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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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八十八  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蒙恬者,其先齐人也。恬大父蒙骜,〔一〕自齐事秦昭王,官至上卿。秦庄襄王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取成皋、荥阳,作置三川郡。二年,蒙骜攻赵,取三十七城。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始皇七年,蒙骜卒。骜子曰武,武子曰恬。恬尝书狱典文学。〔二〕始皇二十三年,蒙武为秦裨将军,与王翦攻楚,大破之,杀项燕。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蒙恬弟毅。

  〔一〕索隐音敖。又邹氏音五到反。

  〔二〕索隐谓恬尝学狱法,遂作狱官,典文学。

  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一〕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二〕至辽东,〔三〕延袤万余里。於是渡河,据阳山,〔四〕逶蛇而北。暴师於外十余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之。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

  〔一〕正义谓灵、胜等州。

  〔二〕集解徐广曰:「属陇西。」

  〔三〕正义辽东郡在辽水东,始皇筑长城东至辽水,西南至海(之上)。

  〔四〕集解徐广曰:「五原西安阳县北有阴山。阴山在河南,阳山在河北。」

  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一〕其母被刑戮,世世卑贱。秦王闻高强力,通於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高既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於事也,〔二〕赦之,复其官爵。

  〔一〕集解徐广曰:「为宦者。」索隐刘氏云:「盖其父犯宫刑,妻子没为官奴婢,妻後野合所生子皆承赵姓,并宫之,故云『兄弟生隐宫』。谓『隐宫』者,宦之谓也。」

  〔二〕集解徐广曰:「敦,一作『敏』。」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一〕直抵甘泉,〔二〕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

  〔一〕正义九原郡,今胜州连谷县是。

  〔二〕正义宫在雍州。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并海上,〔一〕北走琅邪。〔二〕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

  〔一〕索隐并音白浪反。

  〔二〕索隐走音奏。走犹向也。邹氏音趋,趋亦向义,於字则乖。

  始皇至沙丘崩,秘之,群臣莫知。是时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常从。高雅得幸於胡亥,欲立之,又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己也。因有贼心,乃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阴谋,立胡亥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蒙恬死。扶苏已死,蒙恬疑而复请之。使者以蒙恬属吏,更置。胡亥以李斯舍人为护军。使者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赵高恐蒙氏复贵而用事,怨之。

  毅还至,赵高因为胡亥忠计,欲以灭蒙氏,乃言曰:「臣闻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曰『不可』。若知贤而俞弗立,则是不忠而惑主也。〔一〕以臣愚意,不若诛之。,」胡亥听而系蒙毅於代。〔二〕前已囚蒙恬於阳周。丧至咸阳,已葬,太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

  〔一〕索隐俞即踰也,音臾。谓知太子贤而踰久不立,是不忠也。

  〔二〕正义今代州也。因祷山川至代而系之。

  子婴进谏曰:「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主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一〕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臣窃以为不可。」

  〔一〕集解徐广曰:「一无此字。」

  胡亥不听。而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一〕令蒙毅曰:「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难之。今丞相以卿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图之!」毅对曰:「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则臣少宦,顺幸没世。可谓知意矣。〔二〕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则太子独从,周旋天下,去诸公子绝远,臣无所疑矣。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非敢饰辞以避死也,为羞累先主之名,愿大夫为虑焉,使臣得死情实。且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刑杀者,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穆公杀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号曰『缪』。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四君者,皆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为不明,以是籍於诸侯。〔三〕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於无辜』。唯大夫留心!」使者知胡亥之意,不听蒙毅之言,遂杀之。

  〔一〕索隐曲,姓;宫,名。

  〔二〕索隐蒙毅言己少事始皇,顺意因蒙幸,至始皇没世,可谓知上意。

  〔三〕索隐言其恶声狼籍,布於诸国。而刘氏曰「诸侯皆记其恶於史籍」,非也。

  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昔周成王初立,未离襁緥,周公旦负王以朝,卒定天下。及成王有病甚殆,公旦自揃其爪以沈於河,曰:『王未有识,是旦执事。有罪殃,旦受其不祥。』乃书而藏之记府,可谓信矣。及王能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旦欲为乱久矣,王若不备,必有大事。』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於楚。成王观於记府,得周公旦沈书,乃流涕曰:『孰谓周公旦欲为乱乎!』杀言之者而反周公旦。故周书曰『必参而伍之』。〔一〕今恬之宗,世无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乱,〔二〕内陵之道也。夫成王失而复振则卒昌;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不悔,身死则国亡。臣故曰过可振而谏可觉也。〔三〕察於参伍,上圣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免於咎也,将以谏而死,愿陛下为万民思从道也。」使者曰:「臣受诏行法於将军,不敢以将军言闻於上也。」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於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药自杀。

  〔一〕索隐参谓三卿,伍即五大夫。欲参伍更议。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辞』。」

  〔三〕索隐此「故曰」者,必先志有此言,蒙恬引之以成说也,今不知出何书耳。振者,救也。然语亦倒,以言前人受谏可觉,则其过乃可救。

  太史公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

  【索隐述赞】蒙氏秦将,内史忠贤。长城首筑,万里安边。赵高矫制,扶苏死焉。绝地何罪?劳人是愆。呼天欲诉,三代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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