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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典故卷之八十二  菽园杂记十(明) 陆容 撰

 

  (菽园杂记,十一卷,明太仓陆容撰。容(一四三六──一四九四),字文量,号式斋。成化二年进士。陆容少有文名,学识渊博。官至浙江布政司右参政,另着有式斋集三十八卷。传见明史文苑传。此书通行者为十五卷本,如明嘉靖间毛仲良刻本,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守山阁丛书本。惟本丛书将原书之卷十二至十五更名为蓬轩类记。参见卷六十八第一五一五页第一个注释,此本详实,多有通行本所未收录者。)

  菽园杂记十

  予未第时,未尝作诗余。天顺己卯赴会试,梦至一寺,老僧出卷求题,予为一阕与之。既觉,犹记其半,云:「一片白云,人留不住。一坐湖山,人移不去。翠竹吟风,苍松积雨, (「苍松积雨」,「积」字原作「渍」,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此是怡情处。」及下第归,读书海宁寺,僧文公出白云窝卷求题,宛如梦中。然癸未会试,尝梦人赠诗云:「一篙春水到底浑,入指不见波涛痕, (「入指不见波涛痕」,「指」字原作「持」,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霹雳为我开天门。」至期贡院火,盖术家有「霹雳火」之名,而「到底浑」、「不见痕」如其兆矣。成化癸巳,初入职方,梦访李阁老,题其壁云:「浴日青山雨,文天碧海霞。臣言甘主听,骑马夜还家。」戊戌在武库时,梦为小词云:「风剪剪,花枝偃,铃索一声惊卧犬。可人期不来,半窗明月朱帘卷。」乙巳居忧时, (「乙巳居忧时」,「忧」字原作「夏」,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梦为一诗云:「海中种珊瑚,远意为儿女,十年失采掇,一枝遽如许。」俱未解其何谓也。

  郊坛天地合祀,自唐、宋已如此,而制度有不同耳。唐合祭非定制,宋南郊北郊,各有坛壝,每岁祭天凡四举。如祈谷大雩之类,皆不合祭。惟冬至合祭天地,三年一举耳。本朝无北郊,每岁孟春,天地合祭於南郊,名天地坛。坛上又有大祀殿,以为行礼之处。闻议礼之初,高皇以义起之,儒臣莫能夺也。宋臣最多名臣硕儒,而其制礼亦多难晓。如祭天於圜丘,而从以五方之帝,则凡本乎天者,无不在矣。又有所谓感生帝之祭,感生谓如以火德王,则祀赤帝也。祭地於方泽,而从以岳镇海渎,则凡丽乎地者,无不在矣。又有所谓神州地只之祭。神州地只,即京畿土地也。程子常言:既祭社,则城隍不当祭。不知於此等大处,何独无议论,抑尝言之而莫能回耶?

  尝读召南,至野有死麕一诗, (「至野有死麕一诗」,「麕」字原作「■〈鹿外角内〉」,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下文中「麕」字,亦同。) 以其类淫奔而疑之。然以晦庵先生之所传注,不敢妄生异议也。近观王鲁斋二南相配图, (「近观王鲁斋二南相配图」,「相」字原作「祀」,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乃知古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矣。数年之疑,为之一祛。盖鲁斋以二南篇名各十一篇,召南之甘棠,为後人思召伯而作。何彼穠矣为王风之错简,野有死麕为淫诗,皆不足以与此。其大意以为今诗三百五篇,岂尽定於夫子之手?其所删者,庸或有存於里巷浮薄之口,汉儒取以补亡耳。於是配以为图,其见亦卓矣。使鲁斋生於晦庵之时,得与商确,能不是其言乎?甘棠、何彼穠矣二篇,则非予识所能到也。

  医书言瘦人骤肥,肥人骤瘦,皆不久。同年薛为学登进士时,体甚肥,及为御史,忽尔瘦削。未几,公干郧阳,一疾而殁。闻殁时,身躯缩小如十余岁小儿,此尤可异也。

  徐州百步洪、吕梁上下二洪,皆石角巉岩,水势湍急,最为险恶。正统间,漕运参将汤节建议於洪傍造闸积水,以避其险,闸成而不能行,遂废。成化六年,工部主事郭昇,凿百步外洪翻船石三百余块,又凿洪中河道, (「又凿洪中河道」,「洪中」原作「中洪」,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累石修砌外洪堤岸一百三十余丈,高一丈。八年, (「八年」,「年」字原作「尺」,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年」字後除「阔一丈」三字外,原缺一百四十三字,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补。又,「阔一丈」之「阔」字原作「门」,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主事谢敬修砌吕梁上洪堤岸三十六丈,阔九尺,高五尺;下洪堤岸三十五丈,阔一丈四尺,高五尺。二十一年,主事费瑄修砌吕梁上下牵缆路若干丈。皆便民美蹟。而三人皆遭谤议,遂至坎坷。盖志於功名者,多不避小嫌;无所建立者,辄生妬忌。当道者不能察,则辄信不疑,而废弃及之。知巧者遂有所惩,而因循岁月,难有当为之事,一切逊避,以免谤议矣。呜呼!仕道之难如此夫。

  王忠肃公翱,一日入内府,主事某从至左掖门,附名。主事书云:「吏部尚书王、主事某入。」忠肃叱之云:「汝知敬我,不知敬朝廷邪?君前臣名,是如何说?」使书名而入,立候东阁下。主事在左顺门傍与一旧识内监谈笑自若。公遥见之,呼主事问曰:「曾读论语乡党第十篇否?」主事以曾读对。公曰:「『过位,色勃如也,』如何说?此地岂是你嬉笑处?後生如此轻薄邪。」盖奉天门御榻在焉,左顺去奉天不远,故忠肃云然。其敬慎如此,忠肃之谥,可无媿矣。

  宪宗皇帝受终日, (「宪宗皇帝受终日」,「受」原作「寿」,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英宗遗言免用宫嫔殉葬,此最盛德事。故宪宗皇帝宾天, (「故宪宗皇帝宾天」,「宾天」二字原缺,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补。) 亦有命不用,遵先训也。於戏!英宗一言,前足以杜历代之踵袭,後足以立万世之法程。自黄鸟兴哀之後,仅见此耳。岂非不世出之明君哉!今日闻诸中官,谨记之。

  宋朝臣僚受恩典者,皆上表谢恩,凡上尊官皆用启,故当时有王公四六语、四六嘉话等书。大率骈俪之文,褒谄之语, (「褒谄之语」,「谄」字原作「诏」,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其於治体无补。本朝表笺,皆有官降定式,惟每科状元率诸进士谢恩表,公侯伯初封谢恩表,出自临时撰文。上朝廷封事谓之奏,上亲王谓之启,亦皆直陈其事,不用四六体。是以文臣文集中,无作启者。去华就实,存质损文,亦士习一变也。前代公移多繁文,洪武初,亦有颁降芟繁体式。 (「亦有颁降芟繁体式」,「芟」字原作「蔓」,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职方职掌边务,覆奏封事颇多,事必引援经史,断以大义,比诸司章奏,稍涉文墨, (「稍涉文墨」,「稍涉」原作「相逞」,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盖故事因袭如此。至何行宜掌司时, (「何行宜掌司时」,「何」字原作「有」,「宜」字原作「仪」,均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一奏之中,引经太半,而处置事体处,反欠精详,人颇厌之。予窃以为边方有事,只须斟酌事体,非卖弄文学时也。故凡覆奏本,止是就事论事,不急繁文,一切损之。惟本部有所建明,及评议议事条件, (「及评议议事条件」,原文中缺一「议」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钞本改。) 应引经史者,略引为证,庶使词理简明,尽对君之体。闻天顺间,职方奏内引书曰:「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一兵书抹去「乃其有备」四字, (「一兵书抹去乃其有备四字云」,「去」字原作「云」,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云:「何用如许字?」该司云:「此经句,不可去也。」兵书以轻薄叱之。 (「兵书以轻薄叱之」,「叱」字原作「比」,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诸司闻之,以为笑谈。

  车字,昌遮切。考韵书云:舆轮之总名。今观凡器之运转者皆谓之车,则车字有运转之义。如桔橰汲水曰车水辘轳,挽舟过堰曰车坝,纺纱具曰纺车,扬谷具曰风车,缫丝具曰缫车,圬者敛绳具曰线车,漆工漉漆具曰漆车,规工曰车旋,皆以其有机轴能运转也。至於泲油者曰油车,梳工制梳,骨角工制簪,亦皆曰车, (「亦皆曰车」,「亦」字原作「木」,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此未可晓。

  兵部选官後,武选司官必於内府贴黄,所贴有内黄、外黄,旧官新官,各有黄簿。每官一员名下,注写功陞世次,会同尚宝监、尚宝司、兵科官於奉天门请用御宝钤记。外黄印绶监收掌,内黄送内库铜柜中收贮。後遇袭替,官选簿迷失者,与赴内府查外黄。外黄可验则已,如或不明,查内黄,其慎重如此。今军职多不知自重,如在京卫所官犯罪,备招送武选查例发落者,无日无之。其间罪大恶极,非人所为者,盖亦有焉。故予尝谓不观贴黄用宝,不知军职之所以重,不观法司招议,不知军职之所以轻。记此以示武弁之士。

  成化末年,患京师多盗,兵书余公议,欲大索京城内外居民。予尝以曹参告後相狱市并容之说止之。公不听,语人曰:「陆郎中,书本子秀才耳。」乃奏差科道部属等官五十员,分投街巷,望门审验。时有未更事者,凡遇寄居无引者,辄以为盗,悉送系兵马司。一二日间,监房不能容。都市店肆佣工,皆闻风匿避,至闭门罢市者累日。骚扰之谤,渐闻禁中,公始悔之。早朝时,中途有抛击甓石者,公益惧。乃促毕事,第令五兵马司造册复命而止。徒尔扰下,无补於治也。一日公语刘时雍云:「陆郎中向以曹参事止我,我尝笑其迂。今乃知古人诚有见,後人莫能出其范围也。」

  南方寺观及人家庭院中多种芭蕉,但可资观美而已, (「但可资观美而已」,「资」字原作「壮」,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大率是无用之物。或以其叶代荷叶,衬蒸面食。然妇人有症瘕及血气病者,感其气则益甚,是亦不可用也。闻猪瘟者,以其根饲之,渔泛者,以其干剉投池中则已,未之试也。

  荞麦之荞,韵书无之,本草有之,盖宋人所增耳。道藏中有药石尔雅一卷,乃唐元和间梅彪所集诸药隐名,以粟黍荞荳麦为五芽, (「以粟黍荞荳麦为五芽」,「芽」字原作「弟」,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则此字之来亦久矣。

  国初惩元之弊,严刑峻罚以新天下,故令行禁止,若风草。然有曲从於一时,而心违於身後者数事。如洪武钱、大明宝钞、大诰、洪武韵是已。洪武钱,民间全不行,予幼时尝见有之,今复不见一文。盖销毁为器矣。宝钞,今惟官府行之,然一贯仅直银三厘,钱二文。民间得之,置之无用之地耳。大诰,惟法司拟罪云有大诰减一等云尔。民间全未之见,况复有讲读者乎?洪武韵分并唐韵,最近人情,然今惟奏本内体其笔画而已。至於作诗,无问朝野,往往仍用唐韵,未尝有从洪武韵者。

  江西一道士善异术,上官多礼貌之。按察某副使独不信,术士欲自见,请以术为戏,许之。乃剪纸为二刀,作法戏之,二刀即飞起,交舞於前,冉冉近副使,副使端坐不动。俄而扑其面,副使以袖拂之,术士乃收刀而去,但见副使双眉已削去矣。遣人捕治,不知所之。闻之姜恒頫进士使江西云然。

  杭州本秦、汉会稽郡地,隋开皇九年始置今名,治钱塘凤凰山之右。五代吴越王钱鏐即州建国。鏐之後,纳土於宋,罢国为州。宋高宗南渡以为行宫,而徙州治於清波门北净因寺故基,今府治是也。涉元,入皇朝因之,而三司并治於此。浙江等处承宣布政使司治在清河坊,元置江淮行省,即宋秘书省基为治,改曰江浙行省。至正二十六年十有一月,皇明平浙,置浙江等处行中书省,洪武九年改今名。浙江都指挥使司治在布政司之西,洪武三年十一月开设。杭州卫都指挥使司以元行宣政院故址为之,八年十一月改今名。浙江等处提刑按察司治在前洋街纪家桥东宋太学故基也。元置江南浙西道肃政廉访司,洪武初改今名,治仍元旧。

  两浙田税亩三斗,钱氏国除,朝廷遣方贽均两浙杂税,贽悉令亩出一斗。使还,责擅减税额,贽以为亩税一斗者,天下之通法,两浙既为王民, (「两浙既为王民」,「既」字後原有一「以」字,乃衍文,据墨海金壶丛书本删。) 岂宜复循伪国之法。上从其说。故亩税一斗者,自方贽始。福建犹循旧额,盖当时无人论列,遂为定式。贽寻除右司谏,终於京东转运。有子五:臯、准、覃、巩、罕。准之子为丞相,其他亦多显。岂惠民之泽欤?出绍兴志。

  浙江布政司土地神,塑一青面鬼物,题曰「青面使者紧那罗王之神。」尝言於左方伯徐公,欲去之。徐云:「事有急於此者。」乃知世以安静得名者,多从事不更张取之。尝记南京吏部土地祠,每月朔望部官同司属展拜,其神塑像与夫人并坐,列侍卫左右。予始到任,见而鄙之。时乐清章恭毅公为右侍,白於公,去其像代以木主,不允。未几公改礼部,适予权司务事,乃以土偶沉於井,旛幢皆火之,大书木主云「南京吏部土地之神」,人皆是之。

  马尾裙始於朝鲜国,流入京师,京师人买服之,未有能织者。初服者,惟富商贵公子歌妓而已,後武臣多服之,京师始有织卖者。於是无贵无贱,服者日盛,至成化末年,朝官多服之者矣。大抵服者下体虚奓,取观美耳。阁老万公安冬夏不脱,宗伯周公洪谟重服二腰。年幼侯伯驸马至有以弓弦贯其腰者。大臣不服者,惟黎吏侍淳一人而已。此服妖也,弘治初,始有禁例。

  天下有一定不易之理,虽中人所能知,而气数之变,事机之来,奇怪特出,虽上智大贤有莫能预为之测者。陈同甫常以平生有坐料人物世事之癖自负,其酌古论云:「苻坚以黠虏之雄,举三国如拉枯,自以为无敌於天下,侈心一动,遽欲移师而吞晋。晋虽弱,中国也,秦虽强,夷狄也。自古夷狄之人岂有能尽吞中国者哉?」此以定理论也。孰知百年之後,元氏入主中夏,混一华夷,自开辟以来所未有也。然则宋非中国,而蒙古非夷狄耶?同甫独不思妇人不可加於男子,犹夷狄不可加於中国。数百年之前,亦尝有妇人易姓改号君临天下如武曌者矣。而何独以中国夷狄槩天下後世,而为此确然不易之论哉?

  宪宗朝未尝轻杀人,末年杀二人,於人心最痛快。游民王臣者,以奸术游贵戚之门,尝从太监王敬江南公干,所过需索财物,括掠玩器及诸珍之物,不胜骚扰。事发弃市,传首县於苏州等处。百户韦瑛者,常为太监汪直羽翼,生事害人,人皆怨之。直败,调任口外,然其害人之心未已也。尝掩捕百姓千余人,械送京师告变。 (「械送京师告变」,「械送京师」四字原缺,据墨海金壶丛书本补。) 上命会官鞫之,则皆诬也。盖瑛媒蘖其状,欲藉此以立功耳。及坐弃市,县首於其掩捕之地。

  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州之黄岩,温州之永嘉,皆有习为倡优者,名曰戏文子弟,虽良家子不耻为之。其扮演传奇,无一事无妇人,无一事不哭, (「无一书不哭」,「哭」字原作「笑」,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令人闻之,易生凄惨。此盖南宋亡国之音也。不知浙之人何以悦而尚之,其贋为妇人者名粧旦, (「其贋为妇人者名粧旦」,「贋」字原作「应」,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柔声缓步,作夹拜态,往往逼真。予每见之,为之恧媿,不能正视。然不肖者多狎之,甚至令姬妾为梳整者,而又相忘与通笑语,潜被污染者有之。士大夫有志於正家者,宜峻拒而痛绝之。 (「宜峻拒而痛绝之」,「而」字原作「为」,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俞汉远,上虞人,能诗画。尝膺保举寓京师。时吏部郭尚书知其能画,使人召之,不赴。召者曰:「冢宰,人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子何独不往?」汉远曰:「吾以应荐而来,今往为之画,使他日得美除,人将谓以画得之。」卒不往。後卒旅邸,贫无所蓄,乡人裒金为歛之。近有锺钦礼者,亦上虞人,善画山水,以上司多好其画,辄以此傲人。无何,依托官府声势,诈取人财,事露,问发充军。间有持其画奉予者,予曰:「屋壁虽陋,不挂赚金贱画也。」古人看书画,一要师法古,二要人品高。人品不高,虽工亦减价矣。吾乡张节之先生见人收蓄黄廉使翰草书,即令裂去,云好人家却收此人墨迹。其嫉恶如此。

  杭州府每岁春秋祭先圣及社稷、山川二坛,皆布政司官主之。如先圣固天下之所尊,而二坛神位,明有府社府稷,本府境内山川及城隍主名,知府却不得主祭。布政司统十一府,却只作所治处一府祭主。此等礼制,颇有窒碍。不知当时儒臣议礼,何以虑不及此。

  大明一统志,即景泰间修而未成者,天顺间,始成之。初修时,学士钱原溥为副总裁,尝欲志户口,而李文达以户口户部自有数,虑伤繁而止。按周礼:「献民数於王,王拜受之。」是民数朝廷之所重也。苟在所当志,何伤繁之虑耶?如以此为户部有数而不志,则内外文武诸司之设,吏兵二部有数;学校寺观,礼部有数;皆将不必志耶?文达既自用,而彭、吕诸公又皆务为简重,不相可否。故此书之成,不但户口之登耗无徵而已。

  浙江各府县,布政按察分司在府城者,大率规制如一。在各县者, (「在各县者」,「者」字原作「若」,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按察分司多宏敞整丽,布政分司多狭隘朴陋。初疑按察能提问官吏贪污者,惧致罪而然。後至各府县,徧览志书,见按察分司皆建自洪武间,布政分司至正统七年以後始有之,乃得究知其所以然。盖国初纠察诸司,谳审庶狱,在内从各道监察御史,在外从按察司官处分。其时御史建员未广,有事则奉命而出,事竣即还。巡按亦未有专官。故按察之官,职专而权重。今分巡官各有印章,此可见矣。其後分遣御史巡按外藩,按察之体势,由是始轻。且御史所至,更无察院,每止宿按察分司而已。按察分司既剏於经画官府之初,则广狭丰俭,得以如意为之,故其规制多宽广。又以御史所寓,礼宜致隆,故有司以时修饰,而华美中度。布政司职理民事,非奉部符不出。至宣德、正统以来,添官稍多,有司始议置分司。且其地率多即官府弃地为之,故规制不能如意。又分守官按临,不过信宿而去,故有司忽之,而修葺怠焉。是宜其宏敞整丽不如按察司也。此盖理势使然,非有意而优劣之。故虚心观理,则理无不烛,疑心待人,则人鲜无过。有官君子,不可不知也。

  各府州县戒石铭云:「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本蜀主孟昶所作,全文二十四句,本名令箴。宋太宗爱之,摘此四句,命黄庭坚书以刻石,更今名耳。近见绍兴察院石刻,高宗题其下云「近见黄庭坚所书太宗皇帝御制戒石铭,恭味旨意,是使民於今不厌宋德也」云云。後有端明殿学士左朝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权参知政事权邦彦,特进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吕颐浩等跋语。以为五代之余,遗民赤子, (「遗民赤子」,「遗」字原作「边」,据清雍正四年钞本、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新去汤火,太宗皇帝哀矜抚绥,寄在守令,乃发大训,垂诸庭石云云。高宗谬语其祖,或出寡闻,而权邦彦等皆文臣,未必无知者,又从而从臾,附会如此,可笑也已。全文二十四句,详见蜀志并吏学指南。

  庄子云:「处蓬藋者,闻人足声跫然而喜。」跫然,人行声,二字当属上文。近见浙江新修贡院记有云:「闻兹盛举,跫然而喜。」是以跫然为喜意也,未知何据。

  幼尝入神祠,见所塑部从,有袒裸者,臂股皆以墨画花鸟云龙之状。初不喻其故,亦不暇问也。近於温、台等处见国初有为雕青事发充军者,因询问雕青之所以名。一耆老云:「此名刺花绣,即古所谓文身也。元时,豪侠子弟皆务为此,两臂股皆刺龙凤花草,以繁细者为胜。洪武中,禁例严重,自此无敢犯者。」因悟少年所见,即文身像也。闻古之文身,始於岛夷。盖其人常入水为生,文其身以辟水怪耳。声教所暨之民,以此相尚,而伤残体肤,自比岛夷,何哉?革之诚是也。由是观之,凡不美之俗,使在上者法令严明,无有不可易者。彼以为民俗在所当顺,或以为政事当先所急,而不为之所者,皆姑息之政也。

  尝闻胡地草皆白色,惟王昭君葬处草青,故名青塚。朱温弑唐昭宗於椒兰殿前,血渍地处,今生赤草。岳武穆坟树枝皆南向。前二事皆不可见, (「前二事皆不可见」,「皆」字原作「者」,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岳坟尝往拜谒,南枝之树,乃亲见焉。

  唐选法:试而铨,铨而注,注而唱,集众告之,然後类为甲,上於仆射,乃上门下省。给事中读之,侍郎省之,侍中审之,不当者驳下。既审,乃上闻。主者受旨奉行,各给以符,谓之告身。乃知告身非诰敕,即今文凭类也。尝於南京吏部见国初新选官,皆给黄纸印本符一通,疑即告身之遗意。文凭乃後来所更定,主意在关防奸伪耳,故到任即缴上之。

  曹娥碑,後汉上虞令度尚字持中立,弟子邯郸淳字子礼撰。蔡邕题其阴云: (「蔡邕题其阴云」,「阴」字原作「碑」,据墨海金壶丛书本改。) 「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古碑已不存,宋元佑八年正月,右朝请郎充龙图阁待制知越州军州事蔡卞重书。碑在今庙中。又有後人临邕八字。其石方三尺许,已破裂不全。世传曹操与杨修读碑阴八字,未达,修欲言而操止之。行三十里,操始悟,由是忌修,斩之。或谓操未尝至越,安得此事。今按操虽未尝至越,所谓读碑,非必庙中之碑。意者搨本流传它处,二人读而索其意也。其言修以是被斩则非也。盖修素与曹植相善,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魏武甚恶之。既虑终始之变,以修素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诛之。注谓以交构赐死是也。语在陈思王传。观此,则修之死非谓读碑明矣。碑文载上虞志。

  莫月鼎像,吴门萧监、沈文明写。其自赞云:「雷霆散吏,闲应世缘。若造此道,先天後天。丙戌上元,月鼎自赞。」此像今在予家。曾伯祖讳可山,当元季之乱,弃家为道士,尝从月鼎学五雷符水法,徧游江湖,後归老,殁太仓长生道院。此像之所自来也。月鼎本湖州人,殁於苏州。苏湖志皆载其事。宋学士景濂尝为立传。予近装潢成轴,备书苏湖志所载及宋传於上,以为家藏云。

  古人书籍多无印本,皆自钞录。闻五经印板,自冯道始,今学者蒙其泽多矣。国初书板惟国子监有之,外郡县疑未有。观宋潜溪送东阳马生序可知矣。宣德、正统间,书籍印板尚未广。今各处书板,日增月益,天下右文之像,愈隆於前已。但今士习浮靡,能刻正大古书以惠後学者少,所刻皆古今诗文集,内有无益令人可厌者,如唐诗品汇,万宝诗山、雅音会编、??羸奎律髓之类是已。况上官多以馈送往来,动辄印以百部,有司所费亦繁。偏州下邑,寒素之士,有志占毕而不得一见者多矣。尝爱元人诏书籍必经中书省看议过,事下有司,才敢刻印。想当时无擅刻者,此法亦好。今日救弊,必须如此才好,而无人及此意者,以其近於不厚欤?

  毘陵翟、颜二生素交厚,每相会辄谈及国事。一日,颜书其所志以示翟,言颇不谨。既而自悔,急遣人追索,翟已执之为奇货矣。後颜得第,为京职,翟每从假货,即应之弗吝。人以颜为仗义,而不知为其制也。一书记辛稼轩帅淮时,陈同甫往谒之,与谈天下事。稼轩酒酣,言钱塘非帝王之居,断牛头之山,天下无援兵;决西湖之水,满城皆鱼鳖。同甫夜料稼轩酒醒必悔,恐杀己以缄口,乃逃去。月余,致书稼轩,假十万緍以济贫,稼轩如数与之。古今人事,固有偶同者,然同甫平生自许甚重,其亦为此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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