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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典故卷之七十三  菽园杂记一(明) 陆容 撰

 

  (菽园杂记,十一卷,明太仓陆容撰。容(一四三六──一四九四),字文量,号式斋。成化二年进士。陆容少有文名,学识渊博。官至浙江布政司右参政,另着有式斋集三十八卷。传见明史文苑传。此书通行者为十五卷本,如明嘉靖间毛仲良刻本,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守山阁丛书本。惟本丛书将原书之卷十二至十五更名为蓬轩类记。参见卷六十八第一五一五页第一个注释,此本详实,多有通行本所未收录者。)

  菽园杂记一

  朝廷每端午节赐朝官吃粽糕於午门外,酒数行而出。文职大臣仍从驾幸後苑。观武臣射柳,事毕皆出。上迎母后幸内沼,看划龙船,炮声不绝。盖宣德以来故事也。 (「宣德以来故事也」,原缺「以」字,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补。) 丙戌岁,炮声无闻,人疑之。後闻供奉者云:「是日内官奏放炮,上止之云:『酸子闻之,便有许多议论也。』」上之顾恤人言如此,可以仰见圣德矣。

  奉天门常朝,御座後内官持一小扇,金黄绢包裹之。尝闻一老将军云:「非扇也,其名卓影辟邪。永乐间外国所进,但闻其名,不知为何物也。」

  尝闻尚衣缝人云:「上近体衣,俱松江三梭布所制。」 (「俱松江三梭布所制」,「俱」字原作「但」,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本朝家法如此。「太庙红紵丝拜裀立脚处乃红布。」其品节又如此。今富家佻■〈亻达〉子弟乃有以紵丝、绫段为袴者, (「今富家佻■〈亻达〉子弟乃有以紵丝绫段为袴者,「佻■〈亻达〉」原作「挑挞」,据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暴殄过分甚矣。

  福建按察司使沈文敏,其母随养时,双目失明,延一医疗之。云:「障翳已重,药不能效。」乃先药之,使不知痛,寻以物拨转眼睛,使内一面向外,封闭三日而开,视物无一不见。云:「眼睛虽两,皆有筋系之,故可拨转,然非削鼻垩手不能也。」文敏兄玄谷为予辈言其事。

  士子读书作文辛苦,最宜节欲。盖劳心而不节欲,则火动,火动则肾水日耗,水耗而火炽,则肺金受害,传变为劳瘵。闻此论出儒门事亲书。但此书未之见耳。久坐躭书者, (「久坐躭书者」,「坐」字原作「空」,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血气凝滞,亡生养。闻之金齿孙医士云。

  近见洪武四年御试录。总提调:中书省官二人;读卷官:祭酒、博士、给事中、修撰各一人;监试官:御史二人;掌卷、受卷、弥封官:各主事一人; (「掌卷受卷弥封官各主事一人」,清彭孙贻撰明史纪事本末补编(中华书局点校本)卷二科举开设记载不同:「掌卷:工部员外郎牛谅。受卷:工部主事周寅。弥封:秘书监丞陶谊。」) 对读官:司丞、编修二人;搜检怀挟、监门巡绰,所镇抚各一人;礼部提调官:尚书二人。次御试策题。又次恩荣次第云。洪武四年二月十九日廷试。二十日午门外唱名,张挂黄榜,奉天殿钦听宣论。 (「奉天殿钦听宣论」,「论」字原作「谕」,据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同日除授职名,於奉天门谢恩。二十二日,锡宴于中书省。 (「二十二日锡宴于中书省」,「二十二日」原作「二十日」,「锡」字原作「钦」,据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二十三日, (「二十三日」,原作「二十二日」,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国子学谒先圣,行释菜礼。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授员外郎,第二名、第三名授主事。第二甲一十七名,赐进士出身,俱授主事。第三甲一百名,赐同进士出身,俱授县丞。姓名下籍状与今式同,国初制度简略如此。今进士登科录,首录礼部官奏殿试日期、合请读卷及执事官员数、进士出身等第。圣旨俞允,谓之玉音。次录读卷、提调、监试、受卷、弥封、掌卷、巡绰、印卷、供给各官职名。又次录:三月十五日诸贡士赴内府殿试。 (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等均作「三月一日」殿试。此本作「三月十五日」,盖成化八年以後制度。见明宪宗实录(史语所校本)卷一0一成化八年二月癸未条及典故纪闻(中华书局点校本)卷十五。) 上御奉天殿,亲试策问。翌日早, (「翌日早」,墨海金壶丛书本、守山阁丛书本作「三日早」,误,可参见明宪宗实录卷一0二成化八年三月癸丑条。) 文武百官朝服,锦衣卫设卤簿於丹陛、丹墀内。上御奉天殿,鸿胪官传制唱名,礼部官捧黄榜,鼓乐导出长安左门外张挂毕,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四日,赐宴於礼部,宴毕,赴鸿胪寺习仪。五日,赐状元朝服冠带及进士宝钞。六日,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七日,状元、诸进士诣先师孔子庙,行释菜礼。礼部奏请,命工部於国子监立石题名。朝廷或有事,则殿试移它日,谓之恩荣次第。又次录进士甲第。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每人名下各具家状。最後录第一甲三人所对策。其家状式姓名下云:「贯某府某州某县某籍某生。治某经。字某,行几,年几岁,某月某日生。曾祖某。祖某。父某。母某氏。祖父母父母俱存曰重庆,下父母俱存曰具庆,下父存母故曰严侍,下父故母存曰慈侍,下父母俱故曰永感,下兄某、弟某、娶某氏,某处乡试第几名,会试第几名。」

  北虏南牧黄河之曲,上命彰武伯杨信将兵剿之。遂调大同、宣府、宁夏三镇精兵各三千为策应。如其军之数,给内库冬衣,遣官犒之。予於是有宁夏之役。七月二日进内府乙字库关领。见内官手持数珠一串,色类象骨,而红润过之。问其所制,云:「太宗皇帝白沟河大战,阵亡军士积骸徧野。上念之,命收其头骨,烧成数珠,分赐内官念佛,冀其轮回。又有头颅深大者, (「又有头颅深大者」,「头颅」原作「??页头」,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则以盛净水供佛,名天灵盌。皆胡僧之教也。」

  陕州道中张茅、硖石,其地颇险。山崩处高数丈,遥见土中石子繁累,大小不等。先儒谓:「天地开辟之时,重浊之气上涌,凝结为山。」观此益信。

  予使迹所及,历赵、秦、伊、周四王府,朝见日皆有宴。惟秦王亲宴於承运门,殽果品味且丰盛,余皆长史陪宴於宾馆,成礼而已。闻秦王之母太妃陈氏贤而且严,每朝使至,必令王出宴。云:「非惟见尔敬重朝廷,好言好事亦得见闻。若在宫中不过与妇人相接而已,实有何益?」酒殽已具,必令人舁入亲看,如或不佳,典膳、厨役俱受挞辱。王之所以无失礼宾客者,由太妃之贤也。

  各镇戍、镇守内官,竞以所在土物进奉,谓之孝顺。陕西有木实名榲桲,肉色似桃,而上下平正如柿,其气甚香,其味酸涩,以蜜制之,岁为进贡。然终非佳味也。太监王敏镇守陕西时,始奏罢之,省费颇多。敏本汉府军余,善蹋鞠,宣庙爱而阉之。常熟知县郭南,上虞人。虞山出软栗,民有献南者。南亟命种者悉拔去, (「南亟命种者悉拔去」,「种」字原作「重」,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云:「异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为远虑如此,因类记之。

  环庆之墟有盐池,产盐皆方块如骰子,色莹然明彻。盖即所谓水晶盐也。池底又有盐根如石,土人取之,规为盘盂。凡煮肉贮其中抄匀,皆有咸味。用之年久,则日渐销薄。甘肃、宁夏之地又有青、黄、红盐三种,皆生池中。

  陕西布政司本唐宰相府,前堂屏扆後有方石池,中刻波浪纹,云是宰相冰果之器。後堂檐下有一石池,中地稍高,四周有走水渠,云是宰相用以割羊。观此二物,知古之宰相富贵如此。又有钉官石,石理中断钉历历可见,云唐举子以此自占其後,凡钉入者终身利达,不入者不利,往往有验云。

  「焚书只是要人愚, (「焚书只是要人愚」,「只」字原作「底」,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人未愚时国已墟;惟有一人愚不得,又从黄石读兵书。」此焚书坑诗,不知何人所作。家君常诵之。坑在骊山下,即坑儒谷是也。

  正统己巳,车驾蒙尘,虏势益炽,羣情骚然。太监金英集廷臣议其事,众嗫嚅久之。翰林徐珵元玉谓宜南迁,英甚不然之。适兵书于谦奏,欲斩倡南迁之议者,众心遂决。景泰皇帝既即位,意欲易储。一日语英曰:「七月初二日,东宫生日也。」英叩首云:「东宫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为之默然。盖上所言者谓怀献, (「盖上所言者谓怀献」,「献」字原作「愍」,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英所言者谓今上也。意与献陵之对正相似。珵後改名有贞。闻之参政余公子俊云。

  陕西环县界有唐时木波、合道等城遗址。 (「陕西环县界有唐时木波合道等城遗址」,「木」字原作「本」,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改。余同。) 志书以为范文正公守环时所筑。尝考之,唐德宗兴元十三年二月筑方渠、合道、木波三城,邠宁节度使杨朝晟之力也。文正公或因其旧址而修筑之,故云。

  温泉在临潼县骊山北麓,即唐之华清宫也。山上有玉女祠,即其发源处。唐时每岁临幸,宫殿富丽。今惟此池存焉。上覆屋数楹,四周甃以甓石,其水寒暖适调,清澈可见丝发。汤泉若句容、宣府、遵化等处亦有之,其佳胜宜莫如此。然以官府掌之,非贵宦无由得浴。其外别引泉为男女混堂二处,则居民共之。

  陕西驿站有「打乾」之名,盖使客所过,日行数驿,多不支廪给,以银折其直。犹京师云「乾礼」也。

  居庸关外抵宣府,驿递官皆百户为之,陕西环县以北抵宁夏亦然。盖其地无府、州、县故也。然居庸以北,水甘美,谷菜皆多。环县之北皆咸地,其水味苦。饮之,腹不美,甚至泄利。驿官於冬月取雪实窖中,化水以供上官,寻常使客罕能得也。

  巨迹之说,如苏子麒麟蛟龙之喻固足以破羣疑矣。以予言之,先儒之疑未能以意逆志者也。传云:「姜嫄,高辛之世妃。」谓之妃,有夫之称也。盖姜嫄之祀郊禖,当在有家之後,非谓为处子时也。使为处子,无人道之感,感巨迹而生稷,是诚怪异。然天下岂有无父之人哉?况未嫁而求子,是乃淫滥无耻之女。使姜嫄有此,诗人宜为之讳,安有形之歌咏以告於神明哉?今人致疑於有无之间,止泥於「无人之道而有子」一句耳。 (「止泥於无人之道而有子一句耳」,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无「之」字。) 後世史臣叙帝王之生,往往附会立异,以神其事。如汉高母黄熊之类,未必非巨迹有以启之也。姜嫄庙在邠州道中,因过此而评之。

  陈僖敏公镒为都御史巡抚陕西时,用法宽平,临事简易。数年间雨阳时若,年谷屡登,民信爱之。以其美髯须,呼为「胡子爷爷」。尝以议事还朝,民讹传代,遮道借留者数千人,衢路至不能行。公谕以当复来,始稍稍散去,及其复来,焚香迎候亦然。民父母及身有疾者发愿为公舁轿,则不事医药祈祷,辄愈。一出行台,人争舁之,虽禁不息也。及公去,有图其像以奉香火者。其得民如此。代公者欲惩其弊而济之以猛。识者亦以为宜,然民虽阳畏而阴实怨之。且旱潦相仍,边事日作,非复昔时之气象矣。故善论公者,以为非但其德有以惠乎民,而其福之庇乎民者亦博矣。

  陕西司都指挥整,幼尝结数恶少为义兄弟,一人受挫,则共力复仇。整尝击杀一人於都市歌楼,主家执之不力,被脱去。乃执其党与刘某於官,究整所在。刘曰:「非整之罪,实某杀之也。」众证为整,刘自认益坚,法司不能夺,乃论死。後得末减,发充辽东三万卫军。整德之,每岁供其军赀。时整有老母,故刘诬代之。古之侠士不能过也。

  太监牛玉之败,南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等因上疏言宦官干政专权,置立私宅等事,皆祖宗时所无,请一切禁革之。其言谠直,切中时弊。徽等各调任远州判官,天下之士莫不慕其风采而钦重之。徽,字尚文,南京人。士类素薄其为人,及闻此举,乃信古人之取斥弛有以也。丙戌岁,予以犒师宁夏,过宁州,闻判官李某乃数中人, (「闻判官李某乃数中人」,「数」字原缺,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补。) 延入茶语,问及此事。李云:「始谋於王渊志默,志默恐同僚有进止者,乃焚香告天以为盟。奏本则各草一通,俱送尚文,以备采取。若为首,则六科以次排定,不容退避,盖旧规也。志默,绍兴山阴人, (「绍兴山阴人」,「绍」字原缺,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补。) 谪四川茂州判官。予以此举徽擅其名,而渊之力居多,故表着之。

  陕西城中旧无水道,井亦不多,居民日汲水西门外。参政余公子俊知西安府时,以为关中险要之地,使城闭数日,民何以生?始凿渠城中, (「始凿渠城中」,「中」字原缺,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补。) 引灞、滻水从东入西出。环甃其下以通水,其上仍为平地。迤逦作井口,使民得以就汲。此永世之利也。

  西岳华山、西镇吴山皆在陕西境内,载在祀典。而西安又有五岳庙。陈僖敏巡抚时,既不能毁,而又奏请重修之。遂非甚矣。况劳民伤财,在所得已,此不学之弊也。

  水东日记云:「世称警悟有局干人曰乖觉,于兵部奏内常用之,然未见所出。」乃引韩退之、罗隐乖角字,以为与今乖觉意正相反。盖奏词、移文间用方言时语,不必一一有出也。今之所谓乖,即古之所谓黠,黠岂美德哉?韵书训乖云:戾也,背也,离也。凡乖者必与人背离,如与人相约谏君,劾奸死难,稍计利害,则避而违之以自全。反谓不违者为痴。此正所谓乖角耳。今以「警悟有局干」释之,盖误以乖为美,而不究其非耳。不然,则世之循理守正之士,岂皆不警悟无局干者?

  正统丙辰状元周旋,温州永嘉人。闻阁老预定第一甲三人,候读卷时,问同在内诸公云:周旋仪貌何如?」或以丰美对,阁老喜。及传胪不类所闻。盖丰美者严州周瑄,听之不真而误对耳。天顺庚辰,曹钦反,逮捕其党宁波冯益损之甚急,一星士冯益谦之就逮,亦弃市。盖二人皆宁波人,且同名,故有此误。乃知人之祸福固非偶然,然亦有如此者,所谓命也。

  庆阳西北行二百五十里为环县,县之城北枕山麓,周围三里许,编民余四百户,而城居者仅数十家。戍兵僦屋,闾巷不能容,至假学宫居之。其土沙瘠,其水味苦,乍饮之病脾泄。出赵大夫沟者味甘,然去城十余里,岁祀先师则取酿酒,不可以给日用也。驿廪稍供稻米,盖买诸庆阳,粟一斗得稻米一升。薪木则买诸开城。开城亦小邑,去环八十里。地有美薪,其愈於环可知矣。其古蹟则灵武台在焉。唐肃宗以太子即位其处。城之南有唐时木波、合道等城,遗址尚存。居数日,校官率举业弟子五六人,执经请益,咸谨朴而笃信。使之析义理,皆颇能之。与谈古今及它文事,类莫能知。尝与索韵书,徧城中不可得。盖其地僻陋, (「盖其地僻陋」,「盖」字原作「尽」,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无贤师友,校官来师者各以所通经授弟子,或不久去,则贸贸焉无能成其终者。无惑乎北方人才之难也。

  巡抚陕西都宪嘉禾项公忠,令庆阳、邠宁州县督民种树道旁,民颇怨之。巡抚延绥都宪广东卢公祥有诗嘲之,其终篇云:「可惜路旁如许地,只栽榆柳不栽桑。」项公和韵云:「老我岂无衣食计,安知此地不宜桑。」二诗今在庆阳公馆壁间。邠宁、庆阳皆古豳地,七月之诗言蚕桑之事备矣。要之卢公之言得之。项公盖饰非耳。 (「项公盖饰非耳」,「盖」字原作「羞」,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不然,是未尝读豳诗也。

  庄浪参将赵妥儿,土人也。尝马蹶,视土中有物,得一刀,甚异。每地方将有事,则自出其鞘者寸余,鞘当刀口处常自割坏。识者云:「此灵物也,宜时以羊血涂其口。」 (「宜时以羊血涂其口」,「时」字原作「特」,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妥儿赖其灵,每察见出鞘则预为之备。以是守边有年,卒无败事。太监刘马儿还朝日,求此刀,不与。以是掩其功,不得陞。

  民间俗讳,各处有之,而吴中为甚。如舟行讳「住」、讳「翻」,以「箸」为「快儿」,「幡布」为「抹布」。讳「离散」,以「梨」为「园果」,「伞」为「竪笠」。讳「狼籍」,以「榔槌」为「兴哥」。讳「恼躁」,以「谢竈」为「谢懽喜」。此皆俚俗可笑处,今士大夫亦有犯俗称「快儿」者。

  陕人有召诗仙者。箕动,问为某仙,书一「鬼」字。又问:「既是鬼,如何不求托生?」乃书一诗云:「一梦悠悠四十秋,也无烦恼也无愁;人皆劝我归尘世,只恐为人不到头。」书毕,请留名,复书一「鬼」字而去。予谓此鬼不妄托神仙之名,可谓奇矣。然知鬼之不可复为人而云不愿复为人,其亦黠矣哉。

  洪武中,朝廷访求通晓历数,数往知来,试无不验者,必爵及封侯,食禄千五百石。山东监生周敬心奏言:「国祚长短、在德厚薄,非历数之可定。三代有道之长,固所定论。三代而下,深仁厚德者,汉、唐、宋而已。如汉高之宽仁,继以文、景之恭俭,昭、宣之贤明, (「昭宣之贤明」,「明」字原作「名」,据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光武之中兴,章帝之长者。唐太宗之力行仁义,宋太祖之诚心爱民。是以有道之长。国祚最短者莫如秦,其次如隋,又其次如五代。始皇之酷虐,炀帝之苛暴,五代之穷凶。是皆人事所制,岂在历数?钦惟圣上应天眷命,扫灭胡夷,救乱诛暴,其功大矣。然神武过於汉高而宽仁不及,贤明过於太宗而忠厚不及。是以御宇以来,政教未敷,四方未治。伏乞效汉高之宽仁,同太宗之诚慤,法三代之税敛,则帝王之祚可传万世,又何必问诸小技之人耶?」又言:「陛下连年远征,臣民万口一辞,皆知为耻不得传国宝,欲取之耳。臣闻传国宝出自战国楚平王时,以卞和所得之玉琢之。秦始皇秘之,名曰御玺。自是以来,历代珍之,遂有是名。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宝,玉玺非宝也。且战国之君,赵先得宝而国不守。五代之君皆得宝,皆不旋踵而亡。盖徒知玉玺之为宝,而不知仁义之为大宝故也。天下治安享国之久者莫如三代,三代之时未有玉玺。是知有天下者在仁义而乃在此玺亦明矣。今为取宝,使兵革数动,军民困苦,是忽真正之大宝,而易无用之小宝也。圣人智出天下,明照万物,何乃轻此而重彼、爱彼而不爱此邪?」又言:「方今力役繁难,户口虽多而民劳者众;赋敛过厚,田粮虽实而民穷者众。教化博矣,而民不悦,所谓徒善也;法度严矣,而民不服,所谓徒法也。昔者汲黯言於汉武帝曰:『陛下内多慾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国则愿富,兵则愿强,城池则愿高深,宫室则愿华丽,土地则愿广,人民则愿众。於是多取军士,广积钱财,征伐之功无虚日,土木之功无已时,如之何其可治也?」又言:「洪武四年,钦录天下官吏。十三年,连坐胡党。十九年,起天下积年民害。二十三年,大杀京民。此妄立罪名,不分臧否,一槩杀之,岂无忠臣烈士、善人君子误入名项之中。於兹见陛下之德薄。而杀戮之多者,後嗣不昌。秦、隋、元魏之君,好杀不已,其後至於灭绝种类。汉时误杀一孝妇,致东海枯旱三年。方今水旱连年,未臻大稔,未必不由杀戮无辜感伤和气之所致也。」又言: (「又言」,「言」字原缺,据墨海金壶丛书本补。) 「明主之制, (「明主之制」,「制」字原作「利」,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赏不僭,刑不滥。今刑既滥矣,复赏赐无节。天下老人,非功非德,人赐钞五锭;出征军官,位高而禄厚,平寇御侮亦其职分当然,今乃赏赐无极,不可数计矣。厚敛重科,穷民困苦,而滥赐无功之人,甚无谓也。宜节无功之赏,以宽穷民之赋,则天下幸甚,万姓幸甚。」其余若通钞法、罢充军等事皆切时弊。约三千余言,节其要录之。敬心不知为山东某州县人,後仕某官。问之山东仕於朝者,皆莫之知也。无官守言责,而能直言极谏如此,何其壮哉!不可冺也。

  孟子云:「傅说举於版筑之间。」屈原云:「说操筑於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二书「筑」字,犹周诗「筑室百堵」之「筑」。蔡氏注说筑傅岩之野云:「筑,居也。」今言所居,犹谓之卜筑。盖以版筑胥靡之事,说贤者,不宜有此。为贤者讳,故云然尔。然孟、屈去殷、周未远,必有所传。况耕稼陶渔,不足以病舜;钓弋猎较,不足以累孔。穷而操筑,亦何足以为说讳乎?此先儒注解平易,莫如朱子也。

  古人於图画书籍,皆有印记,云某人图书。今人遂以其印呼为图书。正犹碑记碑铭,本谓刻记铭於碑也。今遂以碑为文章之名,而莫之正矣。

  前辈诗文稿,不惬意者多不存,独於墓志、表碣之类皆存之者,盖有意焉。景泰甲戌进士蓟州钱源,其先崑山人。尝以公差过崑,访求其祖墓,父老无能知者。居数日,沈通理检家藏前人墓志,得洪武十一年邑人卢熊所为钱瑞妻张氏墓志,始知其祖墓在今儒学之後,而封表之。於是知葬埋之不可无志,而志葬者世系墓地,尤不可以不详也。 (「世系墓地尤不可以不详也」,「墓」字原作「葬」,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士大夫得亲戚故旧墓文,必收藏之,而不使之废弃,亦厚德之一端也。源本沙头郁氏子, (「源本沙头郁氏子」,「郁」字原作「柳」,据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郁与钱世连姻,钱无子,郁以一子为其後。後戍蓟州。郁今为医官,钱氏则已绝矣。

  历科程文之出,人必指其辞理之隙而议之。此虽出於失意者怨讪之口,然往往多中其病,间亦有舍其所可议而议其所不足议者。如天顺丁丑会试录诗经思文义是已。盖太王之肇基王迹,以其有翦商之渐。王季之勤劳王家,以其积功累仁而为兴周之地也。王季继世於後,固不可以肇基言。太王创业於前,则近经营谋度。如緜诗所云者,莫非勤家之事,举而加之,亦何不可?此其所不当议而议者。若夫古人之祭也,七月戒,三月斋,卜日、卜士、卜牲之致其谨,省牲、省器、省蠲之致其精。盖必先主乎所祭之神,而後备所祭之物。初非取其临时,若今里巷巫祝信口请召之为也。况尊祖配天又非但若他祭而已。今曰:「陶匏既具,藁桔既陈。斯时也,欲尊太王以配天,太王不过勤劳王家而已;欲尊文王以配天,文王已有明堂之祀矣。」言此以见尊稷配天之由。审如是,是周人斋戒之时,尚未拟配天之祖,直於临祭之时,商榷较量其功德而始配以稷也。是何礼乎?且周人禘喾而郊祖,祖文王而宗武王,着於祭法,盖不易之论也。假令录太王肇基之功,使文王无明堂之祀,又将社后稷而跻之以配天乎?为此言者,悖圣人制礼之意,失先王遵祖之诚,非但辞理之疵而已。苟有识者,黜其文以变其习可也。既登其名,而又录其文,好尚何如哉?藻鉴何如哉?是宜经学之不明,而明经之士之不多得也。彼议者见不出此,而规规於勤家肇迹之辨,其何以服主司之心哉?记之以俟说诗者采焉。

  天顺庚辰会试录论语义「事必有义」一句是大病,人皆忽之。盖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义不在事,在吾处事之心。故书云:「以义制事。」朱子亦以「心之制事之宜」释「义」字。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事之善者必合乎宜,其不善者何宜之有?若云:「事必有义」,则为奸、为盗亦义乎?此正义外之说。若於事上添一「处」字,则无病矣。闻此文笔削於柯内翰潜云。

  吴中乡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云:「南山脚下一缸油,姊妹两个合梳头。大个梳做盘龙髻,小个梳做杨篮头。」不知何意。朱廷评树之尝以问予,予思之。翌日报云:「此歌得非言人之所业本同,厥初惟其心之趣向稍异,则其成就遂有大不同者,作如是观,可乎?」树之云:「君之颖悟过我矣。作如是观,此山歌第一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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