不绝之义也。

 

  旱既太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馀黎民,靡有孑遗。推,去也。兢兢,恐也。业业,危也。孑然遗失也。笺云:黎,众也。旱既不可移去,天下困於饥馑,皆心动意惧,兢兢然,业业然,状如有雷霆近发於上,周之众民多有死亡者矣。今其馀无有孑遗者,言又饿病也。推,吐雷反。注同。兢,本又作“矜”,居陵反。业如字,郭五答反。霆音庭,又音挺,一音徒佞反。孑,居热反。去,起吕反。下同。恐,丘勇反。下同。

  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摧,至也。笺云:摧当作“嗺”。嗺,嗟也。天将遂旱,饿杀我与?先祖何不助我恐惧,使天雨也?先祖之神于嗟乎!告困之辞。相,毛如字,郑息亮反。摧,在雷反,又子雷反,郑作“嗺”,子雷反。

  [疏]“旱既”至“于摧”。毛以为,宣王言旱热已太甚矣,不可令之移去矣。天下困於饥馑,心动意惧,皆兢兢然而恐怖,业业然而忧危。其危恐也,如有霆之鼓於天,如有雷之发於上。言其恐怖之甚也。以此故周之民多死亡矣。其馀不死之众民,无有孑然得遗漏而不饿病者。言死亡之馀,又皆饥困也。昊天上帝如此酷旱,则不於我民使有遗留,其意将欲尽杀我民也。先祖之神,见天如此,何不助我畏此旱灾,使天雨也?天若不雨,民将饿死,先祖之神,於何所归而至乎?言民尽饿死,则神无所归,欲令先祖助己忧也。此“胡不相畏”,责先祖不助己,则“先祖”之文,宜在“胡不”之上,但下之与“于摧”共句耳。郑唯以于摧为嗟叹告困苦之辞为异。馀同。传“推去”至“遗失”。正义曰:推是远离之辞,故为去也。《释训》云:“兢兢,戒也。”以恐怖而后戒惧,故为恐也。“业业,危”,《释训》文。孑然,孤独之貌。言靡有孑遗,谓无有孑然得遗漏。定本及《集注》皆云“孑然遗失也”。俗本有“无”字者,误也。笺“黎众”至“饿病”。正义曰:“黎,众”,《释诂》文。以旱灾杀人,而言周馀众民,故知馀是死亡之馀。既言有馀,则是有民存矣,而复言靡有孑遗。无有孑遗,乃是悉尽之言,故知无有孑遗谓饿病也。其意言死者已死,在者又饿,无有孑然不饿病者,非谓尽死无孑然也。传“摧,至”。正义曰:《释诂》文。孙毓云:“我今死亡,先祖之神於何所至?”言将无所归也。今以孙为毛说。笺“摧当”至“之辞”。正义曰:笺以先祖于至,於辞不安,故转“摧”为“嗺”。嗺者,咨嗟告困之辞。以上言死亡者已死,遗馀者复病,是天意遂欲饿杀我也,解“则不我遗”之意。相训助也,畏是惧也,故言“何为不助我恐惧,使天雨也”。责其不助己者,责先祖也。先言所责之意乃呼之,既呼即吁嗟告困,故先祖与于嗺共句,为文势然。

 

  旱既太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沮,止也。赫赫,旱气也。炎炎,热气也。大命近止,民近死亡也。笺云:旱既不可却止,热气大盛,人皆不堪言。我无所庇阴而处,众民之命近将死亡,天曾无所视,无所顾,於此国中而哀闵之。沮,在吕反。炎,于廉反,本或作“惔”,音同。近,附近之近。芘音秘,又必二反,本亦作“庇”。荫,於鸩反,本亦作“<广阴>”

  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先正,百辟卿士也。先祖文、武,为民父母也。笺云:百辟卿士雩祀所及者,今曾无肯助我忧旱。先祖文、武,又何为施忍於我,不使天雨。辟音璧。下同。雩音于,祭名。

  [疏]“旱既”至“忍予”。正义曰:宣王立,旱势既已太甚,则不可止却之矣。故使旱之为势赫赫然,气盛炎炎然薰热,其时之人不能堪之,皆云:我欲避之,无庇阴处所。是旱热之甚。以此之故,令多大众民之命近将死亡。言其去死不远。上天何曾无肯瞻察,无肯顾念而哀闵之也?既言怨天不顾念,又复广诉明神。古者有德之群公,及先世之长官百辟卿士之等,何曾不於我民助忧此旱,令天降雨也?其为民之父母者,先祖文王、武王,如此圣德,应能动天,何曾施忍於我,不使天雨?是欲不为民之父母,弃此民,故诉之。传“沮止”至“死亡”。正义曰:沮者,止坏谋虑之言,故为止也。赫赫,燥热之状,故为旱气。《释训》云:“炎炎,薰也。”郭璞曰:“旱热薰炙人。”是炎炎为热气也。命者,人所禀受之度,死则谓之命尽。今言“大命近止”,言期不远将澌,故为民近死亡。大者,多众之辞,故笺以为众民之命。传“先正”至“父母”。正义曰:正者,长也。先世为官之长,又与群公相配,故知是百辟卿士也。凡在民上,皆欲为民父母,但他人称之,唯谓受命安民者也。於民则为父母,於周则为先祖,故言先祖文、武。以其为民父母,故称父母,欲见先祖父母为一,故先解先祖。必知先祖唯文、武者,以此诗所诉,皆所祭之神。周立七庙,亲庙四,非受命立功,不足遍诉。上章已言后稷,明此唯文、武耳。笺“百辟”至“天雨”。正义曰:解其诉先正不助之意,由雩祀所及故也。《月令》“仲夏,乃命百官雩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注云:“百辟卿士,古之上公以下,若勾龙、后稷之类。”彼以经无群公之文,故郑注百辟之文兼群公矣。此则群公与先正别文,故以先正为卿士以下。凡有采地,皆称曰君。举众言之,故谓之百辟。郑唯言百辟卿士雩祀所及,不言群公。群公亦是雩祀所及,即《月令》注云“上公”,是也。但乘传而说,又据《月令》成文,故不言群公耳。百辟卿士,诉其不助我忧旱;先祖文、武,言施忍於我,不使天雨,二文不同,互以相足。

 

  旱既太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薰。涤涤,旱气也。山无木,川无水。魃,旱神也。惔,燎之也。惮,劳。熏,灼也。笺云:惮,犹畏也。旱既害於山川矣,其气生魃而害益甚。草木燋枯,如见焚燎然。王心又畏难此热气如灼烂於火,言热气至极。涤,徒历反。魃,蒲末反。惔音谈,《说文》云:“炎燎也。”徐音炎。焚,本又作“樊”,同,扶云反。惮,毛丁佐反,《韩诗》云:“苦也。”郑徒旦反。熏本又作“燻”,许云反。燎,力皎反,又力照反。燋,子消反。难,乃旦反。

  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遯。笺云:不我闻者,忽然不听我之所言也。天曾将使我心逊遯惭愧於天下,以无德也。遯,本亦作“<辶彖>”,徒困反。

  [疏]“旱既”至“我遯”。毛以为,宣王言旱势巳太甚矣,其旱气乃涤涤然害及於山川,使山无木,川无水也。又热气积聚,生此旱魃之神,为此虐害,旱更益甚也。今草木燋枯,如炎之惔烧,如火之焚燎然也。我王之心又劳於暑热之气,忧在於心,如为火所熏灼於己。以旱热之极,又告诉明神群公先,正曾不於我有所闻察,而告知其精诚邪?而不使天雨。昊天上帝,何曾使我心逊遯惭媿於天下也?以无德不能致雨,故王心所以惭媿。郑唯以惮暑为畏惧此暑为异。馀同。传“涤涤”至“熏灼”。正义曰:此皆为旱而言,故知涤涤是旱气也。旱气之害於山川者,故为山无木,川无水,盖以少而不茂,非全无也。魃字从鬼,连旱言之,故知旱神。《神异经》曰:“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遇者得之,投溷中即死,旱灾消。”此言旱神,盖是鬼魅之物,不必生於南方,可以为人所执获也。焚燎皆火烧之名,下有“如焚”,故以惔为燎也。定本经中作“如惔如焚”。“惮,劳”,《释诂》文。毛读为惮丁佐反,故为劳也。熏、灼俱焚炙之义,故为灼也。笺“惮犹”至“至极”。正义曰:笺以暑热人之所畏,故读为惮徒旦反。惮犹畏也。此与上章同言旱事,而先轻后重,使稍稍益甚,故至於此章,言害及山川,又生魃鬼,为加增於前,故笺言“而害益甚”。上言云“我无所”,直是民无所庇,此言王心畏惮,似见其甚於前也。以天子之尊,寒暑有备,尚云畏难,此言热气至极也。

 

  旱既太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笺云:瘨,病也。黾勉,急祷请也。欲使所尤畏者去。所尤畏者,魃也。天何曾病我以旱,曾不知为政所失而致此害。黾,弥忍反,又音湎。瘨,都田反,沈又都荐反,《韩诗》作“疹”,耻吝反,云:“重也。”憯,七感反,曾也。祷,丁老反,或都报反。

  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敬恭明神,宜无悔怒。悔,恨也。笺云:虞,度也。我祈丰年甚早,祭四方与社又不晚,天曾不度知我心,肃事明神如是,明神宜不恨怒於我,我何由当遭此旱也?莫音暮,本亦作“暮”。“明祀”本或作“明神”。怒,协韵乃路反。度,待洛反。下同。

  [疏]笺“瘨病”至“此害”。正义曰:以瘨字从病类,故为病也。黾勉者,勉力事神,是急於祷,请承上章旱魃之下,故知所尤畏者魃也。水旱之灾,多由政失,故言曾不知为政所失而致此害。笺“我祈”至“不晚”。正义曰:《月令》“孟春祈谷于上帝,孟冬祈来年於天宗”,是也。祭四方与社,即“以社以方”,是也。

 

  旱既太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岁凶,年谷不登,则趣马不秣,师氏弛其兵,驰道不除,祭事不县,膳夫彻膳,左右布而不修,大夫不食粱,士饮酒不乐。笺云:人君以群臣为友,散无其纪者,凶年禄饩不足,又无赏赐也。鞫,穷也。庶正,众官之长也。疚,病也。穷哉病哉者,念此诸臣!勤於事而困於食,以此言劳倦也。鞫,居六反。疚音救,本或作“{宀久}”,又作“究”,同。趣,七口反。趣马,官名。秣音末,谷马也。《说文》作“饣末”。施,式氏反,本又作“弛”同。县音玄。饩,许气反。长,丁丈反。下“之长”同。劳,力报反。靡人不周,无不能止。周,救也。无不能止,言无止不能也。笺云:周当作“赒”。王以诸臣困於食,人人赒给之,权救其急。后日乏无,不能豫止。赒音周。

  瞻卬昊天,云如何里!笺云:里,忧也。王愁闷於不雨,但仰天曰:当如我之忧何!卬音仰,本亦作“仰”。下同。里如字,忧也,本亦作“<疒里>”,《尔雅》作“悝”,并同。王曰:“<疒里>,病也。”

  [疏]“旱既”至“何里”。毛以为,上言诉不得雨,此言杀礼救厄。宣王言,今旱既太甚矣,岁凶如此,汝群臣宜且离散,无复群臣朋友之纲纪。王者班爵赐禄,所以纲纪群臣。今禄饩不足,是无纲纪也。禄既不足,故设辞闵之。穷困哉,汝众官之长。饥病哉,汝冢宰及趣马、师氏、膳夫、左右之官。所以令汝穷困者,汝等诸臣,无有一人而不赒救。其百姓困急者,谓诸臣之中,无有自言不能周救而止不为者。以此分贫恤寡之故,使汝等益困也。王见群臣之困如此。乃瞻望而仰视昊天,诉之云:如之何使我如此忧也?欲令天知其忧愁得释。郑唯靡人不周,言我王於汝众臣,无人不且赒给之,以权救其急难,虽后日乏无,不能豫止,而不赒给。言王竭其所有,欲与群臣俱困,不自留以为馀粮也。馀同。传“岁凶”至“不乐”。正义曰:《释天》云:“夏曰岁,周曰年。”孙炎曰:“四时一终曰岁,取岁星行一次也。年取谷一熟也。”然则岁之与年,异名而实同。岁凶,谓此岁凶也。年谷不登,登,成也。谓此年之谷不成熟也。此即凶年之实,故言岁凶为之目。於此之时,则趣马之官不以粟秣养其马;师氏之官弛废其兵,而不用所驱驰之大道,不使人除治之;祭祀之事,不悬其乐;膳夫之官,减彻王之膳食;左右之官,布列於位,不令有所修造;大夫不得食谷米;士饮酒之时,不得作乐。此当先有成文,故传引之,以明凶年之礼。虽经无其事,以类言之,其岁凶,年谷不登,驰道不除,祭事不县,大夫不食粱,士饮酒不乐,《下曲礼》有其事。其馀不知所出也。《曲礼》又有君膳不祭肺,马不食谷,与此彻膳、不秣意同而文异耳。左右,君之左右,总谓诸臣不修者,无所修作。《谷梁传》曰:“百官布而不制。”是也。岁凶者,总辞,而其凶有大小,故《谷梁传》又曰:“一谷不升谓之嗛,二谷不升谓之饥,三谷不升谓之馑,四谷不升谓之康,五谷不升谓之大侵。”皆是岁凶也。趣马主马,故言不秣。师氏掌使其属率四夷之隶,各以其兵服守王之门外,且跸朝在野外则守列,是掌其近王之兵,故令弛其兵也。《大司徒》荒政,其十有二曰“除盗贼”。注云:“除之者,饥馑则盗贼多,不可不除,则当用兵。”此言弛之者,弛谓舍力不役之耳。其除盗贼之兵,不得废也,故《春秋》僖二十一年旱,《左传》称臧文仲虑无道之国因凶加兵,劝僖公使修城郭。明凶年盗贼益预防之。彼以春秋之世,强弱相陵,文仲度时而言劝修城郭,不是凶荒之年必须修城也。驰道不除者,《曲礼》注云:“为妨民取蔬食故也。”《谷梁传》大侵之礼亦云“道不除”,四谷不升以上,道或仍除之。《地官·均人》注云:“人食二釜之岁,犹云旬用一日。”是小凶之年,犹有道渠之役也。言祭事不悬,则有事但不悬乐耳。《谷梁传》又曰:“大侵之礼,祷而不祀。”然则此云祭者,正谓祈祷之祭,不用乐也。《司徒》荒政,“九曰蕃乐”。杜子春云:“蕃谓藏乐器而不作。”是凶年吉事皆无乐也。彻膳者,天子日食太牢,今减损之也。《曲礼》云:“君膳不祭肺。”注云:“不祭肺则不杀。”以人君之於凶年,令不杀矣。而《谷梁》大侵之礼又云:“君食不兼味。”《白虎通》云:“五谷不熟,故王者为之不尽味。”《大戴礼》云:“不备牲。”言不兼、不尽、不备,是犹有牲肉,但不备之耳。然则郑云“则不杀”者,谓不如常法曰日杀之耳,非是常不杀也。其非大侵者,《大戴礼》、《白虎通》皆云:“一谷不升彻鹑鷃,二谷不升去凫雁,三谷不升去雉兔,四谷不升去囿兽。”是凶有大小,所彻不等也。大夫不食粱,士饮酒不乐,亦明皆饮酒而不乐也。笺“人君”至“劳倦”。正义曰:《尚书》武王称“我友邦冢君”,《抑》云“视尔友君子”,是人君谓群臣为友也。君臣之义不可废,而云“散无纲纪”者,由禄饩不足,又无赏赐,皆困於饥,不能如常相纪领,故谓之散。非即分散去朝也。众官之长者,周官三百六十,每官各有其长。“疚,病”,《释诂》文。经言“鞫哉庶正”,是总言群臣。又言疚病哉,乃历数其人。疚哉之文,通及於下。冢宰以下,亦是庶正,故笺总之云:“穷哉病哉,念此诸臣!勤於事而困於食,故以此言劳倦之。”以旱则无食乃病,故先穷后病,重言为深闵之辞。传“周故”至“不能”。正义曰:以救而念之周备,故周为救也。无不能止者,无为不能救人而自止,故解其意言,朝廷之臣悉皆救人,无止而不能者。王肃云:“靡人而不周其急也。无不能而止者,其发仓廪,散积聚,有分无,多分寡,无敢有不能而止者。言上下同也。”笺“周当”至“豫止”。正义曰:以周救於人,其字当从贝,故转为赒。以上言王之於臣禄饩不足,则此言当谓王救群臣,不宜为群臣救人,故易传以为王虽不得如常丰年依法禄赐,以诸臣困於食,故人人亦赒给之,权时救其人急苦,言王尽恩於臣也。笺“里,忧”。正义曰:《释诂》文。彼“里”作“悝”,音义同。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嘒,众星貌。假,至也。笺云:假,升也。王仰天见众星顺天而行,嘒嘒然,意感,故谓其卿大夫曰:天之光耀,升行不休,无自赢缓之时。今众民之命,近将死亡,勉之助我,无弃女之成功者,若其在职,复无几何,以劝之也。嘒,呼惠反。假音格,沈云:“郑古雅反。”赢音盈。几,居岂反。何求为我,以戾庶正。戾,定也。笺云:使女无弃成功者何,但求为我身乎?乃欲以安定众官之长,忧其职事。为,于伪反。注同。

  瞻卬昊天,曷惠其宁!笺云:曷,何也。王仰天曰:当何时顺我之求,令我心安乎?渴雨之至也,得雨则心安。令,力呈反。

  [疏]“瞻卬”至“其宁”。毛以为,上闵群臣同恤此,又劝以终之。宣王以旱之故,遂瞻望仰视於昊天,唯见有嘒然光明之众星。以天星炳耀,未有雨征,遂感而言曰:汝卿大夫之君子所同恤者,当昭见其至诚於天下,无敢有私赢而不敷散。所以然者,多大众人之命皆近於死亡止,汝当救以全之,无得赢而不救,以弃汝之成功。言能救而全之,则功成也。又云:令汝必救之者何?止求为我欲存於民困乎?乃以安定汝之所居,为此众官之长。以其为官之长,则与君同忧,故劝使救民,以自安定。王既劝群臣仍忧民困,又瞻望仰视昊天,诉之云:昊天何时当顺我所求,其令我心得安宁?言求而得雨,则心安也。郑以为,王既赒救群臣,又劝其勉力助己。王瞻仰昊天,见有嘒嘒然其星顺天而行,无时止息,因而意感,谓群臣卿大夫之君子,此天之光耀升行至极,无自赢缓之时,今众民之命近将死亡,汝等亦当去天无赢,助我求雨,无得解怠,弃汝成功。言天不应尽杀众民,雨将不久。若其得雨,即是功成,故劝令勉力。馀同。传“嘒众”至“假至”。正义曰:以“嘒”文连“星”,故为星貌。“假,至”,《释诂》文。王肃云:“大夫君子,公卿大夫也。昭其至诚於天下,无敢有私赢之而不敷散。大夫君子所以无私赢者,以民近死亡,当赈救之,以全汝之成功。”传意或然。观此文势,上章或亦不同,令以毛无别训,遂作同解。笺“假升”至“劝之”。正义曰:“假,升”,《释诂》文。以承天星之下,宜为天星光耀升行,故易传也。仰天见星,即戒大夫君子,故知见众星顺天而行,意感也。以天星升行不休,谓人亦当然,因此而劝之。言无弃尔为戒劝之辞,故知令勉之助我也。又解助己求雨,所以得为成功者,以天之生民,终无尽杀之理。今民命近死,若其民当存生,复无几何时,必应得雨,故以此言劝之。笺“使女”至“职事”。正义曰:此众官之长,爵位已高,体国情深,助王忧雨,於己职事不能安定。今劝令助己亦所以安定其身,故云何但求为我身乎?乃欲安定汝众官之长,忧其职事。

 

  《云汉》八章,章十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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