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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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八十六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曹沫者,鲁人也,〔一〕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二〕犹复以为将。

  〔一〕索隐沫音亡葛反。左传、谷梁并作「曹刿」,然则沫宜音刿,沫刿声相近而字异耳。此作「曹沫」,事约公羊为说,然彼无其名,直云「曹子」而已。且左传鲁庄十年,战于长勺,用曹刿谋败齐,而无劫桓公之事。十三年盟于柯,公羊始论曹子。谷梁此年惟云「曹刿之盟,信齐侯也」,又记不具行事之时。

  〔二〕索隐左传「齐人灭遂」,杜预云「遂国在济北蛇丘县东北也」。正义故城在兖州龚丘县西北七十六里也。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一〕桓公与庄公既盟於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二〕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三〕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四〕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五〕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於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於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一〕索隐杜预云:「济北东阿,齐之柯邑,犹祝柯今为祝阿也。」

  〔二〕索隐匕音比。刘氏云「短剑也」。盐铁论以为长尺八寸,其头类匕,故云「匕首」也。

  〔三〕索隐公羊传曰:「管子进曰:『君何求?』」何休注云:「桓公卒不能应,管仲进为言之也。」

  〔四〕索隐齐鲁邻接,今齐数侵鲁,鲁之城坏,即压近齐之境也。

  〔五〕索隐倍音佩也。

  其後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一〕

  〔一〕索隐「专」字亦作「剸」,音同。左传作「鱄设诸」。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一〕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於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二〕乃进专诸於公子光。

  〔一〕索隐地理志临淮有堂邑县。

  〔二〕索隐言其将有内难弑君之志,且对外事生文。吴世家曰「知光有他志」。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一〕次曰夷眛,〔二〕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眛。夷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一〕索隐祭音侧界反。

  〔二〕索隐亡葛反。公羊作「余末」。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一〕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二〕将兵围楚之潜;〔三〕使延陵季子於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於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後。方今吴外困於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四〕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一〕索隐春秋昭二十六年「楚子居卒」是也。吴世家云「十二年」,此云「九年」,并误。据表乃左传合在僚之十一年也。

  〔二〕索隐属音烛。二子,僚之弟也。左传作掩余、属庸。掩盖义同,属烛字相乱耳。

  〔三〕索隐事在鲁昭二十七年。地理志庐江有灊县,天柱山在南。音潜。杜预左传注云「灊,楚邑,在庐江六县西南也」。正义灊故城在寿州霍山县东二百步。

  〔四〕索隐左传直云「王可杀也,母老子弱,是无若我何」。则是专设诸度僚可杀,言其少援救,故云「无柰我何」。太史公采其意,且据上文,因复加以两弟将兵外困之辞。而服虔、杜预见左氏下文云「我尔身也」,「以其子为卿」,遂强解「是无如我何」犹言「我无若是,谓专诸欲以老弱托光」,义非允惬。王肃之说,亦依史记也。

  四月丙子,〔一〕光伏甲士〔二〕於窟室中,〔三〕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四〕酒既酣,公子光详为〔五〕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七〕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一〕索隐注僚之十二年夏也,吴系家以为十三年,非也。左氏经传唯言「夏四月」,公羊、谷梁无传,经更与左氏、吴系家同。此传称「丙子」,当有所据,不知出何书。

  〔二〕索隐左传曰「伏甲」,谓甲士也。下文云「出其伏甲以攻王」。

  〔三〕集解徐广曰:「窟,一作『空』。」

  〔四〕集解音披。索隐音披,兵器也。刘逵吴都赋注「铍,两刃小刀」。

  〔五〕索隐上音阳,下如字。左传曰「光伪足疾」,此云「详」,详即伪也。或读此「为」字音伪,非也。岂详伪重言耶?

  〔六〕集解徐广曰:「炙,一作『炮』。」正义炙,者夜反。

  〔七〕索隐刺音七赐反。

  其後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一〕

  〔一〕集解徐广曰:「阖闾元年至三晋灭智伯六十二年。豫让一作『襄』。」

  豫让者,晋人也,〔一〕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二〕。去而事智伯,〔三〕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後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四〕漆其头以为饮器。〔五〕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後,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醳去之。〔六〕

  〔一〕索隐案:此传所说,皆约战国策文。

  〔二〕索隐案:左传范氏谓昭子吉射也。自士会食邑於范,後因以邑为氏。中行氏,中行文子荀寅也。自荀林父将中行後,因以官为氏。

  〔三〕索隐案:智伯,襄子荀瑶也。襄子,林父弟荀首之後。范、中行、智伯事已具赵系家。

  〔四〕索隐谓初则醉以酒,後又率韩、魏水灌晋阳,城不没者三板,故怨深也。

  〔五〕索隐案:大宛传曰「匈奴破月氐王,以其头为饮器」。裴氏注彼引韦昭云「饮器,椑榼也」。晋灼曰「饮器,虎子也」。皆非。椑榼所以盛酒耳,非用饮者。晋氏以为亵器者,以韩子、吕氏春秋并云襄子漆智伯头为溲杅,故云。正义刘云:「酒器也,每宾会设之,示恨深也。」按:诸先儒说恐非。

  〔六〕索隐卒,足律反。醳音释,字亦作「释」。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一〕吞炭为哑,〔二〕使形状不可知,行乞於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三〕顾不易邪?〔四〕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五〕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後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六〕

  〔一〕集解音赖。索隐疠音赖。赖,恶疮病也。凡漆有毒,近之多患疮肿,若赖病然,故豫让以漆涂身,令其若癞耳。然厉赖声相近,古多假「厉」为「赖」,今之「癞」字从「疒」,故楚有赖乡,亦作「厉」字,战国策说此亦作「厉」字。

  〔二〕索隐哑音乌雅反。谓瘖病。战国策云:「漆身为厉,灭须去眉,以变其容,为乞食人。其妻曰:『状貌不似吾夫,何其音之甚相类也?』让遂吞炭以变其音也。」

  〔三〕索隐谓因得杀襄子。

  〔四〕索隐顾,反也。耶,不定之辞。反不易耶,言其易也。

  〔五〕索隐刘氏云:「谓今为疠哑也。」

  〔六〕索隐言宁为厉而自刑,不可求事襄子而行杀,则恐伤人臣之义而近贼,非忠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於所当过之桥下。〔一〕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於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於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二〕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一〕正义汾桥下架水,在并州晋阳县东一里。

  〔二〕索隐战国策曰:「衣尽出血。襄子回车,车轮未周而亡。」此不言衣出血者,太史公恐涉怪妄,故略之耳。

  其後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一〕

  〔一〕集解自三晋灭智伯至杀侠累,五十七年。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一〕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一〕索隐地理志河内有轵县。深井,轵县之里名也。正义在怀州济源县南三十里。

  久之,濮阳严仲子〔一〕事韩哀侯,〔二〕与韩相侠累〔三〕有却。〔四〕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於屠者之闲。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後具酒自畅〔五〕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六〕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麤粝之费,〔七〕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九〕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一〕索隐高诱曰:「严遂,字仲子。」

  〔二〕索隐案:表聂政杀侠累在列侯三年。列侯生文侯,文侯生哀侯,凡更三代,哀侯六年为韩严所杀。今言仲子事哀侯,恐非其实。且太史公闻疑传疑,事难旳据,欲使两存,故表、传各异。

  〔三〕索隐上古夹反,下力追反。案:战国策侠累名傀也。

  〔四〕索隐战国策云:「韩傀相韩,严遂重於君,二人相害也。严遂举韩傀之过,韩傀叱之於朝,严遂拔剑趋之,以救解。」是有却之由也。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赐』。」索隐徐氏云一作「赐」。案:战国策作「觞」,近为得也。正义数,色吏反。

  〔六〕集解此芮反。索隐邹氏音脆,二义相通也。

  〔七〕正义粝犹麤米也,脱粟也。韦昭云:「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大人。汉书宣元六王传『王遇大人益解,为大人乞骸去』。按大人,宪王外祖母。古诗云『三日断五疋,大人故言迟』是也。」

  〔八〕索隐言其心志与身本应高絜,今乃卑下其志,屈辱其身。论语孔子谓「柳下惠降志辱身」是也。

  〔九〕索隐礼记曰:「父母存,不许友以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一〕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

  众)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闲不甚远,〔二〕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三〕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四〕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一〕正义古者相聚汲水,有物便卖,因成市,故云「市井」。

  〔二〕索隐高诱曰:「韩都颍川阳翟,卫都东郡濮阳,故曰『闲不远』也。」

  〔三〕索隐无生得。战国策作「无生情」,言所将人多,或生异情,故语泄。此云「生得」,言将多人往杀侠累後,又被生擒而事泄,亦两俱通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难』。」索隐徐注云一作「难」。战国策谯周亦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一〕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二〕自屠出肠,遂以死。

  〔一〕集解徐广曰:「韩烈侯三年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名傀。战国策曰『有东孟之会』,又云『聂政刺韩傀,兼中哀侯』。」索隐战国策曰:「政直入,上阶刺韩傀,傀走而抱哀侯,聂政刺之,兼中哀侯。」高诱曰:「东孟,地名也。

  〔二〕索隐皮面谓以刀割其面皮,欲令人不识。决眼谓出其眼睛。战国策作「抉眼」,此「决」亦通,音乌穴反。

  韩取聂政屍暴於市,〔一〕购问莫知谁子。於是韩(购)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一〕正义暴,蒲酷反。

  政姊荣〔一〕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二〕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於市贩之闲者,为老母幸无恙,〔三〕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四〕而交之,泽厚矣,可柰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五〕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一〕集解一作「嫈」。索隐荣,其姊名也。战国策无「荣」字。

  〔二〕索隐刘氏云:「烦冤愁苦。」

  〔三〕索隐尔雅云「恙,忧也」。楚词云「还及君之无恙」。风俗通云「恙,病也。凡人相见及通书,皆云『无恙』。」又易传云,上古之时,草居露宿。恙,啮虫也,善食人心,俗悉患之,故相劳云「无恙」。恙非病也。

  〔四〕索隐案:察谓观察有志行乃举之。刘氏云察犹选也。

  〔五〕集解徐广曰:「恐其姊从坐而死。」索隐重音持用反。重犹复也。为人报雠死,乃以妾故复自刑其身,令人不识也。从音踪,古字少,假借无旁「足」,而徐氏以为从坐,非也。刘氏亦音足松反。正义重,直龙反。自刑作「刊」。说文云「刊,剟也」。按:重犹爱惜也。本为严仲子报仇讫,爱惜其事,不令漏泄,以绝其踪迹。其姊妄云为己隐,误矣。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一〕不重暴骸之难,〔二〕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戮於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一〕索隐濡,润也。人性湿润则能含忍,故云「濡忍」也。若勇躁则必轻死也。

  〔二〕索隐重难并如字。重犹惜也,言不惜暴骸之为难也。

  其後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一〕

  〔一〕集解徐广曰:「聂政至荆轲百七十年尔。」索隐徐氏据六国年表,聂政去荆轲一百七十年,则谓此传率略而言二百余年,亦当时为不能细也。正义按:年表从始皇二十三年至韩景侯三百七十年,若至哀侯六年,六百四十三年也。

  荆轲者,卫人也。〔一〕其先乃齐人,徙於卫,卫人谓之庆卿。〔二〕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一〕索隐按:赞论称「公孙季功、董生为余道之」,则此传虽约战国策而亦别记异闻。

  〔二〕索隐轲先齐人,齐有庆氏,则或本姓庆。春秋庆封,其後改姓贺。此下亦至卫而改姓荆。荆庆声相近,故随在国而异其号耳。卿者,时人尊重之号,犹如相尊美亦称「子」然也。

  荆卿好读书击剑,〔一〕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後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於野王。〔二〕

  〔一〕集解吕氏剑技曰:「持短入长,倏忽从横。」

  〔二〕正义怀州河内县。

  荆轲尝游过榆次,〔一〕与盖聂论剑,〔二〕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三〕

  〔一〕正义并州县也。

  〔二〕索隐盖音古腊反。盖,姓;聂,名。

  〔三〕索隐摄犹整也。谓不称己意,因怒视以摄整之也。正义摄犹视也。

  荆轲游於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一〕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一〕索隐鲁,姓;句践,名也。与越王同,或有意义。俗本「践」作「贱」,非。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一〕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於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於酒人乎,〔二〕然其为人沈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一〕索隐筑似琴,有弦,用竹击之,取以为名。渐音如字,王义(之)音哉廉反。

  〔二〕集解徐广曰:「饮酒之人。」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於赵,而秦王政生於赵,其少时与丹驩。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一〕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二〕未有所定也。柰何以见陵之怨,欲批〔三〕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一〕索隐上音麴,又如字,人姓名也。

  〔二〕正义以北谓燕国也。

  〔三〕集解批音白结反。索隐白结反。批谓触击之。

  居有闲,秦将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於燕,足为寒心,〔一〕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二〕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於单于,〔三〕其後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四〕恐不能须臾。且非独於此也,夫樊将军穷困於天下,归身於丹,丹终不以迫於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後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於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鵰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一〕索隐凡人寒甚则心战,恐惧亦战。今以惧譬寒,言可为心战。

  〔二〕索隐振,救也。言祸及天下,不可救之。

  〔三〕索隐战国策「购」作「讲」。讲,和也。今读购与「为燕媾」同,媾亦合也。汉、史媾讲两字常杂,今欲北与连和。陈轸传亦曰「西购於秦」也。

  〔四〕正义惛音昏。

  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一〕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二〕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於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诺。」〔三〕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於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一〕集解徐广曰:「蔽,一作『拨』,一作『拔』。」索隐蔽音疋结反。蔽犹拂也。

  〔二〕正义燕丹子云:「田光答曰:『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武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三〕正义挽音俯。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一〕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於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闚以重利;〔二〕秦王贪,〔三〕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於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闲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後许诺。於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闲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四〕

  〔一〕索隐案:无父称孤。时燕王尚在,而丹称孤者,或记者失辞,或诸侯嫡子时亦僭称孤也。又刘向云「丹,燕王喜之太子」。

  〔二〕索隐闚,示也。言以利诱之。

  〔三〕索隐绝句。

  〔四〕 索隐曰燕丹子曰「轲与太子游东宫池,轲拾瓦投鼃,太子捧金丸进之。又共乗千里马,轲曰『千里马肝美』,即杀马进肝。太子与樊将军置酒於华阳台,出美人能鼓琴,轲曰『好手也』,断以玉盘盛之。轲曰『太子遇轲甚厚』」是也。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一〕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一〕集解徐广曰:「方城县有督亢亭。」駰案:刘向别录曰「督亢,膏腴之地」。索隐地理志广阳国有蓟县。司马彪郡国志曰「方城有督亢亭」。正义督亢坡在幽州范阳县东南十里。今固安县南有督亢陌,幽州南界。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柰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柰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一〕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二〕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三〕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屍而哭,极哀。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一〕集解徐广曰:「揕音张鸩切。一作『抗』。」索隐徐氏音丁鸩反。揕谓以剑刺其胸也。又云一作「抗」。抗音苦浪反,言抗拒也,其义非。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捾』。」索隐搤音乌革反。捥音乌乱反。勇者奋厉,必先以左手扼右捥也。捥,古「腕」字。

  〔三〕索隐切齿,齿相磨切也。尔雅曰:「治骨曰切」。腐音辅,亦烂也。犹今人事不可忍云「腐烂」然,皆奋怒之意也。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一〕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二〕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三〕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四〕。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一〕集解徐广曰:「徐,一作『陈』。」索隐徐,姓;夫人,名。谓男子也。

  〔二〕索隐焠,染也,音忽溃反。谓以毒药染剑锷也。

  〔三〕集解言以匕首试人,人血出,足以沾濡丝缕,便立死也。

  〔四〕索隐忤者,逆也,五故反。不敢逆视,言人畏之甚也。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二〕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於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一〕正义易州在幽州归义县界。

  〔二〕正义徵,知雉反。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一〕,见燕使者咸阳宫。〔二〕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三〕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於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四〕。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五〕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六〕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七〕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八〕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九〕不中,中桐柱。〔一〇〕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一一〕。」於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一〕正义刘云:「设文物大备,即谓九宾,不得以周礼九宾义为释。」

  〔二〕正义三辅黄图云:「秦始兼天下,都咸阳,因北陵营宫殿,则紫宫象帝宫,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度以法牵牛也。」

  〔三〕索隐户甲反。柙亦函也。

  〔四〕索隐室谓鞘也。正义燕丹子云:「左手揕其胸。秦王曰:『今日之事,从子计耳。乞听瑟而死。』召姬人鼓琴,琴声曰『罗縠单衣,可裂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王於是奋袖超屏风走之。」

  〔五〕索隐若今宿卫之官。

  〔六〕索隐且音即余反。

  〔七〕正义提,侄帝反。

  〔八〕索隐王劭曰:「古者带剑上长,拔之不出室,欲王推之於背,令前短易拔,故云『王负剑』。」又燕丹子称琴声曰「鹿卢之剑,可负而拔」是也。

  〔九〕索隐擿与「掷」同,古字耳,音持益反。

  〔一〇〕正义燕丹子云:「荆轲拔匕首掷秦王,决耳入铜柱,火出。」

  〔一一〕集解汉盐铁论曰:「荆轲怀数年之谋而事不就者,尺八匕首不足恃也。秦王操於不意,列断贲、育者,介七尺之利也。」

  於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於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後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一〕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後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一〕索隐水名,在辽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於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一〕匿作於宋子。〔二〕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偟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三〕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四〕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五〕,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六〕,闻於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七〕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八〕复进得近,举筑朴〔九〕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一〕索隐栾布传曰「卖庸於齐,为酒家人」,汉书作「酒家保」。案:谓庸作於酒家,言可保信,故云「庸保」。鶡冠子曰「伊尹保酒」。

  〔二〕集解徐广曰:「县名也,今属钜鹿。」索隐徐注云「县名,属钜鹿」者,据地理志而知也。正义宋子故城在赵州平棘县北三十里。

  〔三〕索隐谓主人家之左右也。

  〔四〕索隐刘氏云:「谓主人翁也。」又韦昭云:「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丈人。故汉书宣元六王传所云丈人,谓淮阳宪王外王母,即张博母也。故古诗曰『三日断五疋,丈人故言迟』是也。」

  〔五〕索隐约谓贫贱俭约。既为庸保,常畏人,故云「畏约」。所以论语云「不可以久处约」。

  〔六〕集解徐广曰:「互以为客。」

  〔七〕集解矐音海各反。索隐海各反,一音角。说者云以马屎燻令失明。

  〔八〕索隐案:刘氏云「铅为挺着筑中,令重,以击人」。

  〔九〕索隐普十反。朴,击也。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於刺剑之术也!〔一〕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一〕索隐案:不讲谓不论习之。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一〕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二〕不欺其志,名垂後世,岂妄也哉!

  〔一〕索隐燕丹子曰:「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丹乃仰天叹,乌头即白,马亦生角。」风俗通及论衡皆有此说,仍云「厩门木乌生肉足」。

  〔二〕索隐较,明也。

  【索隐述赞】曹沫盟柯,返鲁侵地。专诸进炙,定吴篡位。彰弟哭市,报主涂厕。刎颈申冤,操袖行事。暴秦夺魄,懦夫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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