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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商周时期楚国的建立与发展

  一、商王朝对“荆楚”的征战与影响

  商人之先祖契是帝喾高辛氏之后,与楚族一样,同是诸夏之族中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之一。《史记·殷本纪》:“殷契,母曰简狄,有娥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乌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诗·商颂·玄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契是其母吞食玄鸟卵而生,故有“玄王”(《吕氏春秋·有始览》:“北方曰玄天。”故有学者认为玄王,是为北方之王。)之称,因佐禹治水有功,为帝舜封之于商,当是尧舜之际的重要军事首领人物之一。“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兴”(《国语·周语下》),由契至汤,共传十四代,汤兴灭夏,祝融各部,或早臣夏被夏灭,或抗商被商灭,楚之直系先祖季连部举族南徙,在丹、淅一带,避开商的兵锋,求得生存与发展。

  商王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二个奴隶制王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均有很大的发展。它在巩固王畿统治的同时,还不断地对周边地区进行征服战争。西北众多的方国部落,如土方、羌方、面方、芍方、鬼方等均先后被征服。对江淮至山东沿海一带的群舒、夷方和江汉地区的荆楚,也常举兵征讨,迫其臣服。《诗·商颂·殷武》:“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可见荆楚是商王朝统治下“南乡”的一部,也臣服商王朝。“南乡”诸部由于不堪忍受商王朝的剥削奴役,也常起兵反抗,终商一代,这种征服和反征服的战争一直是存在的,至后期,也愈演愈烈。见于殷墟卜辞记载的,如“□□卜贞,弗雀噩在南?”“多 亡祸在南土?”此雀、多 在南土镇守,凶吉如何,商王朝惴惴不安。又如:“癸亥卜,王曰: 余自征?不征?”由于“南土”(“南乡”)反抗激烈,商王朝最高统治者竞卜问是否亲征(卜辞均引自《盘龙城和商的南土》(《文物》1976年第2期)。见于史料记载的商与荆楚最激烈的一次战争,也正是上述《诗·商颂·殷武》所记的:“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可见这次战争规模很大,商王朝势力已进一步深入到更广阔的地域;但荆楚力量也不小,竟有强兵劲旅与之抗衡。

  随着商王朝对周边地区的征战或征服,先进的商文化也传播到这些地区了。根据近年来考古发现,祖国西北、东北各地和荆楚地区的汉东、汉西以及湘赣一些地方,也发现商代文化遗址和遗物,说明商王朝的政治、军事势力和文化影响,不仅扩及西北、东北一带,而且也已深入到荆楚及长江以南地区了。1954年,武汉地区人民在防洪抢险中,离汉口北约五公里处,发现了商代遗址,由于该城址为盘龙湖所环抱,故名盘龙城遗址。遗址东西长1100米,南北宽1000米,东南残存城垣,夯土筑成。城垣外陡内陂,外有14米宽的深沟环护。城内东北有三座平行排列的大型宫殿基址,其主柱、筑墙技术与河南偃师二里头早商宫殿遗址完全一致。城外四周分布着手工作坊、小型墓葬和简陋民居残迹。作坊为酿酒、冶炼、制陶各业。城较远处另有大型墓葬。遗址出土了大量的青铜器,有礼器、兵器、生产工具和日用器等。其中有一件青铜钺和一件大圆鼎,堪称为商代青铜器珍品。青铜器在器形、制作工艺和纹饰各方面均与二里岗出土的青铜器相类似。遗址还发现有炼锅陶片、铜渣、孔雀石、红烧土和木炭等,说明盘龙城出土的青铜器,是就地取材冶炼的。盘龙城遗址是商代城址中保存最完好的一处,它充分说明商文化已深入影响到江汉地区了(参见《盘龙城和商的南土》、《盘龙城商代二里岗期的青铜器》(《文物》1976年第2期)。

  此外,鄂西宜都清江口出土了铜矛(《考古》1986年第1期),江陵张家山出土了铜镞(《江汉考古》1980年第2期),数量虽少,但说明商青铜文化也已传播到汉水以西之地了。至于陶器文化,由于江汉地区先民陶器制作一直很发达,商代陶器文化虽已传入,但土着陶器与中原陶器仍是并驾齐驱,各领风骚。见于江陵荆南寺出土的陶器,种类繁多,风格独特,按其特征不同,可归类为两组。一组为鬲、盆、簋、爵等,常见于河南郑州等地,是典型的商陶器。另一组为豆、鼎、碗、罐等,则为本地所独有(此为荆州博物馆所展出实物。)它表明,土着陶器制作虽一脉相传,保持不衰,但中原的陶器文化也不断地传播过来,这就决定 发迹于江汉地区的楚人,必然会采夏夷之长技,创造具有自己特色的楚式陶器文化。

  殷商是有文字可考的朝代。它除了甲骨文外,还有刻在陶器上的陶文、铸在青铜器上的金文,以及刻在玉和石上的文字。中国文字(汉字)起源于图画,当非始自商代。早在新石器时代的仰韶彩陶文化期,就出现了在陶器上刻划的符号。这种陶符,“是文字起源阶段所产生的一些简单文字”(于省吾《关于文字研究的若干问题》(《文物》1973年第2期)。

  甲骨文,上承“陶符”,“六书”俱备,奠定了汉字的基础。楚地其时迄今虽未发现自己的文字,但从后来楚国文字的特点看来,它与中原先秦文字结构基本相同,属于同一个文字系统。

  商王朝是当时中原一文明大国。由于社会经济的发展,使得奴隶主贵族脱离生产,以专门从事管理国家军政大事、传播科学文化知识和传授明君臣之义长幼之序,这样,教育的场所学校也就产生了。《孟子》载:“夏曰校”、“殷曰序”,《汉书·儒林传序》则记“殷曰庠”。“序”和“庠”都是学校。在学校里,不仅商王朝的王亲贵戚、诸侯大家子弟可以接受教育,就是方国部落后裔亦可前来学习,以利于加强商王朝的统治。见于殷墟卜辞记载,有“戊戌卜,雀,若,教”、“丁酉卜,其乎 多方小子小小臣其教戒”、“丙子卜,多子其[征]止](徒)学”、“多子学”等内容,说明商代学校是接受周边方国部落,其中也包括荆楚的贵族及其子弟前来学习的。楚国后来在语言、文字及物质文化方面,与诸夏同步发展,显然与商文化的浸染是分不开的。

  二、商末周初楚国的建立

  《史记·楚世家》:“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早)卒。”鬻熊是芈姓季连部落酋长,在商衰周兴时,审时度势,率族及时投靠周文王,参加了灭商的斗争,受到周王室的重视,给予“子”(商周时期,已实行公侯伯子男的班爵制度,以明确贵族的等级和方国部落的地位。此“子”,即周王室给予内附有功的异族酋长的封号,和其他班爵封号一样,是奴隶制国家的一种组织形式。)的封号,臣属于周。《史记·周本纪》亦载在周文王时,有“楚子”“往归之”。这“楚子”也就是“子事文王”的鬻熊。《裴解》引刘向《别录》记:“鬻子,名熊,封于楚。”所以,鬻熊是楚国的最早缔造者。楚人后来感念其功,把他与祝融一样,作为祖先祭祀。《左传·[亻喜]公二十六年》戴:“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子让之。”夔是季连的别支,后来不祭祀祝融与鬻熊,楚人先谴责,后除灭。正因为鬻熊有如此崇高地位,所以关于他的传说也很多。如《楚宝》戴:“鬻熊,……年九十始见于文王,王曰:‘噫,老矣。’鬻曰:‘使臣捕兽逐鹿已老矣,若使坐策国事,臣年尚少。’文王善之,遂以为师。”贾谊《新书》说,周文、武、成王三代都以鬻熊为师,问以国事。过三百余年,楚武王还为此自豪地说:“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史记·楚世家》。)鬻熊既是周文王之师,当有许多言谈轶事,故后又辑成《鬻子》一书传世。《汉书·艺文志》就载有《鬻子》二十二篇,并加注说:“鬻子,名熊,为周师,自文王以下问焉,周封为始祖。”道家源于楚国,相传鬻熊又是道家的先驱,《汉书·艺文志》就把他列为“道家”。这样看来,鬻熊不仅是楚国的缔造者,又是道家学说的开拓者,是楚国最早的政治家和思想家。

  鬻熊死后,其后熊丽、熊狂仍处于周文、武王时期。到熊绎时,周成王“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姓,居丹阳”(同上。)熊绎与鲁、卫、晋、齐等姬姓国或姻亲国一样,“俱事成王”。周成王初立年幼,周公旦摄政,“管、蔡启商,[甘/大/心]间王室”(《左传·定公四年》),商纣子武庚勾结管、蔡,发动叛乱。周公果断东征,历时三年,最后取得了完全胜利。在此基础上,又建侯卫,营成周,巩固了统治,使西周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三个中原强大的奴隶制王朝,并把奴隶制推向极盛阶段。周王室就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再一次对鬻熊之后熊绎封于楚蛮之地,并有明确的姓和都城。所以有学者以为,此时才有“楚”这个正式的国号兼族名(张正明《楚文化史》。)从鬻熊至熊绎历代居丹阳后,丹阳就成为楚人立国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史记·孔子世家》记楚昭王时令尹子西语:“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看来楚人初居丹阳,只是弹丸之地,其后,即以此为立足点,向南推进,发展成为雄踞南方的泱泱大国。因此,一部楚国历史与文化史的起点,应从丹阳说起;而丹阳究在何处,也当然就成为我国历史上长期讨论的热点。《汉书·地理志》谓丹阳属今安徽当涂境,《水经注》即已否认,故此说已为后人所不取。《水经注》否定了此说后,称今湖北秭归为熊绎之始国,故丹阳在秭归。另外,《史记·楚世家》集解引徐广语、《左传·桓公二年》正义引宋仲子语,谓丹阳在今湖北枝江。这两种说法来源均较早,今天亦多有学者持此两说。清人宋翔凤在其着《过夜录》卷九《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徒郢考》中,则首倡丹阳今河南淅川说。淅州在丹江之北,符合丹阳的地望。此说日渐盛行,今人从此说者甚多。张正明、喻宗汉依据古文献记载和实地考察,进一步认为,鬻熊所居丹阳在今丹水之阳,熊丽所居丹阳在讨睢山之间(《墨子·非攻下》:“昔者楚熊丽始讨此睢山之间。”),即今湖北南漳境,熊绎所居丹阳则在睢山与荆山(《左传·昭公十二年》:“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之间,亦在南漳境,故他们认为,丹阳地望,实为异地同名(张正明、喻宗汉《熊绎所居丹阳考》(《楚学论丛》1990.9江汉论坛专刊)。楚人南徙丹、淅一带后,在商末周初期间,迫于商、周的压力,是难以向东、向北、向西拓展的,只能向南推进,故从鬻熊至熊绎几代,以故地丹阳为中心,沿丹、淅水南下至睢山、荆山一带,进行开辟,是很符合楚人早期的行踪的。地面扩大了,然熊绎都丹阳,仍有可能在淅川。事实上,今淅川发掘出了众多的楚墓群,出土了很多文物,可见其地确为楚国早期的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除上述各说外,还有学者认为,淅川是西周末至春秋初的都城,熊绎所居丹阳似当在今陕西商县的丹江河谷(石泉、徐德宽《楚都丹阳地望新探》(《江汉论坛》1982年第3期)。

  《左传·昭今十二年》记右尹子革答楚灵王语:“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奔,跋涉山川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左传·宣公十二年》记晋栾武子语:“楚自克庸以来,……训之以若敖、[虫分]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草莽、山林意近,故熊绎辟在荆山,实属山林蛮荒之地。筚路,杜注:“柴车。”孔疏:“以荆竹织门谓之筚门,则筚路亦以荆竹编车,故谓筚路为柴车。”蓝缕,杜注:“敝衣”。《方言》说:“楚谓凡人贫衣被丑敝为蓝缕。”“筚路蓝缕”,是说熊绎等先辈穿的是敝衣,坐的是柴车,带领部众在山林草莽之地辛勤开发,建国立业,充分显示了楚人不畏艰苦,敢于与自然斗争的精神。从鬻熊至熊绎几代,随着楚国的建立,楚族也就从氏族制进入到早期奴隶社会了。

  楚人立国后,与中原诸侯一样,必须按时述职进贡。上文说的“跋涉山川以事天子”,是说熊绎携带桃弧棘矢等地方特产,涉渡汉水、丹江,翻越秦岭,风尘仆仆,“以事天子”,奉承唯谨。楚人除贡桃弧棘矢外,还贡苞茅。《左传·[亻喜]公四年》记楚成王十六年时,齐桓公率中原诸国南下攻楚,理由之一是“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共(供),无以缩酒”。楚国马上认错,表示以后照常进贡就是了。苞茅,杜注:“包(苞),裹束也。茅,菁茅也。束矛而灌之以酒为缩酒。”缩酒的“缩”字,《说文解字》作[艹/酉],释为“礼祭束茅加于裸圭,而灌[凶匕]酒,是为[艹/酉],象神歆之也。”[艹/酉],从酉、草,酉即古酒字,草即茅,祭祀时,束茅而立,以酒自上浇下,其糟则留在茅中,酒汁渐渐渗透下去,状神之所饮。这就是缩酒的仪式(缩酒之礼)。荆楚盛产茅,《禹贡》、《汉书·地理志》等就有“包匦菁茅”的记载。楚人居丹、淅至睢、荆山一带后,可能就掌握了这种祭祀方法,后来则传至中原地区。《周礼·天官》说:“祭祀供萧茅。”《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所以,周王室一直是依靠楚国进贡苞茅来进行祭祀的。

  《国语·晋语八》:“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艹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与盟。”韦昭注:“置,立也。[艹/绝],谓束茅而立之,所以缩酒。”在岐阳盟会上,熊绎管理置茅缩酒,并与鲜卑酋长一起“守燎”,是无资格参加诸侯盟会的。这一方面说明熊绎地位之低下,另一方面也说明楚国不仅有进贡苞茅的义务,其国君还须亲自主管缩酒仪式和“守燎”祭天。在政治上,楚国国君地位不高,在缩酒祭祀上却享有特权。这可能与楚地独产苞茅和楚人传统的掌天人相通的职责有关。楚人对此亦极为重视,引以自豪。楚人姓芈,历代楚国国君都冠以“熊”字,即以缩酒为职,以职为氏。“熊”从“[今]酉]”(见于楚器上,楚国国君(王)自称“[今/酉]某,如湖北随县出土的楚王bo,铭文有“[今/酉]章”二字,安徽寿县出土的楚王鼎,铭文有“[今/酉]肯”、“[今/酉][于/心]”等。),“[今/酉]”即“[艹/酉]”,[艹/酉],像神饮酒;“[今/酉]”像人饮酒,是“[艹/酉]”的人格化,“熊读入喻纽,[今/酉]读入影纽,古清浊不分,于声至近”(商承祚《寿县新出土楚王鼎考释》(《国风》第4卷,第3期)。

  [今/酉]、熊通假,后来一律把“[今/酉]”写作“熊”字了(张正明《楚文化史》。)所以楚人姓芈氏熊,即以缩酒祭天(神)为氏。这在“天人合一”的氛围下,楚人进贡苞茅、主管缩酒祭祀,是极其荣尊的职责。当然,有学者以为楚人的图腾是熊,故氏熊(持此说学者认为,楚人是黄帝之后,而黄帝据说有“六兽之师”,其中就有以熊和罴为图腾的氏族部落,楚人可能就是以熊为图腾崇拜的部落之一。罗香林在《中夏系统中之百越》一文中说:“楚人首领,世世冠以熊字,似熊为在楚人原所氏,亦即以熊为图腾祖遗影。”)。

  三、周昭王攻楚及其失败

  楚国是西周侯卫统治下的“南国”之一。商末周初,由于鬻熊举族投周之后,楚与周王室的关系一般是良好的。周武王死,子成王立,“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史记·鲁周公世家》。)后来,流言澄清,周公又回去了。周康王时,楚与周关系亦属正常(《左传·昭公十二年》记楚灵王语:“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亻及、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究其原因,一是周楚同源(周人,姬姓,传说是帝誉之后),鬻熊臣周,奠定了亲善关系的基础。二是周初克殷,后又周公东征,足见殷商残余势力与东方方国部落一直叛周抗周,周王朝不得不全力东向,重点打击东方方国部落。三是楚人辟在蛮荒之地,势弧力单,只得卑事周天子,当不会引起周王室的重视。

  但是,“周之宗盟,异姓为后”(《左传·隐公十一年》),楚是周王朝的异姓国,一开始就受到周天子的歧视,甚致在诸侯盟会上,都没有与盟的资格。周王室对齐、晋等诸侯国均有赏赐,而楚国则无。时过五百多年,楚人对此仍耿耿于怀,愤愤不平。如春秋中后期,楚灵王就说先王熊绎与齐、晋、鲁、卫等国君一样并事周康王,四国可得珍宝之器,而楚国则无分,因此要与周王室“求鼎以为分”。右尹子革告诉他:“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左传·昭公十二年》。)这种建立在“亲亲”、“尊尊”的宗法等级基础上的主从关系,必然产生深刻的矛盾,从而导致征服和反征服战争。事实上,早在周初,周王室为了加强对楚国和荆楚地区庸、卢、彭、濮等方国势力的控制,在汉东就分封了一些姬姓国,在南阳盆地,又有申、吕等姜姓国(姻亲国)。楚国慑于周王朝的强大,不得不进贡苞茅等物,表示臣服。

  周成、康王时期,东都洛邑建成,东西连成一片,长达千里以上,初步巩固了对“东土”的统治。周共王时,楚国一方面卑事周王室,一方面“筚路蓝缕”,辛勤开发,国家已呈勃兴之势。所以到周昭王时期(约公元前1000椙?77年),周、楚关系开始紧张起来了,周昭王集中全力,打击楚国。据陕西扶凤出土的《墙盘》铭文记载:“弘鲁召(昭)王,广笞荆楚,唯狩南行。”可见周昭王亲领军队南征,声势浩大。另据《竹书纪年》记载,周昭王攻楚,主要有三次:

  第一次,周昭王十六年(约公元前985年),周昭王“伐楚,涉汉,遇大兕”。这次,一般认为其时与上述《墙盘》记载相同。周昭王领军渡过汉水,深入荆楚一带。渡汉水时还遇见“大兕”(兕,古代犀牛一类动物。《左传·宣公二年》:“犀兕尚多。”)。

  第二次,周昭王十九年(约公元前982年),周昭王派祭公辛伯攻楚,“天大日[壹],雉兔皆震,丧六师于汉”。这次渡汉水时,阴风骤起,气候恶劣,将士惊恐,军队大部丧失。这次失败归咎于天时不利,实际上周王朝军队当遭到楚军强有力的伏击。

  第三次,“昭王末年,夜清,五色光贯紫微,其王南巡不返”。此年,据鲁纪年推算,当为周昭王二十四年(约公元前977年)。这次攻楚,周昭王全军复没,周人讳言此事,模糊地说“南巡不返”。周昭王死因,《史记正义》引《帝王世纪》说:“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舟进。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这里说的“船人”,就是楚人起而抗周,设计献胶粘接的船只,船驶至中流,胶液融化,船只解体,周昭王及其部众,溺水而死。屈原在《天问》中写道:“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惟何?逢彼白雉?”周昭王累累南征,当然不是为了贪求什么,而是由于楚国的勃兴,引起周天子的惊恐,不得不领兵亲征,企图遏制楚国的发展。

  周昭王攻楚及其败亡,是我国历史上一件大事。此后,周王朝由盛而衰,楚国则日益发展强大,逐步走上与周王室分庭抗礼的道路。

  四、熊渠对周王朝的公开对抗

  周昭王死,子穆王立,西周社会矛盾不断加深,国势日趋衰落。在统治阶级内部,由于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等级不同的奴隶主贵族,已呈现升沉兴衰的波动,原来地位较高的贵族,政治失势,田地荒芜,家境日蹙,而原来地位低下的贵族,则注意生产,招徕奴隶,经济实力不断增长。这样就加深了统治阶级内部的分裂和斗争。在这同时,广大奴隶人民群众,由于不堪忍受奴隶主贵族的残酷剥削奴役,或逃亡,或奋起抗争,奴隶制危机已日益加剧,江河日下。

  周王朝对周边方国或臣属民族,除索取贡物外,又不断地进行征服战争,掠夺人口和财富。所以,周王朝与周边各部一直存在深刻的矛盾。周边各部随着经济、军事实力的增长,与周王朝的军事冲突也逐步升级,已非昔日周王朝能轻易地予以征服或压服了。据《国语·周语上》载,周穆王时,西北境犬戎诸部日益强大起来,有时竟骚扰到宗周(周公东征后,西边关中平原,以镐京为中心,称为“宗周”。东边的河洛地带,以东都王城为中心,称为“成周”。)附近。周穆王亲自领兵攻打犬戎,结果,只取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白狼、白鹿或系氏族徽号。)从此,周王朝与西北犬戎各部关系更加紧张。正当周穆王西征时,东土的徐偃王联合徐奄诸部乘机发动叛乱,举兵伐周。周穆王闻讯后急忙回军东向,并不得不向楚国求援。楚国大举出兵,与周王朝一起攻打徐偃诸部,徐偃王败亡(此从《后汉书·东夷传》、《博物志》所记。)昭、穆之后,西周进入共、懿、孝、夷、厉诸王统治时期(约公元前912-842年)。在这半个多世纪里,人民群众反抗斗争迭起,井田制开始崩溃(据周共王《卫鼎》铭文载:裘卫以绢帛等交换矩伯一个“里”,说明西周井田制下“田里不鬻”的格局开始瓦解。)周王朝统治更加腐朽没落。北方的[犭/严]狁、西方的犬戎、东方的淮夷、南方的荆楚,交相叛周攻周,西周统治岌岌可危。《汉书·匈奴传》说:“至穆王之孙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允之故。岂不日戒,猃允孔棘。”约公元前895年(周懿王十五年),周王朝一度被迫自镐徙都犬丘(今陕西兴平东南)。周夷王时,“荒服不朝”,天子始下堂见诸侯,[勤见-力]礼废。

  与周王朝内外矛盾重重、国势穷蹙相反,楚国经一百多年的艰苦奋斗,国势则蒸蒸日上,由弱而强。熊绎下传四代至熊渠时,楚国已巩固了自己的根据地,开始向周围地区开拓。

  熊渠,勇力过人,胆略非凡,是楚国历史上一位着名的国君。由于他功绩卓着,楚国后人也是把他作为神奇人物传颂的。如《韩诗外传》说:“昔者熊渠夜行,寝石,以为伏虎,弯弓而射之,没金殷羽,下视,知其为石。”《史记·龟策列传》甚至还说,连后羿的射技也不及熊渠。熊渠不仅善射,在战场上勇于作战,而且在政治上也很有头脑。他向周围地区的开拓,大致执行的是近交远攻、先礼后兵的方针。楚国发迹于丹、淅,后向睢山、荆山发展,即沿丹水而下,逐步至汉水流域。其间广阔地带,杂居着群蛮百濮等方国部落。此外,西南有巴人,东南还有扬越。在周王朝的压迫下,楚人一方面臣服姬周,一方面巧与周围方国部落周旋,求得生存与发展。《史记·楚世家》称熊渠在江汉地区甚得人心,“蛮夷皆率服”,可见熊绎以后历代,为了站稳脚跟,对群蛮百濮等方国部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怠慢疏忽。熊渠承继国君后,国力增强,后方稳固,开始有重点有选择地攻打邻国,开拓边境。

  《史记·楚世家》:

  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扬粤,至于鄂。”

  庸,杜预注为上庸,即今湖北竹山,在荆山西,故地处楚国西陲。它历史悠久,曾随同周武王灭商。熊渠攻庸,除了为巩固自己的后方外,还在于削弱庸这一古国地位,以播扬楚国的声威。扬粤,即扬越(此扬粤(越),地处荆楚。《中华地图学社》出版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标明扬粤(越)在古扬水以东、以南、洞庭湖地区。旧解扬越因扬州得名,是因战国后越人散布古扬州各地,说明春秋战国后,扬越由西而东,向扬州流徙。),指古扬水以东以南、洞庭湖区域的越人。熊渠向西攻打庸后,即沿汉水而下攻打长江流域的越人,一直攻打到鄂(今湖北鄂州市境)(鄂,有西鄂、东鄂之别。《括地志》说:“邓州向城县南二十里,西鄂故城,是楚西鄂。”故西鄂在今河南邓县境。东鄂,则在今湖北鄂州市境。此鄂,当指东鄂。据《史记正义》说,原邓之西鄂,是后来东徙至鄂州的。)鄂,交通方便,物产丰富,是当时炼铜业的中心。在鄂境内,今大冶铜绿山有着丰富的铜矿资源,商周时期一直就是一个着名的炼铜基地。熊渠攻打越扬,兵锋直抵鄂,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夺取那里丰富的青铜原料,并试图把扬越至鄂一带,纳入楚国管辖范围之内。当这一战略目的初步实现后,熊渠不满足原来子男之国的地位,公开宣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公然也以天子自居,封长子康为句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史记·楚世家》。)句,裴[马因])。熊渠把如此广阔的“江上楚蛮之地”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就是力图把楚国政治、经济中心南移,增强国力,以与周王室对抗。

  楚人长期臣商,后又从周立国,所以在政治上,也仿效商周,实行以王为首、分封诸侯的奴隶主贵族政体。当然,熊渠的分封,只是一种尝试,后来随着周王朝的衰败,周初大分封的形式在楚国并未实行,但其奴隶主贵族政体的基础----采邑制则是普遍推广的。楚国后来出现的许多大贵族,如若敖氏、[艹/为]氏、屈氏等,就是从最初实行采邑制发展而来的,[艹/为]氏、屈氏并以采邑为氏。

  周厉王时,强化国家机器,垄断国家资源,对周边“荒服”地区,不断攻伐,荆楚亦不例外。《史记·楚世家》说:“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熊渠为了保存实力,避免与周王朝正面冲突,于是自动去其王位,取消对儿子的分封,继续臣服于周。从熊绎至熊渠(约公元前1027-963年)的一百多年间,楚国由弱变强,与中原各诸侯国一样,逐步摆脱周王室的束缚,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其时,楚国虽然以丹、淅至汉水上游为根据地,但其势力已渐南下,并扩大了对周围地区的统治。熊渠兵锋向南而东,表明他战略发展的重点在南方,企图先在长江流域确立一强国地位后,然后北上争雄,决心走与周王朝分庭抗礼的道路。熊渠的这一方针,对后来楚国国君影响很大,奠定了后来楚国立足于江汉、争霸中原的战略基础。熊渠自称“蛮夷”,“不与中国之号谥”,成为楚人一大精神支柱。楚人长期以来师夏师夷、以夏变夷,创造出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荆楚文明,与这一战略思想是分不开的。熊渠不愧是楚国历史上的重要开拓者之一。

  五、西周末年周、楚矛盾的继续发展与“汉阳诸姬”

  周厉王末年,“专利作威,佐礼进祸”,致使国人财力穷尽,“民不堪命”。公元前841年(中国历史始有准确纪年),“邦人”(国人)、“正人”(百工正长所属之人)、“师氏人”(宿卫王宫的军卒),怒不可遏,冲进王宫,周厉王狼狈出逃,朝政由诸侯掌管(《史记·周本纪》说召公、周公二相行政,《竹书纪年》则谓“共伯和干位”。)。楚国自熊渠之后,历经熊挚红、熊延、熊勇、熊严四代国君,执政时间都不长(约公元前857年,周厉王立,熊渠自去其王号(熊渠卒年不详),前828年,熊严卒,前后共约29年。在此期间,历经四君,除已知熊勇、熊严分别执政十年外,熊挚红、熊延两代不足十年),其事史料记载亦缺乏。公元前827年,周宣王立,楚国也恰为熊霜初立。在周宣王初立、力图“复文武之境土”时,楚国则一度政治波动,发生了争夺君位事件。据《史记·楚世家》载:“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循。”熊霜六年(公元前822年),由于楚人仍沿袭母权制遗风,“楚国之举,恒在少者”(《左传·文公元年》。,君位传袭并未确立嫡长子继承制,故熊霜死后,君位未能传其子,出现了“三弟争立”。在争夺君位斗争中,仲雪死,叔堪逃亡,在濮地避难。濮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方国部落。《尚书·牧誓》记参与周武王伐纣灭商战争的,有“庸、蜀、羌、[髟/矛]、微、卢、彭、濮人”。可见濮是姬周的重要盟国和属国。西周时期,濮人散居楚之东、西、南境,即汉水两侧,号称百濮。楚人为能在楚蛮之地立足生根,与濮人关系当属良好,故叔堪争君位失败,逃到濮地,变服从俗。“芈姓有乱,必季是立”(《左传·昭公十三年》),君位仍传到少弟季徇,即熊徇,楚国政局才稳定了下来。周宣王因经共和时期的相对稳定,继位后即频繁对外用兵,号称“中兴”。熊徇在位22年,国势一度复振,于公元前800年(周宣王二十二年)卒,子熊[鄂-力]立。公元前791年(周宣王三十七年),熊[鄂-力]卒,子熊仪立,号若敖,周宣王统治进入后期,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进一步激化,国势复又转衰。楚国这时可能由守转攻,对外发展,与周关系重又紧张了起来。公元前789年(周宣王三十九年,熊仪二年),周宣王攻伐姜氏之戎,战于千亩(今山西介休南),周军大败。在此同时,对南方也发动了大规模战争,结果也失利。据《史记·周本纪》载:“宣王既丧南国之师,乃料民于太原。”南国,三国吴人唐固说在南阳。前蜀人韦庄以为在江、汉之间。从西周长期对东南夷和荆楚的用兵看,此“南国之师”,也当指东南和荆楚地区。周王朝对荆楚等南国用兵失败,只得又在太原一带清查户口人丁,补充军队。可见这次失败是很惨重的。《诗经》有关篇章,对周、楚间的争战,也有反映。如《诗·小雅·采[艹/已]]》:“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无老,克壮其猷。方叔率止,执讯获丑。”《大雅·江汉》:“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江汉汤汤,武夫[氵光][氵光]。经营四方,告成于王。”“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这些诗篇虽然都是歌颂周宣王武功之作,不免有夸大成分,但确也反映了楚国与周王朝激烈冲突的事实。

  周王朝为了加强对荆楚的控制,“以蕃屏周”,陆续在汉水以东以北和江、淮间,分封了不少姬姓或姻亲诸侯国,即所谓“汉阳诸姬”(清人易本火良《春秋楚地问答》说“汉阳诸姬”“西自汉水以东,南自汉水以北,东至于光、黄,北至于淮汝”。)“汉阳诸姬”,重要的有如下一些诸侯国:

  随(今湖北随州市境)。《世本》:“随国,姬姓,不知始封者为谁。”原在汾水流域,昭、穆时期,不断攻打荆楚,随亦被徙封于江淮汉水之间。童书业指出:

  汾水流域附近之国名地名常出现于江淮汉水之间,如江淮汉水间有随、鄂、沈、黄、唐等国,汾水流域附近亦有之(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

  随国国力最强,是汉东大国,并为汉阳诸姬盟国之首。

  唐(今湖北随州市西北境的唐县镇)(何光岳《楚灭国考》(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90年2月第1版)。姬姓,与随一样,原在汾水流域,后徙封于汉东。

  申(今河南南阳市北境)。姜姓,姬周姻亲国。《国语·周语中》:“齐、许、申、吕,由太姜。”故地应在今陕西泾渭间。《左传·隐公元年》孔疏:“申之始封,亦在周兴之初,其后申绝。至宣王时,申伯以王舅改封于谢。”此谢,《国语·郑语》说在南阳,《汉书·地理志》说在宛北,《大清一统志》说在南阳北,故申在今南阳市北境。

  吕(今南阳市西北境)。吕与申同为姜姓国。《国语·郑语》:“当成周者,南有申、吕。”所以,吕与申一样徙封于南阳一带。“吕”,亦作“甫”,吕侯受命制《吕刑》,亦称《甫刑》。可见吕国历史悠久,吕人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和治国经验。

  曾([曾阝] 、缯,今南阳市北一带)。《国语·郑语》韦昭注:“缯,姒姓,申之与国也。”故缯、申关系密切,当地处今南阳市北一带(南阳市北方城有缯关,历代史家认为此即曾的始封地。)郭沫若《中国史稿》说湖北孝感地区发现的周成王时代的青铜器,记载着周成王南征经过的曾,后来封有姬姓侯,从此有学者认为周初之曾,还是姬姓之曾,原姒姓曾,已东迁齐地。曾从昭、穆以后也是“汉阳诸姬”的重要古国。

  厉(赖,今随州市东北)。姬姓,与随、唐比邻,同为周的重要属国。

  贰(今湖北应山境)。偃姓,周之封国,与随、郧比邻。

  轸(今湖北应城境)。偃姓,周之封国,贰、轸关系密切。《左传·桓公十一年》:“楚屈瑕将盟珍贰。”郧([云阝] ,今湖北安陆境)。《通志·氏族略》:“[云阝] 氏,亦作[[女云],亦作郧,又邑作云。”[[女云]姓,祝融八姓之一,与楚同祖。《路史·后纪》说:“云近楚,若敖父子娶焉,后灭之。”按同姓不婚遗制,应非[[女云]姓,故有学者认为是姬姓国。

  蓼(今河南唐河境)。偃姓,地处申、吕南,唐、随北。

  以上诸侯国,地处汉东、汉北,犹如汉东北一道屏障,紧紧地束缚住楚国,阻遏着楚国的北上与东进,并可随时配合周王朝打击楚国。

  在淮水流域,周王朝的主要封国或属国有:江(嬴姓,今河南正阳西南)、息(姬姓,今河南息县境)、弦(姬姓,今河南息县南)、黄(嬴姓,今河南潢川境)、蒋(姬姓,古期思县,今河南固始境)、蓼(偃姓,今河南固始东,非前述唐河境的蓼)等。在淮北及江、淮间,亦有众多的封国与属国,无疑都严重地阻障着楚国的发展。

  六、楚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初步发展

  商末周初楚国的建立,标志着楚国已从氏族制进入早期奴隶制。早期奴隶制的基本特点,是血缘关系与等级关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留有氏族制遗风。楚国的国君,既是一国之主,又是楚族一族之长。协助国君料民理国的是大贵族----“敖”。敖即豪(氏族酋豪),是氏族贵族蜕变过来的,成为楚国统治集团的支柱。入春秋后,煊赫一时的若敖、[艹/为]敖,就是“敖”权力膨胀的结果。楚立国后,国君由“敖”拥戴,而有的国君本身亦称“敖”。如西周末年熊仪,称若敖、熊仪子熊坎,称霄敖。楚国国君的继承制度,也已确立。从鬻熊开始,一般是父死子继(并未确立嫡长子继承制,而是“恒在少者”,如前所述),也伴以兄终弟及。如熊挚红传弟熊延、熊勇传弟熊严等。从这种君位继承情况看,君族已牢牢地掌握了最高统治权,国君集政权、族权于一身,已非昔日氏族制民主推举氏族首领或军事首领了。

  楚人是在臣服商周,又与商周王朝斗争中发展起来的,所以楚国也建立了军队,并日益强大。商王武丁时期,商王朝军队攻打荆楚,“裒荆之旅”,可见其时荆楚已有一支可观的军事力量。当然,这里的荆楚,是泛指居住在江汉地区的包括楚人在内的众多方国部落,并非指楚人一族。西周时期,随着楚国的建立与发展,楚国军事力量也日趋强盛。终周一代,周王朝视楚国为敌国强国,不惜倾全国力量,累累攻打,证明楚国确实存在有完善的组织系统,深谙作战方法的军队。熊渠的西击南征,政治、军事目的非常明确,表明楚国军队无论在指挥作战或组织行动方面,均已渐趋成熟。

  西周是继夏、商后第三个统一奴隶制王朝,其先进的经济、文化对各臣属之邦都有深刻的影响,荆楚地区也不例外。据目前考古材料所见,在汉水以东的今湖北蕲春境内,1958年发现了西周时期的大型木构建筑遗址(《湖北蕲春毛家咀西周木构建筑》(《考古》1962年第1期)),其中有木柱、木板、木制的楼梯,是长江流域特有的木构建筑。遗址还出土了陶器、骨器、铜器、漆木器、卜甲骨等。1960年在蕲春之西北、随州之东的红安金盘遗址,发掘出了丰富的文物。其中陶器有鬲、鼎、[缶本]、罐等,青铜器有刀、矛、镞,还有铜范等(《湖北金盘遗址试掘》(《考古》1960年第4期)。今黄石市境内铜绿山铜矿的冶炼,继续得到发展。

  在汉水流域附近,1966年在京山坪坝苏家垅出土了一批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青铜器,共97件,其中7件有铭文,铭文有“曾侯中子[彳才游-氵-方]文”、“曾中[彳才游-氵-方]父”等内容,说明铜器主人为曾国国君。其主要礼器组合为九鼎八簋(缺一簋),此外,还有鬲、豆等器物(笔者在荆州博物馆所见。)

  在汉水以西,1961年在江陵万城出土了西周早期青铜器17件,有簋、鼎、戈、觚、爵、尊、觯、卣等。其中9件有铭文,文中“邶子”、“邶柞”字样,当为邶国的遗物(同上。)邶,古邶国。《说文》:“邶,古商邑,自河内朝歌以北是也。”郑玄《诗谱·北[庸阝]卫谱》。熊[鄂-阝]是熊徇之子,于公元前800-791年在位,时值周宣王晚期。

  此外,1980年在湖南麻阳发现了西周之际的古铜矿井,可见西周末楚人已进入这里开采铜矿了。另据西周某些铜器铭文中,有关于周王朝南征“俘金”的记载(如周昭王时《过伯簋》,其铭文说:“过伯从王伐反荆,俘金,用作宗室宝尊彝。”),楚国有可能在熊渠之前就会铸造青铜器了。刘彬微说:“就现有资料而言,已发现的青铜器,其年代上限还到不了西周初期楚人立国之时。最早的楚铜器年代虽可上溯至西周中期,但西周中晚期的楚铜器数量甚少,……。”(张正明主编《楚文化志·铜器和铁器》(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1988年7月第1版)。可见终西周一代,楚国青铜器的冶炼与铸造尚不成熟,规模也不大。

  1975年冬至1979年秋,湖北省有关考古人员在湖北当阳赵家湖,发掘了西周晚期至战国中期的楚墓共297座。墓葬形制均为竖穴土坑,棺椁大多保存较好,分一棺一椁墓、单棺墓、无棺墓三类。随葬器物主要为陶器,组合有鼎、鬲、豆、罐;鬲、盂、豆、罐;鬲、盂、罐;鬲、孟、长颈罐;鼎、敦;鼎、敦等。铜器组合有鼎、簋;鼎、簋、盏;鼎、敦等。还出了一定数量的兵器和少量的漆木器。高应勤、王光镐把墓葬分为四类七期。四类,即甲类、乙A类、乙B类和丙类。甲类墓出铜礼器和仿铜陶礼器。乙A类春秋战国后,先出陶生活用器,后出仿铜陶礼器。乙B类则自始至终出陶生活用器。丙类墓无随葬器物。其中属于西周后期和两周之际墓葬,是迄今各地发现的楚墓时代最早的一批(高应勤、王光镐《当阳赵家湖墓葬的分类与分期》(《中国考古学会第二次年会论文集》,文物出版社出版,1982年版)。)从墓葬形式和随葬器物分析,王光镐认为,甲类墓纯属中原风格,即姬周文化因素。乙A类墓周式多于蛮式,乙B类则蛮式多于周式。此蛮式,即指江汉土着鬲文化,鬲称“蛮式鬲”或“苗式鬲”,并非名符其实的“楚式鬲”。楚文化因素的铜礼器和仿铜陶礼器,则始自春秋晚期,才在甲类墓和乙类墓中所见(王光稿《楚文化源流新证》。)因此,西周后期 赵家湖墓群中,尚不见有楚国经济、文化发展的明显迹象。

  张正明认为,赵家湖楚墓出土器物就种类、形制而言,虽与中原文化因素大同小异,但毕竟是楚文化遗物,说明从西周晚期到战国中期,这里是楚人的聚落。甲类墓出有铜礼器鼎和簋,陶礼器有鼎、簋、鬲、罐、豆等,其墓主是楚国国人中的下等部落贵族。他们受华夏文化浸染,总是模仿华夏礼制。乙A墓无铜礼器出土,陶礼器基本组合为鬲、盂、罐、豆,墓主是平民和下等部落贵族,既受华夏文化影响,又吸收了蛮夷文化因素。乙B类墓主大抵是土着蛮夷,当属野人。丙类墓无随葬品,墓主地位当更低下。由于墓葬规格的不同,说明当时已存在国野、贵贱、贫富的分化,原始社会正在解体,阶级社会即将形成(张正明《楚文化史》。)从上述两位学者论述中,可知楚人建国后,既模仿华夏文化,又吸收土着居民文化因素,逐渐形成具有自己个性特色的荆楚文化。终西周一代,楚国经济、文化获得初步发展,为入春秋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载,西周末、春秋初楚国君若敖、虫分冒时期,还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又说:“若敖、虫分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从这些记载看,楚国尚在艰苦创业,势力还不强大,仍属所谓“荆蛮”阶段。但从熊渠西击南征、势力直抵长江流域看,又证明楚国经济实力已大为增强,政治、经济中心亦开始南移。上述所引有关考古发掘材料,与《左传》、《史记》有关记载,大致是吻合的,反映了西周时期楚国经济、文化初步发展的粗略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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