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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典故卷之七十二  彭文宪公笔记(明)彭时 撰

 

  (彭文宪公笔记,一卷,明彭时撰。时,安福人,字纯道。正统十三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宪宗时累官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进少保。立朝三十年,卒赠太师,谥文宪。明史卷一七六有传。是书记正统至成化年间朝事,平实可信。另有二卷本传世,如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内容相同。)

  正统十年乙丑会试,予中副榜不就,与诸副榜并下第者九十余人俱入太学。是时古廉李先生时勉为祭酒,赵先生琬为司业。李先生严毅正大,极意造就人才。初至,令坐堂一月,乃散处於厢房,列格、致、诚、正四号房中,有家室者居外,晨入馔堂读书,俱朔望升堂。其四号督励尤切,夜读务尽二更,将五更,复令膳夫提铃循门唤起读书,或自潜行以察勤惰,无灯者令人暗记,明示责罚。自是灯光达旦,书声不绝,学者感激相劝焉。先生多宿厢房,每隔三五夜必召予同乡二三人侍坐谈话,先生端坐俨然,或说乡曲旧事,或论诗文,言简而确,婉而有味,听者忘倦,每至更深乃已。别时必曰:「话久误工夫,自当退补。」且曰:「三更是阴阳交代时, (「三更是阴阳交代时」,原脱「是」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读书宜二更即止,不可过此时,过则次早无精神。」其爱人多类此。

  助教季洪尝为予言,前岁李先生因除庭树被罚。是日先生方坐东堂阅试卷,而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 (「即掩卷起身」,「卷」原作「捕」,据明纪录汇编本、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免冠解带受缧絏,合监师生来观,皆惊愕失色。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诸生近前与语,曰某人某处讲是,某处非,某人今次稍胜前,某人比前不及。因顾僚属曰:「还,校定高下出榜。」语毕乃行。已而枷置监前,监生三千余人上疏救解。有石大用者,又独具本,愿代枷,事乃释。因相与叹息其事,谓先生平昔涉历艰险,操存有素,故福祸不足以动其心。如此,真有古人气象。而石大用义气激发,於侪辈中亦不可多得。然非先生感人之深,何以致此者乎!

  是年夏,先生引年致仕,及秋而行,诸生用旗帐鼓乐羣送,出崇文门,至城东南乃别。百余人同予送至通州,候发舟然後归,无不泣下者。是举前此所未有,是足验先生得人之深也。

  学正魏龄,潮州人。初至,尝侍古廉先生曰:「昨听选部中,见羣众相语,但问某处地方好,某处地方有出产,不闻一人以施政教方略为言,皆若此,天下安得治?」先生闻其言甚喜,间谓予曰:「新学正有识,能言人所不及也。」因诵其语云。比行,又备与萧先生言之。魏後复姓李, (「魏後复姓李」,原作「魏复任」,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守官清白,独不受诸生贽礼,果不负先生之待意。

  丁卯冬,湖广永济县进须知官,在途梦开黄榜,第一名彭某,国子监生。某人至京,言於永济监生张本端,本端访知予姓名,骇异, (「骇异」,原作「骇意」,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改。) 数与朋辈言之。时本端历问尔同乡某文学何如?有人梦渠魁黄榜,且记看验之。庶瞻见予道其语,且颦蹙曰:「借乎!太泄露了。」予曰:「梦中事,何足凭,置之勿言。」又一朋友谓岳季方正曰:「吾昨梦见贤兄魁多士,可贺。」季方曰:「若梦可信,则已有人梦彭某作魁矣。何必我?」其人戏曰:「明年会试,廷试有两魁,二君各占其一可也。」已而果然。夫科举固前定,然於人何预而见於梦,此其理不可晓。是时,士友中相传有童谣,云:「众人知不知,今年状元是彭时。」亦不知何自而起。至後果徵验云。 (「至後果徵验云」,原无,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予侥幸及第,除修撰,同年陈缉熙、岳季方俱编修。谢恩後,即诣阙下拜先生,时曹鼐、陈循、苗衷、高谷四先生俱己侍郎兼翰林学士,下至孔目,皆出钱置盛筵於後堂,用教坊乐,学士列坐于上,予三人坐前之左,讲、读坐前之右,余皆傍坐,谓之庆状元。盖公宴之盛,又诸衙门所无。後月,予三人同回席,比前务加盛,予出钱倍二公,亦循旧典故也。

  翰林同寅皆尚齿,与诸司不同,然必以类分,学士自为一类,侍读、侍讲自一类, (「侍读侍讲自为一类」,原脱「侍讲」二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明纪录汇编本补。) 修撰、编修、检讨自一类,等级截然不少紊,盖其所从来久矣。翰林官惟第一甲三人即除授,其余进士选为庶吉士,教养数年而後除,远者八九年,近者四五年,有不堪者复改授他职,盖重其选也。然职清务简,优游自如,世谓之玉堂仙,好事者因谓一甲三人为天生仙,余为半路修行,亦切喻也。

  己巳八月,车驾北狩。郕王监国,於午门外视朝。百官纠劾奸臣误国者,方读弹文, (「方读弹文」,「方」原作「未」,据明纪录汇编本、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未起,锦衣卫指挥马顺从旁叱各官起走,给事中王竑遂起,先捽马顺首, (「先捽马顺首」,原脱「先」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曰:「此正是奸党,当除去。」监国退,百官用拳脚击马顺至死,又击内官二人,各官义气愤发至於如此。是日,予居忧未出,闻之惊骇,盖土木败绩,固非常之变,而此举亦非常之变也。八月二十九日,予居忧,忽校尉至门,宣唤入朝。有令旨:着商辂、彭时与陈循每同办事。时具启辞,不允,令专心办事,内臣促送入内阁乃去。是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华门,请郕王即位。王再三辞让。尚书王直、于谦、陈循等咸以宗庙社稷大计为言,力请不退。会太后命亦下,乃许以九月初六日即位。盖是时人心危疑,思得长君以弥祸乱,故不得已为此举,亦事之变也。 (「八月二十九日……亦事之变也」,原无,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十月十日,虏酋也先纠众拥太上皇帝入关,直造城下,索大臣王直、胡濙、于谦出迎,众知其诈不出,乃遣通政参议王复、中书舍人王濙充大臣出迎, (「中书舍人王濙充大臣出迎」,「王濙」似「赵荣」之误。明史卷一一景帝本纪、卷一七一赵荣传皆记中书舍人赵荣充大臣出迎事。) 亲见太上,谕二人曰:「彼无善意,汝等宜急去。」二人方回,而虏骑四面剽掠,势亦张大。于是兵部尚书于谦等督率总兵分营频与战,互有杀伤。连战二三日不退,陈公循乃请写敕,调各边精骑入卫,又请写圣旨榜文数道,谕回回、达达并汉人有能擒斩也先来献者,赏万金,封国公,冀以疑其心。至於十四、五日,也先果先遁去。是时,居内阁者咸未明而入,抵暮方出,勤劳比他日为甚,而内外赞画防御陈、于二公之力居多。

  景泰元年庚午八月十五日,也先遣兵奉送太上皇帝还京。因思晋怀、愍,宋徽、钦,不能无遗憾於千古。而我太上独得其悔过,奉送南归,岂圣德有所感动而然耶,抑虏人计穷而为此也。臣子之愤於是乎可少舒矣。

  景泰数年中,敬礼大臣,宽恤民力,赏罚亦无甚失。独易储、废后二事为害义,所以失人心者在此也。

  束鹿王公,自正统中任都御史,甚有名誉,晚与中贵王诚厚相结纳,欲入内阁。 (「甚有名誉晚与中贵王诚厚相结纳欲入内阁」,原脱「誉」、「纳」、「内」三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是时阁下已有陈、高、萧、江、商五人矣,而王难言,私以语高,高遂为具奏添入,有「不拘烦剧、闲散」之语。及会议,陈不知其意,谬曰:「我於烦剧中举萧维祯。」高遂曰:「我举王公。」奏上,果用王。当时人皆骇愕,多咎陈欲私乡人,故激成此事,然不知陈无意而高有意也。高之意惟商公知之。商语予如此。

  岁丁丑改元天顺。是年正月,太监曹吉祥、武清侯石亨等与副都御史徐密谋举兵,迎太上皇帝复位,执于谦、王文、范广杀之,罢黜陈循等十余人,充军为民,罪其迎外藩也。然实无此事,特诸人欲张己功,假此以为名云。

  天顺元年九月初三日,上御文华殿,召臣时入见。令近榻前,问曰:「尔是正统十三年状元邪?」时对曰:「臣不才,误蒙圣恩拔擢,至今感戴不忘。」因叩头者三。又问曰:「第二名陈监,第三是岳正。」时对曰:「是。」又问:「今年几何?」对曰:「臣犬马齿四十二。」上笑曰:「正好用,出外吃酒饭去。」时叩头退,已而命下, (「已而命下」,原脱「而命下」三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着文渊阁办事。先事内阁用徐有贞、许彬、薛瑄。二月,陞李贤於许、薛上。六月,徐、李为事,薛瑄致仕去,用岳正、吕原与许彬三人。七月,岳为事,许亦罢黜,复用李贤、吕原,至此乃增时为三人。盖当时进退甚轻,希冀者众,不意复及时也。惟时先见而後出命,岂惩前之未审欤?

  是年,徐、李被黜,负权宠者语人曰:「我欲荐彭某入阁,因未与接识,故未果。」其人传言曰:「可往一见之,彼必喜。」予对曰:「素不惯往见人。」有相爱者曰:「今日持重赂求见不可得,尔徒手一见何伤。」予曰:「承厚爱,然决不能往。去年当诸公合谋时,有沈司历者三次来家见邀,予避不敢见。」萧聪郎中又谓予曰:「沈是有力者使来,进用之机在此。今不见,後将有悔。」予曰:「我本无他望,何悔之有?且去年既自守不徒见,今往见之,虽进亦可耻也。」是时,李宜人闻此言亦曰:「官自来为好,不然虽做尚书,亦何足为荣。若无事,只如此过亦足矣。」予甚重其言。及入阁之命下,始知显晦自有时,非人谋所能与也。

  文渊阁在午门之内之东,文华殿南面砖城,凡十间,皆覆以黄瓦。西五间中揭文渊阁三大字牌扁,牌下置红柜,藏三朝实录副本,前楹设櫈,东西坐,余四间背後列书柜,隔前楹为退休所。 (「隔前楹为退休所」,「楹」原作「行」,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改。) 李公自吏部进,以傍坐不安,令人移红柜壁後,设於座。予曰:「不可,闻宣德初年,圣驾在此坐,旧不设公座,得非以此耶?」李曰:「事久矣,今设何妨?」予曰:「此系内府,亦不宜南面正坐。」李曰:「东边会食处与各房却正坐, (「东边会食处与各房却正坐」,「与各房」原作「各异方」,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如何?」予曰:「此有牌扁,故为正,彼皆无扁故也。」李曰:「东阁有扁,亦正坐,何必如此?」予曰:「东阁面西,非正南也。」李词气稍不平,曰:「假使为文渊阁大学士,岂不正坐乎?有居是官而不正其位乎?」予曰:「正位在外诸衙门则可,在内决不可。如欲正位,则华盖、谨身、武英、文华诸殿大学士将如何耶?盖殿阁皆至尊所御,原设官之意,止可侍坐备顾问,决无正坐礼。」李公语塞,然犹未已。踰数日,上遣太监傅恭送铜范饰金孔子并四配像一龛来,遂置於中间。又数日,遣太监裴当送圣贤画像一幅来,悬於龛後壁上,乃罢不设坐。盖李为人好自尊大,往往不顾是非,直行己志如此。

  戊寅年二月,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诏告天下。诏草已进讫,予谓李公曰:「此事前所未有,宜有恩典及人。」李曰:「先年两赦,数赦非所宜。」予曰:「非谓赦也,但行优老之政为宜。若朝官父母年七十者与诰敕,百姓年百岁与冠带,是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意思。如此恩典,斯与上徽号相称。」李公喜曰:「是,好。」因共拟仁政数条进呈。 (「因共拟仁政数条进呈」,「仁政」原作「人改」,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上大悦,命即行之。比见上英明大度,乐用人言,真圣主也。颁徽号诏毕,上御文华,召时等三人近前,赐银两、表里有差,仍亲自授与,和颜慰勉。其鼓舞臣下有如此,令人感激不能忘也。

  是年十月十日,扈驾校猎南海子。海子距城南二十里,方百六十里,辟四门,缭以崇墉,中有水泉三处,獐鹿雉兔不可以数计,籍海户千余守视。 (「籍海户千余守视」,原脱「海」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每猎则海户合围,纵骑士驰射於中,亦所以训武也。是日,扈从官皆蒙颁赐獐鹿雉兎, (「扈从官皆蒙颁赐獐鹿雉免」,原脱「雉」字,据明纪录汇编本补。) 而内阁三人比诸人差厚云。

  己卯四月六日,有圣旨,赐大臣游西苑。苑在宫垣西,中有太液池,周十余里。池中驾桥梁以通往来。桥东为圆台,台上为圆殿,殿前有古松数株。其北即万岁山,山皆太湖石堆成,上有殿庭六七所,最高处乃广寒殿也。池西南又有一山如之,最高处为镜殿。此皆金、元时所作,其余殿亭皆金制。而西稍南曰南台,则宣庙常幸处也。是日赐宴于此,羣臣沾醉而归。臣时已记其详,此特其梗概云。 (「此特其梗概云」,原脱「梗」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五月五日,赐文武官走骠骑于後苑。其制:一人骑马执旗引於前,一人驰马继出呈艺於马上, (「一人骑马执旗引於前一人驰马继出呈艺於马上」,原脱「继」字,「骑马」作「驰」,据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改。) 或上或下,或右或左,腾掷趫捷,人马相得,如此者数百骑。後乃为胡服臂鹰、走犬围猎状终场,俗名曰「走解」,而不知所自始,岂元之遗俗欤?今岁一举之,盖以训武也。观毕,赐宴而回。

  七月,赐尚书王翱、 (「赐尚书王翱」,「翱」原作「翔」,据明纪录汇编本改。下同,不再出校。) 马昂并内阁学士三人游南城,中有宫殿楼阁十余所,皆宣庙与上游幸处也。是秋,新作行殿一所,东为苍龙门,南为丹凤门,中为龙德殿,左右曰崇仁、广智,殿之北有桥,桥皆白石雕, (「桥皆白石雕镂」,原脱「镂」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水族於其上,南北有飞虹、戴鳌二牌楼,东西有天光、云影二亭,又北叠石为山,曰秀岩山,上有圆殿,曰乾运,其东西二亭曰凌云、御风,山後为佳丽门,又後为永明殿,最後为圆殿,因流水绕之,曰环碧。移植花木,青翠蔚然,如夙成者。既毕工,乃命学士李贤、吕原暨时往观焉,受命预行者,太监裴当也。宴毕乃回,时谨记于此, (「时谨记于此」,「谨」原作「往」,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改。) 庶不忘上恩云。

  庚辰四月六日辰刻,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命内侍鼓琴。鼓琴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及矣。 (「今不暇及矣」,原脱「及」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所传曲调得於太监李永昌,永昌经事先帝,最精於琴事,三人者皆不及也。」贤等曰:「由此不辍,亦可精妙。」 (「亦可精妙」,原脱「妙」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词,以解民愠。幸甚。」上起,人赐厢鹤顶博带一条,皆亲举授。五人者皆叩头而出。

  十月二十二日,上御西苑,阅将臣骑射,召时等五人侍见。所阅皆侯、伯、都督、指挥。指挥隶三营把总,管操者总兵官。会昌侯孙继宗、广宁侯刘安、怀宁伯孙镗、 (「怀宁伯孙镗」,原作「怀远侯孙镗」,据明纪录汇编本及下文改。) 都督赵辅,具名籍进呈。令逐一驰马射箭,以三箭为率,上亲按籍记中否。有中二箭、中一箭者,其有不中而引弓发矢可观者,比中例。试毕,赐钞有差,而总兵暨时五人各赐钞一千贯。十二月,阅御马监勇士骑射亦如之。先次有二三人畏避不赴者,罪黜之。自是将士咸感德畏威,知所奋励云。

  是年春,廷试,进士第一甲得王一夔等三人。後数日,上御文华阁,召李贤谕曰:「永乐、宣德中,常选庶吉士教养待用。今科进士中,可选人物端正、语音正当者二十余人为庶吉士。可止选北方人,不用南人。南方若似彭时者方选取。」贤出以语时,时疑贤欲抑南人进北人,故为此语。因应之曰:「立贤无方,何分南北。」贤曰:「果上意也,奈何?」已而太监牛玉复传上命如前,令内阁会吏部同选。时对牛曰:「南方士岂独时,比优於时者甚多也。」牛笑曰:「且选来看。」是日,贤与时三人同诣吏部考选,得十五人,南方止三人,而江南惟张元祯得与云。盖上自复位以来,明照百辟,不轻选任,而时不才, (「而时不才」,「不」原作「举」,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改。) 独轸圣怀如此,感激於中,何可忘也。

  辛巳年七月二日,昭武伯曹钦反。 (「昭武伯曹钦反」,原脱「钦反」二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钦,乃太监吉祥犹子也。吉祥在宣德、正统中屡领兵出征,麾下多达官,骁勇善战,结以恩惠久矣。天顺元年,与石总兵成迎复功,亦恃有此,钦以此骤陞伯爵,颇骄恣。锦衣衙指挥逯杲发其事,稍裁抑之,遂有反谋。适朝廷遣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征西,早朝,谋领达官突入为变。达官中有曰马亮者知之,夤夜,诣至恭顺侯吴瑾家言之。瑾以告孙镗,具本达于上,朝门未开而反者至矣。杀逯杲并寇都御史,取其首,举火攻门,纵横於门外,势可畏,朝官多避匿不敢出。惟李贤一人被执,贼党屡挟之以刃,得不死。比明,孙镗会合出征官军御之,战於四牌楼,抵暮乃平之。吴瑾以战死。当是时,变起仓卒,在营将士散处于家,且无甲胄器什,非孙镗有西行之卒,何以御乱不测,然亦岂非宗社有灵使之然欤。或谓迎复之举,曹、石二家为首事,虽顺而行之以逆,伤国体、坏朝政多矣。不三年而石败,又三年而曹败,虽迟而受祸尤烈,报应之理,为甚明也。乱臣贼子可以鉴矣。

  甲申正月朔日以後,上不豫,犹每日裁决万机如常。至初十,来疾大渐,乃处置後事。命太监牛玉执笔,口占使书:其一东官即位过一百日成婚,其二定后妃名分,其三命勿以嫔御殉葬, (「其三命勿以嫔御殉葬」,原脱「葬」字,据明纪录汇编本补。) 其四殡敛器服,语意详尽,皆合天理,当人心。书毕,且命牛曰:「将去阁下看,令为我润色之。」既至,臣时等惊愕曰:「何至是?」牛曰:「上意亦谓事不可测,且说下,不用何妨?」臣等钦诵毕, (「臣等钦诵毕」,「诵」原作「从」,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改。) 皆叹曰:「所言皆大体,非英明不能及此。而止殉事,尤高出古今,真盛德事也。不须润色。」言毕,时不觉泪下。牛备以前言复命,且曰:「彭某尤悲怆。」上闻之亦殒涕,已而曰:「且收着,侍我去後遵行。」次日,牛出道其详,因曰:「上英伟,从来不堕泪。今若此,事可知矣。」至十七日遂崩。呜呼,痛哉!谨志其略,用彰圣德之高致云。

  次日早,储皇披发衣素出後右门,召内阁学士李贤、陈文暨臣时并文武执政大臣至前,言曰:「父皇宾天,尔等尽心辅佐。」因泣下。羣臣皆俯伏号哭,良久乃起,叩头而退。是日有圣旨,命太监刘永诚、夏时、傅恭、牛玉,会昌侯孙继宗,怀宁伯孙镗,尚书王翱、李贤、年富、马昂,侍郎陈文并时为计议官,公同计议,处置军马重务,遵宣德十年例也。预者皆荷银币之赐。

  二十三日,议上两宫尊号。内臣夏时怀逢迎心, (「内臣夏时怀逢迎心」,原脱「怀逢迎」三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倡言曰:「钱久病,只尊所生母为太后。」李曰:「今日合遵遗命,景泰年事不可法。」时曰:「李言是。朝廷所以服天下,只要正纲常。今为此举,反遗所当尊,岂不乖大义,失人心,於圣德所损多矣。」李言:「是。」夏曰:「待请命。」既入,少顷出传仁寿宫旨曰:「子为皇帝,母当为太后,岂有无子而称太后耶?宣德中自有例。」李色变,知事不成,因目时曰:「尔执笔。」时曰:「今日事与宣德年不同,胡后曾上表让位,退居别官,故正统不加尊号。今日名分固在,岂得不尊?」夏曰:「既如此,便照例写让表。」牛亦助其言。时曰:「正统、天顺初未曾如此行,今日谁敢擅写?为臣子者,若阿谀顺从,是万世罪人也。」同议者心知不可,皆不发言。夏见诸人不言,乃作色,厉词曰:「你每偏向怀二心,恐追究来不好!」时拱手向天曰:「太祖、太宗神灵在上,谁敢有二心?钱娘娘已无後,何所利为之争?所以不敢不极言者,为全皇上圣德,非有它也。若推大孝之心,则两宫同尊为宜。」众乃皆曰:「如此是好。」夏色少怡,乃请命。良久出曰:「得上位再下劝谕,已蒙俞允矣。」时执笔将书,又曰:「须照上圣例加二字,不然何所分别?」夏曰:「既是同尊,如何又要分别?」时曰:「得二字好称呼,非有尊卑於其间也。」 (「如何又要分别时曰得二字好称呼非有尊卑其间也」,原作「异於其间可也」,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改。) 众曰:「然。」乃以「慈懿」二字加其上。是日同议,惧逆夏意有後患,隐默不言,惟李开端,时极力继其後。赖皇上孝事两宫如一,故能委曲劝谕,仁寿以成大礼,仁幸之德於兹可见。以後数日,太监谭包至阁下,言曰:「同尊二母是上位本心,但屈於亲母有难言者,而不知礼之人且欲逢迎於其间,非二先生且误大事。为人臣正当如此。彼嘿嘿者徒享厚禄,何为?」时同僚有未发言者,面听谭语有惭色。

  营造山陵,时与同僚李、陈计曰:「前日事费周折如此,今玄宫且从权作三位,庶日後两全其美。」李曰:「然。」遂具疏言之。已而内臣传旨曰:「所言固有理,但洪武以来制度只双穴,未可轻易为,仍令诸大臣同议。」及议,夏太监坚言不可,众顾望不言乃已。

  成化元年乙丑二月,礼部请上择日行耕籍田礼,在山川坛之南。十七日早,上率百官祀先农毕,释祭服秉耒三推,户部尚书马昂捧青箱後随,京府耆老二人驭牛,二人曲躬按犂辕,教坊乐工执彩旗夹陇歌讴,一唱百和,颭旗而行。上秉耒三往三返如仪,殊不以为劳。既毕,乃坐。三公九卿助耕亩,公五推,卿九推,各用耆老一人傍犁而行。是日,时在九卿之列也。俱耕推毕,教坊向前呈应,用田家典故。观毕,乃赐宴而回。时生长未亲农事,至是始知犁之入土浅深系乎举手低昂,事非习不能, (「事非习不能」,「习」原作「见」,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改。) 於此可见矣。

  三月初十日,上幸太学,行释奠先师礼,用大臣八人分献,时分献西哲。礼毕,上坐彝伦堂,赐文武三品以上并学士左右侍坐。祭酒司马恂、司业张业以次进讲。讲毕,赐茶,乃行。先数日阴雨,至是乃开霁,车驾往来,无一点尘埃。观者咨嗟,以为正协文明之象,实圣德感通之兆也。

  北方流民屯聚荆襄山中,以数十万计。有往邓州劫李氏财物者,有司捕之急。因拒敌,官军杀数人,遂纠众反。贼首千斤刘、刘长子、苗龙、苗虎等,以石和尚为谋主,势甚猖獗。事闻朝廷,命尚书白圭、抚宁伯朱勇同唐太监率师往征之。至南漳,湖广总兵李震率土兵来会, (「湖广总兵李震率土兵来会」,原脱「土」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方议进取,贼拥众出。抚宁伯有疾,白公督李震分道截遏,一鼓挫其锋,贼退保巢寨,官军乘胜进攻,破之,擒千斤刘并苗龙等。石和尚、刘长子以计脱走,深入险阻。抚宁病愈,自领兵搜剿。有襄阳艾总旗者,隶都督喜信、指挥张英部下,一日忽遇刘长子,欲杀之,艾曰:「官军即寻石和尚,於尔无干,你若能擒石和尚,必重有陞赏。」约与俱见张指挥,张具酒食劳之。长子信以为然,遂入山擒石和尚,出诣军营,则诸将争功,忌张英,以得贼赃为名捶杀之。仍以刘长子、石和尚为俘获,献於朝廷。法司依原奏鞫罪,刑於市。众知其故,多为张英、刘长子称冤,法司虽知,无从辩正,竟杀之。噫!为此者,何其不仁至是哉?予闻其详如此,故记之。盖论杀长子後,予方以省亲自家至,亦以不及救为恨。

  广西大藤峡蛮贼久为害,近年流劫两广尤甚,议者咸谓宜调兵往征。然自永乐以来,但能围之使不出,未能破其巢穴。及是都督赵辅、佥都御史韩雍与内臣往征之,用土兵为先锋,出奇计,破其巢穴。 (「破其巢穴」,原脱「穴」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谓其中蟠亘数百里,山涧险阻,而桂州崖、九层楼尤险峻,官军直抵其上,磨崖纪岁月而还。闻者皆以为百世功,赵获封爵实以此。然班师未久,而贼复出,乃知前所获者多贼党,而真贼避匿者又出。识者有遗恨云。但赵都督领兵往还,纪律严明,军士在涂秋毫无犯,非他将可及,为可重也。

  戊子六月二十八日,慈懿皇太后上仙。次日,内臣傅恭、夏时同司礼监传旨, (「夏时同司礼监传旨」,「同」原作「传」,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左右皆不敢对。时与商、刘二学士後至,又问如前。时对曰:「此一定礼,何可议者?梓宫当合葬裕陵,神主当附庙。」礼部尚书姚夔乃曰:「此是正理。」内臣怀恩心知其正而不敢言,夏时独曰:「不可,慈懿无子且有病,岂可入山陵!只可比胡后例,葬西山。」时曰:「太后母仪天下近三十年,为臣子者岂忍议别葬。此事关系非小,一或乖理,何以示天下?」内臣不以为然,曰:「且散,待请旨再议。」时退谓同僚曰:「此事当力争,不可使上有失德。」二公曰:「然。待他人先言,吾辈赞成之,先言触怒,则事不可为矣。」时曰:「如此固当,倘无人言如何?」已而,上御文华後殿,召臣时三人并诸内臣至前面议。上曰:「慈懿娘娘葬礼当何如?」时对曰:「只合依正礼行。」上曰:「朕岂不知依正礼是,但於周娘娘有碍,故令你等讲,务要处得合宜。」时曰:「皇上孝事两宫,圣德彰着,今奉梓宫合葬裕陵,以全圣孝为宜。」商曰:「外议汹汹,若不附葬,则人心不服,且於圣德有损。」刘曰:「孝子从义不从令,虽圣母有言,亦不可从也。」上默然良久曰:「合葬固是孝,若因此失娘娘心,亦岂得为孝?」时曰:「皇上大孝当以先帝之心为心,先帝待慈懿娘娘始终如一,今若安厝於左,虚其右以待後来,则两全其美,庶不失先帝之意。」夏曰:「此先阁下议作三位已不允, (「此先阁下议作三位已不允」,原脱「三」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今如何行得?」时曰:「彼时虑有今日,故预为此议。今须依此处置为宜。」上虽未允,而色和无怒容。时因曰:「臣等意未尽,欲具本言之。乞皇上再三申劝圣母,以终大事。」上曰:「进本来看。」当晚时等具本进,在旨,令百官议。明日,礼部集公、侯、驸马、伯、文武大臣议,皆云时等言是。时内批未允,犹欲别择地。于是百官伏文华殿号泣不已,声闻於内。丙臣传旨谕众人退,皆应曰:「不得命不敢退。」时与商、刘进曰:「人心如此,天理所在,望朝廷俯从羣情。」于是内批谕羣臣云: (「于是内批谕羣臣曰」,「羣」下原衍「下」字,据明纪录汇编本删。) 「卿等昨者会议,大行慈懿皇太后合附陵庙,固朕素心,但圣母疑事若有妨,未即俞允,朕心终不自安,再三据礼祈请,圣慈开谕,特赐允诺,卿等其如前议施行,勿有所疑。故谕。」众闻命咸称万岁。盖此事非上曲全孝道,何以致此。真圣德主也。

  按:慈懿皇太后当合葬裕陵,神主当附庙,所以体先皇笃夫妇之懿,昭今上全母子之情,事关纲常,不可有失,贻万世讥。彭时以此言力为固诤,而宪宗亦曲全孝道之美,皆可为万世法矣。

  是年五月间一日,大风雨,萧墙以西若雷电声,有在地拾取观之,皆黄泥丸子,圆净坚实, (「圆净坚实」,「坚」原作「洁」,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如樱桃大,破之,有硫黄气。刘学士在阶西取数丸示予,非亲见者不信也。以此观之,二气变化何所不为。

  七月间,陕西奏报,平凉府开城县土达满四纠众大恣劫掠,势甚张。时疑此徒服役久,今忽反,必有不得已者。请敕镇守官军, (「请敕镇守官军」,「请」原作「谓」,脱「守」字,据明纪录汇编本改、补。) 问激变之故。行阃参将刘清御贼败绩。报至,兵部请命陕西、宁夏、延绥三处合兵杀贼。已而声息益急,复请调京军往,以都督刘玉总兵,副都御史项忠提督军务。项未至,陕西、宁夏二处官军不待延绥兵至轻进,大败,死者数千人,军器悉为所得。报至京,舆情惊骇。是时贼虽再胜,闻朝廷遣将出师,遂退石城山顶。刘领兵近山,分为七路围之,戒前失,深沟高垒,不轻与战。有副将毛忠,恃勇自领锐卒登山仰攻之,复败衂。京师士夫闻失副将,益危惧,以为安史复出。兵部尚书程信恐刘不胜任,辄请命抚宁侯朱勇再领京军及边兵四万以往。命以下,抚宁难其事,奏定赏格,谓生擒贼首一人,与世袭指挥使,赏金五百两,银数千两,共擒者赏亦然。时见其张大,欲止之,然难於遽止,请命姑整军装,待有急报启行。至十一月,项知贼被围,守已困,闻已别命将,亦不敢止,但奏宜令总兵星驰赴援,倘不日破贼,则一面奏报止兵。奏至,上命太监怀、许、黄三人召兵部於阁下计议,程曰:「事急矣,行不可缓。」时曰:「前者贼四出攻劫,诚可骇惧。今日依山自保,我军围守甚固,不一两月贼必穷困,可擒取也。 (「可擒取也」,原脱「擒」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京军何用再行?」商助予言曰:「观项布置,贼不必忧矣。」程意不平,曰:「项今退在平凉,亦不可知何谓为固守耶?」 (「亦不可知何谓为固守耶」,原脱「谓为」二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尚书白圭、侍郎李震相视不言。时曰:「彼分布已定,无故何以退?且京军行何时可到?」程曰:「来年二三月。」时曰:「以如此则缓不及事矣。事之成败,只在岁中,然以项奏词观之,胜可必矣。京军不行为宜。」诸太监皆曰:「然。」因问边军去否?时曰:「边军亦不必去。」商曰:「边军去,无害也。」乃令边军行,留京营军将不遣。程又请差锦衣千户一员,去看动静,已准行矣。时闻,请追止之曰:「去看无益,徒失将士心。」程忿忿出危言曰:「项忠军若败。必斩一二人,然後发兵出。」众不察,羣然和附,以为止军不行必失关中。相知者咸为时惧,私问曰:「止军不发,何所见?」时曰:「观项疏曲折,知贼决可平。但彼既闻已遣将,亦不敢自擅故也。」众犹未信,汹汹亦甚。至十二月二十,边捷音至,知以十一月二十一日执满四等。 (「知以十一月二十一日执满四等」,原脱「执满四等」四字,据明纪录汇编本、顾氏明朝四十家小说本补。) 至十二月,贼寨悉平,羣言始息。次年正月,解满四等四十余人至京,太监亲问之。乃云被刘清并指挥冯杰剥削不已,且又追捕为盗,不得已遂反,非有它故。因下刘清、冯杰於狱,鞫问得实,诛之,中外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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