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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史卷四十四 传第三 杨秀清

 

  一

  杨秀清广西桂平县平在山东旺冲人①。生於清道光三年(一八二三年)②八月十九日①。他出生在一个十分穷苦的农家。父亲叫杨亚齐,母亲古氏②。五岁时,父亲去世了。九岁时,母亲也死了,得伯父杨庆善教养成人③。

  秀清成年后,得不到田地耕种,他只得同平在山里面那些穷苦农民一样,以「种山烧炭为业」④。他当农时,在陡峭瘦瘠的山坡上,开荒种植些玉蜀黍、番薯等粮食作物,或种些蓼蓝经济作物。农时过后,就入深山去伐林斫木,在炎暑天,入窑烧炭。至冬天,又翻山越岭,把炭挑出新墟去卖,经过商人的盘剥,换不到一升半斗。一年到头,过着挨饥受寒的生涯。天情道理书说:「至贫莫如东王,至苦亦莫如东王,生长深山之中,五岁失怙,九岁失恃,零丁孤苦,困厄难堪,足见天父将降大任於东王,使之佐辅真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乃天之穷厄我们东王者,正天之所以玉成我们东王也。」这段话,说明了秀清的革命事业跟他的阶级出身和艰苦经历的重大关系。

  冯云山进入紫荆山区,创立拜上帝会,秀清和萧朝贵都是那里入会的种山烧炭的贫苦农民。那时候,他们只是一般会员。清道光二十七年(一八四七年)七月,洪秀全、冯云山写宣传册子送人,是曾澐正四处代传的。九月间,洪秀全要选择险固所在栖身,是和冯云山、曾澐正、曾玉景、曾观澜等同写章求天父的。九月十六日,洪秀全去象州捣毁甘王朝是和冯云山、曾澐正、卢六、陈利同去的①。十一月二十一日,冯云山被逮捕,是由曾亚孙、卢六等夺回的②。他们都还未站到斗争的前列来。

  清道光二十八年戊申(一八四八年)春,冯云山被囚在桂平县监狱,洪秀全回广州营救,拜上帝会突然受到地主阶级的迫害,会中又陷於没有首脑主持的瘫痪状态,人心动摇。三月初三日,当会众聚集的时候,秀清就利用当地迷信的降童巫术,装做跌在地上不省人事,过了一刻,他在昏迷状态下,站立起来,瞬即摆出一副严厉肃穆的面孔,厉声对众人说:「众小子听着!我乃天父是也!今日下凡,降托杨秀清,来传圣旨。」他宣讲了一番天父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权能。命令会众同心同力去杀妖。稳定了革命群众的情绪,保卫了革命的组织,把后来作为太平天国骨干的两千会众从彷徨动摇中带领回到革命的道路上来。天情道理书记其事说:「当其时真道兄弟姊妹多被妖人恐吓,若非天父下凡教导作主,恐伊等心无定见,安得不忘却真道,差入鬼呼乎!」这是一件关系到拜上帝会前途至重至大的事。

  到冯云山出狱,洪秀全也回到平在山来,他们虽知降托是左道巫术,但看见在群众中起了这样大的作用,认为正可以利用,遂承认秀清有代天父传言的权力。到这年九月,洪秀全又和萧朝贵串演天兄降托萧朝贵的把戏。从些,「并不知机」①的杨秀清和「僻处山隅」②的萧朝贵,就从会众中涌现出来一跃而成为太平天国的领导者。

  农民是个体劳动者,他们过的是没有组织的分散生活。要想把他们结集起来,并比较有效地克制他们的分散性、散漫性,而形成一支在统一指挥下的有组织有纪律的战斗队五,这是一个严重的和单靠农民自己不能根本解决的问题。但是,农民起义对此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作出初步的解决,否则不仅不能取得从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发展,就是起义也难於发动起来。秀清在这方面做了非常卓越的工作。他用天父降托去恐固拜上帝会的组织,他又用天父降托去发动群众。就在金田起义前一年的三月十六日,他到贵县拜上帝会去,假托天父下凡教育会众说:「高老山山令,遵正十字有一笔祈祈」①。高老即天父,山山即出字,十字有一笔即千字,这句隐语,就是命令会众:「天父出令,千祈尊正!」到金田起义这一年的春天,他就假托天父下凡,号召群众说:「我将遣大灾降世,过了八月后,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凡坚信的将得救,你们都到我这里来」②!这年四月,拜上帝会决定要起义了。杨秀清为着要夺取起义领导权,他与萧朝贵合谋,假装口哑耳聋,耳孔出脓,眼内流血,成了病废,躲在幕后操纵,由萧朝贵出面假托天兄下凡主持。事具萧朝贵传中。到十月初一日,地主围练向拜上帝会进攻时,他就立刻耳聪目明,心灵性敏,到金田围营指挥队伍,与地主围练大战,把它打败。十一月二十四日,击败围困山人村的清兵,迎洪秀全归金田,又打败来攻金田的清军。十二月初十日,就在金田宣布起义。

  辛开元年二月,洪秀全正位天王,封秀清为正军师,建立太平天国。时太平军初起义,农民的散漫性和自私性仍然随时暴露出来,致影响战斗。於是秀清又连续用天父下凡,对官兵进行教导,说:「我差尔主下凡作天王,地(他)出一言是天命,尔等要遵。尔等要真心扶主顾王,不得大胆放肆,不得怠慢也。若不顾主顾王,一个都难也」①。又说:「天降尔王为真主,何用烦愁胆心飞」。「有志顶天忠报国」,「何不心雄战胜回」②。秀清用这类简单明快的语言,假托是天父的圣旨,来说明天王洪秀全下凡作真主的天命,树立起义必胜的信念,灌输到太平军全军兵将的心中,把全军的意志和力量,在天父、天兄、天王的名义下结集起来。於是冲破清军四面的封锁,粉碎敌人要把太平军困死在紫荆山区的狂妄企图,全军冲出到平南官村,太败清军,遂於闰八月初一日,攻克广西永安州,第一次占领城市。

  十月二十五日,天王洪秀全降诏封正军师杨秀清为东王,西、南、北、翼四王都归节制,将军令权交归杨秀清。

  当太平军攻克永安州后,清朝跟着又调动大军来围困,并收卖叛徒周锡能,企图外攻内应,颠覆太平天国。秀清侦知叛徒逆谋,立刻假托天父下凡,锁拿周锡能进行审讯,将他的谋反逆迹一一指出。周锡能无法狡辩,不得不供认。在全军兵将共同切齿愤与对天父权能的欢呼声中,把周锡能和他的老婆、儿子押出朝门斩首示众。秀清在审讯叛徒周锡能当中,同时就教导兵将说:「自今以后,每事具要推明,时加格外灵变」,一旦发现可疑的情况,就「该即刻禀报尔千岁,奏知尔主天王,则为是也」。又说:要以周锡能为戒,「要认真天堂路,切不好踏差,放胆立志,顶天不妨」①。这一场周锡能谋反案件的破获,不仅是粉碎了敌人外攻内应的险恶阴谋,对当时被围在永安州的全军斗志起了极大的鼓舞,而且,结合着审讯,还把得出来的政治上的教训,进行了一场活生生和教育,有助於在军中培养警惕性的观念,并进一步提高他们对起义必胜的信心。事详叛徒传内。秀清假托天父下凡的做法,在太平天国起义初期是起了大作用的。

  二

  太平天国壬子二年三月,在永安州突围大捷后,北出桂林。五月,大军进入湖南,传檄讨伐清朝。其奉天讨胡檄道:

  真天命太平天国(左辅正军师东王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为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若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予惟天下者中国之天下,非胡虏之天下也;衣食者中国之衣食,非胡虏之衣食也;子女民人者中国之子女民人,非胡虏之子女民人也。慨自有明失政,满洲乘衅,混乱中国,盗中国之天下,夺中国之衣食,淫虐中国之子女民人。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沿得为有人乎!自满洲流毒中国,虐焰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於四海,妖气惨於五胡,而中国之人,反低首下心,甘为臣仆。甚矣哉,中国之无人也!

  夫中国首也,胡虏足也,中国神州也,胡虏妖人也。中国名为神州者何?天父皇上帝真神也,天地山海是其造成,故从前以神州名中国也。胡虏目为妖人者何?蛇魔阎罗妖邪鬼也,鞑靼妖胡,惟此敬拜,故当今以妖人目胡虏也。奈何足反加首,妖人反盗神州,驱我中国悉变妖魔,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予谨按其彰着人间者约略言之:夫中国有中国之形像,今满洲悉令削发,拖一长尾於后,是使中国之人,变为禽兽也。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中国有中国之人伦,前伪妖康熙暗令鞑子一人管十家,淫乱中国之女子,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中国有中国之配偶,今满洲妖魔悉收中国之美姬,为奴为妾,三千粉黛,皆为羯狗所污,百万红颜,竟与骚狐同寝,言又恸心,谈之污舌,是尽中国之女子而玷辱之也。中国有中国之制度,今满洲造为妖魔条律,使我中国之人,无能脱其纲罗,无所措其手足,是尽中国之男儿而协制之也。中国有中国之言语,今满洲造为京腔,更中国音,是欲以胡言胡语惑中国也。凡有水旱,略不怜恤,坐视其饿莩流离,暴露如莽,是欲我中国之人稀少也。满洲又纵贪官污吏,布满天下,使剥民脂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国之人贫穷也。官以贿得,刑以钱免,富儿当权,豪杰绝望,是使我中国之英俊抑郁而死也。凡有起义与复中国者,动诬以谋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绝我中国英雄之谋也。满洲之所以愚弄中国,欺侮中国者,无所不用其极,巧矣哉!昔姚弋仲,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坚,使不攻中国。今满洲乃忘其根源之丑贱,乘吴三桂之招引,霸占中国,极恶穷凶。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乘中国之无人,盗据华夏。御座之设,野狐升据,朝堂之上,沐猴而冠。我中国不能犁其廷而锄其穴,反中其诡谋,受其凌辱,听其号令,甚至文武官员,贫图利禄,拜跪於狐群狗党之中。今夫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艴然怒。今胡虏犹犬豕也,公等读书知古,毫不知羞。昔文天祥、谢枋得誓死不事元,史可法、瞿式耜誓死不事清,此皆诸公之所熟闻也。予总料满洲之众,不过十数万。而我中国之众,不下五千馀万。以五千馀万之众,受制於十万,亦孔之丑矣!

  今幸天道好还,中国有复兴之理,人心思治,胡虏有必灭之徵。三七之妖运告终,而九五之真人已出。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王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华夏,恭行天罚。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摅公愤以前驱。誓屠八旗,以安九有;特诏四方英俊,速拜上帝,以奖天衷。执守绪於蔡州,擒妥欢於应昌,与复久沦之境土,顶起上帝之纲常。其有能擒狗鞑子咸岂来献者,或有能斩其首级来投者,或又有能擒斩一切满洲胡人头目者,奏封大官,决不食言。盖我中国之天下,今既蒙皇上帝开大恩命我主天王治之,岂胡虏所得而久乱哉!公等世居中国,谁非上帝子女,倘能奉天诛妖,执蝥弧以先登,戒防风之后至,在世英雄无比,在天荣耀无疆。如或执迷不悟,保伪拒真,生为胡人,死为胡鬼。顺逆有大体,华夷有定名。各宜顺天,脱鬼成人。公等苦满洲之祸久矣,至今而犹不知变计,同心戮力,扫荡胡尘,其何以对上帝於高天乎!予兴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雠,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务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顺天有厚赏,逆天有显戮。布告下天,咸使闻知。

  这一道檄文,痛斥清朝政府的民族压迫和封建剥削,指出满洲贵族奴役中国人民,从剃发、易服等人身侮辱,到政治上和经济上「富儿当权」、「剥民脂膏」种种压迫剥削,造成「饿莩流离,暴露如莽」的人间地狱,表达了阶级斗争与民族斗争的一致性,宣扬了吊民伐罪的正义性。檄文提出革命目的,在於推翻残暴的清朝政府,「同享太平之乐」。檄文一再申述革命的政策,号召中国人民「各各起义,大振旌旗」;责备奴事清朝的士大夫,叫他们变计来归;策动反革命军队弃暗投明,立功受赏。檄文最后宣告「中国有复兴之理」,清朝「有必灭之徵」,申述了革命必胜的信心。这道檄文,成为一面号召全国人民反封建反民族压迫的旗帜,成千百万受压迫受剥削的人民参加了革命,各地各族也纷纷起义响应。五月,克道州。清总兵和春、守备张国梁率军来攻,秀清亲率将士与占於南乡。这一场大战,秀清「战妖损破颈跌横」①,挫败了敌人的攻势。旋进军长沙,出洞庭湖,攻克武昌、汉阳。癸好三年正月,大军下江南。二月初二日,就进抵南京。初十日,太平天国又以秀清和萧朝贵名义颁布一道四民各安常业诰谕①。在这道布告中,再次声讨清朝政府「暴虐我黎庶,残害我生灵;肆铜臭之薰天,令斯文以扫地。农工作苦,岁受其殃;商贾通往,关徵其税。四海伤心,中原怒目」的罪行。接着宣布「自广西起义以来,所到之处,抗王师者前徒倒投顺之戈,凛天威者闻风丧妖人之胆」的革命声威,与「郡县所经,如行时雨,旌旗所指,犹解倒悬」的解放业迹。最后切望人民,「当旅市之不惊,念其苏之有望」,各宜安居乐业,「以受天福」。十四日,遂克南京。

  三

  杨秀清在革命实践中积聚有丰富的经验,但历史的经验教训范围更为广博,他却缺乏历史智识。因此,他在建都问题和北伐用兵上,都由於不知历史的经验教训,而犯下了两大错误,给太平天国革命带来极大的损失,已详论於序论中。

  杨秀清是个具有非常的行动能力和组织能力的人,他又是个雷厉风行的铁腕人物。他任太平天国正军师,总理军国,出现了一个在农民起义史上未有的高度集中的权力,就是在中国史上也少见有如此高度中央集权。在军事上,一纸令下,全国兵将星驰电集,赴汤蹈火,如身使臂,臂使指。在政治上,「即末秩微员,升降必由天廷转奏,片文双字,刊刻必自京内颁行」①,所有全国大大小小的政务全部集权到中央政府。在维持秩序与执行纪律上,「一切人等,无有例外,各有派定的岗位与职责,而全体动作各按轨道,循规蹈距,如同钟表的机件」②。只有在这样的权力树立以后,富有自发性和涣散性的农民的力量才能结聚起来,消灭分散主义和无纪律状态,而得运用全力去推翻地主阶级。也只有在这样的权力树立以后,才造成太平天国前期巩固如磐石的政权,比天朗气清的澄空还要清明的政治。

  当进入南京之初,杨秀清就首先整顿营规,立法安民。凡新克复地方,安民严令一出,何官何兵无令敢入民房的斩不赦,左脚踏入民家门口的即斩左脚,右脚踏入民家门口的即斩右脚,法立令行,严严整整①,真正做到了他向人民保证过的「圣兵不犯秋毫」②的严明纪律。他爱护人民,向官兵教育爱民的道理,要他们关心广大人民的疾苦,要「有衣同衣,有食同食」③。故民心悦服,到处战胜攻取。

  秀清爱护兵士,他给军队颁布一种体惜号令④,教导「凡为佐将者,当知爱惜兵士」。规定行军时,官员马匹都给伤员骑,如马匹不够,由兵士抬负而行,总要个个保齐。到指定营盘时,令拯危官员每逢礼拜日将伤员医疗情况报明,宰夫官三日两日按名给肉,以资调养,掌医、内医格外小心医治,佐将当公事稍暇,必须亲到功臣衙看视。有亲属的伤员,看远近情况,酌量令其亲属前来照料,没有亲属的,由本营兄弟小心提理。至於对巡更把卡兵士的体惜,又规定:「若遇天寒雨雪之夜,尤当加以体恤,若见其衣裳单少,或被褥不敷,即当传令各官,如有多馀,即当挪出,分散兵士。倘各官亦无多袍裳,即令各官夜间将皮袍裳与把卡兵士穿着,日间令其缴还,如此一转移间,兵士更当格外感激矣」。秀清爱护兵士,开心到这种地步,就更加激发他们的门志,以战胜敌人。

  秀清对群众很谦虚。当攻克南京时,他正在考虑建都大计,驾他座船的蒋老水手,向他当面提出反对去取河南为都而主张在南京建都的主张。他虚心倾听了并且采纳蒋老水手的意见。虽然他这个决定是大错的,但是,却典型地说明他对群众的谦虚态度和虚心倾听群众的意见。到建都天京后,丞相不识字的每人禀事,都带书手入读禀奏。他十分谦虚地对那些书手说:「我五岁死了父亲,由国伯养大,家穷失学,不识字,兄弟莫笑,但慢慢地读给我听,我自懂得」①。他给群众的形像,就是这样的诚恳,这样的朴素。他谦虚对待群众,虚心倾听群众意见,也教官员们学他的榜样,他曾经面教各官说:「尔等为官者,凡遇下官有事到案敬禀,或是或非,且随他直禀明白,切不可半途之中,见他有不合之处,即大声骂他,致他心无定见,常多惊恐。即有错处,也须待他说完,悠然教导,否则恐他自后即有合理的地方,也不敢来禀」〔一〕。他这样地重视群众主动性和智慧的发扬,就鼓励群众开心革命事业,乐於提出意见,因而收到集思广益的效果。在太平天国革命史中,曾经出现了许多创造性的新事物,就是跟领导者这种谦虚的作风有关的。

  秀清用人,择有才而用,不准狗情滥保。他指示在田家镇行营统兵的燕王秦日纲说:「凡保举官员,必须查其平素历练老成,精明灵变,然后传该员前来亲自勘验,观其言语举动,进退趋跄,果堪胜任,再行保举禀奏回朝,毋得狗情滥保」〔二〕。这样慎重保举,自然能够登进英才,为国任贤,收到政治清明,人心团结的效果。故敌人论到当时太平天国的铨选也不得不说:「赍功课职,颇协众情,初无依违,故其党争为致死,虽屡至穷蹙而不舍焉」〔三〕。这一种情况,和太平天国后期徇私滥保,乱封官爵,以致「谗佞张扬,明贤偃避,豪杰不登」〔四〕的情况,恰恰成为十分显着的对比。

  秀清「赏罚分明」〔一〕,这就使得有功的知奋,有罪的知愧,激发了革命者的上进心和责任心,加强对纪律的严肃感。甲寅四年五月,青年将军陈玉成攻下武昌,秀清立刻把他提升为殿右三十检点。玉成上燕王秦日纲禀申说,他恢复武昌祗是一点「微劳」,就得到升赏,使他「感激图报,奋不顾身」〔二〕。同年三月,春官又副丞相林绍璋在湖南湘潭全军覆败,革职,调到江西湖口协助守城。八月,任为金官正将军。他感到自己有负委任,恳辞给他的官职,请秦日纲代为婉禀秀清,原在湖口带罪立功〔三〕。从这两件事看来,可见秀清「赏罚分明」是在怎样地激发着革命者的上进心和责任心。敌人论太平天国取得辉煌胜利的原因说:「其法至严,凡有失利取败,违令私财,重则立斩,轻者责降,不敢徇情,略无姑息。有功亦破格升迁,赏不逾时,而桀骜不驯之徒,遂群焉俯首,甘心服役,至身临矢石而不惴,膏涂草野而无悔矣」〔四〕。反革命分子的分析固然是片面的,因为太平天国革命者这种昂扬的门志,并不只是从纪律取得,而首先是由於对革命理想的追求。但是,从太平天国全部历史看来,仍然是跟秀清「赏罚分明」分不开的。这一种情况,和太平天国后期「无功偷间之人,各又封王,外带兵之将,日夜勤劳之人,观之不分(忿),力少从戎,人心之不服,战守各不争雄」〔一〕的情况,又恰恰成为十分显着的对比。

  秀清「心灵性敏」〔二〕,应变迅速。甲寅四年三月,水营哗变。原来水营都是湖南人,反革命分子张继庚曾用「东王待广西人厚,待湖南人薄」的反间计去激怒他们。没有多久,可巧有北殿右二承宣张子朋因奉命出师封船只责打水营多人的事发生,众心遂齐叛,要尽开船上驶向清军投降或散去。秀清得报,立刻到北王府,将韦昌辉杖责数百,张子朋杖责一千,又传殿左五指挥提督水营事务总办船只唐正才到来,多方抚慰,叫他向水营传达慰问,并出诰谕宣布韦昌辉、张子朋虐众罪状。水营人人悦服。一场祸起顷刻的大变,登时风平浪静。如果应付稍迟,便致挽救不及了。秀清应变迅速,使不失事机,大都类此。

  历史说明,统治阶级总是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在革命门争发展的过程中,阶级敌人总是千方百计地破坏革命,特别在革命门争胜利发展时期,敌人往往设法钻到革命内部进行破坏活动。在建都天京后,就有以张继庚、吴长松为首的反革命分子潜藏在京内。张继庚隐藏在北典兴衙,到处进行反革命活动。吴长松打进太平天国内部,做织营总制,就利用织营作为窝藏反革命分子的巢穴。他们暗通城外清朝江南大营,要外攻内应颠覆太平天国。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秀清虽然不可能自觉地认识到阶级门争的规律,可是,在激烈的阶级门争中得到锻练,他对阶级敌人的反革命活动保持了比较高的警惕。他首先破获由张继庚鼓动起的水营叛徒结盟案,镇压了叛徒。又侦破由张继庚纠约叛徒向清军献朝阳门的阴谋。甲寅四年二月,扑灭了由吴长松率领的匪徒夜斫仪凤门迎接清军的变乱。接着,又破获由副典金官陈先进为首密通清军定期作乱的案件〔一〕。於是肃清了反革命分子,纯洁了天京内部,从而给此后天京的保卫带来了安全。

  太平天国前期的辉煌业迹,就是由於秀清执政得来的。当时太平天国的军民把秀清看作神圣。他的一道诰谕,一首诗歌,一部讲道理的书,都像战鼓一样鼓舞着他们,「争先恐后各称雄,直破铜关百万重」〔二〕,从胜利走向胜利。

  四

  农民的阶级性中包含着反抗性和革命性的一面,同时又有狭隘性、私有性和保守性的另一面。作为农民阶级的杰出领袖杨秀清,在他的身上,正体现这两种矛盾性格的汇合。对革命门争的勇敢、坚决,表现了他的革命要求。但是,到革命形势胜利发展,他这一个在深山烧炭的农民已经变成了建都在当时中国心脏地区的南京的太平天国的实际领导者的时候,反映着农民阶级性中消极面的错误和缺点,便在他身上显着地日益发展起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终於身遭杀戮,使正在明着胜利前进的太平天国,转而走下坡路,以至於败亡。

  早在起义前两年,秀清取得代天父传言权,肃朝贵取得代天兄传言权,曾经由萧朝贵假托天兄下凡,向会众宣布不但人人要服从秀清和他,就是洪秀全也一样。洪秀全俯首遵命说:「谨受教」。事具萧朝贵传。故洪秀全虽为天王,实际受杨、萧控制。萧朝贵早死,秀清就以独一神威凌驾於洪秀全之上。建都天京后,洪秀全手批前遗诏圣书圣人约翰天启之传第十四章说:「今当禾熟之时,即得救之侯。朕是禾王,东王禾乃。禾是比天国良民。禾王、禾乃俱是天国良民之主也。验矣,钦此。」洪秀全又在宗教的理论上钦定秀清和他同传第三

  杨秀清样「俱是天国良民之主」。洪秀全还亲口诏众官说:「尔为官者,须和尔东王所言,即是天父所言也,尔等皆当钦遵」〔一〕。这就是说秀清成为天父的化身,就是不在替天父传言的时候,他说的话也具有天父圣旨同样的权力,太平天国全体官员军民都必须钦遵,当然包括称为天父次子的洪秀全在内。虽然洪秀全说这句话时是在被秀清假托天父下凡要杖责他之后,是有所勉强而说的。但是,既出自洪秀全之口,就不论他原意不原意,都不能不说他承认了秀清是太平天国最高主宰这一事实。同时,太平天国采取军师负责制,秀清任正军师,总理军国,将宗教的、政治的、军事的大权全部掌握在手中,成为太平天国的实际领导者。

  这是一个关系到太平天国命运的活生生的现实。而太平天国的国家组织形式却采取了这种把农民民主主义和君主制独特结合在一起的军师负责制。这种政体,虽把国家实权归军师执掌,天王临朝不理政,作为一个虚君,发挥了农民民主的一面。但却大讲「君道」和「臣道」,承认「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二〕,君臣界限不容逾越,如有人敢於夺取君位,就要被叫做「乱臣贼子」,斥为「篡盗」,人人得而诛之,又保留了君主制权能的另一面。因此,洪秀全仍拥有诛杀秀清的权力——这就是这种政体所赋与他的君权所产生的力量。关於这一点,秀清不是不知道的。就在那一次他假托天父下凡要杖责洪秀全第三天,他上殿去安慰洪秀全。洪秀全称赞他说:「清胞真是古之所谓骨鲠这臣。自后在尔幼主之世,凡为臣者当如清胞今日之直言,方尽为臣之道也」。他对说:「小弟虽足为臣者法,但后日幼主以后,亦要法我二兄海底之量,能受臣直谏,方尽为君之道也。自古以来,为君者常多恃其气性,不纳臣谏,往往以得力之忠臣,一旦怒而误杀之,致使国政多乖,悔之晚矣」〔一〕。秀清这一段对话,流露出藏在内心深处的对还拥有君权和性烈如火的洪秀全的恐惧。

  太平天国的君主天王洪秀全,称万岁,而正军师杨秀清,祗称九千岁。他朝见天王时虽与群君臣有别,毋须下跪,却还要站在陛下。虽然太平天国的政权掌握在他手中,一切国务都归他决定,但在形式上却还要奏请洪秀全取旨。洪秀全尽管形同虚君,但他所拥有的君权仍高出於秀清之上。而太平天国所采取的那曾为刘邦所惊叹的「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的封建帝皇朝仪的威风又高高地压在秀清的头上。在经不起胜利的考验,和封建思想日益侵袭的秀清,便要取洪秀全的皇帝地位而代之。

  秀清为着要达到他的目的,首先就必须要使洪秀全屈服。因此,在建都天京后,他就利用代天父传言的权力,假托天父下凡去压制洪秀全。癸好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秀清要夺取在天朝宫殿服侍洪秀全的女师朱九妹两姊妹,就以洪秀全责罚女官过严为罪名,假托天父下凡来压制洪秀全。当东王府侍从用全兴把这个假天父——杨秀清抬进朝门的时候,洪秀全早已得到奏报,赶紧走出二朝门来迎接,假天父向洪秀全发怒说:「秀全!你有过错,你知么?」洪秀全跪下,同韦昌辉及朝官一齐对说:「小子知错,求天父开恩赦宥」。假天父大声喝道:「你知有错,即杖四十」!韦昌辉和众官都俯伏地下,一齐哭求说:「求天父开恩,赦宥我主应得的责罚,小子等原代天王受杖」。洪秀全说:「各弟不得逆天父圣旨,天父开恩教导你们哥子,自当受当受责罚」。假天父不准各官的请求,仍令责杖洪秀全。洪秀全对说「小子遵旨」,就俯伏受杖。假天父见洪秀全屈服,他的威风已经逞够了,才改换口气,并把他可耻的目的说出来,道:「你已遵旨,我便不杖你。但有石汀兰、杨长妹当使她们各至王府与国宗一体安享天福,无用协理天事,朱九妹两大小前亦有功,亦准她们居王府安享天福,其馀的事都由你清胞向你奏知」。这个可耻的目的,就是要从天朝宫殿夺取朱九妹两姊妹到东王府去,说要石连开的姊妹石汀兰和他自己的姊妹杨长妹回到各人兄弟的王府去享福只是陪衬〔一〕。秀清这一出戏,还把它编成一部天父下凡诏书,刊刻传布,来宣传他无比的威风,和洪秀全对他的屈服。

  据记载所见,建都天京后,秀清假托天父下凡挟制洪秀全的不止这一次。癸好三年四月,洪秀全正发动一场如火如荼的反孔运动,秀清不同意,就假托天父下凡宣布:「孔、孟之书不必废,其中合於天情道理亦多」〔一〕,控制了这一个运动。太平天国建都在南京,是在革命根本大计上犯了重大的错误。洪秀全要迁都到河南去。秀清就假托天父下凡,责骂洪秀全说:「你要迁都河南,就是变妖,该杖责」〔二〕!秀清就是这样地利用代天父传言的权力,假托天父下凡来压制洪秀全,逼迫洪秀全不得不屈服。

  秀清以为有力量可以反抗他取洪秀全而代之的是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这几个人,如果先把他们制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因此,在压制洪秀全的同时,就对他们横加压迫。他屡次凌辱韦昌辉〔三〕,使韦昌辉一见他,就「有惊恐之心」〔四〕。甲寅四年四月,又借燕王府牧马的事件,对石达开、秦日纲等进行打击。这原是一件小事。秦日纲燕王府有一个牧马的,坐在府门前,秀清的同庚叔〔一〕经过,没有遵礼制起立致敬。秀清同庚叔发怒,把牧马的打了两百鞭,交给秦日纲。他没有等待秦日纲处理,又把牧马的押解到掌管天朝刑部事务卫国侯黄玉昆衙门,要再加杖刑。黄玉昆守法不阿,认为既经打了两百鞭,於法已足,他婉转地劝秀清同庚叔就这样算了。秀清同庚叔就这样算了。秀清同庚叔大怒,一手把天朝刑部分案推翻,奔去向秀清控诉。秀清立刻下令石达开逮捕黄玉昆。黄玉昆是石达开的岳父。秀清命令石达开逮捕他,就是对石达开的打击。黄玉昆以无法执行职权,提出辞职。秦日纲和天朝朝内官领袖兴国候陈承瑢也都辞职,以为对这种目无法纪的暴命的抗议。这是太平天国领导人物对秀清的专横霸道横加压迫的一次非常严重的抗议。可是,秀清这个「威风张扬」唯我独尊者,不仅没有收回暴命,反而如火添油,把秦日纲

  、陈承瑢都锁拿起来,解交韦昌辉,把秦日纲打一百杖,陈承瑢打二百杖,黄玉昆打三百杖,黄玉昆还被革去侯爵,降为伍卒,牧马的被五马分尸〔一〕。黄玉昆被杖后,投水自杀,幸遇救得生。秀清以为这样,就可以把韦、石、秦等压在他的积威之下,使他们不敢不低头屈服了。其实,结果恰恰是走向他的想法的反面,他们却是「积怒於心,口顺而心怒」〔二〕,在等侯着机会要把他杀死。

  丙辰六年二月,秀清派兵解救了镇江的围困,渡过长江,大破江北大营,进入扬州。旋回师镇江,又在高资大败清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军,吉尔杭阿自杀死。秀清就乘胜调长江上下游军队会师天京,向清朝钦差大臣向荣统率的江南大营发动进攻。五月,各路军到,攻破江南大营。向荣逃走丹阳,自缢而亡。

  本来,秀清早已存心要取洪秀全而代之的了。当癸好三年八月初十日举行的东试时,诗题就是:「四海之内有东王」〔三〕。又东殿参护衙(即东王府卫队衙门)的门聊就是:「参拜天父,永为我父;护卫东王,早作人王」〔四〕。这不但是司马招的心事,路人都知,他简直自己宣布出来了。但是,由於向荣这一支从广西一直跟追来的清朝大军——江南大营,就盘踞在天京门外孝陵卫,威胁着天京的安全,使他有所顾虑,还不敢妄动。而今把江南大营打垮了,长江上游战事又连续胜利,他就以为一统江山已经到来了,於是便行动起来。

  就在打垮江南大营后几天,秀清在东王府裹假托天父下凡,召洪秀全到来,声色俱厉地问道:「你打江山几年,多亏何人?」洪秀全答说:「四弟」。假天父说:「你既知道四弟有咁〔一〕大功劳,何止称九千岁!」洪秀全听了,毛发悚然,只得回答说:「四弟打江山,也当是万岁。」假天父又问:「东世子岂止千岁?」洪秀全对说:「四弟既万岁,东世子也便是万岁,且世代都是万岁。」假天父装作欢喜说:「我回天了。」当时兵权握在秀清手,既逼洪秀全要称万岁,洪秀全就不可能不承认。於是洪秀全向众臣宣布:「今后遵天父圣旨,东王称万岁,东世子也称万岁」,预定以八月十七日秀清生日那天举行称万岁典礼。〔二〕

  韦昌辉就抓着这个机会请洪秀全诛秀清。洪秀全不肯〔一〕。石达开见秀清要称万岁也不服。韦昌辉就与石达开密议,两人议定杀秀清和他的兄弟杨元清、杨润清、杨转清三人〔二〕。不到几天,韦昌辉被派去江西督师,石连开被派去武昌督师,来不及下手。

  秀清以陈承瑢为心腹。他把曾经无理杖辱过陈承瑢的往事忘记得一乾二净了。只见陈承瑢的往事忘记得一乾二净了。只见陈承瑢对他卑谄逢迎,甚至不惜以堂堂天朝朝内官领袖身份,到东王府去侍侯他的两个小儿子,给他家做奴做仆〔一〕。他便以为陈承瑢是对他效忠的了。他完全不知道陈承瑢对他怀有刻骨的仇恨。七月,陈承瑢向洪秀全告密,说秀清要杀洪秀全而夺其位,并自靠旧勇原负除奸之责。洪秀全得报,立刻密诏韦昌辉、石达开和在丹阳督师的秦日纲归诛秀清〔二〕。

  韦昌辉接到诏旨,带三千军队,从江西赶回来。秦日纲也潜从丹阳来会。七月二十六日夜,陈承瑢开城门接应,偷进天京〔三〕,立刻布置围攻东王府。这时侯,拱卫天京的军队,都是东王府的直属部队。只因为秀清骄傲自大,以为人莫谁何,没有做戒备,睡在梦裹。二十七日凌晨,进攻部队攻入东王府,他措手不及,死於血泊这中〔一〕。天既亮,洪秀全下诏,诛贬秀清为「东孽」,向军民宣布他「窃据神器,妄称万岁,已遭天殛」的罪状〔二〕。

  五

  杨秀清之死,是一件历史悲剧,是农民起义史上当胜利的时候就往往会出现的可悲事件。他妄逞个人威风,要夺取皇帝宝座,乃天京事变的祸首。固然,使杨秀清陷到这个地步,应该归结到农民阶级的狭隘性、私有性和保守性去寻找他的根源,而且还有着种种的客观原因。但是,这不等於说杨秀清个人不需承担责任。他必须担负破坏太平天国团结,破坏太平天国军师负责制,引起天京事变,从而导致太平天国败亡的后的果。

  杨秀清的罪过必须批判,他的大功劳却必须肯定。论到杨秀清的才能,策略非所长,建都南京,是他对根本决策的重大错误;孤军北伐,是他对战略的大错误

  。湘潭覆败,知人善任也有所缺。但是,革命政权为着战胜强大的敌人,必须有高度集中的权力,杨秀清恰恰在这方面发挥了他的最大的才能,把太平天国全部权力都集中到中央政府来。其权力集中的程度,不要说是以前任何一次农民起义所未有,就是与自吹为「事权之一,纲纪之肃,推校往古,无有比伦」〔一〕〔的清朝盛时相比,也远驾在它之上。因此,他尽管在策略上犯了一次又一次的大错误,而由於权力的高度集中,具有足够的力量去扭转逆势,击败敌人。所以,在他执政时期,总的形势始终是:太平天国是进攻的,敌人是防御的;太平天国是政治清明、民安国泰的,敌人是焦头烂额、民不聊生的。不论在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太平天国都显现出一派向上发展的大好形势。秀清对太平天国的功劳是无与伦比的。到他死后,太平天国的形势就改变了。他的死,禁志着太平天国兴盛时期的结束,而开始了它的衰亡的历程。

  洪秀全虽然杀了杨秀清,但后来太平天国远是重行肯定他伟大的功绩,并且抬出他的光辉形象去争取人心、维击人心。戊午捌年新历卷端献历本章便列有杨秀清的衔名,这一年,太平天国颁布的醒世文,依然歌颂东王的功德。同年,洪秀全在赐西洋番弟诏裹,又特地对杨秀清之死作了一番解释,说:「爷爷顶先降圣旨,师由外出苦难清。期至朝观遭陷害,爷爷圣旨总成行」。这段话是说杨秀清的被杀由天所定,死期到日,该「遭陷害」而死。他之杀杨秀清,是听谗言,但也实是执行上帝(爷爷)预定的圣旨〔一〕。他给杨秀清洗掉了篡弑的罪状,也给自己卸脱了杀杨秀清的责任。己未九年,又特定七月二十七日杨秀清被杀那天为东王升天节〔二〕。洪秀全亲自写了「七月念七东升节,天国代代莫些忘」的诏旨〔三〕,刻在年年颁布的新历上面。这短短两句,凝聚了太平天国对杨秀清无限沉痛的哀悼,也铭记了他在太平天国史上的崇高地位。

  庚申十年九月,幼主诏建正九重天廷为幼东王莅任袭爵之所〔四〕。这一个袭爵的幼东王,乃是洪秀全第五子「王五殿下」洪天佑过继,即洪秀全诏旨上称为「天佑子侄」其人〔五〕。天京失陷,不知所终。

  本传考证

  对旧着关於洪秀全钉杨秀清过程的订正及告密事的考明

  洪秀全杀杨秀清的经过,从事件发展的过程来看,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杨秀清在大破江南大营取得大胜利后,假托天父下凡压迫洪秀全承认他称万岁。洪秀全被迫,答应了要求,预定於八月十七日杨秀清生日那天举行称万岁典礼。第二阶段,是韦昌辉,石达开不服。韦昌辉请洪秀全杀杨秀清。洪秀全不肯。韦昌辉与石达开密议,杀杨秀清及其兄弟三人,旋韦昌辉被派去江西督帅,石达开被派去武昌督帅,未得下手。第三阶段,是陈承瑢向洪秀全告密,说杨秀清图谋杀他而夺其位。洪秀全急下密诏命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回京杀杨秀清。第四价段,是韦昌辉在江西先得诏赶归,秦日纲潜从丹阳来会,陈承瑢夜开天京城门接应,立刻围攻东王府,杀了杨秀清。

  案大破江南大营是在太平天国丙辰六年五月十四日,而韦、石出征约在五月底。可知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逼迫洪秀全承认他称万岁,是在丙辰六年五月十四日后几天。而韦昌辉请洪秀全杀杨秀清,洪秀全不肯,韦昌辉就与石达开密议杀杨秀清,则在他们五月底离京前。又案杀杨秀清是在这年七月二十七日凌晨一时后,可知陈承瑢向洪秀全告密约在七月十五日后。由此看来,洪秀全杀杨秀清,是经过杨秀清逼封万岁,韦昌辉、石达开密议杀杨,洪秀全得告密后急诏韦昌辉、秦日纲归杀杨秀清这四个阶段,时间经过两个多月,有一个复杂的过程的。

  我於二十多年前写的太平天国领遵集团内江考(收在太平天国史事考一书内),对这一个过程,未能明晰地分别说明,在太平天国史稿增订本卷二十杨秀清傅记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逼迫洪秀全承认他称万岁后,紧接着就说:「洪秀全回到天王府,急秘密命令韦正、石达开带兵回来杀杨秀清」,把韦昌辉、石达开密议,陈承瑢告密两个过程都没有说到,更是错误。本书对这一大事件,是根据近年发现的史料订正了过去的考证而写的。至於旧着的错误,并在此予以更正。

  又告密一事,我在太平天国领遵集团内江考据麦高文太天天国东王北王内江详记、裨治文太平天国东北两王内江纪实说杨秀清「被一同盟的高级人员所卖,对天王告密,而自告奋勇头负扫除奸党之责」。这人为「第八位」,而诛韦昌辉之役,「除韦昌辉外,尚有其他多人伏诛──尤其有两高级首领即排班第七第八者」。我在那篇考证里指出:太平天国领导人物的班位,第一位是天王洪秀全,第二位是东王杨秀清,第三位是西王萧朝贵,第四位是南王冯云山,第五位是北王韦昌辉,第六是翼王石达开,第七位是燕王秦日纲,第八位是豫王胡以晄。秦日纲被诛,记载分明,但据知非子金陵续记载胡以晄於丙辰六年春夏间病死江西临江府城,而太平天国於辛酉十一年间颁布的朝天朝主图有胡以晄子胡万胜位,胡以晄死后其子胡万胜得袭爵,而韦昌辉、秦日纳都除爵,朝天朝主图中无坐位。所以我认为这一个向洪秀全告密的人是否豫王胡以晄,是「有两疑问」的,主张「为慎重起见,对这个问题还是应该抱着一种存疑的态度,把问题提出来,悬而不断,留以待证才好」。

  到了我编太平天国诗文选注释到洪秀全於戊午八年赐西洋番弟诏时,才注意到基中有一段叙述东王历史的话说:「爷遣东王来赎病,眼蒙耳聋口无声,受了无尽的辛苦,战妖损破颈跌横。爷爷预先降圣旨,师由外出苦难清,期至朝观遭陷害,爷爷圣旨总成行」。这几名话,包涵有许多事实,「爷」、「爷爷」都是指天父即上帝;第二句「眼蒙耳聋口无声」,是说发动金田起义时,杨秀清装瞎诈聋事;第四句「战妖损破颈跌横」,是说杨秀清於壬子二年夏在湖南道州战伤事。从第五句起至第八句全是说杨秀清被杀事。其中「期至朝观遭陷害」一句极重要,安「观」,就是阙,也就是宫门〔一〕,「朝观」,就是指天朝宫殿。「遭陷害」,就是被人诬告。整个名子连起上下文是说:杨秀清到上帝预定的死期到了,就被人到天朝宫殿去诬告而死。洪秀全这四句话的叙述,与当时麦高文、裨治文两篇报导所说洪秀全杀杨秀清是得到一个高级人员的告密完全吻合。洪秀全在此诏中,虽然是用宗教的说法来解释杨秀清之死,给杨秀清洗掉篡弑的罪名,也给自己卸脱杀杨秀清的责任。但是,他仍如实地说明杨秀清之死,是被人到天朝宫殿(朝观)去告密(遭陷害),而没有说杨秀清是在东王府里「遭杀害」。这不仅「遭陷害」而死,与「遭杀害」而死不同,而天朝宫殿(朝观)与东王府的地点也完全不同。杨秀清虽被杀於东王府,但他之所以被杀,是由於被人到天朝宫殿去向洪秀全告密,而诛杨秀清的诏命,也是洪秀全从天朝宫殿下的,所以说「期至朝观遭陷害」。洪秀全是坦率地承认了他下诏杀杨秀清的。

  那末,究是是谁去天朝宫殿向洪秀全告密呢?到一九六一年,我看到了清咸丰六年十二月二十日,清朝江北大营钦差大臣德兴阿奏报从天京城内逃出的「难民」报告说:「十一月初一日,石逆复将韦逆之党伪燕王秦日纲、伪佐天侯陈承瑢诛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据此考明了麦高文、裨治文两人报导所说的那一个向洪秀全告密后来与秦日纲同日被杀的「第八位」,乃是佐天侯陈承瑢。案在天京事变前,太平天国人物地位在豫王胡以晄下的就是佐天侯陈承瑢如果说排班的话,陈承瑢该是「第九位」,而不是「第八位」。这点麦高文、裨治文的报导是记错了。我在太平天国领导集团内江考里对告密的人未能考出,直到看见了这封新发现的奏报才得考明,故特书明於此。

  ①我去金田采访曾玉珍的侄孙曾德周说杨秀清为鹏隘山东王冲人。考李进富供词有「朋(鹏)隘内东旺冲」的话。李进富鹏隘山人,於太平天国辛开元年五月二十日左右被捕,其时杨秀清尚未封王,可知「东旺冲」不是清朝官吏所改,而「东王冲」乃后人为纪念东王而改。

  ②据谢炳金陵癸甲纪事略杨秀清传说「现年三十二岁」考定。

  ①据佚名粤逆纪略说:「八月十九日,杨逆生日,医生祝寿者,各赏朱履一双,且令逐日皆穿。」

  ②据清咸丰三年九月初九日广西巡抚劳崇光奏,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③据杨秀清上天王本章(见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贼器用轿制引文)、十三日幼主封杨庆善等爵诏。

  ④据李秀成自述原稿。汪士铎乙丙日记卷三记其婿吴栗生清咸丰五年六月二十二日信说杨秀清的出身是「贩木料者也,乡间为人治病。」案吴栗生曾在太平军工作,所述太平天国事得自军中,但所说杨秀清出身这件事,却是不可信的。因为假如同他所说杨秀清是一个有资本来做贩卖木料的商人,那么,太平天国颁布的天情道理书所说杨秀清至贫至苦,困厄难堪的话便成为不可理解,由洪仁玕说韩山文写的太平天国起义史记杨秀清「本为极贫穷之人」的话也是假的了。至於张德坚贼情汇纂卷一杨秀清传说「同洪秀全结夥护送洋货,积殖自封」,更为诬妄的。

  ①均据太平天国颁布的太平天日。

  ②据王大作等控告冯云山结盟聚会呈文。这封呈文收在李孟群鹤唳篇,见方玉润星烈日记卷三十三钞录。

  ①李秀成论杨秀清的话,见李秀成自述原稿。

  ②见天情道理书论萧朝贵的话。

  ①见天命诏旨书。

  ②据简又文译韩山文太平天国起义记第九章及洪仁玕写的洪秀全来历。

  ①这是太平天国辛开元年三月十四日,杨秀清在广西武宣东乡假托天父下凡说的话,见天命诏旨书。

  ②这是太平天国辛开元年七月十四日,杨秀清在广西桂平紫荆山茶地假托天父下凡说的话,见天命诏旨书。

  ①据天父下凡诏书第一部,并参考天情道理书。

  ①据光绪道州志卷六寇变补遗,及太平天国戊午八年十一月,洪秀全给英国全权特使额尔金诏。

  ①这一道四民各安常业诰谕颁布的日期,计所见有四种不同的月日。一、钞本粤匪杂录所录是太平天国癸好三年二月初十日(夏历二月初六日),即克复南京前四日。二、英国不列颠博物院蒇的原年所填日期是太平天国癸好三年五月初一日(夏历四月二十九日)。三、北京图书馆藏钞本,太平天国史料所录是太平天国癸好三年七月十八日(夏历同是七月十八日)。四、王崇武辑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藏小刀会解放上海文件十六件所录是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八月初十日(夏历八月十二日),即小刀会在上海起义后七日。这一道同一的布告,各处所填颁布的日期不同,这说明了它是癸好三年克复南京前后时期的重要布告。故在将攻克南京前颁布它,在小刀会解放上海后也颁布它。由於向每一地区进军,或解放了某一地区就需要颁布它,所以刻上年份,而留月日到颁布时才填上。

  ①洪仁玕立法制宣谕中论杨秀清执政时政治集中的话。

  ②见简又文译裨治文太平天国的政治与宗教,载大风九十二期,原文载北华捷报二○八号,一八五四年七月廿二日。

  ①据李秀成自述原理。

  ②见四民各安常业诰谕。

  ③见天情道理书。

  ④体惜号今编辑在行军总要一书内。

  ①据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贼首居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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