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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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哉强齐(685 B.C.—645 B.C.)

 

  (一)

  冬天就要来了,春天还会很远吗?管仲走过那一串串背时的路,像出口转内销的退货,被木笼囚车运回故乡齐国。

  进了齐国边境不远,辅佐齐桓公夺位的大红人鲍叔牙,不计前嫌,已经派人来迎接了。他们把管仲从木笼囚车里放出来,打开他的桎梏(就是古代手铐脚镣),拿古代剃须刀修整好管仲那刺猬一样蓬勃的胡子,给他穿上袍子,戴上冠,然后换乘一辆适合人类乘坐的正常的车子。

  其实,这里也不是鲍叔牙“不计前嫌”。鲍叔牙和管仲本是一对儿作生意的搭档,约定好:一个去保公子小白(即齐桓公),另一个去保公子纠。不论谁保的公子成功了——即继承君位了,自己也必然身为重臣,则都要提携失败了的对方也为重臣。这样俩人就都必有官作,风险的总和为零。他俩都是商人出身,所以这么懂得分散投资啊。

  等管仲坐着车,已经快到临淄了,鲍叔牙就去面见齐桓公,要求齐桓公拜这个旧日冤家为卿:“主公,管仲这个人的才能,远在现任上卿高敬仲氏之上!”

  既然大红人鲍叔牙这么说,齐桓公总得给面子,说:“好吧,我来见见他。”

  鲍叔牙说:“对于管仲这样的大能人,不能素常就见的。您得沐浴三次,不吃猪肉,远远到郊外迎候,人家才有情绪对您讲话呢。才肯把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告诉您呢。”

  齐桓公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演戏,照办之后,把管仲用车载着,接到朝堂上坐好,然后就听管仲侃了。

  管仲射箭不行,侃可是一绝。他滔滔不断,江河直下,先从四维不张讲起,适时提出礼义廉耻理论,要男的走马路左边,女的走马路右边;随后是征税和征兵,加强集权、足食足兵,实行盐铁管理国有化,统一铸造货币,破除世袭性的官位制度,面试任用非高干出身的布衣贤能,都是国家大计,大谈特谈,最后收尾说富国强兵以后,再高唱“尊王攘夷”的战略口号,实现一代霸主的宏伟目标。

  齐桓公觉得太离谱了,就推搪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寡人可不敢妄想当霸主啊。”

  齐桓公好色,倒是事实,据说这位三十多岁的钻石王老五最喜欢的事,就是光着身子坐马车,跑在临淄大街上载着妇人,在阳光照耀下徐徐脱下对方裙裾,一起making love,估计这种出格行为在当时不重周礼的齐国是非常有创意非常酷的。(齐桓公和齐襄公、文姜、宣姜,都是一个爹(齐僖公)生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嘛。他们在性生活方面都一样,都继承了齐地东夷族sex liberation的古风。)

  齐桓公一说自己好色、不务正业,管仲连忙编了一大套道理忽悠他,意思不外乎请齐桓公彻底放弃权力,让我这个大贤当相国,我撒开了施展,您再荒淫酒色,也可以当一代霸主。

  齐桓公没辙,只好由着管仲建设新时代吧,采取大撒把政策,自己退到二线单抓妇女工作。齐国率先出现君、相二元化分权管理(以前是国家拥有者直接管理,拥有权和管理权是一体的,这样就管的不专业)。

  管仲又跟齐桓公要条件,说:人微言轻,疏不间亲,我一介布衣,家里又穷,没有家族势力,缺乏政治资本,别人不理我这套啊。于是齐桓公给管仲起了大房子,把临淄城里的“市”(商品交易区)税收的三分之一,发给管仲当工资。管仲成了国家第一号暴发户后,又怕被上流社会的老牌贵族看不起,就要求齐桓公给他尊号。齐桓公索性尊称他为“仲父”,就是干爹或者二叔的意思。这样他就既富且贵了,按他的逻辑,便于往下开展工作了。

  肚量阔大的齐桓公又要求全国人都讲避讳,不许说“夷吾”这两个字,因为这是我干爹管仲的名字。齐国老贵族们都大喊晦气。

  在当时,一介布衣是没法进入政府高层的,高层都是大姓豪门世代把持。这些家族也就是史书上所谓的“世家”。管仲则是特例,他没有世家大族背景,硬挤了进来,必然受到世家大族的抵制,所以要齐桓公给他撑腰。布衣大量从政,是战国以后才被逐渐接受。

  这位曾经拿着齐桓公的肚脐眼当箭靶子的干爹,总算遇上明主了。齐桓公格外信任他。据说有一次,一个官向齐桓公请示事情,齐桓公说:“去跟仲父说去。”此官再次请示,桓公说:“找仲父去。”一连三次如此。

  有人说:“您这么当君主,岂不太容易啦!”齐桓公说:“寡人没有得到仲父的时候很艰难,已经得到仲父,为什么不变容易呢?”

  君主思虑臣子职权范围内的事,心志就会衰竭;亲自去做臣子职权范围内的事,就会疲惫。齐桓公的原则,用现在英文说就是delegation(授权)。

  一切权力都有了,万事都具备了,齐桓公什么都答应了,生米就要煮成熟饭,人民就要擦亮贼眼,管仲再干不好如何向人民交待?

  时年管仲45岁,商人出身的他不光能吹,也还真能干,充分发挥自己经济学特长。齐国临海,有渔盐之利,管仲就奖励捕鱼煮盐,实行海盐国家专卖,从老百姓手里和别国人手里挣了很多外快。于是政府有了钱,可以对外扩张了。一般圣人都崇农抑商,而管仲却铸造货币,干预粮食市场,积极扶植万元户。

  为了维护经济发展的安定环境,管仲归还那些从鲁国、卫国、燕国抢来的土地,换取睦邻友好,转而对外向诸侯国实行经济侵略。当时各国贫盐,齐国抬高盐价,致使他国黄金流失万余斤,天下黄金越少,齐国越提高金价,高价收买各地黄金,以至于形成黄金垄断。再用垄断的金子,贱价购买各国货物,使天下市场操纵于齐国这个金融寡头之手。

  管仲向梁国、鲁国订购大批丝织品,对方贪图利益,就废掉农耕,全国养蚕抽丝。一年过后,管仲单方面撕毁购丝合同,一下子就把梁、鲁两国给搁那儿了,梁、鲁老百姓家家没粮食吃,天天裹着自己纺的绫罗绸缎饿肚皮。

  以商业优势带动国家走向富裕之后,管仲开始强兵——组织群众大练兵。城里每家指定一人当兵,五家就是一伍,八个伍设一个连,十个连组成一个旅,旅长叫做“良人”。五个旅是一个军,全国分三军。这三军儿郎平时就在城里,各有职业,每年以打猎形式出城搞两次军事演习。一夕有警,全城可征出很多兵来,还保障了兵员素质。

  老百姓不许迁徙,每五家的“伍”人,编在同一个作战单位。平时都是一个胡同长大的,从小玩在一起,长大跑在一起,祭祀祖先时互相馈赠礼物,死难时互相吊慰,同灾同福,此唱彼和,感情深厚,所以打仗时可以拼命共同对敌,富于团队精神。夜里作战,听到彼此声音就不会乱伍;白天作战,看到对方容貌就互相认识(当时可能没有统一军装,全靠脸熟,才避免打错了)。这种征兵制,比后代募兵制买来的雇佣兵,更团结、更忠诚,也更爱家爱土,不需要搞整风运动,思想就已经很统一了(类似同时期希腊国家斯巴达的15人一组的小型战斗单位“菲迪拉亚”)。

  士兵有了,兵器怎么办?管仲说,犯罪之人,缴一只真皮的盾加一枝大戟就可以赎罪。想打官司吗?诉讼费是三十支箭。

  总之,大话吹出去之后,嘿,还真对得起这一张脸,在管仲大圣人的治理下,齐国发展经济,解放思想,国力大增,有了钱也就有了军队了,齐国军事力量很快达到三军规模,每军编制一万人,总计兵车达八百乘。养着这么多军队,就得给他们找事情做,军事机器闲着就会长锈。于是它在未来的三十年间,像绞肉馅一样绞掉周边三十多个小国,成为东方超级大国。管仲给这个一度只会纵欲享乐的爬虫样没志气的国家,带来了天翻地覆的腾达变化,最终成为春秋大地上的第一只恐龙。

  潇水曰:我们老说明朝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好像中国人在那以前不作生意。其实,春秋战国时代的大商人,着名的比如陶朱、猗顿、吕不韦,势力足以干预国家机器。管仲更是个把商业升为国家战略的典型例子,他让齐国富起来的办法,主要是靠发展商业。他在道路关卡上不对过往的商人货物征税,在市场上,对商人只收铺位租金,取消各项营业税,这都是在给商人优惠政策。

  然而,死脑筋的孔子却总不服气管仲这一套,尤其看不起管仲鼓励经商。他觉得管仲只鼓励了发展经济,而没有发展礼仪。所以他说管仲“不知礼”,他还说管仲奢侈。儒家评论干部的着眼点,就是这样的,不把吃饱肚子的“发展”当作重点,而紧盯着看谁讲了“礼”,真是周小公的好徒弟啊。

  “礼”固然重要,但万事“礼”当先,把它摆在了“发展”的前面,那就···唉,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啊。

  (二)

  管仲在齐国主持政府工作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军事行动,不知怎么搞的,却是大丢面子。

  公元前684年,齐国为了报复上一次鲁国助公子纠夺位的宿恨,就催动三百辆战车,南下行军二百公里,掠过泰山,直扣鲁国北境,去教训鲁庄公。

  鲁庄公在上一次“乾时之战”打败,光脚从战场上跑回来的。新败之余,不敢再战,军队扛着大戈,向内地收缩,将主力军约三百辆兵车,结集在一个叫长勺的地方。

  距离长勺不远的曲阜城里一片恐慌。

  这时候,一个士人,名字叫曹刿(念贵),想求见鲁庄公。士人,在春秋时代,是一种介于公室贵族和普通国人之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阶层,类似于穿着长衫而站着喝酒的孔乙己先生。

  曹刿虽然是一个士人,但他经常吃菜,因此而聪明(那时老百姓可以吃的菜是:郁李、野葡萄、苦菜、葫芦、麻籽、王瓜、葵菜、大豆叶子等等,年终也许有猪肉和酒)。于是,吃腻了菜的曹刿绿着眼睛说:“我再也不想吃一口菜了,我要吃肉去!”

  要想吃肉,就得去当官。当官有钱买肉。于是他造访鲁庄公,想弄个官当当。他的吃菜的同乡拦住他说:“你个吃菜族的,跟那些吃肉族的瞎搀和干吗啊?”

  曹刿骂道:“食肉者鄙,未能远谋!!——现在的吃肉族都太鄙陋,不配帮国家出谋划策。而我这样的大能人却不能当官吃肉,真是没天理了!”

  于是,这个跟孔乙己一样傲气的家伙,托人介绍见到鲁庄公,向他提问:“你说,有什么资本可以和齐国比个高低?!”

  鲁庄公年纪轻(时年二十二岁),以前受大舅齐襄公的气,受母亲文姜的气,谦卑惯了,此时又被敌人吓得六神无主,有病乱投医,虽然曹刿口气不逊,他仍然认真回答曹刿说:“我这人平时不小气,有什么衣食奢侈物,一定会分给亲戚大臣们的。打仗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带着自己的家族给我卖命的。”

  曹刿说:“这种小恩小惠,所施面积很小,管不了多大用。”

  鲁庄公说:“还有哦,我平时祭祀神祗,从来都用上好猪肉,没短缺过,也没注过水。所以神仙这次准能保佑我。”

  曹刿说:“光抱神仙脚,是没有用的,关键平时你对老百姓怎么样。”

  鲁庄公说:“平时开堂审案子,我尽量做到公正无私,取信于民。”

  曹刿觉得自己的国君治民还算可以,这样就有打胜的希望,于是说道:“如此看来,可以一战。等到开战的时候,请您一定叫上我,担保叫您打赢了!”

  鲁庄公忙问如何打赢。曹刿偏不肯多说,只说到战场上自有分教。鲁庄公听曹刿的口气,似乎像是很有办法,于是答应曹刿作自己的参谋,与自己共乘一车,与齐军战于长勺。

  两军各自进入预定阵地。齐军摆成进攻的长排方阵,鲁军也是长排方阵。随着第一通鼓响,齐车的十几道横排,齐步向前,在鼓声的指挥下,一排排好像海浪地络绎压向鲁军。

  临阵而斗,用智为上,曹刿看到敌众我寡,遂采取坚守不出、挫敌锐气的战法。他命令鲁国前几排战车,紧密收拢,不留空挡,避免每辆战车左右受敌,且使敌车不易插入阵来。后面十几排战车,也做错落有致的纵深配置,增强抗击敌军攻击的能力。又令步卒蹲在地上,依托战车,形成“钉子户”,组织阵地防御。从车上车下,密矢如雨往齐军猛射,迟滞对方攻势。

  在箭雨中,一些背运的齐国马拉战车还没等靠近鲁阵,就先中了箭,马仰车覆。受此类覆车影响,齐国战车发生交通拥堵,前冲后撞,队列难以约束,攻势被迫减弱,而鲁军纹丝不动,车阵井然有序。

  (战车正规打法是从车上立直了身子,趁着两车一错轴的时候,拿戈往旁边车上的人脑袋招呼,或者用矛去戳。屈原说的“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短兵相接”的成语来源。正因为要错轴而战,所以战车的队形非常关键,一排排要齐要稳,才能确保错车时,两两夹击对方战车。)

  齐军见一冲不能奏效,就擂动第二通战鼓,后续进攻的车辆,裹着掉头回撤的车,又大呼小叫地向鲁军铁桶一样的车阵淹过去了。

  鲁军又以箭雨拒住对方攻势,那些冲入鲁阵的齐车,在突破了两三排战车之后,也因友车配合不到位,以及后援不至,在鲁阵肃然有序的大嘴里无所作为,东突西驰来回碰壁,最后被鲁阵的牙齿咬碎,咀嚼之后,吐出吃剩的葡萄皮。

  齐军人喊马嘶,兵车乱糟糟地又收拢了回去。齐军此时已开始懈怠,疲累了,连马儿都嬉皮笑脸地开始找草吃,也没兴趣打仗了——它们以为今天的演出就到这儿了。“已经跑了两趟了,够了!”——马儿和人大约都这么觉得。但是,齐国指挥官犹犹豫豫地又敲响了第三次冲锋鼓,士兵和马儿只好再次鼓着嘴催车前进。然而经过前番两次折腾,齐车的行列已然比较紊乱。和骑兵相反,车阵作战,队列至关重要,速度反在其次。整齐的车列,是发挥战车优势的保障和致胜的关键。齐军车列已乱,攻击力削弱。

  齐军的士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进攻意识不强了。曹刿觉得终于是时候了,大喊一声:“敌人锐气已竭,擂鼓冲啊!兵士们——不要乱冲,按照鼓点!~~!!保持横排!!不许乱!谁跑快了我杀了谁~~~~!!!”

  鲁国战车犹如一群出水之鳄,排成几道横排,有秩序地向前碾进。它们好像摆在旷野上的一群坦克方阵,和齐军战车迎面交合,把车列不整、士气枯竭的齐军杀得破车累累,尸横百千数。齐人纷纷弃车而跳,齐军全线崩溃。

  鲁庄公挥戈要追,曹刿说,且慢。他爬到车扶手上,立直了(像一只站在竿子上的公鸡),眺望齐军,看见齐车车辙纵横、旌旗狼籍,确实不是诈败,方才通知鲁庄公将旗帜挥动,迅速追击。(曹刿乔模乔样的,倒还挺谨慎!)

  鲁军战车在追击中迅速将横排方阵展开成“角”形,从两侧对敌军完成包抄作业,阻止敌车四散溃逃。就这样,以这个“牛角”的形式一路抱着敌人屁股追下去,把齐军差点吃光。

  作战参谋曹刿这回立了大功,被提拔成为大夫,也不吃菜,开始吃肉了。

  这就是着名的“长勺之战”,鲁军以少胜多,它被写进了中学课本,所谓“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在我青春年少时的早晨小院里曾经坐在小凳上捧书而诵的。

  潇水曰:此战中,若按照祖宗传统约定的打法,鲁军应该横排前进,与齐车交合相打。但这种打法,没有留下任何预备队,把全部军队都投入交战了,是一种落后的打法。曹刿先是固守不动,实际上是以牺牲前几排战车为代价,去抵御敌军的全部兵力,而把其余后面的战车,作为预备队(生力军)留着不用。当齐军主力已经被鲁军前几排车折磨得秩序混乱、士气衰竭的时候,曹刿撒出了后面的生力军展开进攻,这就是后发制人,毛主席管这叫“敌疲我打”。不得不说,曹刿创造性地引入了战术预备队,这是他得胜的根本原因。

  曹刿所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就是讲敌人主力经过三次进攻已经战斗力下降,但我们的战术预备队仍然是战斗力充盈。

  (三)

  齐军在“长勺”大败而归,主抓妇女工作的齐桓公倒不太在乎,但皇上不急太监急,管仲从觉得前夸下海口,结果来了个开门黑,生怕挨怪罪,赶忙找些说辞,认为齐鲁两个超级大国,军事水平相当,互相打起来,攻则不足,守则有余,所以哪家主动进攻哪家就输。上次不就是鲁庄公“乾时之战”进攻齐国而失败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齐桓公大大咧咧,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约上宋国一块行动吧。两国打它鲁国一国,不就有优势了吗。”

  宋国是商纣王的哥哥微子启的封地,原本在商朝时就已经筑邑,当时就叫“商丘”,也是今天的商丘,位置在“巴尔干地区”(今河南省)东部,与东边的山东省临界,一向因为抢田地的事,跟东边的鲁国械斗,所以他们乐意跟着齐国起哄。

  宋闵公遂派出大力士“南宫长万”为将,领了百十辆战车,杀向东边的鲁国。齐军也从北部的临淄南下策应。

  鲁国见对方来得更阔气了,俩打一。鲁人只好用计。他们给马蒙上虎皮,打开城门,一群老虎就往南宫长万大营里跳进去了。南宫长万的手下光顾逃命,只剩南宫长万一人力战。他是个巨人,巨无霸,把武器转动如轮,口里叫道:“我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一个马步向前,一个左钩拳,惹毛我的人有危险!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

  鲁国人被双截棍打得满地找牙,斗不过南宫长万。鲁庄公在战车上就说:“抬我们新研制的秘密武器‘金仆姑’来!”这东西是超级御用宝弓,鲁庄公亲自拉弓操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抱婴儿,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射中了长万的屁股。南宫长万刚说喊疼,一摸屁股,双截棍也掉了,流血及履,鲁军立刻扑上来要捉他。

  不料,南宫长万困兽犹斗,又使开了“漂亮的回旋踢”,好像一只滚筒洗衣机,把近前的鲁军下巴踢飞了一百多只,鲁军纷纷捂着脑袋蔽匿。鲁庄公扭头看自己战车上的保镖(车右)“歂孙”,歂孙立刻跳下去跟南宫长万对搏。这歂孙是个山东超级大汉,鲁国第一猛士(不然不会当国君的保镖),他自小武艺高强,什么刀枪跟棍棒他都耍的有模有样,抡拳头一番恶搏,竟然把巨人般的南宫长万打倒,生捉了去,颇是露脸。

  鲁庄公其实是个美少年,因为妈妈文姜是美女嘛!“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就是《诗经》上赞美他的!而且还射艺精绝,这句诗就是说他射箭时的丰姿的。这里,他果然箭法超人,而且才二十三岁。南宫长万是当时有名的勇士,由于被鲁庄公射伤,才被歂孙活捉,鲁庄公头功在先。鲁国人格外引以为自豪,特意把此次生捕的前后细节写进了史书《左传》里!

  这个被俘的南宫长万,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是宋国的卿。因为是卿,所以家里有钱,他的家属就拿着美玉丝帛等等好东西来赎南宫长万。鲁庄公也不想为难他们,就把长万的屁股包扎了几下,给遣送回去了。

  南宫长万被俘的数月期间,并没有遭受囚禁,鲁庄公让他住在自己的宫里,一如宾客。

  南宫回去以后,他的国君宋闵公(“闵”念敏)就拿话挤兑他:“以前我敬重你是个好汉,现在你当了鲁国阶下之囚,丢人现眼回来,我不再敬你啦。”把个长万噎得半死,相形之下,觉得鲁庄公仁义可亲。

  第二年秋天,宋闵公到蒙泽去玩。古代人也有当古代人的乐趣,跑山泽里打猎,比在三宫六院“嘿咻”吸引力更大。宋闵公用弹弓子打了一会儿鸟,就累了,让随行的南宫长万给他表演一段舞蹈。

  大力士“南宫长万”出身世家大族,小时候在贵族学校学过乐舞。听到宋闵公命令,他只好鼓着嘴,捡起青铜大戟,沉甸甸地举起,一边跳,一边舞。把大戟往空中一抛,又一把接住,像芭蕾舞演员把女演员托举起来,转个圈又放下。宋闵公说:舞得辣一点!辣一点!

  南宫长万舞得大戟呼呼生风,牵得周边的草木风生水起,宋闵公一看,乐了,拍掌大笑,说:给我可劲儿往高里扔!

  南宫长万觉得晦气,自己堂堂一国之卿,给人当猴耍。宋闵公又拉着他喝酒玩“博戏”。博戏是当时的一种下棋游戏,跟斗鸡、走狗、投壶、围棋、足球一样,都是春秋人民的娱乐项目。

  宋闵公和南宫长万博了半天戏,酒也慢慢喝多了,闵公更加露出轻侮之色,问道:“长万,你在鲁国期间,见过鲁庄公,诸侯间都传说鲁庄公甚美,你说是吗?”

  南宫长万心直口快,当着旁边的一圈三陪女,直截了当答道:“鲁庄公之淑,鲁庄公之美,甚矣!名不虚传!”

  在三陪女面前,宋闵公一直自衿自己长得比较帅,闻此一言,心中妒忌,就用伸出一个指头指着长万,侧脸对旁边一个三陪女解释:“这个长万当过鲁国的俘虏,”又转过头来对长万说:“你是不是因为在鲁国当过俘虏的缘故,人家把你饶了,你就把人家给捧上了天!”

  一连两个“虏”字,现在人也许不觉得怎样。现在人当了俘虏,仅仅代表着战斗力不行,而那时作一个俘虏,意味着人格上的耻辱,被谁抓了俘虏,整个人就归谁,和被猎得的野兽一样,可以认为不再算是人了。当初召忽宁死都不肯当俘虏,“虏”是当时骂人时最狠的一个数量级了。南宫长万不堪这种辱骂,就跟宋闵公口角起来,两人旋即发生肢体冲突,长万举起棋盘,照老宋的脑袋像拍蒜一样拍下去了。

  老宋扁了的脑袋像一滩砸碎了的鸵鸟蛋,中间明晃晃一个大蛋黄,摊在案子上。老宋用鸵鸟蛋的蛋黄看了一下天空,天空用死鱼肚子的神色回望了一下他。老宋看了一眼地,植物们凭空得到了养料。

  闯了大祸的南宫长万转身就走,宋闵公身边的保镖不干了,挥家伙就要上来,南宫长万圆眼一瞪,鼻鸣如雷,保镖全僵住了。南宫长万直奔院门而去,一个不怕死的大夫仇牧,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个消息,紧跑着从外面赶来,手握宝剑,堵在了大门口,伸剑斥骂长万弑君。南宫长万侧向挥臂猛击,一臂打碎了仇牧的脑袋。根据史书记录,仇牧脑袋被他用臂膀椎碎,牙齿飞溅出来,嵌在门扇里——好大神力啊。

  南宫长万夺门而出,拖着大戟往商丘城里走。半路上,宋闵公的后勤主任华督(就是那个想泡孔子六世祖奶奶的家伙),听说南宫长万弑君,驱了战车就来挑战。心情悲壮凄凉的南宫长万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在跟自己为难,大戟一挥把华督钩下车来,再一刺结果了性命。

  南宫跑回自己家里,想逃到国外去。但外国个个是宋的朋友姻家,哪里能收留他呢?他觉得心里堵得慌,那时候还没有“和命运抗争啊”、“推翻统治阶级啊”这些词,否则他一定要喊出来了。

  南宫长万在国内混了一阵,他的大力士儿子南宫牛也在火并中给人杀了。南宫长万走投无路,仰天跺脚,就套了一辆车,把八十老母装在里面,一手提戟,一手拉车,一日一夜行走260里地,从宋都(河南商丘)向南跑到了陈国的国都陈城(河南淮阳)。沿途群众,只见这个傻大个神色肃穆,怒中含悲,像牲畜那样拉着车上老母,仿佛不是阳间之人。大家唏嘘围观,都不敢上去拦挡。

  陈国在宋国南边,是宋的附庸国,陈国人最是小人,上次长葛之战,就是他们出工不出力,导致周天子失败。长万到了陈国,宋国使者也追上来了,使劲贿赂陈国人。见钱眼开的陈国人赶紧把前来投奔的南宫长万灌醉,用犀牛皮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夜装车,在一路星空之下,运回宋国发落。

  这位大力士酒醒之后,躺在车上,看见杨柳岸晓风残月,天笼罩在他的脖子上,天正在一下一下地用天边切他的肩膀。天饿了,天以为他是菜。天啊!

  南宫长万一边迷惑地思索着人生意义,一边躺着脚蹬手挣,快到宋国时候,犀牛皮已经撕破,手脚全部挣出来了。押车的人被他的神力惊得又慌又怕,赶紧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来帮助他,好不让他这么辛苦。长万这回省心了。

  新一任的宋公看见凶手抓回来了,说:“爹啊,我给您报仇了。南宫啊南宫,你把我爹拍成蒜,我就把你包饺子。”命人把南宫长万醢了!意即剁成肉泥,做成肉酱吃。南宫遂被一刀刀割剁而死,连同他的八十老母,也给醢了。

  在专制时代,谁要是跟“口含天宪”的国君意图相左,只能以流血的形式来解决。好在当时国家多,你总可以逃奔他国另起炉灶。不过,南宫逃错了地方,他应该往宋国的仇敌国家逃,而不是往其附庸国家逃。到了仇敌国家还能受到重用,到了附庸国家怎么窝藏?另外,当时如果有水泊梁山,南宫就可以风雪山神庙、雪夜投梁山了,怎么也跟李逵有一拼吧,混个步兵头领。即使没有梁山,当时总有荒山野岭,南宫找个没人地方藏了不就行了吗,主要他妈妈是个累赘,背到山里,估计会跟李逵妈妈一样,被老虎吃了。真是无路可走啊。

  潇水曰:春秋时代以及更早的商和西周,天下是诸侯林立,中国还没有真正地统一为专制大帝国。诸侯君主也达不到后代帝王那么极端专制(他的权力被一层层受分封、有封地的卿大夫瓜分了)。所以,多元的文化和君权相对轻虚,使得春秋时代之人民,颇有一种独立人格。南宫长万博戏时被国君侮辱为“虏”,这事如果在未来的皇权时代,那也就自己忍忍算了,甚至匍匐在地满口自称该死该死。君叫臣死尚且不敢不死,何况侮辱一下。但是在君权不甚强的春秋时代,就不同了,士可杀而不可辱,人权意识强烈,为人的尊严十分高涨,譬如南宫长万就是这样,干脆拍案而起,怒对君王,大不了我走人到别的国家去,何必媚事于你。

  我们感受到春秋人,极有一股子烈气,这和当时的分封社会结构有关。这股子激烈之气、人性之刚阳,在后来的皇权专制社会一去不返了。后代由于皇权专制,皇帝以下的人没有袭受封邑,也就没经济实力了,读书人被迫以走仕路、拍马屁为生,人们少了春秋时代的个性张扬和人格独立意识,多了圆滑、世故和媚态。这也使得强调人性光辉之春秋时代,备受永远的怀念。

  (四)

  长勺之战,齐国败绩,联鲁伐宋,又折翅而返,齐国新任总理管仲手里攥着这-2分的赤字,没法向人民交待啊。正踌躇间,听说宋国发生“南宫长万弑君案”。管仲脑门一亮,赶紧向齐桓公建议:“我们应该就宋国事变的善后问题,召开一次诸侯国际高峰首脑会议,会上正式通过一下新任宋公的合法地位,也算是一件功德。”

  实际上,管仲的醉翁之意不在于金六福酒,他目的不在于帮宋国,而是为了让齐国在国际事务中插进手去。借主办此次会议,提高齐国的国际声誉和国际可见度。于是,齐桓公和管仲在盛产驴皮的山东东阿县境,当时叫北杏,主持召开了一次春秋时代“International Summit Meeting”。

  为了表示诚意,齐桓公和管仲标新立异,不带警卫兵车,昂然直到会坛,实行“衣冠之会”。然而可惜参会的只有陈蔡这两个老面孔,以及邾国这个三流小国,其它大牌国家如郑、卫、鲁、楚(这些国际事务常任理事国)都不买账,根本没来。

  就连宋桓公,会本来就是专门为他开的,他老人家却只听了一天就也逃跑了。跑的原因是座次问题。宋的先人是商朝贵族微子启,政治知名度很大(是商纣王的老哥),周武王依据统一阵线原则,把他封为公爵,是“公、侯、伯、子、男”里的最高一格。而齐国呢,只是侯爵,所以东阿会盟上,宋桓公觉得理应自己当盟主,级别最高嘛。而齐桓公却不谦让,大模大样执了牛耳,做了盟会主席,所以宋桓公冷笑三声,不合作而去。剩下的四个孤零零的国君,第二天在台子上喊了一些空口号,奖励王室啊,扶弱济危啊。人单力薄地,就各自散伙了。

  天下诸侯,大大小小何止几百,管仲为齐桓公策划的这次“驴皮产地东阿县”的会盟,应者寥寥,实在没造出什么政治影响来。管仲倔脾气上来了,鼓励齐桓公千万不要虎头蛇尾,会盟是周天子批准的,你们卫、鲁、郑三国不是无故缺席吗,那好,我们就因此讨伐你。

  齐桓公想了想,说:“咱跟郑、卫也没什么仇啊,要打还是去打南边的老邻居鲁国吧。”

  于是,齐国向南进攻,抢占了鲁国的附庸小国“遂”(今山东宁阳县,大舜的后人的封国)。这一招是打狗给主人看的。鲁国接到遂国被灭的战报,就想发兵为之复国,正在犹豫,管仲写信来了,信中说:“鄙国讨伐了遂国,是因为它上次胆敢没有参加周天子召集的东阿之盟。周天子命我们灭了它,以惩罚它的缺席之罪。你们鲁国当初也是受了邀请而故意缺席的,如果不赶紧补办,我们大军即刻由遂南下!”

  新提拨的已经开始大块儿吃肉的大夫曹刿说:“齐国以天子王命号召会盟,咱没去,是咱们理亏,以不动干戈为好。”

  鲁庄公说:“可是,遂国是我们的附庸,大舜的后人,岂能无故绝祀。”

  鲁庄公年少好勇,他喜欢大力士,当下有一个叫曹沫的猛士跳将起来,喊:“遂国人国破家亡,犹作伤兽困斗,我听说,他们把毒药投到齐军的饮水中,颇多杀死齐人。今坐视其亡不救,非勇士也!”拍着胸脯叫唤要求领兵一试。鲁庄公甚壮之,当下派给他百十辆兵车,出去跟齐桓公驻遂部队相殴,结果给对方揍的片甲不留。曹沫驱兵再战,三战三败北,方才明白,打仗靠的是指挥调度,不是当头儿的肌腱子发达。

  鲁庄公爱惜曹沫壮健,没有杀他,量才使用,让他改当自己的保镖了。

  鲁庄公看看没有办法,只好屈服,知会齐国,愿意补办一次会盟。于是两国首脑在柯地(今山东阳谷县境,呵呵,就是武松打老虎的地方),补办了一次会盟。

  会上,双方差点又打起来了。鲁庄公的随行保镖曹沫,由于战场上三战三北,这位勇力超人之士知耻而更加勇了。等鲁庄公、齐桓公联案落座之后,曹沫刷地抽出隐藏在衣内的宝剑(春秋时期的宝剑都很短,才一尺长,方便隐藏在身上。出土的越王勾践剑,算名剑了,才半米长。这是因为青铜韧性差,剑铸长了易断)。

  曹沫亮出宝剑,抢上身去,一把从后头搂住齐桓公,用短剑抵住齐桓公美丽的肚子。众人像遭了定身法,张皇失措。

  管仲上去作揖,问:“曹大夫喝多了吗?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曹沫说:“既然两国会盟,号召扶弱抑强,那,齐国乾时之战,乘机夺去了我们的汶阳之田,就请今天原样归还。否则,天下诸侯怎么心服!”

  齐桓公也觉得有理,特别是肚子又给别人控制着,闹不好也要被夺去了,但是汶阳之田也是块价值不菲的肥田啊。于是他拿着征求的眼光看管仲。

  管仲说:“君许诺。”(请你同意。)

  齐桓公于是说:“OK, I agree.”当下答应曹沫的要求。

  敢死勇士曹沫,以自己的勇敢洗刷了从前的耻辱,被司马迁赞为千古第一侠客!

  事后,齐桓公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决定自食其言,不给鲁国人地了。但是在管仲的劝说下,最终还是忍痛兑现诺言,把汶阳之田还给了鲁国。

  公元前681年的这次阳谷县会盟,是一次双赢会议,鲁国收复失地,齐国收获人心。诸侯一看齐桓公言出必行,还了鲁国汶阳之田,开始慢慢相信他“共奖王室、济弱扶倾”的口号了。上一次缺席的国家,因此纷纷写信,要求像鲁国那样补办会议,认真学习会议精神。

  齐桓公以低姿态获得高回报,“海下百川,所以容大”的老子理论,真不是吹的。

  (注:按照当时的习惯,被要挟达成的承诺,可以不算数。齐桓公却最终履行了被要挟时许下的诺言,归还了汶阳之田,着实让当事人有点吃惊,从此以后,人们都对他有了好感,所谓“诸侯闻之,皆信齐,欲附焉”。到最后来,人们对齐桓公的信任,达到了“桓公之信着乎天下”的地步,成为人们衷心拥戴的霸主。所以后人说:“齐桓公亡汶阳之田而霸,智伯兼三晋之地而亡。”很有辩证法的哲理啊。)

  既然缺席的国家多表态了,驴皮产地的东阿会盟近乎圆满了,但还是有人依旧不服气,依旧不肯学习驴皮县会盟的会议精神,那就是自视公爵、中途逃盟的宋桓公了。

  宋桓公理想高远,不买齐国的账。齐桓公只好动武,联络了陈、曹两国,挥师压向宋国,前来问罪。又为了显示自己尊重周天子,管仲请周天子也派兵从征。其实天子的军队没什么战斗力,管仲这么做是为了给周天子个机会,打造一下天子的威风,将来好再去借助它这威风。于是,多国维和部队浩浩荡荡开入宋境,宋国这回倒了大霉。

  齐桓公不是好色吗,这次行军出征也带了女秘书。上行下效,管仲也带着一个叫婧的小妾随军进发。

  小妾初征了,雌姿英发的管仲催动本部车马前头开道,一边欣赏沿途野景,一边就看见路边有很多卖零食的农民,向大军兜售方便面和茶叶蛋。远处有一个老农,更有创意,正在给大军唱歌呢!此老汉穿着短衣帮,顶着只破斗笠,光着破脚,依着大树,叩牛角而歌,歌词细听,唱的是“浩浩乎白水——”。一些有慈悲心的士兵,觉得好,还给他小罐子里扔青铜币呢。

  商人出身的管仲跟齐桓公侃市场经济可以,文学底子却差点劲,于是向小妾婧请教:“这个拥军的百姓唱的‘浩浩乎白水’是什么意思?”

  这小妾博闻强记,本事接近王语嫣女士,有问必答,脱口而出:“古诗《白水》有云,浩浩白水,修修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定,从我焉如。这个人,意思是想追随您当官呢。”

  管仲连忙叫人唤老农过来,一问,原来是放牛的,老家在卫国,流浪到这儿给人当佣工呢。再一问他有什么学问,嗬,可了不得,这放牛老汉其实是春秋第一舌辩之士,滔滔不绝,泥沙俱下,气势磅礴,把管仲侃得直翻白眼儿,管仲心说,还有比我更能侃的呢啊!赶快,推荐给桓公吧!

  于是,老汉怀揣管仲写的推荐信,等待后边齐桓公的大军上来。

  齐桓公在一群姬妾簇拥下坐着轩昂的车子吱吱嘎嘎过来了,老汉赶紧叫板,亮了亮嗓儿,换了另一首歌,开唱:“苦啊~~~生不逢尧与大舜,短褐与单衣,日子我真惨啊,当官的真混蛋~~啊……不是东西啊~~”

  齐桓公打车上一听,越听越不是味,虽然正搂着妇女,笑容却渐渐绷住了:“是谁这么讨厌,讥讽时政?”

  亲兵赶紧把端着牛角的老放牛给揪上来了,“就是他”。老放牛傲气十足,仰脸看天。

  “你说,我怎么不如尧与舜了!你是什么东西!”为了在群妾面前表示威风,齐桓公作势要下车打架,却被近卫劝阻:“主公不要靠近,他的嘴比较臭。”

  正这时,老汉又开口了,他一扣牛角,把如簧之舌一鼓,摇头晃脑又说唱开了:“可惜啊,可惜啊,你们这些吃白饭的,身处庙堂之上,高踞要路关津,不知有黎民之苦,战阵之急,贪欲伤生,听谗妒贤,老百姓被你们弄得落花流水,美女们都遭你一网打尽,不管是沙漠这个强盗,还是海洋这个处女,都用尽了浑身力气恨你,轮到我老头子,霍霍霍霍,在犁头把上磨牙,在老牛角上骂街,我就是草前的牛,风中的花,宁为玉碎的水,不为瓦全的风,黑暗之中最色情的光明,冒着火苗的真理种子,可是没有人相信我老头子的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宇宙之志。我老头子只好明珠掩暗,沉沦埃壤,岁月蹉跎,人生虚妄,我多想高翔远引,羽化登升,七十年的绚烂梦想却终于报效无门,人生一场,蝇营狗苟,蛆虫相争于粪土,美女和麻子同床……”前面多少还靠点谱,后面越说越没边了,最后老头子总结:“……我刚才说你不是尧舜,说你不是尧舜你就改啊,你也不要骂人啊,骂人是要犯嗔戒的。圣人和盗跖其实都是妈生的,只不过圣人是圣人的妈生的,盗跖是盗跖的妈生的,要是圣人他妈生了个盗跖,那就是圣盗,要是盗跖他妈生了个圣人,就是盗圣……”就见齐桓公在旁边哇哇直吐白沫,白眼狂翻,脖儿往后仰,就差满地打滚了,赶紧作揖大喊,罢休罢休,快给我罢休。

  老汉一听,更来劲了,哇啦哇啦,哇啦哇啦,满嘴里下雹子,齐桓公急了,说,给我杀!

  正要杀老汉儿,旁边另一位齐国大政治家隰朋(是管仲的狗腿子)赶紧拦住,说:“主公,这老头儿不俗,建议主公留用。”

  老头儿被士兵拽着,喊:“不要说杀人啊,杀人是要犯杀戒的呀……”

  齐桓公的优点是听人劝,清了半天脑子里的内存,晃晃悠悠明白过来,下车把老头扶起,诚恳地说:“抱歉,我没有把国家治理好,你反应的问题,我都会责成有关部门去调查和处理的。”

  老头因为从来没有被高级人物扶过,被齐桓公一扶,一摸,就特舒服,脸上也和颜悦色多了。齐桓公又继续道歉,老头这才改善态度,从怀里摸出木版,说这是管仲写的推荐信,桓公说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啊。

  老汉说:“你知道吗,即便你是国君,人的命运可以被你举之到天,入之到地,但如果你不礼贤下士,或者徒有礼贤下士的虚名,却像刚才那样冲着我老头子这么吆喝。我死也不肯投奔你的,有推荐信也不会拿出来的。事物中心可贵的品格终将压倒一两次人为的火灾或世纪性的冰川,而忧伤即使可以被你随口说出,信手涂下,但它仍然不会在数量上取胜、质量上过关,一些莫可名状的美妙终将使我们对你保持渐行渐远的距离和毫无争议的冷……”

  “好了好了,您老就别罗嗦了——我都记下了,下次改,下次改。”

  这老汉名叫宁戚,后来也成了齐国政治局一级的人物,管仲宁戚,有点儿卧龙凤雏的意思。

  当天晚上,行军到达一处传舍时,天色已经漆黑。齐桓公不顾疲劳,让人举火(就是点灯,那时候房子茅草多,又低,没事轻易不点灯)。齐桓公借着火光,催仆人给他穿上大礼服、大礼帽,问他干吗,说要拜宁戚先生当大夫。别人劝他查查宁戚政治背景先。桓公穿上衣裳懒得再脱了,就说,像他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不拘小节,少不得有些短处,宁可不查,我也不想知道啊。

  宁戚从一个农夫,转城市户口直接提干,成为了卿大夫的一员。而且卿大夫都有封地,比后代的郡县长官还牛。

  在次日的行军的路上,宁戚问齐桓公:“主公,咱们这些人马是到哪里去玩啊?”

  桓公说:“上次北杏会盟,宋国人逃盟而去,我们特地奉周天子的命令去讨伐他。”

  新官上任三把火,宁戚打算露一小手,当部队跋涉到了宋都商丘城下时,宁戚叫道:“兵马停下,待我一个人去说宋公下来。”

  于是宁戚乘一小辇,带了仨兵,昂首入城而去,见到宋桓公,把话匣子对着他哗地一开,宋桓公哪是他的对手,单听他轰炸道:“老宋啊,你知道吗,现在大周朝的春天正在向东迁徙,齐国的临淄一日千里。我看见齐桓公的春天,它不仅繁荣一个齐国的临淄也繁荣它的农贸市场和大作坊,繁荣它所残存的老人,繁荣开会不出勤的孩子,繁荣路边抛锚的双轮车,繁荣一株美丽的树和渔网作的报纸,繁荣一场陈旧的爱情和时代一双老泪纵横的眼以及眼中愚笨不堪的你。你这个人,祖上的罪过这么多,国家的运气这么差,个人的坏脾气这么倔,把你不可告人的野心变成了折磨你子民的苦楚连累了周围人,由于你明知不可而为之的一意孤行,齐桓公的大兵也伴着春天撞到了你城下。早晨的喜鹊叫后,乌鸦就在耳边及时地纠正了它。谁又该来及时地纠正你,你又令谁去纠正春天,谁去纠正马匹,谁灌倒自己。春天以一只清美的手按在每一个因纯洁而乐观的群众额头,一个心怀鬼胎的人物取得了他所在地带的局部胜利却为春天遗弃。请让我加倍苛求这个春天吧,请让春风降下更浓郁的苦闷给你,让雷公……”

  宋桓公跪地上嘣嘣直磕响头,快收了神通了吧,爷爷!快收了神通吧,别说了!脑袋都要炸啦。(吗呀!碰上这么个唐僧。)

  宁戚偏不饶命,喷着唾沫,摇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宋桓公炸得跌跌撞撞,捂着耳朵,撒丫子冲出去逃命,一直跑过大街,爬至城头,大喊:我不活啦!——抱着脑袋就扑通蹦进了护城河。

  宋桓公宣布无条件服软,愿意献出贿赂,请齐桓公大军息怒,让齐桓公当盟主。齐桓公把宋国的钱转赠给天子军队,然后发给宋桓公一份东阿会议资料,照例回去学习。

  至此,驴皮东阿县的“北杏会盟”胜利闭幕,这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一次,圆满达到提升齐国国际影响力的效果。

  (五)

  齐国联兵打击中原诸侯,是嫌他们不“尊王”,等看着大家都含着牛血发誓共奖王室(奖就是赞助的意思,发奖),拥戴周天子了,齐桓公就开始“攘夷”了。

  当时可以攘的夷合计四种: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这些在当时看来的少数民族,现今早已经融入汉人社会,不复存在了,他们的基因,隐藏在我们血脉的角落,虽然也许你的额角或者我的下巴,偶然出现返祖现象时,还暗示出一点当时夷狄人的特色。然而,当初夷狄正火的时候,“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一度把我们华夏民族搞得亟亟可危了。

  在华夏诸侯国边境之间,夷狄见缝插针,像螨虫和虱子,把周朝的诸侯们,搔扰得浑身痒痒。

  西周被咬得不行,就东迁四百公里,从陕西中部挪到河南中部,变成了东周。不料,岐山大本营的西戎也像随身虱子一样,向东方浸润,追在文明的头上继续制造头皮屑。其中一部流浪到河北省的东部山区,成为山戎部落,位置是今天的唐山市下属的迁安、卢龙一带。

  非常不好意思的是,这一地区,也就是我出生的地域,说得雅一点,少时游钓之地。这里盛产优质板栗,并且有条滦河,被引到天津去,使那里的人民可以洗上澡。公元前七世纪,盘踞在我故乡的山戎民族发展到了顶峰,顶峰的标志,就是人口繁殖的多力。人丁兴旺固然是好事,人多手多嘛,但粮食和肉供应就紧张了,特别是初春时节,青黄未接时候,旧的黄色的存储吃光了,而山野里还没有返青。饿着肚子绿着眼睛的山戎人,只好去找城里人打秋风。

  离迁安、卢龙最近的大城市,就属燕国的都城蓟了——不是现在的蓟县,而是咱们了不起的老北京,具体城址应该在广安门一带,或者再往西南的房山,这是北京地区第一次出现城邑。

  然而这时的“老北京”并不风光,燕国地处偏北,经济落后,是春秋时期可怜的弱国,中原诸侯的事务很少轮到它掺和。燕国国君一代代值班,如今到了燕庄公,正在房山一带不招谁也不惹谁地过日子,不料乡下山戎的穷亲戚们,从迁安、卢龙地区,扶老携幼地来找他麻烦了。

  从迁安、卢龙来北京,如今开车走京沈高速一个半小时,如果换成两脚走,两天也够了,何况古代人比现代人走的只快不慢。所以,这些夕发朝至的穷亲戚们随时都可以来打扰燕国人,燕国人怕死了这些穷亲戚,就把自己锁在严丝合缝的城墙里躲着。蓟城城墙的建筑方法应该也是当时流行的版筑。简单地说,就是用两块木版夹住泥土,然后从上面填土,填一层,夯一层,一层层地夯实。土中间还可以注水、鸡蛋清乃至童子尿之类的神物,起到粘合加固作用。夯土块儿之间还交互错落,以咬合牢固。等土结成块,再摘下木版,城墙就耸立起来了,夯土总量可在百万立方米,墙基厚度二十米以上。不过,墙体不是垂直的,需要斜坡来支撑。城墙最初的主要用途是防洪,现在是防人。

  这样的没有外包砖的城墙,如果用明朝的红夷大炮去轰,当然不堪一击,但是对付牙齿和爪子武装起来的山戎人,足可抵挡一气了,何况城外还挖沟引水形成壕沟。

  唯一的弱点(什么东西都有弱点,内功大侠也有弱不禁风的死穴)是城墙必须有个城门,而城门不得不拿木头做(青铜的门你推不开),即便铆了青铜钉做保护,但仍然是怕火烧的。

  所以,如果山戎的攻城部队推着木头车,上边放上干草,点着了推到城门下,就很可能焚毁城门。当然城上守军可以乱箭齐发,不让放火的山戎人靠近。即便真的城门着火,城上还可以往下浇凉水。不过,山戎人也学乖了,他们炼一些动物油,蒙在干草上。你用水浇,我这油就烧得更厉害,飘着烧你。

  山戎人是如何前仆后继、如蚁附膳地往城墙上爬,如何扛着参天古树的粗干死劲去撞蓟城城门,我们不得而知了,能够知道的是燕庄公铁青着脸地对城下说:“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穷亲戚来了,迎接他的有板砖。”

  于是蓟城干部群众在燕庄公动员下,纷纷走上城头,积极组织防守,很多老太太把她们的石头枕头也搬上城头当滚木。一切可以往下砸的东西,全部向穷亲戚山戎的脑袋砸下去了,以至于后来山戎撤退以后,老百姓们出城就能捡到居家生活所需要的各种什物。

  山戎人在周边的农村和坟场、粮库大肆掠夺一通,丢下一批老弱同胞的尸体,就顺了京沈高速古道,拉着战利品凯旋回去了。

  燕庄公一边出榜安民,一边向齐国求助。齐国以前也饱受过山戎之苦,现在齐国强大了,致富不忘支边,遂于公元前663年,高举尊王攘夷大旗的齐桓公亲领兵车三百乘,唱着“满江红”,向北蜿蜒一千里路,进剿山戎来了。

  山戎的大本营,就是我的老家地区,在北京东南150公里。想不到两千多年前,我老家这片山区还是风光过的,把老北京折磨得寝食不安,以至于齐桓公大驾亲自出征,真给面子啊。齐桓公的战车,冲击力十分可欢,加上车体份量,惯性比骑兵要大得多。但是战车也有它的弱点,就是太过笨重,在山地就完全没有了平原上的优势。遇到壕沟和障碍,也很是头疼。所以,我估计,齐桓公一定是选择平地邀击山戎。

  我老家这片山区只有最中间是一小片平野,就是如今的县城,一条破破烂烂布满“陨石坑”的入县公路,通到这里。齐桓公玉趾亲征,大约就是顺着这条陨石坑山路,开到最适合布置战车的县城平地,和山戎的步兵队伍遭遇了的吧。

  这里需要分析一下交战双方的军事装备,因为它们是此役的决定因素。

  一提到戎狄,大家立刻想到是骑马民族。其实不然,马匹在蒙古游牧地区相当于公交汽车,时刻不能缺省,但是在我老家的山区,以打猎和山果采集为业的人民,却是并不需要马匹的。那时的山上还有森林密布,并不象今天这样光着小孩屁股。所以林多障多,不能驰马。山地人打猎,采取烧山或设伏的形式,而不是骑着马追兔子。

  对山地人来讲,也许驴子比马更经济实用一些。马这家伙个头很大,但身子骨最是娇嫩,一弄不好就拉稀闹马瘟。另外,养马也很奢侈,没足够财力养不起马,如今北京郊区的养马户告诉我说,养一年马,所费相当于买一匹新马。汉朝一家人养一匹马对付匈奴,还折腾得国敝民凋呢,更何况几百年前艰苦的山区人民。

  倘使山戎人真是骑马打仗,骑兵作战灵活性远比战车强,那么老齐怕是输定了,三百辆战车无一能够生还。

  但是,山戎人是徒步的。而齐桓公的战车,却是装甲部队。战车车身包有青铜,大马的身上也配置马胄(念皱)、马甲,马胄保护马头,马甲保护马身。大马的力气大,马甲上随便加铺青铜,从而使它更加坚不可透。山戎人却不行了,青铜是奢侈品,他们装不起,就算装上,身上背着铜,太沉,跑不动。齐国兵却可以装铜,因为他们站在战车上,不用跑路。三名头戴青铜盔,身披牛皮甲,皮甲上加了青铜泡、青铜片,披挂整齐的战车勇士,武装到了牙齿,驾御着同样装了铜的木制战车,驱赶着马胄护头、马甲护身的四匹战马,结队冲锋,烟尘滚滚,整体冲击力十分可观。

  面对这样的“马车坦克”,山戎步兵几乎是蛤蟆咬天,无处下嘴。战车上的齐国人一伸三米长的大戈,可以去啄漏山戎的脑袋,仿佛耪一亩地那么轻松惬意。而山戎人想杀死一个战车兵,意味着先得努力爬上穿梭行驶的高高的车子(即使上了车,我估计这些山戎人也多数会晕车。头晕脑晃地,就被打下来了)。当然山戎人可以去砍战车的四匹大马的马脚,一旦砍翻哪匹马,整车就得肚子朝天。但是,首次交战他们还发现不了这个窍门,而且也没有岳飞来给他们发明那种适合砍马腿的武器。春秋时代的矛啊戈啊,都只能扎,不能砍,因为青铜质地脆。砍劈类兵器是随着冶铁业发展到汉唐才流行。

  排山倒海之势的凛凛战车相对于步兵的绝对优势使齐桓公对山戎军团,实施了外科手术式的致死性打击。齐国的四马车队纵横往复于长矛、竹箭和削尖的木棒子武装起来的山戎步兵大队里,就像一柄在热火上烧得发烫的刀子切割在一盘奶油蛋糕上面。地面上一对对儿倒伏的山戎死尸整齐描述出了齐国战车开过的辙迹,山戎人这回惨了。

  (注:如果你看过最近影片《角斗士》,就一定会惊诧于罗马人双轮战车的威力。战车车轴左右向外,还令人惊诧地安装了半米长的扁剑,随着车子飞速驶过,把车下的人拦腰割断,就像一把飞快的镰刀割倒一棵小草,鲜血扑地蹿出来。

  但是罗马部队并非以战车为主力,其主力还是手持重矛短剑和盾牌的步兵方阵。战车部队多用在非洲战场,因为那里是一片开阔的沙漠,适合战车的作战。所以电影《角斗士》中战车兵入场时,番号是“无敌的非洲军团”。

  中国春秋时代的战车,也是有这样的车轴外扁剑的,只不过剑刃是锯齿的,割人更难受,我在湖北的博物馆里看见过,上边说用于“阻止试图靠近车子的人”。)

  (六)

  大获全胜的齐桓公,战车经过修整维护,乘胜追击,将山戎余部轰到了卢龙县附近的孤竹国一带。

  孤竹国不是陌生词,周武王伐纣时两个养老院出来的伯夷、叔齐先生,老家就是孤竹的。他俩本是孤竹国国君的儿子,老国君死前,命叔齐继位,但叔齐觉得普天之下最贤的人莫过于他老哥伯夷了,就让位给伯夷。伯夷认为四海之内最贤的人莫过于他老弟叔齐了,就非不接位。两个天下最贤的人互相推让,觉得华北之大,已容不下两个并世贤人了。于是他俩就一起出逃了(这有点搞笑,逃什么呢,又没有人追。可能是被自己的伟大吓跑了吧)。

  俩人听说陕西的周文王善于养老,就投奔那里了。放着国君不干,去陕西吃白饭。就这么两个人,司马迁还放在《史记列传》第一篇去大书特书。伯夷、叔齐是当时的反战人士,骂周武王“以暴易暴”,司马迁也讨厌汉武帝老远巴巴地去打匈奴,不敢当面诽谤,所以他就大夸特夸伯夷、叔齐。

  两个大贤人都撂挑子了,孤竹国没多久就被戎狄异族占领了,到了如今成了山戎的根据地。

  山戎余部在这里纠集起来,开了个作战会议。中间有人提出一条毒计,就是把齐国大军诱入北部旱海,那里百里无人烟,一片砂碛地,动不动就刮目前北京那种沙尘暴,任谁进去都得迷路,是个野鸟都不下蛋,野猪都不拉屎的所在。

  这个非同凡响的计策得逞了。一部分山戎人假意投降,信以为真的齐国大军在这些坏蛋带领下走进了迷谷旱海。

  车马渐渐深入旱海腹地,外面的精彩世界渐渐抛在脑后。齐桓公在野兽骷髅和迷天黄土之中转悠了三天三夜,世界变得天昏地惨,鬼影憧憧,并且他发现好像氧气也缺,打火做饭,火蛋只有拳头那么大,蓝幽幽的。最糟糕的是齐军迷了路。你知道吗?在广阔的荒漠上行走,人很容易迷路,因为人脚一般很难走成直线,左脚迈步一般会比右脚稍大0.2毫米,不知不觉就会偏右。于是人通常以3至5公里的直径走大圆圈。

  齐桓公的部队在旱海里画了好多大圆圈,好像很多人的人生一样,反复回到了起点。齐桓公终于没耐性了,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大风里边,齐桓公扯着嗓门喊管仲:“仲父——啊,你让大伙整天跑,这是干吗哪——”

  管仲说:“找敌人啊——!”

  “敌人在哪儿啊——?咱们可以往回撤了吗?我的小蜜,防晒霜都用光啦。”

  管仲也害怕了,说:“我听说老马识途,咱就解开几匹拉车的老马,让它们领着部队,往回找路吧。”

  齐桓公大喜,哄着随军家属,让几匹光着身子的老马走在队伍前面,慢慢地把这一条人困马乏的军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就是“老马识途”的成语,但我怀疑老马那两只大眼珠子,真有穿透风沙的感应力吗?蜜蜂、候鸟可以借助地磁或太阳磁场给自己在恶劣天气里导航,因为它们脑子里有某些特殊的东西,但老马脑子里可没有什么天线。

  也许是老马闻着所留下的马粪味儿,像摸着石头过河,顺原路返回了吧。总之,借助着这些长着狗鼻子的老马的帮助,齐国大军从旱海里死里逃生。出来以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孤竹国的山戎余部,经过一番血战,把山戎人又狠狠地胖揍了一顿。

  这场人口杀戮,终于为山戎人民减轻了人口膨胀造成的粮食压力(战争的好处就是这个),减员后的山戎人又过上了优哉游哉的田园生活,然而山戎民族的生命周期,也至此进入颓败阶段。不过,齐桓公的战争还是有意义的,可能把先进的生产技术(比如雪花膏的使用)带到了山戎。山戎人再进山干活的时候,就可以涂防晒霜,十分俏丽了。战争推动文化和科技的交流。

  戴绿帽子的吕不韦请其门人写的《吕氏春秋》中说:如果因为发生了吃饭噎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一切食物,这是荒谬的;如果发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废止天下一切的船只,这是荒谬的;如果发生了进行战争而亡国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战争,这同样也是荒谬的。战争是不可废止的。战争就像水和火一样,善于利用它就会造福于人,不善于利用它就会造成灾祸。像药剂治病一样,用良药能把人救活,用毒药就能把人杀死。正义的战争正是治理天下的一副良药哩!

  2600年后,山戎人的遗迹和尸首在北京北郊龙庆峡附近还可以看得到,龇牙咧嘴。我在那里骑马玩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山戎人的墓地展。一个个墓穴很小,好像虫子挖的——可见山戎人是穷啊。略微值钱的陪葬品,都给附近人民偷光了——活着的人也不富裕。只有青铜的箭镞还在,三棱形,带倒钩,很先进,射进去,能拔出好几两肉。如今社会上姓戎的,大约要认山戎人为老祖宗吧。

  大有斩获的齐国远征军,把夺得的山戎土地五百里,全部赠给了燕庄公。(齐国也没法把这片远离齐国的土地据为己有,除非做成“飞地”。)千恩万谢的燕庄公把齐桓公兵车送到燕境上,恋恋不舍,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县委书记,把下乡来的省城特派员送出很远很远。大约他不太想回到北方孤单单的弹丸蓟城,那里日子太寂寥,跟中原诸侯各国都距离遥远,连找个打架的都没有。于是燕庄公就在寒风里冻红了鼻子,一程又一程地送战友。

  齐桓公说:“燕公哥哥,按照古制,两国诸侯相送,送到边境就可以了,再远送,显得屈尊了。现在您都送到我们齐国境内了,于礼不合啊,我们就此分别吧,并且把刚才走过的五十里土地,全部割送给你,就算是你送我送至燕境上吧。”

  燕庄公连忙摇手,急得要哭了:“那我岂不是又多要了五十里,合起来五百五十里了!我···我···,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齐桓为了在小蜜跟前装大款,坚持要割。燕庄公只好收下,把这块地方叫做燕留,以纪齐德。

  至此,齐桓公北征山戎、救助弱燕,并赠送土地给燕国,这种高风亮节使他开始得志于诸侯。孔子后来赞叹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要是没有管仲,我们就得沦为戎狄人的殖民地啦,把梳起来打髻的头发像印第安人那样披散开,穿左边结纽的衣裳了(当时夷狄的衣服绕到左腋下开口,华夏是右腋下开口。)

  齐桓公北征山戎,旷日持久,很难把宝押在就食于敌上。所以此次远征,鲁国输送了好多小米。小米带壳的时候叫粟,也就是谷子。因为有壳,防虫防潮,贮存几十年不变质。因为鲁国赞助了粟,所以军功章里也有他的一半,齐桓公遂馈赠了鲁庄公好多战利品。接受了馈赠的鲁国却不领情,在《春秋》上说这是非礼:诸侯国之间不应该互相献捷,应该献给天子。

  但是鲁庄公却很领情,他还派出建筑工程队,到管仲的封地去,给管仲修了个大别野,又惊又喜的管仲说:这怎么行!应该批评啊,下不为例吧。

  (七)

  过了没一年,鲁庄公却病死了。

  鲁庄公病死属于自然现象,就像打印机用久了就得换墨盒,鲁国这台老打印机,还得嘎嘎吱吱继续工作下去。但是,谁继续为鲁国喷墨呢,乱子却出来了。

  我们还得从鲁庄公小时候回忆起。

  鲁庄公十二岁即位于国家危难、父亲戴绿帽子横死、老妈出墙的时机。害死父亲的齐襄公,以及红杏出墙的美女妈妈文姜,是压在他头上的两座大山。他岁数又小,工作压力又大,齐国还在北面进攻他,家庭的不幸、事业的无奈使他心情悒郁。

  鲁庄公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跑到郊外寻找人生的意义。春天的郊外可以看见青草。青草一样的清凉空气,象纱一样包裹着他,包裹着鲁庄公的脚步和他挟行的青春忧郁。鲁庄公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走到了一个叫“郎台”的旅游景点儿,从台子顶上,他偷偷看见了旁边的人家闺女在洗澡。少女的活泼美体深深地教育了这个精神抑郁的少年。鲁庄公说:啊,想不到,野百合也有春天!

  于是,小伙子鲁庄公抓到了人生的意思,忧愁也忘了,就忙不迭地去追这个郊外的野百合。她的名字叫孟任(不是姓孟,孟是老大的意思,她实际姓党)。至于他俩是怎么好起来的,多半是抢婚。古代有权有势的王老五,遇上漂亮妹妹,明媒正娶的话,就跟自己身份不符,所以就抢婚。“婚”字从“昏”,表示晚上行动。侯宝林说相声,说要嘣嘣嘣冲着新娘子身上放三箭,即是古代抢婚风俗的遗迹也(欧洲也有如此)。

  不管怎么样,鲁庄公把孟任小姐从野百合的村庄领回自己的宫殿,狠狠地花痴了一回,然后想立她为正夫人。然而他的母亲,风骚女人文姜女士(此时已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却打死也不同意儿子的申请。

  文姜女士已经进入了更年期,对待儿子的婚事有点儿像王母娘娘那么专横。她非要鲁庄公娶齐国公女,也就是从前鲁庄公去齐国挑选到的齐襄公的女儿,她血统高贵,出身贵族,所有条件都比乡村女孩孟小姐强,唯一缺点就是当时才1岁。哈哈。

  鲁庄公只好灰头丧脑地遵命。于是安排孟任做妾,俩人同居,等着齐国囡囡长大成人后再娶来当正夫人。

  (注:古代有钱有势的人讨老婆,并不讲先来后到。第一个来的,并不就是大媳妇,反倒是小妾居多,等两人生活得有经验了,再吹吹打打地娶个正夫人——家境高贵的。就好比贾宝玉,先收了袭人热身)。

  不久,母亲文姜又出事了。因为没有太太口服液,文姜的更年期就非常不爽,经常半夜咳嗽。于是请莒国的郎中来看病,一来二去,药没吃多少,却把这个郎中给当药材用了。两人干柴烈火地烧起来,半夜从咳嗽改成嗷嗷叫,搞得鲁国人上下都知道。没过半年,文姜,这位春秋第一酷女,香销玉殒,去天堂找被她害死的老公(鲁桓公)去了。

  六年后,鲁庄公迎娶了齐国囡囡,遵照母亲遣命,聘齐国囡囡为大媳妇,而野百合孟任小姐虽然“我比她先到”,却屈居小妾地位。孟小姐怀着沉重的忧愁,在迎娶新人的日子里结束了自己的春天。她死时,留给了鲁庄公一个纪念品,就是他俩联合生产的儿子——公子般。

  公子般又重演了爸爸年轻时的荒唐事,偷偷摸摸跟梁家闺女私尝了禁果,而他的马夫也看上了梁家闺女,就唱流氓歌曲来挑逗她,歌词是“桃之夭夭,桃之夭夭······”,意思是咱们私奔吧。公子般知道了,气得半死,说:“好你个马夫,想抢我的马子!”于是把这马夫按住,狠狠地揍了一顿。结果却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鲁庄公的同父异母弟弟叫庆父,庆父排行第二,看着哥哥鲁庄公当国君吃香喝辣,心里又自卑又自狂,总想把哥哥的儿子们赶尽杀绝,好轮自己接班。于是,庆父收买了那个唱流氓小调的马夫,趁月黑风高,把鲁庄公和孟任小姐生下的公子般,给杀了。时间就在鲁庄公病死后的第二个月。

  事先有人提醒过公子般,说您这马夫是个狠人,您打了他,就不要再用他在身边了。但公子般不以为意,结果却被马夫暗杀了(公子般的死法,跟张飞张翼德接近啦) 。

  儿子死了,不怕,从上图看,还多生了一些预备着呢。鲁庄公和齐国囡囡的婚后生活并不合谐,因为后者总是生不出孩子来,倒是齐国囡囡陪嫁来的妹妹生了一个,叫公子启。(娶个媳妇,还买一赠一地跟个妹妹,看来不仅仅是大板城有这好习俗)。

  还有一桩事,继自己的爹(齐襄公)给鲁庄公的爹(鲁桓公)戴绿帽子之后,齐国囡囡现在又来给鲁庄公戴绿帽子了,她和鲁庄公的二弟庆父,大搞婚外恋。庆父觉得,哥哥鲁庄公不但不配当国君,不配有儿子,甚至还不配娶齐国囡囡这样的少女,于是他就花大力气泡齐国囡囡。俩人从相慕到幽会,从幽会到动真格的,终于把鲁庄公气得胡子上翘,说你们齐国女孩怎么都这么浪!

  鲁庄公虽然生气,但没有发作。因为鲁国是个讲礼的“礼仪之邦”,讲究“亲亲尊尊”,就是对亲戚要照顾,对尊长要尊重,一团和气的意思,不能外扬家丑。既然要“亲亲尊尊”,鲁庄公就不跟亲二弟庆父叫真,忍了。总之,鲁庄公管不了自己的媳妇,出于自怜自艾,戴了绿帽子的鲁庄公特同情从前也戴了绿帽子的老爹,为了弥补他老人家生前的不幸,鲁庄公安排人重新装修父亲的宗庙,把柱子刷漆,把椽子刻上好看的花,让爸爸死后住的房子更体面更阔气些,以抵消生前的窝囊气。

  古代那时候的油漆都是纯天然的,拿个小竹管插到漆树的树皮上,半天才流出一小碗,用来涂碗筷还可以(去日本饭馆可以看见漆器木质碗盘),漆个箱子柜也可以(即是漆器),用来刷房子就太奢侈了。负责基建的主管就来进谏:我听说,俭朴,是德之共性,奢侈,是万恶之首。先君勤捡节约,而您铺张浪费。这么做,恐怕给后代留下不好的榜样。鲁庄公不听,说:我这是爱我爸爸。

  看看夫人跟别人私通,日久天长,鲁庄公受不了这精神刺激,肌体免疫力就随之下降,终于闹病死了,时间是公元前622年。

  鲁庄公十二岁继位,三十几年磕磕绊绊,打了两三次大仗,娶了四五个媳妇,临死带了一顶特殊的帽子,虽然喜好勇力和射箭,但性格懦弱,不过他也并不是庸碌之主,长勺之战还露了一小脸呢,又抢回了汶阳之田。作为中国古代的黛安娜王妃——文姜女士的孩子,他是个不错的君主,相貌长得也美。但他终于还是在公元前662年死掉了。结束了他悒郁的一生,变成宗庙牌位上的一个新名字。

  二弟庆父看见哥哥鲁庄公死掉了,欢天喜地,准备自己登台。于是刺杀了鲁庄公亲定的继承人公子般,把自己的情夫齐国囡囡的妹妹生下的儿子公子启,立为鲁闵公。这也是为了讨好齐国囡囡的。

  八岁已经不尿床了的鲁闵公登上大典,没两年,庆父又后悔这个决定了。他想,让小孩当国君,固然便于控制,但是年幼国君活得也长,等他死了再篡权不知要等多少年呀。

  庆父做了许多加法、减法计算以后(那时已经有了小九九口诀),终于决定要杀死这个挡道的孩子。

  刚好这个孩子(大号“鲁闵公”)有多动症,爱晚上跑到宫外吃民间夜宵(大排挡)。于是庆父派凶手把这个无辜的孩子也给杀了。孩子死的时候,最后一口心爱的点心可能还没咽光。

  鲁国的国人(城市平民)对庆父接二连三的暴行表现出举国若狂的愤怒,群众宣布罢市,上千名群众手握砖石瓦块,先砍死了杀人凶手,又聚过来围击庆父的家宅。

  庆父一看众怒难犯,就叫上情妇齐国囡囡卷了行李,跑奔莒国去了。

  (注:莒国,就是今山东莒县,是刘勰的老家,就是写《文心雕龙》的那位,辞藻华丽,根本看不下去。并且鄙人去过莒县,有一次我开车从上海回北京去,夜半在山东荒野里乱跑,还撞进了莒县县城,静悄悄的,就几盏歪歪斜斜路灯,像梦一样。)

  这一次,“国人”在鲁国的政治生活中又露了一小手,赶走庆父,大申民意。同一时期,希腊的城市平民在当时城邦的“民主”政治中,也是很牛的,只不过他们是通过民众投票选举以及陶片放逐法等等一系列法律程序干预政府,而周朝的诸侯国人则是逼急了时扔石头闹事罢了。不过,能借扔石头表达民意,也是不错的了。换了后代的皇权专制社会,扔石头也是要砍头的啊。

  (注:罗马老百姓总盯着那些在职的和准备竞选的官僚。任何一个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人,为了得到民众的支持,除了举办各种演出,愉悦他们的耳目外,更还要大摆宴席,满足他们的口腹。因此,每年大选的日子,都是罗马百姓幸福的时刻。当然,有识之士是决不会直到大选临近才想起请客,那就太有些临时抱佛脚了。他们平时就搞感情投资。恺撒就是这方面的楷模,他平时对百姓小恩小惠不断,出手阔绰,据说一次设宴23000桌,宴请下层百姓。

  古希腊的民主,也颇值得自豪,城邦里有四百人会议、五百人会议、群众陪审团制度,都是保障公民参政的正轨渠道。)

  (八)

  鲁国的事情闹得这么乱,国际宪兵齐桓公当然激动起来,齐桓公发出兵车,准备积极干涉别国内政。齐桓公说:“鲁国连死三君,君位至今空虚,需要外力来制止鲁国的政治动荡了!”

  于是,齐国维和部队遂开进鲁国曲阜。

  管仲还命令维和部队司令说:“如果鲁国众公子中,有贤能仁义之才,就立为国君。如果没有,就由国际代管,把鲁国夺了来。”

  在这危机时刻,鲁庄公另一个小妾的儿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小妾),谒见了齐国维和部队司令。该公子说话有条有理,神气无喜无怒,态度无可无不可(跟现代领导干部差不多)。齐司令觉得无隙可乘,只好确立此人为鲁僖公。

  齐国部队呆在鲁国,客观上起到了遏制鲁国无政府状态进一步恶化的作用,民众打砸抢活动被制止(当然这是我的估计,以鲁国那样“讲礼”的国度,民众当不至于打砸抢吧)。不久,齐军撤离伊拉克,对不起,撤离曲阜。

  这件事情,史称“存鲁”,齐国确立了鲁国新的继承人,制止了鲁国内乱,做了一件国际好事,这是齐桓公能称霸的另一个历史资本。

  鲁僖公背后有齐国人撑腰,鲁国国内安定下来了。躲在莒国的庆父看见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有贼心也有贼胆但是没有贼路子的人。他怎么忽视了拉拢齐国外援这个不俗的力量了呢!要想在搞国内政变,必须有国外外援啊!没有霸主(譬如美国)的支持,你想颠覆本国现总统,怎么可能从容实现啊!

  后悔也没有用,庆父呆在莒国,为了保命,就大力贿赂莒国领导人,以求长久被收留。与此同时,鲁国人也拉拢莒国,往莒国送去更重磅的糖衣炮弹,要求莒国驱逐庆父。莒国领导人乐了,比较了一下炮弹的重量,看见庆父的炮弹小,遂对庆父下了驱逐令。庆父只好往齐国跑(他准是疯了!干吗去齐国)。

  果然,庆父在齐国边境上碰了大钉子。没有获得入境签证的庆父,遑遑如丧家之犬,带着老小,在泰山南面的汶水河畔,齐鲁交界上,临时安家,住下。

  鲁国公子鱼从齐国出访回来,正好在边境遇见庆父。庆父这时候穷途末路了,就请公子鱼拉兄弟一把。毕竟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兄弟,公子鱼答应回头见了鲁僖公给庆父求个情,放一条生路。

  鲁僖公耳根比较软,准备饶庆父一命——这也是鲁国一贯“亲亲尊尊”的老例。但是鲁僖公的四叔“季友”(参见上图)不同意,他说出了那个掷地有声的成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认为:庆父弑君杀侄,罪大恶极,不惩办庆父,将来后人就无法引以为戒。他交待子鱼我们可以给庆父面子,让他自杀。如果庆父肯自杀,我们还可以保留他儿子的贵族地位并得到庆父的封邑。

  公子鱼返回境上,不好意思把这个坏消息告诉狼狈不堪的庆父,就站门外号啕大哭。庆父听见了,就全明白了,于是找了俩人帮忙,把自己勒死了。

  庆父一死,鲁国自然也就没“难”了。鉴于庆父下场也够让人可怜的,而且毕竟庆父是鲁庄公的二弟,鲁国出于一贯“亲亲”的原则,对庆父的儿子们备加体恤,不但免死,还承袭了庆父的封地和贵族身份,称“孟孙氏”。鲁庄公的三弟叔牙,事庆父的同谋,被季友用鸩酒毒死,基于同样的体恤亲戚原则,他的儿子也受了封,称为“叔孙氏”。鲁庄公的四弟,力挽狂澜的大功臣季友先生,则得到了汶阳之田和费邑这两大块肥地,儿子则封为“季孙氏”。

  孟孙、季孙、叔孙三氏,从辈份来讲,都是鲁桓公的孙子,故史书上称作“三桓”。三桓家族一直经营下去,行市渐好,越来越有钱,后来变成了鲁国的三大私门。“三桓”作为三个说一不二的牛气家族,势力膨胀,终于架空了可怜的国君,瓜分了国君的权力,使得鲁国国君成了周天子一样名存实亡的东西。这是鲁国“亲亲尊尊”的后果来的,该!谁让他乐意照顾亲戚们来着。

  孔子就是生活在三桓欺君的时代,他描述一百多年前的庆父弑君案时,尽量使用中性字眼,不责备庆父,所谓“讳莫如深”,这是给庆父也是给鲁国遮丑,同时也反映着鲁国人讲亲情、法外开情的老例。儒家的这种“亲情仁义”观虽然舒服,但不是好事——对亲戚亲,就会任人唯亲;对不同亲疏的人采取两套惩罚标准,就会乱法,法治松弛。一意照顾亲近的人,让没有当官能力的凭着关系近、凭着与你亲近,就也当了官,一旦犯了错误(如庆父这样)也只作薄惩,这样的国家不可能强大起来。事实也确实如此,鲁国一直是不死不活的,守着周小公、孔子的“亲亲尊尊”的原则你好我好地鬼混,后来终被楚国灭掉了了事。

  关于庆父的情妇兼同谋者齐国囡囡,齐桓公认为她危害了鲁国,就把她诱回齐国,责令自尽,尸体送回鲁国后被鲁僖公安葬。这个齐国囡囡死得让鲁国人心情沉重,于是管她叫“哀姜”,表示对她的哀怜。

  在这一次鲁国政权父子交接的程序中,齐桓公派兵制止了一场内乱,存鲁有功,并且大义灭亲,缢死侄女哀姜,为当霸主,又挣下了一个政治资本。

  (注:齐桓公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当霸主呢?当霸主有什么好处呢?呵呵,这就要问问美国了。

  当霸主,首先,可以保证自己的国家安全。周边都是一些臣服于他的盟友和小弟,他的领土和国民安全可以获得保证。霸主想打谁(比如齐国后来要打老楚,因为老楚的崛起威胁了他的霸主地位),霸主下面的诸侯们需要发兵赞助,至少要允许他的大兵借道通过。就像美国打伊拉克,欧洲许多国家都要帮忙出兵,还腾出空军基地,供美国的飞机起落。这些霸主下面的诸侯们,还可以起到拱卫霸主领土安全的作用,平时还要送东西孝敬这个霸主。在经济发展方面,也会给霸主带来事半功倍的利益。

  当然,作为霸主,齐桓公也要为诸侯们增值,学雷锋做好事,这是霸主的职责,就像黑帮老大需要罩着自己的小弟一样,不能光白受小弟们的孝敬钱。

  每当遇上哪个顽皮的诸侯国君嬉皮笑脸,把内政搞乱了,或者虐待人民,出兵欺负别的国家,齐国就会自视国际宪兵,立刻调解、干预,去排忧解难或者出兵干涉。譬如它帮助燕国反击山戎的侵袭,赠送五百里土地给燕国,以及安定鲁国内乱,都是典型的例子。如果霸主在处理这类国际事务中缺乏能力和公正性,他的霸权地位终有一天就会松动(大家就不再拥护他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霸主并不敢为所欲为,霸主与下面诸侯们的关系,也不是单纯的单向掠夺和压迫。霸主与下面的诸侯们,是一种责任和义务的相互交换。

  霸主的存在,还是有利于国际秩序的正常稳定,以及整个诸侯集团的共同发展的。)

  (九)

  真是压倒葫芦浮起瓢,山戎主力被齐桓公灭掉之后,北狄的蛮族又放肆起来。

  北狄(念“迪”)的活动区和山戎一样,都在河北省境,但相对靠南,进入河南境内,主要骚扰那里的卫国。

  卫虽然写起来笔划少,所辖地盘却了不得,是中原北部第一大国,现任国君叫“卫懿公”。卫懿公的“懿”(念“意”)这个谥好,说明他德行不错,但夸奖一个人德行不错往往等于说他能耐不足。卫懿公别的能耐没有,最喜欢养鹤,他是个自发的野生动物保护主义者,所谓“卫懿公好鹤”。

  在卫老爷子的地盘上,鹤都享了大福。鹤们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住的宾馆冬暖夏凉,活动场所明媚敞亮,泉流水清,比拟仙境。卫老爷子对鹤比他爷爷老色鬼卫宣公对美女宣姜都殷勤。(现金河南北部还有一个鹤壁市,因“仙鹤栖于南山峭壁而得名”,可见,这里真是有过鹤的。当年卫国的都城朝歌,就在今天的鹤壁市下辖的淇县。)

  鹤们在卫老爷子地盘上还都被封了官,食大夫俸禄,鹤们一出门,都乘“轩”。 轩是当时一种带圆盖顶篷的车,只有大夫以上级别才可以坐。一般士人,都只好坐“敞篷车”。普通的车是直辕的,“轩”则是曲辕,曲辕的减震效果好,好像一个扣着的弓,人坐在上边,一颤一颤像坐花轿,即使在当时恶劣的土路上,也可避免把鹤肚子里的蛋给震碎。

  卫懿公成天忙活着伺候自己的鹤,大搞绿色环保。(当时他要申办希腊人的奥运会准成)。但缺乏动物保护意识的国人都不理解他,怨声戴道。特别卫懿公的爹卫惠公还犯有前科,是杀死急子、子寿而篡位的,这个账还一直没人跟他家算。所谓父债子偿,老百姓如今都等着看卫懿公的笑话。

  机会终于来了,公元前660年,北狄异族发起侵略战役,举着打猎叉子从北面攻入卫境,使劲捣腾,老百姓被杀得鸡飞狗跳。卫懿公连忙从兵器库里取出衣甲戈矛,发给国人去驱除鞑虏。“国人”(城市平民)的主要职责就是“执干戈以卫社稷”,保卫所在城池是他们的特权。可是国人们都不肯响应,给谁戟谁也不接着,征兵工作落了空。国人们都跟卫懿公摆谱,说:“您还是派您的鹤出战吧,保证打退北狄。”

  卫懿公无计可施,连忙把鹤全部撒掉,可惜鹤们享受贯了,在宫廷内外,逡巡不去,被国人抓去下酒。卫懿公好说歹说,才凑足战斗人员。军士们一边吃着抓来的仙鹤,一边带着坏笑驶出国都,开往荥泽阻击来犯之敌。

  卫懿公为了讨好国人,就御驾亲征,其后他是不想留下来看国人幸灾乐祸的脸色。

  其实,对于兵无常形、战无常法的北狄散兵游勇,实施城镇保卫战比野战更能发挥中原兵的优势。所以,如果我是卫懿公,我就不出城去打,而是据城坚守。

  卫懿公帅领着这些三心二意的战车兵和尾随其后的步兵,对狡猾的敌人实施正面冲击。狄人诈败,急于求胜的卫懿公大乐,催动战车撒丫子穷追。这一追,又犯了兵家大忌。

  兵家者言,凡作战,胜势已成,则不可再进攻,再进攻也不可竭尽全力,竭其全力进攻是很危险的。因为这将导致队列的混乱,容易反被敌人所乘。特别是对于战车,优势全在于密集使用,以缓慢节奏为主,即使双方激战,战车也不要乱驰,步兵也不能乱跑,追击逃跑的敌人也不能逾越规定的行列。也不能追出太远,否则,都会导致战车的行列混乱。

  卫懿公撒丫子一乱追,战车仿佛千仞高岗的山涧秋水,一泻万丈,不可收拾,行列大乱。狄人的伏兵遂蹿出来反扑,把各自为战的战车分割包围,就像一群群猎狗撕咬着草原上笨大的角马。

  个别好心的部将劝卫懿公赶紧偃掉大旗,乘乱逃跑。一辈子积德行善(但主要针对动物)的卫懿公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早死,偏不肯放倒大旗,还想号召三军。放倒国君车上的大旗,就意味着宣布士兵停止抵抗。于是狄人望见大旗,蜂涌而来,杀声动地,扑至近前,把老卫车上的御手和甲士用乱箭和长矛弄死,卫懿公不明不白地被狄人活捉了。狄人把他拉到旁边,捆好,活剥了皮,烤成肉串吃了。狄人有吃人的恶俗啊。吃了卫懿公的肉,长生不老。

  主力丧失殆尽,国君阵亡后被吃,消息传到卫国,老百姓来不及拍手称快就陷入巨大恐慌,有的主张弃城逃跑,有的主张誓死抵抗。朝堂上乱哄哄的,这就好像两千年后的明朝皇帝英宗,在土木堡被瓦刺蛮军俘虏,振得北京城一片鸡飞狗叫。

  最后,逃跑派占了上风,卫国人打开朝歌南门,拉着图书宝器,扶老携幼,往黄河岸上就跑。狄人的快速纵队一路掩杀,死者脑袋和大腿枕得满地,不论士大夫还是一般匹夫群众,家家都有葬事办,老百姓天天穿白衣裳。

  卫国遗民侥幸逃到漕邑后只剩七八百人。卫国大夫觉得手边可以奴役的群众太少了,就商量着多拖一些人下水。他们从共、滕两个小城,调来四千多人,陪着他们逃难。(以壮行色吧。)

  国不可一日无主,难民队伍里的孤儿寡母就扶立公子申为君,不料,没过几天,公子申可能吃了受污染的食物,拉肚子而死了。卫国大夫就跑到齐国,请在齐国留学的公子毁回国主持政府。

  巴尔干北部地区乱成这样,卫国大夫把情况报告给齐国,整天搞妇女工作的齐桓公却居然没有时间过问,而是天天饮酒作乐。管仲于是进谏说:“戎狄是豺狼,诸夏是兄弟,这个老理不可忘也,宴安鸩毒,不可怀也(成语出处)。邢国危急,咱们义不容辞啊。”

  于是齐桓公命令兵车三百、甲士三千,护送公子毁,随军携带大量救济物资和药品,还携带了种牛种羊种鸡种狗以为繁殖(原来的猪羊狗都被难民们吃绝种了)。这只开往卫国的援军,还运载了建筑材料,用于临时搭建窝棚。

  公子毁到了臭气熏天的难民营里,即位为卫文公。一般谥号叫“文”的人,都脾气比较好,比如汉文帝。

  卫文公早起晚睡,吃素的、穿破的,问寒问暖,像个慰问团长,整天在难民堆里安抚群众,抱着老百姓的孩子合影。老百姓都称其贤。

  卫文公还想找回有野鹤癖的卫懿公先生的尸体,但是沙场上只发现了他老人家剩下的一个肝(根据目击者报告,这的确是他老人家的肝,狄人不爱吃肝,所以才剩下的)。

  大夫“弘演”拿起卫懿公的肝,觉得卫懿公似乎不应该就剩这么个肝了,于是他剖开自己的肚子,把肝放进去,说:“快把我埋了吧,就算主公是全尸了。”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肝移植手术,受术者弘演几小时后死亡。

  北狄人祸乱完卫国,吃得又饱又撑,就向北往回走,流窜到北边的邢国(今河北邢台)杀人放火。邢人抵挡不住,向国际宪兵齐国求助。

  齐桓公派出齐师,又邀请了宋、曹两国兵马,向邢国迅速开拔。联军走到距离邢国还有一百五十公里的时候,就不肯走了,管仲说:“现在北狄兵吃饱喝足,打仗不如开始勇猛了,所以邢国人估计还能抵抗一阵儿。这时候出兵相助,功德不大。不如等邢人战败溃散,北狄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兵,就有必胜把握,而且恩德也就更大。”

  联军各帅觉得有理,巴不得留着脑袋以后吃肉用,于是就在山东聊城地区按兵不动。

  这可苦了邢国人,被围困两个月,子弹全部打光,也开城东逃。兵败如山倒,后边狄人一路追来。

  管仲看看是时候了,挥齐、宋、曹三国兵马接住邢侯。狄人强弩之未,畏惧诸侯联军,就放把大火,高高兴兴回北方老窝去了。

  邢国人一看家给烧了,就不想再回邢国了。他们请有钱的齐桓公给他们弄个新住处。齐桓公发动诸侯军队在山东聊城地区筑下新城一座,收容邢国难民。

  第二年,一直在草莽中生活的卫文公也来请求国际援助,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中等华丽的地方。齐桓公遂在河南濮阳(念仆)给他也修了个城,成为新的卫国国都。卫文公搬进新居,兴奋之余,做诗感谢,说:“投我以木瓜兮,报之以琼琚。”不知道为什么新家使他想到了木瓜。木瓜汁饭馆里可以点,这东西也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啊。

  齐桓公存亡续绝,救卫、复邢,以及前面的救燕、存鲁,四件大功,从此天下诸侯,都对齐桓公服气得打紧了。齐功记入史册,光垂千载。

  不过卫、邢这对难兄难弟,互相之间还掐,几十年后,卫国向河北扩张,把邢国吃到肚子里了。邢国从此不存在,只留下邢台这个地名。卫国的命则还挺长,最后一直挺到了秦国统一天下。后来,秦始皇死了,卫国还没有亡。(怪哉!)

  (注:卫国命长,原因是那里贤人多。前面有过“大义灭亲”的老干部石碏,现在又有“肝移植”的大夫弘演,后来又有孔老夫子所使劲夸奖的遽伯玉、史鱼、史狗等名流。没有贤人不行,贤人太多也不行,晋国就是贤人太多,联手欺主,最后把晋国瓜分了。看来,卫国贤人比例正合适,而且特忠。)

  (十)

  北狄人带着饱掠而归的粮食、奢侈品和一批怀孕的妇女,撤回河北老窝了,算是被齐桓公“攘”跑了(其实他也没怎么攘人家)。接下来,老齐要做的,就是“攘”东夷和南蛮了。

  东夷人几百年走背运,一直被打压着退出山东地区,他们像北美印第安人那样输光了世代居住的土地,又像蚜虫一样被先进的农药喷杀,不断输掉自己的文化习俗。经过长期兴兵,东夷人被压缩到了淮河下游,称为“淮夷”。如果再继续打压下去,他们就要顺着淮河水,被冲进黄海里去了。

  齐桓公“攘”东夷,却是认真的,在整个春秋时代,齐国陆续灭掉周边三十余国,其中多是东夷小国。等到春秋末年,齐国灭掉东夷大国——莱国(今山东烟台、黄县一带),齐国土地因而扩张一倍以上。这也意味着,中华历史上曾经与华夏族分庭抗礼的东夷族,蚩尤、后羿、大舜的后代们,至此已基本融合于华夏了。他们早先所生息繁衍的国度,如纪、成、阳、介、牟、薛、郭等等,这些个国家的字眼,从历史版图上抹去,却变成了姓氏而存在,依然活在我们的文化里。

  而南蛮,就是长江流域的楚国了。当时的南蛮,现在已是“Central China(华中地区)”了。其实,即便在当时,他们也并不蛮,是中原人用带色眼镜看人,说他们蛮。楚国的文明是非常璀璨的,就像东夷人其实并不夷,楚国人也并不蛮。

  作为雄心勃勃的部族,楚国不断拓疆,把疆域从江汉平原的本土向北平行推进两百多公里,进入河南省,前锋距离周天子的洛阳才两百公里,成为南方的超级大国和中原的心腹大患。楚国的头儿甚至自立为王,和周天子平起平坐。但中原诸侯营养不良,不敢跟楚人叫板。这个“南蛮”的命运跟“东夷”可不一样,他们不但没有融合于华夏,反倒几度要把华夏融合。

  好在齐桓公势大,中原诸侯都跑来跟东边的齐国结盟,孤立南边的楚国。楚国说,你们不跟我玩,我就追着找你们玩。于是拿巴尔干地区中部的郑国开刀,进攻郑国,时间是公元前659年。齐桓公遂召集鲁、宋、郑、曹、邾这些铁杆盟国,在柽地盟会,谋划救郑,打击侵郑楚军。楚军闻讯后退。齐桓公亦未追赶。

  东方霸主齐桓公,号称东方不败,所以轻易不直接碰南蛮楚国,生怕一旦碰输了,栽掉自己的面子。

  是齐桓公的三姨太“蔡姬”,把齐国拖进了对楚战争:

  那是公元前658年的春天,看到二十年来自己霸业初定,齐桓公觉得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啦。就放假疗养,跟自己的三姨太蔡姬,登上小船,到湖水里采莲花。

  大约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这个天性好动的小蔡姬受齐桓公宠爱,就登鼻子上脸,把小船儿左荡右荡,使劲晃起来,像游乐园的“海盗船”那样疯狂。齐桓公有轻微恐水症,吓得老脸发白,腰子一拧一拧,挣扎出许多与身份不谐的姿态来。大喊姨太太停下停下,她也不停。齐桓公大怒。

  俗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更哪里晃得,小蔡姬被退回娘家蔡国反省。

  小蔡姬坐着牛车颠了一千多里路,回到河南南部的蔡国,人都给晒黑了。齐桓公的意思是,让小蔡姬反省几天就可以回齐国来。不料小蔡姬又羞又恨,从“近之则不逊”,变成“远之则怨”了。小蔡姬的哥哥——蔡穆侯,更是个牛脾气,心说我这妹妹就晒黑了也抢着有人要,遂把蔡姬改嫁给南边汉水上的楚成王了。楚成王说:“有妞自远方来兮,不亦乐乎?”

  心爱的姨太太改嫁给了别人,也罢,却偏偏是改嫁给不共戴天的蛮夷楚国,就像自己的碗被猪抢去当槽子,齐桓公要被气死了。被戴了准绿帽子的齐桓公冲冠一怒,终于坚定了对楚、对蔡的作战决心,积极发动战争准备。他与宋、江、黄三个临近楚国的诸侯在山东阳谷县(还是武松打老虎的地方)会盟,议定借用它们的军事基地作为对楚战争的前沿。之所以喊宋国来盟会,一是因为宋国位于河南东境,是齐军从山东进入河南的必经之地,二是因为宋是蔡国的主子国,联宋打蔡,有点帮着邻居教训儿子的意思。

  齐桓公于公元前656年,率领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联军,开始讨伐行动。各国大军从不同方位一起开拔,向河南南部的蔡国云集,巴尔干地区一时兵气冲天。

  八国主力,按事先宣称的那样,联手攻击蔡国。蔡国领导人,即是齐桓公的妻兄老蔡,抵挡了几招,即在八国联军挤压下,像个鸡蛋那样碎掉了,自己也当了齐桓公的俘虏。齐桓公部分出兵目的实现,随即联军大踏步向西一百公里,猝然攻入楚国北部边境,夺得楚边境城邑召陵。(伐蔡只是一个幌子,掩盖千里行军伐楚的真实意图的。)

  这个召陵,在今河南省中部偃城附近(偃城是岳飞会战金兀术的地方,“拐子马”奔跑之所),距离楚国腹心之湖北江陵还有九百里之遥,八国联军从这里尚不足以威胁楚国腹心。然而齐国历年来,兵锋所指无不披靡,这次又是八国协同出击,党同讨逆,史无前例,给楚人造成心理上的威慑极大,楚成王自然有点哆嗦。

  但是,齐国看见楚国累年来已在湖北境内构筑了纵深防御体系,无隙可乘,为保存实力,齐桓公也不敢冒然做深度进攻,只好把联军集结在楚境上休整,同时和楚国的大员谈判。

  楚方的谈判大员,名叫“屈完”,是个有名的南方快嘴子,属于湖北的“九头鸟”和“滚刀肉”,极不好对付,恐怕只有齐国的宁戚是他对手(就是那个扣牛角而歌浩浩乎白水的“唐僧”)。但宁老头已经死掉了,所以屈完在谈判中间出尽了风头,创造了一大堆知名成语,什么“风马牛不相及也”、什么“不虞汝之涉吾地也”。其中,风马牛不相及,“风”,是指动物交配、追逐做爱的意思,不是刮大风。

  (注:影片《英雄》里,张艺谋让那些秦国士兵在战斗前一边以剑敲盾,一边高呼“大风、大风、大风”,我当时看的时候殊不理解,现在才明白,原来翻译过来就是“我靠、我靠、我靠!”。)

  屈完说:“咱们楚齐两国,一个在荒南,一个在远东,好比一个是马,一个是牛。马不会找牛交配,牛也不会跟马做爱——风马牛不相及也。所以啊,您也不必找我们打仗。可是您老人家不远万里来打我们,真就奇怪了。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把个齐桓公给质问得哑口无言。

  齐桓公回答不上来,管仲就出来找辙,管仲说:“从前,我们祖上的姜太公,得到周天子批准,可以征伐天下任何诸侯,维护周室尊严。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你们的穆陵关,都是我们祖上管的地面。我们怎么就不可以到你这里来!”

  (姜子牙在《封神演义》里捏一根打神鞭,可以殴打“封神榜”上犯错误的诸神,就是暗示了征伐诸侯的特权吧。)

  屈完说:“您说的道理兮很对。但是,鄙国犯了什么错误兮?请您明示。”(楚国方言,以“兮”结尾。)

  齐桓公心想,这我可会回答。张口就要指责楚国区区一个子爵,居然冒称楚王,还说没犯罪!天下只有周天子是王!

  管仲赶忙拦住。管仲觉得一旦提出这个责问,楚国偏死活不肯去掉王号,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于是管仲找了一个不疼不痒的小事由,便于对方改正的:

  “你们楚国特产苞茅,要上贡给周朝廷,可是你们一连三年不上贡,周王室都喝不上好酒了。”

  (苞茅是一种植物,可以编做滤器,把酒汁从酒糟里过滤出来。这是古代酒的提纯方法。后来六朝炼丹家发明了蒸馏法,酒水经过蒸馏法提纯,酒精度数一下子就升上去了。)

  上贡苞茅不是件难事,割些草就行,比去掉王爵容易的多。屈完得了台阶,赶紧借坡下驴,说:“如果您就为了这点小事兮,那我们接着上贡苞茅不就完了,何苦千里迢迢跑来打架兮?”

  管仲听出对方指摘自己小题大做,口气还很硬,就搬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责问楚国。管仲说:“还有一桩事,从前周昭王南征楚国,结果死在这里了,我们特来讨个说法。”

  周昭王是西周早期的一任天子,曾经出兵至长江流域,讨伐南蛮,平叛了26个小国,胜利班师回来,却被淹死在汉水上,全军覆没。

  屈完说:“周昭王老辈子的那点事兮我知道,那是交通事故兮谁管得了。”

  其实不是交通事故。楚国人用胶粘的船板给周昭王坐,坐到中流就解体了,周天子落地凤凰不如鸡,给淹死了。这些流向冥界的船只,一并还送走了天子六军的生命。但这官司到今天,是谁也说不清的了。

  齐桓公听了半天,见两人越扯越远,恼了,吹胡子瞪眼说:“真恼人啊!寡人的大军在此,谁敢抗衡,寡人想灭谁,谁能跑得了!”

  屈完说:“您老人家倘若以德服人兮,谁敢不服?您要动武兮,嘿嘿——方城山为城垒,汉水为壕沟,我们兵多将广兮,正好和您老人家兮,大干一场!”

  这个柔中带刚不卑不亢的家伙把对方噎得一怔一怔的,脑袋“兮兮”直冒冷气。

  齐桓公、管仲都哑巴了。

  可是齐国还真不敢打个鱼死网破。从齐桓公进行过的二十几次战争来看,只有初期与鲁国的两次(乾时、长勺)战役,以及伐山戎之战,算是进行了主力交锋,其余基本上是用胡萝卜加大棒吓唬吓唬就到头了。比如他存卫救邢,都没有跟狄兵正面交锋,只是派军队掩护收容邢、卫逃出人员。更多时候齐国喜欢找几个较弱的三等小国组成联军,以联军名义出现,在政治上、军事上造成一种精神威胁,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目的。孔子说“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就是这意思,把正义之师摆出来,讨而不杀,服则舍之,并不动真格的去歼灭敌人。

  军队不过是摆在那里的筹码,为解决政治纠纷服务的,轻易不制造流血。屈完正是看透了齐桓公军队的纸老虎属性,所以才敢于向齐桓公的大军叫板。

  既然谈判占了下风,又不想实施首次打击,齐桓公没招了。他踌躇再三,终于竟不敢动武。齐桓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于是跟屈完订立盟约,史称“召陵之盟”,大家说好:“我不打你,你也不打我。你该给周天子上贡还得上贡,我认你是哥们还是哥们。”

  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风骤雨,顷刻化为万里晴空,八国联军各自撤退回国。屈完一人而说退八国联军,这不得不说是他外交辞令的成功!屈完因此荣选为我们春秋舌辩之士之第二出场者!

  从齐桓公的角度来讲,虽然没敢南下打楚国,但召陵之盟仍然是齐桓公“攘夷”的巨大战略胜利:给予了楚人极大的威慑力,遏制了楚人北上的势头,同时令中原诸侯对自己的霸主地位,再次通过军事行动上的配合,表达了确认。(八国联军,都听他的了,就是一个成就!)

  (十一)

  孩子一样顽劣的诸侯各国,在齐国这个“公爹”的管控下,不敢嬉皮笑脸胡闹了。刚要消消停停过日子,周天子后院又骚动起来。

  周惠王的大儿子“王子郑”,据说越来约失宠了,原因是他的后妈使劲儿往他老爸周惠王耳朵里灌枕头风,讲王子郑的坏话。王子政这人有脑子,知道明着斗实力不够,就想巴结个外援,于是去拜见齐桓公。

  齐桓公认为王子郑心挺诚的,又是正宗的长子,应该加以保护,就打包票说帮忙。等周惠王突然一死,齐桓公立刻带领八国兵马,齐集洛阳城外,旌期耀眼,战马长嘶,搞联合军事演习,名义上是吊问死去的天子,实际是给城里的王子郑助威。

  王子郑的后妈,本想废掉王子郑,换上自己心爱的儿子,一听说城外搞军事示威,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王子郑顺利坐上了天子宝座,是为周襄王。这次齐桓公“尊王”大胜利,霸主地位达到颠峰。

  次年,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召集鲁、宋、郑、许、曹等国,在葵丘举行会盟(今河南兰考,大辞赋家江淹的老家,就是江郎才尽的那位。当然兰考也是焦裕禄战斗过的地方)。齐桓公领导大家朗诵誓词说:“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不可堵塞水源,不可囤积谷米,不可废长立幼,不可以妾为妻,不可使妇人参政。”后三句话全是说给周襄王后妈听的,吓唬她的。

  (注:像这样的歃血结束后,大会工作人员需要把这些讲话稿(誓词)刻在薄薄的玉石片上,并且刻成两份,一份藏于盟府,一份和杀掉的牲口一起埋入大地或沉入河中,以取信于鬼神。也许哪一天可以挖出来。)

  就像美国的驴党象党上台以后要替背后的大财阀说话,周襄王是齐桓公赞助登基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遂派来天使,在会盟现场向齐桓公颁赐祭肉。齐桓公准备下拜施礼,周天使说:“天子已经通过我从洛邑向大会现场传出话来了,‘鉴于齐桓公同志上年纪了(70多岁了),加劳赐一级,并且不必下跪。’”

  一听不下跪,齐桓公舒了口气——因为我们知道按他那种生活方式,腰和肾肯定不好。

  管仲说:“天子这么说是客气,咱不能给梯子就上房。君臣的礼数要是乱了,灾祸接踵就来。”

  齐桓公也说:“天子在与不在,我们都应该一个样,礼数是不能少的。”于是连忙颠着腰趋走到台阶下边,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然后再登上殿堂,又跪拜一次,接受天子使者手中赐予他的祭肉、大络车和几面流苏龙旗。

  这些东西都代表至高荣誉。祭肉,其实也就是牛肉干,我们现在商场中随时可以买到,不值几个钱,想不到两千七百年前,却那么金贵。其实这块牛肉干不俗,因为它是从祭祀周人先祖的庙中拿出来的,是周文王、周武王的在天之灵吃过的呀!那就不一样了,简直是十字勋章。而且它也好吃,小牛做的,特别嫩。如今的牛肉干比劈柴都硬。当然,齐桓公不会真舍得吃它。

  周天使宣布:“齐桓公正式成为诸侯之长(伯),拿着白牛尾巴,有权征伐天下的邪门诸侯。”音乐钟鼓雷动,齐桓公的国际声威与霸业达到巅峰。

  齐桓公有所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桓公九次主持召开诸侯首脑高峰会议,其中三次带领卫戍部队参加,六次以和平衣冠形式。这次兰考县的葵丘之盟,是九合诸侯的高潮。而一匡天下,是指齐桓公的八国联军保着周襄王顺利接班,避免了周王室的内讧和天下的骚乱。

  齐桓公握着白牛尾巴和牛肉干,在授奖仪式上发表感言说:“尊敬的天子使臣,尊敬的各位诸侯领导,从现在起,上溯三十年,寡人南伐,到达楚国,北伐灭掉山戎,西伐直至大夏,天下诸侯没有人敢违抗我。寡人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兵车之会三,衣裳之会六,古来圣者,不过如此。鉴于寡人功高天地,寡人特想登上泰山,封禅天地,向从前的黄帝学习学习,谁敢不同意。”

  周襄王的天使,听齐桓公这么说话,觉得这老家伙开始目空一切、为我独尊了。管仲连忙劝谏齐桓公:“封禅这样的事,不是诸侯应该谈论的。而且,古代封禅,事先都要有祥瑞征兆,东海献上比目鱼,西海献上比翼鸟,田野里一茅长出三只穗,凤凰麒麟飞到宫殿房顶。现在什么征兆还都没有,只有老鸹常来拜访咱,还是先不封禅吧。”

  齐桓公没能百分百得志,回国之后,不封禅也毫不气馁,就拼命享受,使劲穿衣坐轿,祭祀礼仪也豪华得吓人,还把满院子都整夜点上蜡烛。管仲对老朋友鲍叔牙说:“为了替齐桓公分担一下国人的指摘,我也得使劲享受。”

  于是管仲在自己的府里修建三层台子,叫三归,表示民人归,诸侯归,四夷归,这简直是自比天子。又把门内外种上大树,超出了卿大夫的规格(门口种树违法,“五柳先生”可以抓去坐牢矣)。诸侯的使节前来管仲家访问,向管仲敬酒,管仲喝完一杯,就把酒杯扣放在一块叫做“反坫”的酒吧台上,这也是犯规动作,只有诸侯国君才能这样做。后来,讨厌的孔子跳出来批判管仲生活作风奢侈,大骂管仲不知礼。

  但是,惯于奢华的齐国人却很理解管仲:老干部晚年多享受点,也是应该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只要把国家治理得富强,能让大家过得好,就行。如果国家不富强,自己再朴素俭朴,又何补于世。孔子不懂得与时俱进,也不许一部分人带头舒服起来。

  又过了几年,周襄王后妈的亲儿子王子带,终于痒痒得不行,联络了伊洛地区的戎人兵马,里应外合,对周襄王发难。附近的秦晋两国,发兵勤王,把戎人打散,王子带失了外援,唱不了独角戏,只身逃跑了。管仲因为面子大,就去找戎人谈判。戎人惧怕齐国兵威,就在管仲撮合下,向周襄王道歉,两家讲开,恢复和平。

  周襄王拔掉了心头刺,心里快活,留管仲按上卿规格吃大饭。大周朝吃饭比法国西餐还麻烦,不同级别的人,吃的伙食不一样。管仲是齐国本地的卿,属于下卿,于是管仲说:“如果您请我这个下卿吃这么豪华的上卿标准餐,那弊国的国氏、高氏上卿来了,您还怎么招待他?”——国氏、高氏没什么本事,但当时是个讲血统的时代,所以要尊重。总之,管仲坚决推掉了周襄王给他准备的上卿标准餐,改按下卿标准吃饭。(这事孔子倒没出来表扬。)

  (十二)

  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到了公元前645年的冬天,九合诸侯后的第六年,齐国的擎天柱管仲同志,在为齐国奋斗了41个春秋以后,积劳成疾,因病医治无效,眼看就要于齐国临淄逝世了,享年约85岁。时年已有76岁的齐桓公亲自来医院探望他,桓公坐下说:“仲父,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啊。”

  管仲喘着气说:“这不是因为得病了嘛。”

  这不是得病嘛了!

  齐桓公露出要掉泪的样子,在病榻旁握着管仲的手:“万一你不起了,群臣哪一个能接你的工作呢?”

  管仲说:“知臣莫过于君,您自己看吧。”

  桓公说:“你看易牙怎么样?我觉得他非常爱我,我曾经开玩笑,说:‘鸟兽虫鱼都吃过,就不知道人肉啥滋味。’第二天,他就把自己三岁儿子杀了,做了一杯肉羹给我尝。”

  管仲说:“爱自己的儿子是人之常情。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又怎能爱您?”

  桓公又提了一个人:“开方怎么样呢?开方本来是卫国的公子,为了服侍我,抛弃荣华富贵。”

  管仲说:“人最亲爱的莫过于父母,他父母死了都不奔丧,这样的人都是坏蛋。”

  桓公说:“竖刁怎样?他为了侍奉我就把自己阉了。”

  管仲说:“他连自己身体都不爱护,怎么会爱您。”

  桓公着急了:“那到底谁接班你才放心呢?”

  管仲说:“当然是宁戚,可惜他已经死了。”

  管仲说:“鲍叔牙怎么样?”

  鲍叔牙是管仲的知己好友,所谓“管鲍之交”。两人年轻时候,合伙做买卖,分配利润,管仲往往多占,但鲍叔牙不认为管仲贪财,而认为管仲有老母要养,理应多拿。管仲为鲍叔牙出谋划策,对方照办之后,情形更加糟糕,鲍叔牙不认为管仲愚劣,而认为是时机未到。管仲曾三次出仕当官,都遭到罢免,鲍叔牙照样笃信他有经天纬地之才。管仲曾三次战斗中临阵脱逃,鲍叔牙不认为他是胆小鬼,而认为他志向高远,保命以求干大事。公子纠在继嗣之争中失败,召忽殉主而死,管仲忍侮偷生,鲍叔牙不认为他是脸皮厚,反倒极力向齐桓公推荐管仲。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

  但是管仲并不推荐鲍叔牙当接班人,他认为鲍叔牙善恶过于分明,见着坏蛋就搂不住火,别人一次惹着他了,他一辈子也不原谅(情商不高)。

  齐桓公说:“那怎么办,总得找个人吧。”

  管仲说:“那就隰朋(念西朋)吧,不过上天生下我管仲,隰朋是我的舌头,我死了,他能长久吗?”

  说完,齐国的伟大总理管仲同志就在这个娴静美好的夜晚离开了更多好戏还在后头的春秋时代,剩下齐桓公像一颗恒星点缀在漆黑一团的天宇中。

  果不期然,隰朋接班一个月,办完管仲的丧事,就也死掉了。

  齐桓公只好启用鲍叔牙,鲍叔牙疾恶如仇,把易牙、竖刁、开方这仨小子轰出朝堂,继续沿用管仲方针,诸侯倒也听从齐国号令。

  失去易牙、竖刁、开方这三个同性恋朋友的齐桓公感觉食不甘味,夜不甘寝。想着他们哥仨的笑,想着他们哥仨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齐桓公就像犯了毒瘾一样难受。

  他的夫人心疼他,说:“易牙他们被撤职以后,国家也并没有更加昌盛,而您的容颜和精神却大不如以前了。实在不行,还是请他们仨回来伺候您吧。”(这妻子当得多贤惠啊。)

  桓公说:“回来可以呀,就怕鲍叔牙不答应啊。”

  齐夫人说:“哼,难道他就没有男朋友吗?”

  于是三个小鬼连蹦带跳又回到吁吁而哭的齐桓公身边,嘻嘻哈哈糊弄这个古稀之年的老者。俗话说,剑老无芒,人老无刚。齐桓公老了,精力衰退又沉湎于男女色,遂使权力转移于三个小鬼手中。三个小鬼逐步控制了朝中内外。

  鲍叔牙为政一年,毕竟镇不住竖刁、易牙、开方三个人,气得吐血,也发病而死。齐国的卫星,一颗颗地掉下来了。

  齐国的天空没有云,天空只有空。未来的路程该怎么走,道路的尽头还是道路,迷路的孩子蜿蜒在山东大地上。

  (注:据说,管仲、鲍叔牙治理国事时,东方边境上的人经常反映生活困苦,抱怨个不停。等竖刁、易牙掌权,国内的人经常向上反映形势大好!昌盛喜人!——呵呵,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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