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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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夜叉

 

  开场[西江月]不成人赌博第一,望赢钱真是胡诌,大瞪着两眼跳深沟,好似疔疮痒痒难受。起初时小小解闷,赌热了火上浇油;田产不尽不肯休,净腚光才是个了手。

  [西江月]就赢个三千两吊,何曾拿去养家?留着做本不肯花,只等净了才罢。下场来偷鸡摸狗,乌了眼打板加枷;典儿卖女还不差,又搭上为王作霸。

  这首[西江月]是说的不成人的憨蛋,劝化那不长俊的倯种。还有四句歪诗,包藏着一桩败子回头的故事。

  诗曰:泼妇名头甚不香,有时用他管儿郎;管的败子回头日,感谢家中孩子娘。

  这四句诗,原有个讲说,是说这做妇人的,但犯了这个泼字,外边厢吵邻骂街,家中吵翁骂婆,欺妯娌,降丈夫,这是人人可恨的。虽是这等说,这个泼字,若用的当了,就是合那疼汉子的孟姜,敬丈夫的盂光,一样相传。譬如巴豆、硵子,用在那好人身上,就是毒药;若是用的当了,就是那人参、黄芪也没有那样效验。今有一件故事,却不在唐朝,也不在宋代,也不在南蛮,也不在北塞,就出在这山东济南府历城县。有一人,姓宗,名亓人,号是三宝。他有个小小家当,尚可过度;只有件毛病,是好赌博,年来背着醋瓶使八势,--逛荡的也就轻快上来了。他的娘子叫张三姐,为人极有本领,管的他那汉子回了头,从新成了人,这几年来,成了那木锨舒在那酱瓮里,--大匙起来了。街房上编了一套"俊夜叉曲"。您说这夜叉有俊的么?只因这个夜叉不曾吃了好人,吃的都是那些响马强盗贼,虎豹狼虫,便把他的恶处,都变成了好处,人都爱起他来了,所以说是俊夜叉。这个曲儿,是用时兴的"耍孩儿"调儿编成,能开君子的笑口,也能发俗人的志气。待我唱起来,给列位听听。

  [耍孩儿]宗亓人一博徒,掷三骰又游湖,眼看成了个蹋撒物。起初输的钱合钞,后来无钱当衣服,得空偷了他老婆的裤。都说是他祖宗不好,积作的寸草皆无。

  宗家儿郎真不好,输的净光无饭捣。换米抽了屋上椽,烧火拆了房上草。穷死煎,饿死炒,老婆气儿受不了。不如死了那块地,还找一个小小元宝。

  宗亓人算定了,寻典主把死契交,大钱找上好几吊;安排着买柴还籴米,挤留下两钱好做梢。前前后后算计到,也是合该倒运,又撞着破败消耗。

  他忽然正走有人叫,倒把宗官唬一跳。回头认的是胡朋,满面欢喜带着笑。宗大叔你听道:有个下情来相报,东庄有个好大局,咱去创创妙不妙?

  宗大官笑哈哈,细寻思不听他,锅滚正等米来下。叫声胡朋你先去,籴米买柴送到家,从容另作商议罢。这胡朋微微冷笑,依我说不是这么。

  胡朋又把宗官念,俗说只怕事不办,从来本大利就长。破上大本干一干,忽然一朝运气转,银上包,钱上串,柴禾买他几百屟,粮米买他百十石。纵然娘子没吃饭,情管笑脸来相见。

  宗傻子听巧言,心里痒似虫钻,起初的念头一霎变。胡朋接过褡子去,殷勤替他上了肩,一心要去胡突千。一霎时到了赌场里,闯下柱擦掌磨拳。

  宗官初时主意妙,这钱我只输一吊;输到一吊热了盆,随手褡里只顾捞。这头捞,那头捞,捞来捞去不成吊;纵然留着也不够本,使性子上下鳔一鳔。

  宗大官,实是偘,一个差,净了身,算来真是活倒运。放着籴米不籴米,痴心只望去赢人,如今剩了一条棍。空着身无的可弄,撅着嘴回上家门。

  娘子吃了菜一碗,一等等到日头转,恹头搭脑才进门,柴米银钱无半点。问声那地卖了没?低着头儿气不喘。呀,倯强人,嘲畜生!割了肉来胡触送,终朝每日瞎作蹬,弄的天那大窟宠。卖地卖地你长咕哝,怎么问着不做声?

  张三姐气儿粗,骂强人,贼囚徒,一星活路全不做。用急才卖堂前地,回家一个渣也无,你说你是个什么物?你看看南庄北院,那有你这样丈夫?

  宗官已是不得意,进门又受老婆气,跳将起来喝的声:"放你娘的狗臭屁!也无钱,也无势,俺达挣下几亩地,我要撩个净打净,看你嗄法把我治!"

  宗亓人恶狠狠,骂一声泼贱人,我受气受到何时尽?也没卖了你陪嫁的,也没输了你首饰银,几留哈啰瞎撑棍。我的东西我丢了",累着你那条弯弯筋?

  三姐说每日来到那么晚,说你做个什么茧?家里等你去卖地,既至回家没也板。虽是人家也赌钱,谁像你乜没腚眼?掉了帽子看见鬈,缕缡搭撤什么款?说说你还跳油锅,你的廉耻没一点!咳,俺一日吃了一碗莱汁子,拾了一把烂棘子,着咱家里小妮子,借把盐来炒虱子,章邱的话头儿,过的好日子?

  骂一声强人杀,白黑的不来家,你在外边做什么?只管掷你那额髅骨,不管家里吃什么,这样汉子要你咋?一窝落红虫相似,难道说你就眼瞎?

  汉子听说把脚跺,这话说的忒也错。已经夫妻这些年,孩子养活好几个。米成堆,柴成垛,那样日子也曾过。如今就是嫌我穷,百样款儿都捏过。酒肉*(左扌右寿)着满欢喜,那有这样混账货!骂一声泼老婆,活活的气煞我!安稳日子你不待过。酒肉捣着心欢喜,一霎没了就是发作。昂赃气儿受不过,我给你休书一张,情愿你找个汉子"去快活。

  三姐说道也不错,这宗日子恋不过,虽然嫁不着好汉子,不少这样破喇货。尿里赌,屎里卧,你和忘八一处坐,鼻咀黑乌不成人,说甚羞煞鬼一个。喓,你还可笑听我道:借身白袍把丧吊,你就送在那天字号,奉主待穿捞不着,上门打户每日要。谁还拿你当个人,你还打你那花花哨。

  赌博鬼不害羞,为乜钱把脸丢,霎时狗脸还依旧。年前官家来拿赌,舍死逃命爬墙头,掉下来几乎跌坏了前槽子肉。我还嫌你辱没祖宗,待要休即时就休!

  宗官听说把火起,骂声泼妇太无礼,结发夫妻无了情,听说休你心欢喜。铁拐李把眼挤,若是休了便宜你,狠狠一下*(左扌右刍)了你的生,到还割了这块癖!

  宗亓人大发威,瞪着眼攒着捶:你到肯合人家汉子睡,我偏不肯休了你!不如捞头一棒槌,杀老婆破上个充军罪。弯腰来抹起石头一块,那妇人早抹起个秤锤。

  三姐凑凑腆起脸,骂声强人你瞎了眼!这番劝你是好意,你倒反把粗气喘。我说道你不敢,给你把钢刀也咋不着俺。不是说句啦咀的话,你有那心没乜胆。哏,您娘常把您达哄,说你赌博没点影;您达打你两条子,娇儿哭了三天整。每日惯着当达叫,着你*(左扌右衡右)的碁无种。今日试试你那汉子顶,看看你有嗄本领!张三姐怒冲冲,骂强人少逞凶,活到百岁成何用?你无三头合六臂,你说你能我也能!滚崖跳井挤你弄,看着你没什么仗势,不如死了干净!

  汉子骂声好泼妇,您娘咋生这桩物!我仔说了够一把,你就抉了一大柿。留着你又少袄又少裤,做鞋还得三尺布。杀了休了都不好,这样汉子怎么做!

  宗大官没了法,把石头又放下。老婆不要仔顾诈,好像捕下一窝雀,摔着贼毛够一抓,嗓呕叫人听不下。宁可还一刀两断,你还去另嫁人家。

  三姐说:咱今已是变了脸,摘了帽子看见纂;一行要休又要斫,哎哟,你今可就唬煞俺。大困流,小困满,那样人家给俺拣。你叫我去我不去,偏在这里萋你的眼!

  俺头不秃眼不瞎,碗会洗锅会涮,官家俺也打发的下。我离了你时容易过,你离了我时要饿煞。*(左口右岑)煞我还值什么?且休讲我轻轻就去,我还要那珠钿银花。

  要你乜身子往上长,听我把你故事讲:半夜三更才来家,家里已经把门挡;播开门闩钻进来,摸摸索索找饭嗓;盆也响,碗也响,抹了一回没的想,抿了几碗冷眵块,扑着坑头只一攮。提掇起来气煞人,不如散了也到爽。

  宗大官叫老三,歪揣货太不贤,常惹的邻舍家在墙头上看。捣着丁子也是吵,只等我吃完你才骂完,亏了能捱才积不住饭。每日里像那疔疮着骨,你去了我且松缓。

  亏了我那面皮混,没似你骂的忒也甚。进的门来就是吵,口口声声不长俊,紧一阵,慢一阵,等我颠了才封印。汉子就是铁打的也着你骂的有了璺。

  三姐说不相干,你那不是该打一千,收上来还该打一万。长长骂还踢蹬,给你句好气就上了天,我还嫌我骂的善。咱就到历城上,说你个闭口无言。

  咱可休要扎住咀,松缓上半年只怕直了腿。我不去却也不是的你,怕的是两个孩子成了鬼。你也输的没了魂,脸上常似滴水;一顶帽子开了花,一双鞋儿没了底;手里净光无的弄,行里步里光打盹。我说罢呀,不理你,你就诈的没了拐。咱就同上历城县,只怕你爬到地下没了本。

  你看我到如今,袄没袖鞋没底,饱饭可曾吃一顿?拾了根绳子扎着腿,上下一堆破铺衬,你扎裹的老婆好不俊!不着我千补百衲,俩铚铚出来见人。

  一根菜儿没嗄咬,一个碗儿没处讨;衣服首饰都会飞,田地宅子都会跑,腚上裤,身上袄,转眼花花不见了,腊月里穿着"雁过愁",这还说是我不好。

  越寻思越痛酸,这苦处对谁言?俺一日挣了一升糊突面,白日里给人家纳鞋底,夜晚纺到三更天,百般苦楚都尝遍。我每日里白黑挣命,你还去花边柳边。

  强人强人你再说,我看你有什么诀?讲好的咱就犯商量,不好原是命里拙。不必讲,不用说,再要劝你是个鳖。或是割了打滚棚@,或是跳在踢天笼,那是你可自在蹭,典儿卖女尽你衡。

  宗大官脸儿忙,低着头竖在傍,两扁担夹不出一个屁来放,钗环都是我输了,捱些菜瓜也应当。口里渐渐不敢强,笑着说:我若再去赌博,就着俺老婆为娼!

  三姐听说嗤声道:叫我没有那好笑,好眉好眼什么调!这一霎里咋不跳?若是我投了井、上了吊,再娶个来现世报,输的着急没了法,愁你不挂忘八号!宗大官气儿消,骂的俺口难学,叫我心里怎不躁?我一时爆仗性,你也骂的尽够了,从今受了娘子教。我若是再去赌博,就死在地府阴曹!

  起的咒誓天那大,娘子不要生气罢。分明是我不成人,事到如今待说嗄?尽你吵,尽你骂,情愿着你打几下,从今再若不回头,孩子娘呀你可就指脸骂,哏哏哏,杀野鸡我的不是大。咱们情愿合你在一堆,过了若再去输钱,叫你使锥子扎万下!

  张三姐笑吟吟,我着你伤了心,牙疼咒儿我全不信。前日你道说洗了手,起的咒誓似血盆,随即输了个大荆囷。若是狗改了嚓屎,你说话就是那公鸡拂群。

  你就好似一把伞,撑的剩了一根杆,赌博的咒誓不值钱。我曾见你那咀合眼,乌红眼,乌黑眼,披着狗皮还打着板。你说从今不赌博,再带赌百回还带一千。

  宗大官叫老三,我那人你听言:我抓不出心来给你看。我的年纪还不老,从今成家也不晚,发憨风才出了一身汗。你从此往前细瞧,管叫你擎吃擎穿。

  小三小三你睁开眼,忒也说的不成款。虽然长了二三十,从今还要做个茧。如再跌牛又拉满,变个小狗没大点。以后齐心往前过,生个儿来叫老小改。

  张三姐叫一声,老天爷在上听:怕他心口不相应。若不是成人还不好,这才是命里合该穷。若再上赌博场里闯天命,那屋里总是有神灵,也不加护那掉腚的苍生。

  开场设赌无二话,终日就把那套来下;若是倯虫来*(左口右参)张,打杀还把皮来剥;背地里偷明地里拿,那里有点良心查?你看东庄赵打头,生个儿来长不大;只有一女才十七,又先学着零碎嫁。打头的好营生,引好人跳枯井,输赢的叫他净打净。输了若是取他的梢,一日一个本利平,相识也要掉了腚!你要待赌场里发迹,这心眼可就跳枯的不成。

  只说赌乖不赌赖,越乖越把那良心坏,谁的棉袄不中穿?捞着他达也啃一块!瞧他的牌抓他的快,错错眼睛受他的害,赌博场里奸似贼,那里下着你的菜。输的热了再去捞,投寻结下人命债,沙窝里淘井越发深,这可是嘲哇可是怪。

  赌博场似贼奸,那有你赢的钱?岂不是个真憨蛋!买卖发财从来有,庄农也有大收年,赌博起家何曾见?空说是某人会赌,到头来无片瓦根椽。

  丈人劝你是为你,你的性儿便发了;断了往还这几年,不知外孙多大小,舍上奴家这块肉,死在这里没有人找。他二姨命真好,绫罗缎疋穿不了,到家好似接天神,粗饭怕他吃不饱。你也是个人,争争气,俺也把脸瞟一瞟。咳,俺妈妈,俺达达,给俺找的好人家!摊着你这个赌博鬼,拿着俺不置个烂甜瓜。哦,你休怨我胡轮打,不过望你还撑擦。

  诓借钱赌起来,没根基不成才,倾家败产还开外。他娘家里断了气,还要看下这把牌,那里顾的亲朋怪。因赌博人品尽丧,只输的眼里插柴。

  对你说:去年的皇历看不的,别人蹭蹬盼不的,蒺藜块子咽不的,三日不吃干不的,早晨不吃算不的,一日两顿欠不的,今日你也怨不的,从今成人彖不的,再不回头也劝不的。

  宗亓人句句听,猛抬头把眼挣,忽然大醒南柯梦。辞了混江合老教,别了四梆与三穷,从今再想酂花凤。为汉子着老婆管教,就死了难见祖宗。

  宗大官果然洗了手,败子回头饿煞狗。婆子依然纺棉花,汉子就去卖柳斗。生意虽然不算大,三日挣了二百九。家里有了活便钱,柴米油盐般般有。人人说他成了人,过的不好那里走。

  那一日在南桥,遇胡朋搂着腰,拉去要和他赢东道。亓人说是断不可,窃盗就是强盗苗,你拥撮死人来上吊。仨俩攒穷还不可,骰子牌再也是不消。

  胡朋这里又念款:你可成了个老迂板!娘子虽然家教严,他也没有这么长的眼。为个汉子要自由,不是孩子还吃奶当饭?亓人听说不耐烦,仔说我没有那也纂。起来徉常一溜烟,胡朋成了个直大板。

  宗亓人跳了行,有财主来商量,赶着就把钱来放;合了伙计做生意,他的时运又顺当,年年家道好兴旺,有了俩钱包腊弹,就恭然大弄通堂。

  丝绸裤,蓝绫袄,上酒鱼肉吃不了。当时是个宗亓人,如今成了宗三宝。钱不少,人不老,如今才说三姐好;说道三姐委是好,当初亏了那一吵。

  康熙爷乙卯年,宗亓人四个三,婆子大他一年半。住着楼房骑大马,官宦合他有往还,几年全把家道变。若是执迷不悟,到如今两手攀肩。

  东庄有个李捣鬼,老婆输给了张三水。死后净光没口材,刨出窝子没人垒,狗一咀,狼一咀,不知此时悔不悔?赌博场里数他能,三日剩了一条腿!

  [调寄劈破玉]不成人可也是前生造就,就是他老子娘也管不回头;造化低又摊着娘子忠厚,顺从着不言不语,嗄家当尽他去丢。这样人不饿煞那里走?

  您都看着,谁敢合我打下赌,一个猪头一瓶酒。

  [西江月煞尾]最可笑煞人也:赌博输的屁嗤狼烟,着急寻法去抓钱,顾不的廉耻体面。放着天堂不走,照着地狱生钻。清夜想来我好憨,岂不是一身冷汗?就是那相识会赌博,不捣鬼难说长赢,哄来的富贵天不容,死也难得好病。或是贼打火烧,费了钱还受官刑。虽然当下还峥嵘,儿孙后来也丢净。

  似这等成人天下少,只是回头妙。丢去骰子牌,上了正经道,宗大官到后来还有碗饭*(左扌右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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