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先秦诸子系年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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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逢泽之会乃梁惠王非秦孝公

 

  在梁惠王廿七年非周显王廿七年辨

  《秦策》:“魏伐邯郸,因退为逢泽之遇。乘夏车,称夏王,朝天子。天下皆从。齐太公(当作威王。)闻之,举兵伐魏。梁王身抱质执璧,请为陈侯臣。天下乃释梁。郢威王闻之,帅天下百姓以与申缚遇于泗水之上,而大败申缚。”《齐策》亦云:“昔者魏王拔邯郸,西围定阳,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卫鞅见魏王,劝以先行王服。魏王悦,故身广公宫,制丹衣柱,建九斿,从七星之旟。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处之。于是齐人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王跣行按兵于国,而东次于齐。秦王垂拱而受西河之外。”《秦策》又云:“梁王伐楚胜齐,制韩、赵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身布冠而拘于秦。”(当作齐。)今按:三说,皆谓梁惠王称王会诸侯而朝天子,而其语皆有误。吴师道曰:“伐邯郸乃魏惠十八年事。逢泽之遇,秦为之,非魏也。齐伐魏在会逢泽后,则指马陵之役。而伐邯郸后乃败于桂陵。魏既克邯郸,即为齐、楚所袭,天下未尝皆从。”是谓会诸侯于逢泽者,乃秦孝公,非梁惠王也。徐文靖《竹书统笺》则云:“秦孝公会诸侯于逢泽,即《秦策》魏拔邯郸而退为逢泽之遇之地。”是谓秦、魏先后均会诸侯于逢泽也。余尝参稽以考,而知逢泽之遇,实在马陵战前,与伐赵邯郸战桂陵无涉。又会逢泽者,乃梁惠成王,与秦孝公无涉。其事在梁惠王之二十七年,今《史表》误系之周显王之二十七年,而又误属之秦孝公耳。何以言之?据《齐策》:“魏王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卫鞅劝以先行王服,而齐人伐魏,败于马陵。”齐伐魏在二十七年之十二月,魏败在二十八年。故知逢泽之遇,实为梁惠王之二十七年也。秦自孝公以前,中国诸侯夷翟遇之,摈不得与朝盟。孝公用商鞅,变法图治,稍侵魏疆,犹不为中国诸侯所重。何来有会诸侯而朝天子之事?魏既败于马陵,其后二年,商鞅虏魏公子卬,以功得封邑。若其前已能会诸侯,朝天子,鞅之功烈大矣,不待至此始封。且马陵一役以前,魏尚为中国霸主,秦人何得远涉其地,而会诸侯?《国策》三言魏会诸侯而不及秦,知此会乃魏惠王,非秦孝公矣。余读《秦纪》,“孝公二十年,秦使公子少官率师会诸侯逢泽,朝天子”然后知秦特应魏之徵而赴会者,故使一公子往。若秦自会诸侯朝天子,此何等事,孝公商君皆不莅会,而使一公子主之耶?史公仅见《秦纪》,未能详考,遂谓秦自会诸侯而朝天子焉。此何异夫徒读《鲁颂》,不证之于《左传》,而谓鲁僖公乃张挞伐于蛮荆哉?此事既误,知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之说皆虚,或亦自梁而误也。(《后书 西羌传》,孝公雄强,威服羌戎,因使太子率戎狄九十二国朝周显王,此仅言秦率戎狄而赴,并不言其主盟而会诸侯。)

  又按:《年表》:“秦孝公二十年,诸侯毕贺,会诸侯于泽,朝天子。”《集解》徐广曰:“《纪年》作逢泽。”此仅引《纪年》所会在逢泽,不言会诸侯者为孝公也。《水经 渠水注》:“徐广《史记音义》曰:秦孝公会诸侯于逢泽陂,陂,汲郡墓《竹书纪年》作逢泽,斯其处也。”此亦仅据徐广引《纪年》作逢泽,亦不谓《纪年》有秦孝公会诸侯之事也。今本《纪年》乃误于周显王二十三年有秦孝公会诸侯于逢泽之文,而戴东原校《水经》,亦误改为“徐广《音义》曰,秦使公子少官率师会诸侯逢泽,汲郡墓《竹书纪年》。作秦孝公会诸侯于逢泽”云云,实与今《年表》之文远为不符。而秦孝公会诸侯于逢泽一语,一若早见于《纪年》,而为可信之事者。朱谋 ,赵一清本,皆无“秦孝公会诸侯于”七字。而戴校顾谓之脱,岂不大误?(按此条杨守敬《水经注疏要删》亦有辨,而未能得其要领。)

  《汉书 地理志》注引《纪年》:“惠王发逢忌之薮以赐民。”《左传》哀公十一年《疏》引,亦同。雷氏《义证》云:“逢忌之薮,一名逢泽,乃圃田之余波,被于梁城东北者,非宋之逢泽矣。《秦本纪集解》引徐广《音义》云:开封东北有逢泽。《正义》引《括地志》云:逢泽亦名逢池,在汴州浚仪县东南十四里。愚按:《汉志》河南郡开封县注云;逢泽在东北。傅瓒谓今浚仪有逢陂忌泽,即惠王所发以赐民者。考浚仪故城在今开封西北,逢池则在今开封府北,即阮籍所谓徘徊逢池上,还顾望大梁者是也。《水经 渠水注》谓百尺陂即古之逢泽,故傅氏谓之逢陂。战国时薮泽皆有厉禁,惠王徙都于此,故弛其禁以加惠于民。”此考逢泽地望极晰,亦可见会逢泽者决为梁,非秦也。惟雷氏虽知周显王二十五年为梁惠王会诸侯朝天子之年,而又谓“魏败于秦,献洛西之地,故显王致伯于秦,诸侯毕贺,秦乃使少师会诸侯于魏郊,朝王于逢忌之薮”,分诸侯朝王为两事。一在显王二十五年,主其事者为梁。一在显王二十七年,主其事者为秦。则亦牵于旧说,仍袭《史》文之误也。(《史》屡书周贺秦颇多误。《楚世家》:“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秦始复强,而魏惠王齐威王尤强。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按:楚威六年,适齐、梁徐州相王之岁,所谓魏惠王、齐威王尤强。移此始合。疑周在此年贺齐、梁,史公误为贺秦,又误移于楚宣六年,而成两事。《六国表》亦依此误。)

  《韩策》“魏王为九里之盟,且复天子。房喜谓韩王曰”云云。《韩非子 说林》作“魏惠王为臼里之盟,彭喜谓郑君曰。”黄丕烈云:“九臼彭房皆声之转。郑君韩王同。此魏王依彼知为惠王。”金正炜《国策补释》云:“《周书 作雒篇》俘殷献民,迁于九里。《注》九里,成周之地,近王化也。”今按:此亦魏惠会诸侯而尊周之一证。今《周书》九里作九毕,证以《策》文,知毕乃字误。又按:程恩泽《国策地名考》云:“《周本纪正义》引《括地志》,故王城一名河南城,本郏鄏,周公新筑,在洛州河南县北九里苑内东北隅。是九里乃苑名。”

  又按:《赵世家》:“肃侯四年,朝天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窃疑朝天子者,即魏会诸侯逢泽,而赵亦应召赴会也。其事应在肃侯六年。明年,齐败魏马陵。又明年,齐、秦、赵三面攻魏。《纪年》:“惠成王二十九年十月,邯郸伐我北鄙”,疑即《赵世家》公子刻攻魏首垣事,则应在肃侯八年,商君虏魏公子卬,据《鞅传》亦同在此年。至肃侯十一年,秦、魏战崖门。虏魏错,非公子卬。

  《吕览 报更篇》:“张仪西游秦,东周昭文君资之至秦,惠王相之。张仪德昭文君,令秦惠王师之。逢泽之会,魏王尝为御,韩王为右,名号至今不忘。”此说尤误。逢泽之会,与秦惠王何涉?吕氏宾客,尚在先秦,言战国时事,其疎失转有甚于《史记》者,则甚矣考古之难也!(又谓魏王乃为东周昭文君卿,则朝天子似不指献王,亦不足信。惟谓张仪西游,乃东周君资之,与苏秦无涉,似较《史记》为胜。)

  又按:《秦本纪》:“孝公七年,与魏惠王会杜平。”《年表》亦云:“与魏王会杜平。”时为魏惠王十六年。《韩世家》:“懿侯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据《表》,会宅阳在惠王五年。然史公于韩系实有误,则宅阳之会的在何年尚待考。惟梁之称王,远在徐州相会之前,则此又一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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