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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吴越春秋——百家姓第二位钱姓的创业史
一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人们对着名旅游城市苏州和杭州的美誉,苏州因唐人张继一首千古绝唱《枫桥夜泊》名闻天下,寒山寺、虎丘塔加上江南水乡的温柔如饴,让人如醉如痴。
杭州也不示弱,也有一首千古绝唱,便是南宋人林升着名的《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虽然林升的本意是讽刺南宋统治者纸醉金迷不愿收复北方故土,但却无意中为杭州城打造了一张城市名片。
北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强大的女真骑兵南下,攻下开封,俘虏了宋徽宗和宋钦宗,北宋灭亡。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逃难至杭州,建立南宋,定都杭州。在南宋存在的一百五十年时间里,杭州物尽东南,繁华盛极,是当时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超级大都市。
不过南宋时的杭州却不是历史上第一次建都,在南宋之前二百年,杭州还有一次建都的经历,这就是五代十国时期杭州人钱镠建立的吴越政权。
唐宣宗大中六年(公元852年),钱鏐生于杭州临安。大中六年真是一个奇怪的年份,朱温、杨行密、钱镠、马殷都生在这一年,而且五代十国的建立者们大多数都生在唐宣宗时期,不知道唐宣宗李忱知道自己当皇帝的这十几年中,治下生出了十几个开国帝王,会不会把鼻子气歪了。
钱氏做为吴越最高统治者,史家自然少不得拍钱鏐的马屁,当然都是老掉牙的故事,说什么钱镠生时红光满室、邻居们争相救火云云。原来这些帝王都是祝融氏的子孙,谁生下来都一是一团火,“不好了,起火了!”一看全都是大胖小子,也太邪乎了点。
生在乱世,是绝大多数人的不幸,平头百姓谁喜欢乱世?但对于极少数人来说,只有生在乱世,才能体现出他们存在的价值,钱镠也是这样。钱镠长大后跟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学了一身好功夫,善使一条大槊。
虽然钱鏐在习武的同时也喝了半瓶子墨水,但象他这样的乱世枭雄读书太多反而容易食古不化,能练好签名就行了。俗话说“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钱镠也不能白学了这身好功夫,此时正值黄巢“作乱”,天下分崩,大鱼小虾米都从水底跳了出来,准备捞上一票。
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五月,浙西狼山(今江苏南通狼山)镇遏使王郢扯旗造反,在苏浙福建一带横冲直闯,祸害两浙。浙西临安石镜镇守将董昌受上峰指派在杭州一带征募壮士入伍,董昌见钱镠不是个等闲货色,便让钱镠做他的副手。从此,钱镠踏上了提着脑袋谋富贵的道路。钱镠初出江湖,必须要有两手绝少,不然吃不开。钱镠果然不是庸手,和王郢干了几个回合,就把王郢给摆平了。
钱镠越混越自在,后带本部兵剿灭了土匪曹师雄等人,因功封为石镜镇衙内都知兵马使。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农民起义军领袖黄巢率军入浙,准备借路去福建,正好要路过钱鏐的地盘。
钱鏐手下只有三百多人,根本不够黄巢几十万大军吃的。便设了一计,钱镠带着二十个不怕死的好汉藏在路边的草丛里,等到黄巢军过来时,钱镠和弟兄们张箭就射,射倒了不少,然后钱镠带弟兄们冲杀出来,黄巢军不知道伏兵底细,一阵大乱。
钱鏐不敢和黄巢力拼,后撤至一个叫八百里的镇子上。钱镠想了一个天下无双的点子,他找来个在路边卖东西的老奶奶,告诉她:“后边如果有大军过来,问您前面的人跑哪了,您就说他们屯兵八百里。”然后钱镠开始做好厮杀准备。黄巢也想看看带二十多人就敢在他黄巢头上拔毛的是个什么人物,率军追了过来。黄巢人生地不熟,果然问起了那个老奶奶。老人家就照钱镠说的回复。
黄巢是北方人,哪知道八百里是个地名,以为杭州兵前后扎营了八百多里地。黄巢这次入浙只是借道,一听吓了一跳:“刚才那几个人就把我吓成那样,八百多里的杭州兵,那得几十万?”觉得强龙压不过地头龙,率军在浙江开辟了七百多里山路,进入福建闯世界去了。钱镠又做了回东道,在后面招呼了一下,狠捞了一把。
这两年董昌也赚了不少,觉得小池里养不起自己这条大鱼,想去杭州做老爷。率军闯进杭州自封刺史,镇海军节度周宝没办法,只好封董昌为杭州刺史。钱镠也当上了都指挥使。
后来黄巢杀进长安,唐僖宗李儇逃到成都避难,天下形势乱的不可收拾,稍有点本事的人都开始自谋出路。淮南节度使高骈想收编董昌的人马,便让董昌等人来见他。董昌也就那样,没什么稀罕的,高骈有些失望。但当高骈看到钱镠的时候,可能是高骈近视眼,贴到钱镠脸上看了半天,钱镠忍着高骈呼出的臭气,暗骂:“老东西,你想干什么?!”高骈惊呼:“这个人不简单!日后必然是个大英雄!”但钱鏐却没看上高骈,私下告诉董昌:“高骈不是个干大事的人,咱们跟着他,以后连凉风都喝不上,还是回杭州发展吧。”董昌也是这个意思,婉拒了高骈,回到杭州。
杭州是两浙首府,财赋甲于东南,谁看着不眼热?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就是在江陵中和王铎上演“骗中骗”的那位爷)想要杭州,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七月,刘汉宏派兄弟刘汉宥率越州兵(今浙江绍兴)来攻杭州。刘汉宥带着两万弟兄上了路,来到西陵(今浙江萧山西郊)。
刚扎下营寨。就看寨子外来了一支越州兵马,刘汉宥有些奇怪,难道哥哥增兵来了?在核实了口令后,刘汉宥下令迎接兄弟们。刚开了寨门,就看这支“越州兵”猛的闯进营来,开始放火,顺手砍杀。刘汉宥大惊,率残兵逃回越州,这支“越州兵”正是钱镠带来的人马。
刘汉宏哪听说过什么钱镠,没当回事,连派了四路人马去杀钱镠,但这几位弟兄哪是钱镠的对手,一路一路的被钱镠给灭了。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十月,刘汉宏亲率浙东十几万大军水陆并进,来找钱镠结帐,钱镠率敢死军偷袭越州军,越州军中多是被刘汉宏抓来凑数的壮丁,本就心不甘情不愿,一败即溃。
刘汉宏为了逃命,脱了官服扮做伙头军模样,拎把菜刀就要跑。杭州兵不认识刘汉宏,问他是哪部分的,刘汉宏立刻号啕大哭:“长官,我是被挨千刀的刘汉宏给抓来做饭的,我上有八十老娘,下有八岁小儿……”杭州兵哪听他扯这个,喝道:“还不快滚!”刘汉宏灰头土脸的跑回越州学“厨艺”去了。
此时尚在成都避难的唐僖宗李儇听说董昌和刘汉宏大打出手,便派人来劝架。董昌和刘汉宏已经杀红了眼,根本不睬李儇,小毛孩子,没事添什么乱?刘汉宏本钱越打越少,为了做最后一博,刘汉宏尽出精锐,准备和董昌做最后的决战。
董昌向钱鏐问计,钱鏐知道刘汉宏这回要玩命了,劝董昌:“刘汉宏浙东巨贼,今不除之,必留大患。请董公尽出精锐,我去取刘汉宏的人头。”董昌大喜:“具美(钱鏐字)出马,吾无忧矣。灭掉刘汉宏后,我就把杭州让给你,我去越州。”这样的好事钱鏐自然愿意。
唐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十月,钱鏐率杭州军去和刘汉宏分个高下,钱鏐和部将成及率军南下诸暨(今浙江诸暨),绕过山路折头向北,急进至平水(今浙江会稽山东),抄小道奇袭曹娥埭(今浙江绍兴东),大败越州军韩公玟部。随后钱鏐发水师以雷霆之势攻击越州军朱褒部,两军在上虞江中进行惨烈大战,钱鏐命杭州军射火箭,借着风势,尽烧敌舰,越州水军都去水晶宫挂号去了。
钱镠挟胜攻越州,刘汉宏本钱基本都砸光了,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刘汉宏连家少都顾不上了,没时间了,刘汉宏匹马南奔台州(今浙江台州)。钱鏐没费多大功夫就拿下越州,将刘汉宏家眷和亲将斩于军门外。
钱鏐准备休整一下再取台州,钱鏐好运气,台州刺史杜雄见刘汉宏倒了台,动了坏心思,指挥亲兵拿下失魂落魄的刘汉宏,踢进囚车,押到越州。董昌得知刘汉宏被擒,派人到越州责骂刘汉宏,刘汉宏自知不免,长叹:“成者英雄败者贼,古今皆如此,我无董公手下有名将如钱具美者,也该我坏事。今事已至此,不必多说废话,来个痛快的吧。”
等待刘汉宏的当然也只有死路一条,钱鏐下令在越州市中斩杀刘汉宏。刘汉宏倒是有些血性,对行刑的刀斧手大喝:“滚开!你们也配杀我?把钱鏐叫过来,我是被钱镠打败的,就让钱镠来了结我!”钱镠也敬刘汉宏是条汉子,提刀上前,痛快一刀,送刘汉宏上路。
对杭州威胁最大的越州势力终于被彻底消灭,但与其说是董昌赢得了轮盘赌,倒不如说是钱镠的胜利。这些胜利都是钱镠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董昌只是因钱镠成事。这时钱镠也渐渐对董昌有了想法,自已刀山火海拼出来的功劳,怎么甘心都给了董昌?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春,李儇下诏封钱镠为杭州刺史、领左卫大将军,把董昌给弄到越州当起了观察使。董昌考虑到钱鏐是自己的家将,倒是放心,何况浙西也很富庶,便到越州度假去了。
钱镠拼杀了十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根据地。不过周边强人太多,钱鏐仅守着这一郡是成不了大事的,开始琢磨从哪下口。钱鏐的东边是董昌,暂时还不好翻脸,北面苏州、常州、润州一带都没有什么强大的势力,钱镠准备要吃人了。
封建社会不存在吃不吃人的问题,只存在怎么吃人的问题。道德的约束力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别说钱鏐,让现代人做一回乱世中人,谁敢说自己不吃人?当然可以选择不吃人,但下场就是被别人吃掉。
正好此时淮南节度使高骈治下大乱,吕用之用事,毕师铎乱中取粟,绞杀成一团。镇守润州(今天江苏镇江)的镇海军节度使周宝本想看看热闹,结果被度支催勤使薛朗和牙将刘浩给赶出润州。周宝可怜兮兮的刚跑到常州,还没喝口热茶呢,杭州刺史钱鏐就派大将杜棱、阮结、成及率军于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三月攻下了常州。
周老先生被当成俘虏献给了钱镠,钱鏐觉得周宝无拳无勇,杀了他反而给人以“心胸狭窄”的口实,便将周宝养了起来,享受节度使待遇。没几天周先生就殁了,给周宝风光发丧。
二
唐光启四年(公元888年)正月,钱鏐攻下润州,活捉薛朗,刘浩脚长,逃了。钱鏐带回薛朗,挖出薛朗心肝,祭奠周宝,收买人心。到了二月,辛苦一生的唐僖宗李儇驾崩,皇太弟寿王李杰继位,就是唐昭宗李晔。新皇帝登基,自然要给各大军阀点甜头尝尝,李晔赏给了钱鏐司空的空头支票。
钱鏐拿下润州后,下一个目标自然是盘踞在苏州的原六合镇守使徐约。苏州是江南大郡,具有重大战略意义,钱鏐不能让徐约这个庸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唐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九月,命兄弟钱銶去吃掉徐约。徐约也不是个干大事的人,跟可笑的刘守光一样,把城外的苏州老百姓都抓进城,在脸上刺字:“我愿意死战钱镠!”
百姓何罪?容你徐约如此糟践?单从军事角度来说,老百姓也不会打仗,“人海战术”起不到多大作用,真正决定生死的是军队的作战能力和战略运筹,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古代打仗不比现在热兵器时代,在一般情况下,除非有援军,否则死守孤城没有多大意义。在古代,只要有足够的粮草和军队,在城中守上三年两年不成问题,徐约勉强守了半年,唐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三月,钱銶攻破润州,徐约被追兵逼上海边,想学徐福入海,但被杭州兵乱箭射死,浮尸海上。
此时庐州刺史杨行密和大盗孙儒却在钱鏐的家门口厮打,还不时踢上钱鏐一脚,弄的钱鏐好不窝心。孙儒派大将刘建锋夺去了润州,钱鏐开始严防北路,润州就算我送的,以后少打我的主意。杨行密到底比孙儒命硬,把孙儒给克死了,润州顺便成了杨行密的家产。
杨行密虽然对杭州有意,但钱鏐可不是孙儒,便开始专攻淮南。钱鏐也在不断的壮大实力。到了景福二年(公元892年),钱鏐已经开始坐大,李晔根本管不了钱鏐,谁有本事就封谁的官。钱鏐巴不得有朝廷的任命,这样才能捞取更多的政治利益。拜钱鏐为镇海军节度使,成为浙江最有实力的一路军阀。
钱鏐好歹喝过几年墨水,知道要成得大事,没有几个趁手的人才是不行的。无论是政治斗争还是军事斗争甚至商场竞争,说到底,都是人才的竞争。钱鏐开始广揽贤才,武有杜棱、成及、顾全武,文有皮光业、林鼎、罗隐等人。在这些士人中,知名度最响的无疑是人称丑才子的罗隐。
罗隐字昭谏,唐文宗李昂太和七年(公元833年)生于杭州。罗隐是晚唐着名诗人,虽然有些恃才狂傲。(才子不狂便不是才子!)
罗隐性忠直,恃才狂傲,对朝中用事的达官显贵经常连讽刺带骂。有次罗隐乘船写诗,船工告诉罗隐不要在这里丢人,舱中有贵人。罗隐大怒:“狗屁贵人!我罗某用脚指头夹笔写东西都比他们强百倍,不过靠着祖荫才混出头的,怕个球!”当官的最不喜欢就是这样的人,官越大,越不需要人才,需要的只是奴才,因为人才多数都不太听话,只有奴才最听话。罗隐屡试不中,只好落魄江湖。
罗隐本有机会攀上高枝的,唐宰相郑畋向来看重罗隐之才,也知道自己的女儿非常崇拜罗隐,便把罗隐召至府中作诗,郑家小姐本以为罗隐是个风流才子,便隔帘相见梦中情人,哪知罗隐长相丑陋,让郑家小姐大失所望,从此不再读罗隐诗。
虽然落魄,但罗隐依然不改名士本色,在流落到魏州时,因为没钱吃饭,便去找当时的魏博军节度使邺王罗绍威,自称是罗绍威的叔父,让侄子给点钱吃饭。罗绍威手下大怒:“这个叫花子敢污辱大王,宰了他!”
罗绍威知道罗隐名声在外,杀了他只能臭了自己的名声,大笑:“罗隐何人?我能做他的侄子已经万分荣幸了。”罗绍威真是个人物!大摆依仗,到城外以子侄礼给罗隐下跪磕头,罗隐受之如常。罗绍威同样也是个人物,再瞅瞅东汉末年江夏太守黄祖是如何对待狂骂曹操的祢衡的,怪不得罗绍威能大事,以文人客气点,才能显出自己的肚量。
罗隐在魏州吃饱喝足了,启程去杭州找工作。罗绍威送给罗隐盘缠钱一百多万,并给钱鏐写了一封推荐信,说我叔父天下大才,钱公不公殊为可惜。罗隐不知道钱鏐为人如何,便作诗一首送于钱鏐,中有名句:“一个祢衡容不得,思量黄祖漫英雄。”
钱鏐见诗大笑,知道罗隐是个性情中人,象罗隐这样的人物平时请都请不来,哪还敢不敬?用罗隐为掌书记,参预军政。罗隐虽然谋了个安稳的饭碗,但倔驴脾气依旧。钱镠喜欢吃鱼,命令西湖渔民每天都要送鱼给他吃,渔民每天打鱼很辛苦,挣不了几个钱。罗隐知道后,便写诗挖苦钱鏐:“吕望当年展庙谟,直钩钓国更何如;若教生在西湖上,也是须供使宅鱼。”意思是说如果姜太公到西湖来休闲垂钓,也得给钱公送鱼,钱鏐是个做大买卖的,知错就能改,不再向渔民索鱼吃。
罗隐诗名重天下,他的咏史诗尤其出色,有一首《登夏州城楼》:“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楼怅望中。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离心不忍听边马,往事应须问塞鸿。好脱儒冠从校尉,一枝长戟六钧弓。”气魄宏大,让人心折不已!
唐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李晔下诏拜钱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以宰相身份领军节度。钱镠自然高兴,李晔虽然和春秋战国时的周天子一样毫无实权,但名份还在,各路诸侯谁不想当齐桓晋文?钱镠正在杭州对皇帝表忠心的时候,他的邻居、也就是他的前主人浙东观察使董昌和钱镠想的却不一样,董昌想什么?他想当皇帝!
这几年董昌在越州当起了杀人魔王,属下但有少许不敬,动辄灭族,越州城中尸臭薰天。董昌确实是个白痴,在他治下,司法和用人形同儿戏,打官司在董昌这里没有是非可言,双方玩骰子,猜错了不管你是原告被告,拎出去砍头,提拔下属同样如此。
董昌眼瞅着唐朝只剩下了一副空壳,自己碗里的肉太少,不够吃的。唐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二月,董昌在越州自称大越罗平国皇帝,改元顺天,满足了自己的皇帝瘾。
董昌写信给钱镠,希望兄弟们联手大干一场。钱镠早就想和董昌划清界限了,哪敢和他一起造反。钱鏐聚文武议事:“过去董昌是我的上司,现在则是我的邻居,我身是大唐臣子,自当讨逆枭首献于朝廷。不过好歹我和董昌有过交情,我也不把事情做绝,先劝董昌迷途知返,如若不从,则刀兵相见。”众人道:“大人心善!”
钱鏐派宾属沈滂去越州劝董昌:“做个闭门天子,岂有开门节度使自在。公行此事,是以九族身家作儿戏,请速改正,不然一旦族灭,悔之无及!”董昌已经疯了,不听。钱鏐还不死心,亲自率兵来到越州城下,再劝:“董公位极人臣,富贵终身,何必和朝廷作对?今鏐率兵前来,想再劝董公一次,万不可自作逆贼,为天下人所共愤!万一天子震怒,王师来讨,不仅公家遭夷灭,就是越州百姓,也要受公连累。福兮祸兮,唯公自择。”
董昌知道钱鏐的厉害,不想招惹他,假装后悔状:“具美善心,我今悟矣。我会上表向朝廷谢罪的,公请回吧。”遂厚赠杭州军,把跟他胡闹的几个妖人送至杭州军营,钱鏐见董昌认错了,先斩妖人,然后回军杭州。董昌谋逆大事,钱鏐不敢隐瞒,把董昌称帝事飞报长安。李晔大怒:“朕是天下共主,你董昌也敢来分羹?”拜钱镠为彭城郡王,浙东招讨使,去灭董昌。
钱鏐早就想吞掉董昌,苦无出师无名,现在皇帝诏令在手,还怕什么。唐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六月,钱鏐派都知兵马使顾全武和王球去搞定董昌。
董昌不傻,派人向杨行密和湖州刺史李师悦求救,杨行密不想让钱镠的小日子过的滋润,出兵攻苏州,李师悦也来找茬。钱镠先让顾全武去对付李师悦,顾全武北上敲打了一下李师悦,李师悦老实了一些。杨行密大将安仁义准备率水军来抄钱镠,钱镠让都指挥许再思去防御淮南军,安仁义并不想和钱镠瑰玩真的,没敢过来。
北方边患相对减轻了许多,随后钱镠再派顾全武东进。顾全武是钱镠手中的王牌,而董昌方面只是徐珣、袁邠这干子菜鸟,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顾全武、王求大败越州军,徐珣等人降了杭州军。顾全武率军进逼越州,在余姚(今浙江余姚)又扫掉了袁邠,接着就包围了越州城。
董昌为了骗越州将士们为他卖命,胡说钱镠的兵都是些柴货,没什么好怕的,并重赏三军,让他们死守。顾全武等人来到城下后,董昌竟然出钱“犒劳”杭州军,当然董昌觉得这年头当兵不就是图这点钱吗?只要肯放血,这些人就会为自己卖命。
董昌实在蠢到家了,钱镠还缺钱?当兵的早就让钱镠喂饱了,谁在乎这个?杭州军也够意思,先把钱收下,继续攻城。这回轮到董昌傻眼了,后悔不迭。
唐乾宁三年(公元897年)五月,董昌致信钱鏐,请钱鏐给他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钱鏐没想过要给董昌活路,骗他:“有诏已免董公死罪,公但来杭州养老,鏐必尽心相待。”董昌居然相信了钱鏐的鬼话,开门纳降。顾全武奉钱鏐密令,由副将吴璋“护送”董昌上船去杭州,半路上吴璋逼董昌跳水自尽。
董昌这才回过味来:到了杭州也是死!痛呼数声,投河溺毙,董家三百余口尽为吴璋所杀。钱镠尽有吴越之地,李晔下诏拜钱镠为镇海、镇东军节度使。
朝廷这么给面子,钱鏐当然要上表感谢,钱鏐文才不怎么样,便让掌书记沈崧草谢表,沈崧文思泉涌,很快就草就。沈崧请罗隐给他审审,罗隐见沈文把浙江写的花团锦簇,极夸浙江富裕。罗隐直摇头:“两浙久遭兵火涂炭,万民困苦,日度不足,这表要是上去,朝中那帮大爷肯定伸手朝我们要钱,到时给是不给?我给改改吧。”罗隐略为改动,其中有两句最为知名:“天寒而麋鹿常游,日暮而牛羊不下。”送上长安。朝中执政看过此表,多大笑:“这肯定是罗丑写的。”
钱鏐在杭州如何,朝廷根本管不到,由钱鏐玩去。钱镠做的真绝,在越州这块新征服的土地上接受朝廷诏命,以此向世人证明:他,钱镠才是这块土地上真正的主人!然后风风光光的回到杭州,在老家招摇了一圈,让乡亲们看看,甚至还把小时候经常爬的一棵大树封为“衣锦将军”。
三
孟子曰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增益其所不能。”可能是钱镠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了,孟子有些不高兴:“哼!我的名言怎么能不灵验?”所以钱镠也吃了点苦头。
唐天复二年(公元902年)五月,钱镠刚受封越王,又跑回老家找衣锦将军玩去了。左右都指挥使许再思和徐绾见钱鏐不在杭州,决定趁机发动叛乱,捞上一票。叛军狂攻内城,钱镠之子钱传瑛率军死守,并派人突围到衣锦城向钱镠报信。钱镠吓的差点没哭出来,杭州要丢了,自己就完了。忙率军回杭州。钱镠到底是个人物,让军队屯在城外,自己穿着便装混进城中,指挥三军抵御叛军。徐绾此时已经向杨行密的宣州(今安徽宣城)刺史田頵求援,田頵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钱镠两面受敌,形势很危急,甚至有了逃向越州的打算。行军作战最怕的就是动摇根本。后来宋真宗赵恒如果不是亲征澶渊,而是听了王钦若的鬼话逃向南京,人心一乱,北宋早完蛋了。
顾全武谏道:“大王谬矣!许再思这窝鸟人有什么好怕的,臣就能拿掉他们,关键是不能让杨行密过来捣乱,大王应该速与杨行密言和,大丈夫能屈能伸。”钱镠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让顾全武去找杨行密,苦求杨公罢兵。
杨行密的条件是先送人质再罢兵,钱镠无法,只好让七儿子钱元瓘送给杨行密当人质,淮南兵这才撤去。钱鏐这才缓过劲来,没多久就扫平了许再思这些叛党。这次是钱镠出道以来最危险的一次,好在化险为夷。虽然搭了一个儿子,但相信杨行密也不敢把元瓘怎么样。
挟持人质虽然极不道德,但丛林世界只讲结果不讲过程,而且在敌对双方势力均等的情况下杀害人质是非常愚蠢的。人质嘛,顾名思义,只有活人才有挟持的意义,人质死了,自己还拿什么要挟别人?何况如果真让钱镠在儿子和两浙之间先一个,钱镠除非傻了,才会选择儿子。
天佑二年(公元905年)三月,许再思刚被平定,衢州(今浙江衢州)制置使陈璋又跳了出来,会同淮南军陶雅部攻东阳(今浙江东阳)。钱镠一边骂杨行密王八蛋,一边派弟弟钱镖去救东阳。钱镖没到地方,东阳都被陈璋拿下了。陈璋贪心,又北上攻诸暨,但被吴越的都指挥使杨习迎头一棒。陈璋逃奔衢州。
十一月,吴王杨行密病死,长子杨渥袭位。淮南内部形势不稳,陶雅不敢在浙江多呆,撤军回去。吴越军围攻衢州,陈璋有些抗不住了,向淮南乞援。吴王杨渥派周本等人来帮助陈璋,结果在城外被吴越军狠狠敲打,陈璋和周本抱头窜回淮南。
唐天佑四年(公元907年)四月,梁王朱温废掉唐哀帝李柷,建立大梁朝。朱温身边的那些朋友都讨厌朱三,没几个承认他的。朱温为了开拓战略外围,遣使封钱镠为吴越王,并给钱镠开了一张“领淮南节度使”的空头支票。掌书记罗隐等人劝钱镠:“朱三篡唐不得人心,跟朱三混,难免落个贼名,不若仗义讨贼,为唐尽忠。”
钱鏐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李克用、王建、杨渥等人和朱温有利益冲突,自然要反朱温,可他们哪个又能灭掉朱温?吴越和梁又不搭界,进水不犯河水,何苦跟李克用他们趟这个混水?便奉梁朝为正统,改用梁朝年号。
朱温有钱,为了报答钱鏐的承认,听说钱镠喜欢玩玉带宝马,大笑:“钱具美真英雄也,怎么跟我一样?”,送给钱鏐宝马玉带若干。钱鏐怎么能跟你一样?你还扒灰呢,人家钱镠可没干过这个。
唐朝给了钱鏐许多荣誉,钱鏐倒向朱温,似有“不忠”,但钱镠所取得的成就却都是钱镠在白骨堆中一刀一枪挣出来的,如果董昌灭了钱镠,唐朝自然会把对钱镠的封赏给董昌。
封建社会是家天下,但凡有所做为的人物,并不需要对皇帝负责,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因为自己也是在“家天下”!说点唯物主义的,就是要对人民负责。何况李唐也“对不起”隋朝,钱镠为什么就不能“对不起”唐朝呢?
钱鏐的“无耻”激怒了淮南节度使杨渥,派周本和老朋友陈璋来攻苏州。杨渥哪是什么为唐朝“讨公道”,乱世中哪来的公道?无非是黑吃黑罢了。苏州是江南头号重镇,哪能让杨渥得手,钱鏐急派两个弟弟钱锯钱镖去救苏州。淮南军比较聪明,担心吴越军可能会潜水入城,利用苏州水网纵横的特点,在城外河中布下大网,用铜铃铛系在网上,派人在岸上监视。
吴越军多是江南水乡上长大的,谁把这当回事?钱锯派水性好的军卒司马福跳到水里,用竹杆故意去拔弄铜铃,岸上的淮南军一听有动静,忙把网挑起来看,司马福利用利用这个空档游到苏州城里。
司马福进城后和守城将士约好了作战口令,然后再游回去。钱锯准备好后,里外夹攻,淮南军以为天神下凡,哭喊着:“水鬼!”差点被吴越军斩尽杀绝,周本再一次抱头窜回淮南。
虽然打败了淮南军,可钱鏐却不太高兴,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十一月,钱鏐极为器重的大才子、给事中罗隐病故,寿七十七岁。罗隐之才,勿需多言,晚唐五代交际时以诗着名者,皮日休、陆龟蒙、杜荀鹤、韦庄、韩偓、罗隐数辈。其中以罗隐的名头最响亮,在现在江南民间还流传着罗隐的许多故事。
民间传说罗隐本是天上神仙,玉皇大帝见罗隐有帝王相,便命天兵换掉罗隐的仙骨,赶下凡界,所以罗隐是“乞食命,皇帝嘴”。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但这也说明罗隐在民间的影响之大。罗隐死前,曾经题诗于壁:“黄河信有澄清日,后代应难继此才。门外旌旗屯虎豹,壁间章句动风雷。”
罗隐实在是个有趣之极的人,是真名士自风流,罗隐也是如此。罗隐在落魄江湖时,找过淮南节度使高骈,想谋份差事。可惜高骈没看上他,罗隐恨恨的离开淮南另谋生路。后来听说高骈被毕师铎所杀,大喜,写下一篇《广陵妖乱志》,极力讽刺高骈,把高骈干的糗事全都抖了出来,一时名声大燥。
在杭州期间,罗隐也不老实,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子,说起钱鏐小时候放牛的趣事,众人大笑。钱鏐也很不简单,能让罗隐为他效力实在他的福份,这种事情,不伤大雅,又何足介怀。
罗隐还有一部风流史,罗隐曾经遇上一个叫云英的营妓,撞出点火花。后来罗隐屡试不举,流浪江湖间,十二年后再次遇上云英。云英说罗隐“罗秀才尚未脱白。”嘲讽罗隐中不了进士。罗隐不悦,写诗还讽云英:“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英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其“记仇”之心,可见如此。
最后摘录罗隐的名篇《英雄之言》,为这位丑才子送行:
“物之所以有韬晦者,防乎盗也。故人亦然。夫盗亦人也,冠履焉,衣服焉。其所以异者,退让之心,贞廉之节,不恒其性耳。视玉帛而取者,则曰牵於寒饥。视国家而取者,则曰救彼涂炭。牵於寒饥者,无得而言矣。救彼涂炭者,则宜以百姓心为心。而西刘则曰居宜如是,楚籍则曰可取而代。噫!彼必无退让之心,贞廉之节,盖以视其靡曼骄崇,然後生其谋耳。为英雄者犹若是,况常人乎?是以峻宇逸游,不为人之所窥者鲜矣。”
安葬完罗隐,钱鏐好一阵郁闷。虽然淮南军屡次骚扰钱镠,但没一次得手的,加上钱镠这些年也玩累了,便又一次回到家乡去见“衣锦将军”。钱鏐肯定知道汉太祖刘三回家乡做《大风歌》的故事,也作了一首《还乡歌》:“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父老远来相追随。牛斗无孛人无欺,吴越一王驷马归。”
客观点说,这首诗在气势上不如刘邦,刘邦得的是天下,钱镠只得到了吴越,气势小点也正常。突然想起民国时大诗人张宗昌的那首文盲版《大风歌》:“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张大帅是着名的三不知将军:不知自己有多少人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文盲出身,老老实实做他的大帅就是,何必弄出这等笑料,贻笑千古。
钱鏐弄到这份家业实在不容易,他不敢过于放纵自己,钱鏐每次睡觉时都枕着一个小圆木枕头,每当辗转翻身时小圆枕就会掉到地上,钱鏐都惊跃而起。不为别的,只会时刻警醒自己:“天下不太平!”
强大的政治军事机器必须有一个强大的经济基础做支撑,在五代十国这个天崩地裂的大乱世中,相对中原乱局,浙江没受到唐末战乱太大的波及,经济发展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整体经济发展水平较高,但浙江临近东海,经常受海患影响。钱鏐发动民力在钱塘江修建海塘,并疏通了河运,保障了浙江经济不受自然灾害影响。而且钱鏐大力扶持养蚕业,五代十国时,吴越出产的丝织品冠绝天下,这也是吴越和各国进行贸易的大宗,赚足了银子。
钱鏐不仅和内地进行贸易,还扩展海外市场,和北方的契丹、日本等国有商业往来。在钱鏐的精心治理下,杭州一跃成为富甲天下的大都会,吴越从钱鏐建国一直到钱俶降宋,都没有经历过战乱。到了宋朝,杭州更是盛极一时,尤其是在南宋。“奉旨填词”的柳永曾有一阙快灸人口的名作《望海潮》: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瓛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杭州以及浙江的发展,无论如何都少不了钱鏐的一份贡献。
钱鏐治下的吴越政权对中国文化还做出了一个巨大的贡献,一说出来大家全都知道,那就是着名的《百家姓》。《百家姓》开头第一句就是“赵钱孙李”,赵是大姓,但钱姓并不多,为什么会这样排呢?因为写《百家姓》的那位就是吴越人,这时吴越已经归投宋朝,所以宋朝赵姓做为国姓排在第一,吴越的国姓钱姓也自然排在第二位。
四
无论中原如何改朝换代,吴越都基本不受影响,钱鏐的外交政策是对中原政权称臣以换取在和淮南军对抗时的战略空间,这种外交战略无疑是正确的。李存勖灭梁后,钱鏐继续向李存勖称臣。李存勖刚统一中原,也管不到吴越,按朱梁对钱鏐的旧例处理。钱鏐也老了,玩不动了,开始考虑接班人的问题。
钱鏐的儿子很多,但钱鏐最喜欢七子钱传瓘。钱传瓘被杨行密当做人质扣押在宣州(今安徽宣城),后来田頵造反被杀,钱传瓘趁机溜回杭州。除了钱传瓘立过大功外,钱传瓘曾在淮南做过人质,钱鏐觉得很对不起传瓘,钱传瓘自然也就无形中增加了不少感情分。
钱鏐把儿子们都叫过来,告诉他们:“我准备在你们里头挑一个做嗣主,你们都把自己立的功劳说出来吧,功劳最大的准备接班。”这帮弟兄其实也知道钱鏐早就属意传瓘,谁也不会自找麻烦,皆道:“吴越立国,首功在父亲,要说兄弟们中间立功最着、德行最深者,无如老七传瓘。”
钱鏐就是要他们把这话说出来,以免日后兄弟们扯皮赖账,遂封钱传瓘主政镇海、镇东军,算是确立了钱传瓘的储君地位,保证吴越政权的顺利交接。
后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八月,钱鏐在杭州自称大吴越国国王,大造宫殿,开始贪图享受。钱鏐辛苦一辈子,到老还要为儿孙谋,享受一下也无可厚非。不久后,李嗣源兵变称帝,安重诲在朝中用事,经常派人到杭州朝钱鏐要私货,钱鏐用不着安重诲,非但一个子不给,还写信把安重诲狠狠的臭骂一通。
安重诲气的在李嗣源跟前抵毁了钱鏐,说供奉使乌昭遇出使杭州以臣礼拜见钱鏐。李嗣源当然容不下有人对他不敬,下诏罢免了钱鏐所有的职务,甚至让钱鏐以太师衔退休。李嗣源也搞笑,让钱鏐退休又如何?吴越还不是老钱家的?这两个老头你来我往互相对骂,好不有趣。
钱鏐哪在乎这个:“有本事你过来拿我!”干脆和后唐断绝了一切官方往来。后来安重诲被杀,李嗣源和钱鏐又没什么私人恩怨和利益冲突,在长兴二年(公元931)二月,恢复了钱鏐名义上的职务。当然这些都是虚的,只要钱鏐愿意,当皇帝都成,只不过钱鏐不想而已。
如果景福二年(公元892年)钱鏐任镇海军节度使算起,钱鏐已经统治杭州四十年了,钱鏐从一个乡下小子入伍当董昌的马前卒,一步步的爬到了人生的最高峰,成为当时强大的割据势力。人生的艰险、奢华的享受,钱鏐都尝遍了,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在后唐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三月间的一个雪夜里,八十一岁的钱鏐在杭州寿终正寝。唐明宗李嗣源闻知消息,辍朝七日,并谥钱鏐为吴越武肃王。
钱鏐真是高寿!钱鏐比五代十国帝王中第二寿星李嗣源大了足足十四岁(同年李嗣源死去,寿六十七岁),就是纵观中国历史,能活到钱鏐这个岁数的聊聊无几。屈指算来:梁武帝萧衍(86岁)、宋高宗赵构(81岁,和钱鏐一样,死在杭州)、元世祖忽必烈(81岁)、清高宗弘历(89岁)。
钱鏐不是皇帝,其实也不稀罕做皇帝,有实未必有名,曹操是也。世界上最尊贵的不是皇帝,而是权力。钱鏐和许多帝王一样,都是从社会最底层拼杀出来的,通过自己的智慧,再加上一点运气,成就一番大业。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呼风唤雨,主宰一切,真的足够了,何必多要一个虚名?已经称帝的蜀帝王建和南汉刘?等人纷纷劝钱钱鏐何必当中原政权的属臣,当皇帝不好吗?钱鏐对执书对人说道:“此儿辈自坐炉炭之上,而又置吾于上耶?吾以去伪平贼,承天子畴庸之命,至于封建车服之制,悉有所由,岂图一时之利,乃随波于尔辈也!”
钱鏐死后,钱传瓘在老父灵前痛哭流涕,一连四天不吃东西,侍从劝他保重身体,钱传瓘只是勉强喝了点粥。到了后唐长兴三年(公元932年)四月,钱传瓘即王位,为了避讳,改名钱元瓘。
在五代十国时期有这样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现象,就是创业的第一代军事能力普遍较强,但到了第二代在军事上基本不及格。虽然有些第二代很早就开始在军队中培养威望和能力,但总体来说,明显不如第一代。原因很复杂。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第二代人成长起来后都开始过上富贵生活,因为没有第一代那样对富贵极度的渴望和出身社会底层的那种狠劲,所以在军事上都很难有做为。在乱世中出头,一定要狠,在这样一个时代,过度的善良就是懦弱,过度的懦弱就是无能,最终只能被人吃掉。
吴越的外交政策依然沿袭钱鏐时代,继续向后唐称臣,后唐长兴四年(公元933年)七月,李嗣源加钱元瓘为中书令,进封吴王。因为淮南的吴国不服中原,所以李嗣源并不承认淮南吴国,当然杨氏吴国是后史所承认的,加上吴越之名久以成习惯,不便再称浙江为吴国,更无必再拗口的称什么南吴北吴。
后唐和吴越两国的关系在经历过老王爷时代的一段波折后,又恢复了正常。到了九月,六十七岁的老皇帝李嗣源遣侍郎张文宝来杭州宣慰吴越王。因为唐、吴是敌国,所以张文宝只能走海路,没想到海上风大,一通乱吹,把张文宝吹到了淮南境内,吴军把张文宝等人押往扬州听候发落。
在吴国主政的徐知诰也不想得罪李嗣源,能守好自己的这份家业就不错了,要把李嗣源惹毛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吴王杨溥按着徐知诰的意见,厚待张文宝,赏众人数万钱。张文宝是天朝大使,哪愿意在小国藩邦丢了颜面,何况私受敌国贿赂,这罪名他可担不起,张文宝分文不受。杨溥很欣赏张文宝的硬朗,善心一发,放他们去杭州办差。不久从中原传来消息,唐朝皇帝李嗣源驾崩,宋王李从厚继位。
随后不久,李从厚就被干哥哥李从珂给推翻了,没两年,李从珂又被干妹夫石敬瑭给灭了,石敬瑭为了上位,不心出卖国格人格,割中原战略屏障幽云十六州,并认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义父,请出契丹铁骑南下。晋天福元年(公元936年)闰十一月,石敬瑭大军攻破洛阳,李从珂举族自焚,不要脸的石皇帝志得意满的做起了中原皇帝。
一个月后,石敬瑭遣使册吴越王钱元瓘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当然只是个挂名的,以示皇眷隆重。钱元瓘只想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原如何,他是管不到的,谁当皇帝都无所谓,拜受就是。
可有人却看中了钱元瓘的一亩三分地,想扳倒他。钱元瓘的弟弟静海军节度使钱元球就是个不安份的人,钱元球“恃恩骄横”,对七哥做吴越王极不服气,私募亲军数千人,以图不轨。钱元瓘也发觉钱元球有异相,心下忌之,打算把他发落到温州(今浙江温州)做刺史,并让他解散亲军。
钱元球当然不依,密封蜡丸送给同样不安份的弟弟顺化军节度使钱元珦,约共起事。可惜这两位少爷做事毛躁,事机不密,被人告发。钱元瓘此时还不信:“不会吧,要说二弟骄横,这我信。要说他们要造反,似乎不太可能。”左右诸将皆道:“事贵先发,元球谋逆,中外共知。元球曾私祷鬼神,求为吴越国主,心术昭然,大王当机立断,不然,悔之无及。”
五代时期许多向中原政权称臣的强藩都奉行外软内硬的政策,中原政权一时半会打不过来,虚与委蛇就是。但内部的敌对势力随时有可能把自己掀翻,事关自己身家性命,谁敢儿戏视之?封建社会的王公贵族只要不犯天大的忌讳,怎么在外头为非作歹,最高统治者都不会过问,一旦有不臣之心,任你一父所生,一母所养,诛夷杀废,绝不手软。
钱元瓘不再犹豫,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三月,钱元瓘召钱元球和钱元珦来杭州,说是有军机大事相议。钱元球大喜:“天赐我良机,岂可错过?”袖中藏刀,来杭州见七哥。
钱元球和钱元珦兴冲冲的来到宫中,俟机下手。钱元瓘大布盛宴,给兄弟洗尘。酒未及巡,钱元瓘大喝:“左右何在?!”武士拥出,擒二人于座上,从钱元球身上搜出利刃,钱元瓘命枭二人首级。钱元瓘盛怒未息,命人穷索与二逆私下勾肩搭背的同谋,大开杀戒。
侄子钱仁俊忙劝:“大王谬矣。昔汉世祖破王郎,魏武克袁绍时,其下皆有通敌者,书信俱在,而二帝皆焚书不问,以安人心,大王何不效之?”钱元瓘也知道真要把事情闹大了,最高兴的肯定是徐知诰,便依钱仁俊议,就此收手。
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四月,石敬瑭遣兵部员外郎韦税来杭州,封钱元瓘为吴越国王。虽然梁朝和后唐也封钱氏为吴越王,但那都是老黄历,现在是晋朝天下,自然从新开始。
处理完了内政外交,钱元瓘心下宽松了不少,有了闲作时间,钱元瓘开始“主攻”文学艺术。钱元瓘的文化基础不错,且有儒士之风,并在杭州建立择能院,专招出身寒门却满腹诗才的人物,这对浙江文化的繁荣起到很大的作用。
都说赵宋皇帝的文学素养很高,其实中国历史上帝王文学家成群结队的很多,比如说三曹三萧,钱家王爷的文学素质都不算差,个个都是写诗。不仅钱元瓘能写诗,就是看起来象个大老粗的钱鏐,诗写的也有气势。不过要说起钱家的诗来,觉得钱元瓘二儿子钱弘儇那首《游南雁荡》更传神:“十年曾作雁山期,今日来看似故知。好鸟隔林歌郁酒,飞花绕笔索题诗。云霞眼底原无物,丘壑胸中似有奇。萝月松风清似水,何妨游衍咏归迟。”
当然在乱世里,这些都是闲篇,统治者会治国打仗就行了,文学玩多了没多大意思。钱元瓘虽然比起其他兄弟来在军队中威望最高,但实际军事能力一般,他刚到吴越王,正值闽国兄弟相残,闽主王延羲在福州胡闹,王延政则在建州(今福建建瓯)做起了大殷皇帝,兄弟成了对眼鸡。王延羲来攻建州,王延政实力一般,急向钱元瓘求救。
钱元瓘自然不肯放过天赐良机,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二月,吴越王钱元瓘派宁国节度使仰仁诠、都监使薛万忠、统军使高延赏率兵去救王延政。
五
仰仁诠前脚刚走,钱元瓘十六岁的世子钱弘僔就得病暴夭。钱元瓘四十岁才生下钱弘僔,非常疼爱,老来得子是人间至喜,老年丧子又是人间至痛,钱元瓘伏在儿子尸体上号啕痛哭,几度昏迷。哭罢,改立第六子钱弘佐为世子。
而仰仁诠的军队开到建州时,福州军已经被王延政打跑了,王延政不想留下吴越军添乱,送点酒肉,想打发仰仁诠回去。仰仁诠哪里肯依?耍起无赖,不走了。
王延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厚起脸皮再请哥哥王羲来求他,王羲同样不希望吴越插脚,兄弟间的事,外人操哪门子心?出兵来救兄弟,并派一支奇兵抄了吴越军的粮草。仰仁诠等人慌了,加上连旬大雨,正准备撤军,被建州城里的王延政一通追杀,死了上万,仰仁诠等人逃回杭州。
钱弘僔的早夭,对钱元瓘产生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加上前线军败,钱元瓘精神有些失常。经常打骂臣下,莫名哭闹。众人也劝解不住。晋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六月,杭州城突起大火,烧毁宫院民宅千余间,财产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钱元瓘经此一吓,精神彻底崩溃,狂闹不已,到了八月,钱元瓘日渐告危,知道撑不过去了,吴越国势尚好,但对世子钱弘佐不太放心,谋诸内都监章德安:“我要走了,弘佐年幼,我怕他不足用事,不如择宗室中年长者继之。”章德安安慰他:“世子虽然年轻,但英敏严察,深为臣下所服,请大王放心。”钱元瓘无话睡去,数日后病死,时年五十五岁。
钱弘佐身为吴越世子,自当即位,可内衙指挥使戴恽却不喜欢钱弘佐,想立自己的亲戚、钱元瓘的养子钱弘侑。事为章德安所知,俟戴恽入府,章德安指挥武士立擒诛之,并废钱弘侑为庶人,复本姓孙氏,幽居明州(今浙江宁波),然后众将迎钱弘佐袭位。
钱元瓘成年即位,早年经历过生死考验,才能也不算很差,进取不足、守成有余。吴越在钱鏐去世后没有出现大乱,并且成为十国中存在时期最长的政权,钱元瓘这十年的守成起到了关键作用。
钱弘佐只有十三岁,由曹仲达继续担任首相辅政。钱弘佐年龄不大,但为人英武睿智,温俭好读书,善待士人,深有祖父钱鏐之风。钱弘佐尝问仓库吏:“府中积蓄够国中几年吃用的?”仓库吏答:“至少十年。”钱弘佐大喜:“十年之蓄,足以用度,便不再麻烦百姓,真是好事情。”
钱元瓘死后,留给钱弘佐几个老成名臣,在他们的辅弼下,钱弘佐诸事还可安妥处理。可惜他们多和钱弘佐无君臣缘份,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二月,丞相皮光业病死。皮光业是晚唐着名诗人皮日休的儿子,皮日休与陆龟蒙齐名,人称皮陆。皮光业深得其父才质,“美容仪,善谈论,人或以为神仙中人。”如此仙逸,真让人羡煞。
同年九月,丞相曹仲达又病故,曹仲达是吴越名臣,韬略才能俱为一流,极得钱钱鏐和钱元瓘的器重,倚为柱石,钱元瓘不直呼其名,尊呼丞相,可见曹仲达在吴越的地位。
老臣故去,钱弘佐这时也长大了,开始了亲政。不过还是有些人拿钱弘佐当娃娃看待,成天琢磨一些歪门邪道。内都监使杜昭达和都指挥使阚燔就是这等货色,这两位经常收受下边的贿赂,贪厌无行。杭州有个叫程昭悦的主财主,知道二人贪财,便狠狠放了自己的血,收买二人,二人便把程昭悦推荐到钱弘佐手下任事。
程昭悦深受钱弘佐信用,阚燔后悔不该引狼入室,直吐酸水。程昭悦也不是个好鸟,过河立刻拆桥,他私下收集阚燔的罪状,然后密告钱弘佐,因为阚燔为人贪暴,人皆恶之,钱弘佐便打发阚燔去明州做刺史,和阚燔私交甚好的右统军使胡进思出为湖州刺史。
阚燔恼怒,私谓胡进思:“这明摆着是嫌弃咱们,怎么办?”胡进思长的比较傻,但肚子里却有货,笑道:“你真是个猪头!湖、明是大州,山高皇帝远,主上能奈何得咱们?我倒愿意出去。”
可能是程昭悦从中使了什么手脚,没等二人赴任,就被钱弘佐给留了下来。从程昭悦的角度来说,要整死他们,还是在杭州好下手,一旦出外握重兵,放虎归山,终非是计。
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十一月,程昭悦诬告阚燔和杜昭达准备谋反,改立钱仁俊。钱弘佐大怒,立命捕拿二人,下狱酷刑拷打。程昭悦命人狠狠的打,二人吃不过打,只好承认谋反。谋反是头等大罪,便是佛出三世,也救他们不得。钱弘佐命斩于市,程昭悦趁机大肆报复,审杀仇家数百人,国人呼冤。
钱弘佐年轻气盛,人生经验不足,所以能被程昭悦玩弄于股掌之上。杜、阚倒台,钱仁俊也跟着倒霉,罢免官职,幽于越州。至于胡进思,程昭悦觉得此公傻不溜啾的,没把胡进思当回事,便放了他一马。程昭悦一不做二不休,想再把钱仁俊弄死,收仁俊亲吏慎温其下狱,备刑上身,想撬开慎温基的嘴,倒打钱仁俊一耙。可没想到慎温其是个硬骨头,抵死不招钱仁俊“谋反”事。程昭悦实在没办法,只好释之不问,钱弘佐很欣赏慎温基的硬骨头,大为嘉赏。
虽然程昭悦受宠是因为和杜昭达、阚燔做了交易,并不存在有恩与负恩,不过程昭悦手段实在毒辣。君子重义,小人重利,为利而来,为利而往,指望小人行君子事,实在荒唐,小人常态,不足深责。倒是钱弘佐做事欠周虑,弄出这场大冤案,实在可惜。
不过钱弘佐到底还算上英武明主,对自己这巴掌大的吴越国渐渐觉得无趣,想在哪捞上一把。在诛杀杜昭达等人之前一月,也就是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十月,南唐皇帝李璟灭掉了建州(今福建建瓯)的王延政,虏归金陵。李璟开始进攻福州的李仁达,李仁达急向吴越乞师。
吴越文武多不想管闲事,劝钱弘佐:“福建山路难走,就算我们出兵,到福州时估计李璟也差不多得手了。”钱弘佐大骂:“你们这些饭桶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李璟若得福州,下一个遭殃的必是我们!唇亡齿寒,不可不救。况我为天下大元帅,藩方有难,我岂能见袖手?再乱言者,斩!”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月,钱弘佐命统军使张筠、赵承泰带着三万吴越精锐,水陆并进解救李仁达,随后再派大将余安走水路急赴福州。南唐主将冯延鲁自做聪明,想等吴越军上岸再战,而吴越军从乘舰而来,没有“以劳攻逸”的劣势,下舰后和李仁达军合力攻击南唐冯延鲁部。
此时北方发生重大事变,契丹军攻破汴梁城,晋朝皇帝石重贵出降,不久,晋朝的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国号大汉。汉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三月,南唐军在神州城下被吴越援军杀的大败,冯延鲁自杀未遂。李仁达知道吴越军来干什么的,便把福州这闽国故都献给了吴越。吴越得到福州,几十年来一直被吴/南唐战略压制的劣势彻底扭转,南唐经过福州大败,损失惨重,对吴越已经构不成重大战略威胁。
钱弘佐正忙于南方军务,却听说内都监程昭悦私造兵械,招纳亡命,大为惊愤,决计除掉此獠。钱弘佐命内衙都监使水丘昭券发兵去捕杀程昭悦,水丘昭券不同意发兵,劝道:“昭悦不过大王一家奴耳,除之一壮士力也!昭悦有罪,自当显杀当庭,不必鬼祟行事。若大事张扬,百姓不安,于我不利。”
钱弘佐觉得有理,命内衙指挥使储温率武士埋伏在程昭悦府中,等程昭悦回府,立刻捕拿,押往越州斩首。钱弘佐也知道钱仁俊无反心,便把哥哥释放出来。
钱弘佐年少有为,实在让人叹服,遗憾的是,钱弘佐命数太短,汉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六月,钱弘佐突得重病,医治无效病故,年仅二十岁。钱弘佐英明果断,史家对钱弘佐极尽溢美之辞“恭勤庶务,绍开霸图,有果断之名。”
钱弘佐也是五代十国时期难得一见的少年英主,可惜生在了吴越这块小地方,如果钱弘佐生在中原,加上机缘巧命,绝对可以干出不逊色于李存勖、柴荣的惊世功业来。这不是吹捧钱弘佐,他有这个能力。
因为钱弘佐儿子年幼,众人便在汉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六月拥立文穆王钱元瓘的七子钱弘倧为吴越国王。钱弘倧很象他哥哥钱弘佐,年纪轻轻就很果断。
归附吴越的福州李仁达本就是个獐头鼠目的乱世军阀,自吴越把南唐军打回去后,李仁达觉得吴越没了利用价值,想自立为王。汉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十二月,钱弘倧派东南安抚使鲍修让去福州找李仁达问问情况,鲍修让有两下子,很快就攻下福州,把李仁达送到杭州斩首,福州也正式成为吴越的地盘。
钱弘倧英武不下哥哥,但有点不好,杀伐决断过于严刻,一些头面人物内不自安。统军使胡进思上次侥幸保条性命,后因自恃拥立钱弘倧有功,干预起朝政。钱弘倧到底年轻,常当众痛骂胡进思。内衙指挥使何承训知道钱弘倧的心思,便劝:“进思奸獠,不早下手,恐误大事。”
水丘昭券则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劝钱弘倧再忍一忍,等胡进思罪证彰显时,再拿不迟。钱弘倧拿不稳主意,犹豫不决。何承训见钱弘倧庸柔寡断,害怕胡进思听到自己的谏言报复自己,干脆倒向胡进思,劝胡进思早早动手自保,胡进思傻笑不停。
汉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十二月底,胡进思、储温、钭滔等人率数百内衙亲兵闯入,把没有准备的钱弘倧包围起来。胡进思见得了手,得意洋洋的责问钱弘倧:“老奴无罪,大王为什么要对我下手?”然后下令将钱弘倧软禁起来。当然胡进思不可能取代钱家的,毕竟在杭州建国五十多年了,根基深厚。胡进思等人假传钱弘倧王命:“我突然得了风疾,不能视事,今传位于弘俶。”众人遂立文穆王钱元瓘第九子钱弘俶,并把钱弘倧幽居越州。
钱弘俶生性敦厚,不忍害兄,警告胡进思:“你们拥立我可以,但不得伤我哥哥性命,否则我宁死不从。”胡进思先答应下来,以后再处置钱弘倧,不过胡进思还是杀了水丘昭券和钱弘倧的舅舅鹿光铉。水丘昭券名望甚隆,甚至胡进思的老婆也为水丘昭券感到可惜,骂胡进思:“等闲人杀也就杀了,水丘昭券是个正人君子,你怎么连他也敢杀?讲不讲道理啊你?!”胡进思装聋。
六
钱弘俶对胡进思还是不放心,派都头薛温率亲兵赴越州保卫钱弘倧,行前告诉薛温:“你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一有贼,你们都得给我死命保护好七爷。”众人唱诺而去。
胡进思经常在钱弘俶面前窜唆杀掉钱弘倧,可钱弘俶不是南汉的刘晟,把十几个亲兄弟杀的一个不剩,不想手足相残。胡进思气的直翻白眼,为了灭绝后患,胡进思又假传王命,让薛温杀掉钱弘倧。薛温当然不信:“不可能吧,大王从来没对我说过要这样做。”不肯合作。
胡进思一不做二不休,在江湖中寻到两个贼头,在深夜翻进院中,刺杀钱弘倧。钱弘倧拍打着窗户大呼救命。薛温听着动静,立刻带人来救,但为时已晚,钱弘倧为贼所害。薛温剁死了两个贼人,把噩耗报往杭州,钱弘俶疼的直跺脚。贼首胡进思做贼心虚,害怕钱弘俶算后帐,又惊又怕,没几天就吓死了。
钱弘倧之死,其实薛温要负上一定责任,他只带兵守护外宅,这就给歹人留下一个空子,如果卫兵守护在钱弘倧寝室外,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悲剧。钱弘俶痛哭一场,将哥哥埋在了会稽山。
钱弘俶即位不久,乾佑元年(公元948年)正月,大汉皇帝刘知远就病死汴梁,幼子刘承佑继位。钱弘俶一直沿用前代的外交战略,继续向汉朝称臣。吴越国建国至今,已经“克掉”了三个中原政权:后梁、后唐、后晋,中原管不到吴越,谁在吴越地盘上称雄谁就是王。吴越也是如此,和中原政权保持良好的关系,能为吴越开拓更大的市场,虽然吴越物产丰富,但总得市场吧,不然卖给谁去?
有时感觉奇怪,钱元瓘生的三个吴越王,个个都交上了不错的军事考试答卷,钱弘佐大败南唐,钱弘倧收福州,而钱弘俶也不简单,又和南唐在福州较量了一回,大获全胜。汉乾佑三年(公元950年)二月,南唐皇帝李璟还对上次被吴越鸠占雀巢耿耿于怀,派永安军节度使查文徽先生和建州刺史陈诲来攻福州,泉州节度使留从效也来凑热闹,钱弘俶速遣指挥使潘审燔提军前去救福州。
吴越的威武军节度使吴程鬼主意多,先是派到南唐军中散布谣言:“吴越兵贪残暴虐,已经被福州人打跑了。请公速收福州。”查文徽是个书呆子,信以为计,率军来到福州城郊。此时潘审燔的援军已经赶到,埋伏在城外,吴程继续骗这个书呆子,派数百军士去诈降唐军。陈诲觉得其中破绽百出,劝查文徽:“越人大大的狡猾,不要相信鬼话,还是先扎下营寨,再图进取。”
查文徽不听:“天下哪这么多诈降的?别疑神疑鬼的,夜长梦多,先进城再说。”督师直进。等南唐军进了吴越军的包围圈,号角呦呦,吴越军漫山遍野杀出来。南唐军大乱,战死一万多人,陈诲和留从效拍马逃去,只可惜了查文徽先生,被吴越军活捉,然后打包寄到杭州城。
李璟哪能舍得宝贝查先生,去杭州求钱弘俶放还查文徽。钱弘俶留着查文徽没用,就放他回去。不过钱弘俶到底不是好惹的,设宴饯行,在酒中下了毒药,查文徽美滋滋的喝完,回金陵去了。查文徽刚到金陵,毒性发作,脸都黑了。不知道钱弘俶下的什么药,直到十年后查文徽才毒发身亡。(真够狠的!)
钱弘俶生性好动,坐不住,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正月,周世宗皇帝柴荣亲征淮南,诏令吴越出兵攻南唐。钱弘俶自然想捞点外快,兵分三路,一路攻常州,一路攻宣州(今安徽宣城),一路水师走海道,在江阴附近钓鱼。南唐主力多集中在淮南和柴荣血战,根本顾不了东线。吴越军破了常州,但其他几路不太顺利,钱弘俶捞的差不多,传令撤军。
没多久,柴荣拿下淮南十四州,南唐向周称臣。以前李璟比钱弘俶高一个“级别”,动不动自称大唐皇帝,现在也不敢摆谱了,和钱弘俶成了“同事”。南唐本是南方最强大的国家,对吴越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吴越也一直把对南唐的防御做为国防政策中的重中之重。现在南唐丢了淮南,南唐军主力也被周军近乎全歼,对吴越的威胁也自然下降了许多,钱弘俶对柴荣自然是感恩戴德。
吴越从钱鏐传到钱弘俶,已经是第三代了,虽然钱元瓘父子把家业守的不错,但毕竟他们没有第一代闯天下时的忧患意识。时间一长,开始学会了奢侈享受。统治者只要一“缺钱”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朝老百姓“借”,苛捐杂税是少不了的。甚至连老百姓的鸡蛋也不放过,母鸡刚产下鸡蛋,就得按数交公,不然就鞭子的伺候。吴越百姓的生活水平相比其他国家稍好一些,因为吴越是以商立国,对内地和海外的贸易是财政重头,所以老百姓虽然“借钱”给钱家,但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政局依然比较稳定。
中原的形势就象俗话“三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钱弘俶刚刚适应柴荣的风格,柴荣就驾崩了。不久,忘恩负义的后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取代后周建立宋朝。钱弘俶只好开始适应赵匡胤的风格,因为钱弘俶的名字犯了赵匡胤父亲宣祖赵弘殷的讳,便把弘字去掉,改名钱俶(为叙述方便,仍称钱弘俶)。
钱弘俶这几年的家事也颇为不顺,几个兄弟钱弘湛、钱弘儇、钱弘亿在一年内相继病故,丞相吴程也死了。钱弘俶情绪非常低落,但北方的赵匡胤雄心勃勃,灭后蜀平南汉,统一形势不可逆转。钱弘俶必须强打起精神来侍奉大宋皇帝,经常派儿子钱惟浚去汴梁进贡,讨取赵匡胤的欢心。
宋开宝五年(公元972年),赵匡胤消灭南汉后又开始准备攻南唐的李煜,知道钱弘俶心存顾虑,写信给钱弘俶:“李煜太不听话,所以朕必须教训教训他。你待我恭顺,我心中有数,你不要相信什么唇亡齿寒的鬼话,你不负朕,朕必不负你!”话说的容易,钱弘俶又不傻,当然知道李煜玩完下一个肯定是自己。而且自己家底子薄,哪够赵匡胤吃的,反正早晚要亡国,不如多送给赵匡胤点人情,以后好谋个金饭碗。
在开宝八年(公元975年)赵匡胤出兵江南时,钱弘俶奉召从背后给李煜捅上一刀,亲率三军北上,再一次攻取常州。同时命偏师领水军从太湖上出宜兴,专给李煜添堵。李煜此时被宋军折磨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富余的兵力对付可恨的钱弘俶,钱弘俶在苏南一带纵横,在常州大败南唐军,攻下常州。
不久南唐灭亡,李煜被俘北上。钱弘俶给赵匡胤帮上了大忙,赵匡胤自然对钱弘俶高看一眼。南唐一亡,江南只剩下吴越的钱弘俶和泉州的陈洪进。陈洪进地盘比吴越小多了,对宋朝“奴颜卑膝”,钱弘俶岂肯落到后面,甚至于开宝九年(公元976年)正月走水路去汴梁朝见赵匡胤。宋朝文武请赵匡胤扣下钱弘俶,灭了吴越,赵匡胤并不着急,三年两年他还等得起。可谁知道在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十月,赵匡胤突然去世,晋王、开封尹、“千古一帝”赵光义继位,这时钱弘俶已经回到杭州。
赵光义不比哥哥宽厚,因为刚继位没什么军功,赵光义便打算起了吴越,于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二月,赵光义让钱弘俶进京朝见。钱弘俶不敢不去,刚到汴梁,市中就传言赵光义准备对吴越动手的消息。
钱弘俶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何况自己在赵光义的手里,谁知道赵光义能干出什么事来?钱弘俶如果把吴越献给宋朝,仍然不失王公之位,虽然不如在吴越威风,但至少可以保全家族性命。
钱弘俶上奏请天子接收吴越,赵光义刚开始还做做样子,不同意。钱弘俶这次是下了决心,连上三章,赵光义“终于”接受了钱弘俶的好意,下诏夷吴越国为两浙路,吴越十三州、五十五万户口尽入宋朝,吴越灭亡。赵光义封钱弘俶为淮海国王。消息传到吴越,文武将校无不痛哭:“大王至此不归矣!”
亡国就意味从此命悬他人手,是生是死,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不过因为南方各国中,只有吴越是主动归降宋朝的,所以赵光义对钱弘俶还算宽厚。当然也可能是钱弘俶身边没有美女,不然孟昶李煜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呵呵。
钱弘俶知道赵光义为人狠毒,行事极为谨慎,生怕哪点做不到位,遭来杀身大祸。宋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二月,赵光义亲征河东,扫灭北汉,钱弘俶随驾北行。一路上钱弘俶对赵光义唯唯小心,有次早会,天还没亮,加上风雨大作,钱弘俶不敢少怠,带着儿子钱惟浚见驾,这时其他官员一个都还没来。
赵光义深受感动,劝钱弘俶:“朕知卿忠心可昭日月,但卿也上了岁数,好歹顾着点身体,以后入见时,不要起的这么早。”赵光义这会跟好人似的,当初怎么对待李煜的?
在城下饮酒时,赵光义心情大好,赐卫士羊肩卮酒,笑看卫士大吃大喝,然后回顾钱弘俶。钱弘俶冰雪聪明,当然知道赵光义让他说点好听的,这谁不会。钱弘俶大赞:“此正所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也。”赵光义果然大喜。不久,北汉皇帝刘继元弹尽粮绝,素衣出降。
北汉是宋朝统一战争中最难缠的一个对手,灭北汉之战过程极为艰苦,是真正的血战,和灭后蜀南汉南唐根本没法比。赵光义这才知道钱弘俶不战而降多么难得,又夸了钱弘俶:“卿能保全两浙,兵不及刃,顺归天命,实在太了不起了。”钱弘俶哪敢托大,忙叩首拜谢。回京后,钱弘俶依然战战兢兢的在赵光义的手掌上讨生活,平平安安的多活了十年,真是不容易。
宋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八月,在李煜被赵光义下牵机药毒死整整十年后,钱弘俶死于开封,死因不明,年整六十岁。非常巧合的是,钱弘俶生于八月二十四日,又死于八月二十四日。
吴越国是五代十国时期存在时间最长的一个,前后差不多一百年,而且也是大大小小前前后后十几个政权中政局最稳定、结局最完美的一个,宋朝没有对吴越动一兵一卒。
钱弘俶识时务之举保全了吴越近百年的经济发展成果,老百姓在钱氏统治下没有经历重大动乱,这份功劳是要记在钱弘俶头上的。同时钱氏建立的吴越国也是浙江历史上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建国,对浙江以后近千年的影响,可谓深远。
可以说,浙江之盛,兴于南宋,始于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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