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後汉纪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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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汉光武皇帝纪卷第五

 

  五年(己丑、二九)

  春二月丙午,大赦天下。

  周建兄子诵以垂惠降,刘纡、周建、苏茂走下邳,建道死。

  封孔子後孔安为殷绍嘉公。

  初,彭宠徵书至潞县,有火灾城中飞出城外,燔千余家,杀人甚多。宠堂上闻虾蟆声在炉火下〔一〕,凿地求之,无所得。数有变怪,卜筮及望气者皆言当从中起。宠以其从弟子后、兰卿本上府所使来,故不相亲也,令将屯於外。

  〔一〕 范书彭宠传注引东观记,「炉火」作「火炉」,袁纪恐误倒置。

  宠奴子密等三人谋共劫宠。宠斋於便室〔一〕,昼卧。三奴共缚着床,告外吏:「大王解斋〔二〕,吏皆休,旦乃白事。」乃从。次呼诸奴婢,以宠教责问,便收缚,各置空室中。以宠声呼其妻,妻入室,见宠缚,惊曰:「奴反邪!」奴格妻头,击颊。宠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三〕两奴将妻入取物,一奴守宠。宠谓守奴曰:「若小儿,我素所爱也,为子密逼劫耳。解我缚,出阁则活矣。用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与汝。」奴意解之,视户外,见子密听其语,遂不解。子密将妻入,取宠男女悉闭室中,收金珠衣物,至宠所装之,被马六匹〔四〕,使妻缝缣囊。昏夜後,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令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开城门出,勿稽留。」书成,断宠及妻头,置缣囊中,驰诣阙。封子密为无义侯。

  〔一〕 便室,李贤注曰:「便坐之室,非正室也。」

  〔二〕 东观记亦作「解斋」,唯范书作「斋禁」。

  〔三〕 趣,趋也。朱骏声谓假借为趋。又李贤曰:「呼奴为将军,欲其赦己也。」

  〔四〕 胡三省曰:「加马以鞍勒曰被马。」

  宠尚书韩立、高宣等共立宠子午为燕王,子后、兰卿为将军。数日,宠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遵将兵诛宠支党,渔阳遂平。

  上嘉耿况之功,以其父劳於边,使光禄大夫樊密持节徵况还京师〔一〕,赐以大第,甚见尊重。况年老多病,天子亲数临问,徵弇视疾。弇、舒并封列侯,国为射声校尉,复除二子广、举为郎〔二〕。诸子侍疾,并垂青紫,当世以为荣。及薨,赠赐甚厚,谥曰烈侯〔三〕。子国以当嗣,辞曰:「先侯爱少子霸。」上疏让,天子许焉。国有筹策,数言边事,天子器之,官至大司农。

  〔一〕 范书耿弇传注引袁山松书曰:「使光禄大夫樊宏诏况曰:『

  惟况功大,不宜监察从事。边郡寒苦,不足久居。其诣行在所。』」又范书樊宏传亦作光禄大夫樊宏。他书均有樊宏,无樊密。袁纪作「密」,误。又通监考异曰:「宏,袁纪皆作密。」则宋本如此。而明本中黄本多作「密」,然纪文卷一已作『宏』。南监本则均改作「宏」,蒋本从南监本,改卷七之「密」皆作「宏」,而本卷之「密」,偶失改耳。今亦留此「密」字,以存宋本之旧。

  〔二〕 范书耿弇传作「并为中郎将」。

  〔三〕 袁纪「烈」原误作「列」,迳改之。

  三月,徙广阳王良为赵王。

  山阳人庞萌为更始冀州牧,与世祖、谢躬俱平邯郸。萌谓躬曰:「刘公不可信也。」躬以告世祖,世祖喻而安之。及上诛谢躬,而萌率众降。上夺其众,谓萌曰:「前在邯郸,知之何速邪?」萌曰:「知之久矣。」萌为人婉顺,上亲爱之,以为侍中。尝对诸将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一〕,庞萌是矣。」使萌为平狄将军,与盖延俱定梁、楚地。萌与延争权,惧延谮己,遂勒兵反。

  〔一〕 李贤曰:「六尺,谓年十五以下。」胡三省曰:「论语孔子之言。吕与叔曰:『托六尺之孤,谓辅幼主;寄百里之命,谓为诸侯。』」今按此语出论语泰伯篇,非孔子之语,乃曾参之言也。孔安国曰:「六尺之孤,幼少之君。」所谓「寄百里之命」,孔解作「摄君之政令」。此二语实言可委托以幼君,当国摄政如周公、霍光者也,吕作「诸侯」解,非也。

  夏四月,平狄将军庞萌反,袭盖延,破楚相孙萌〔一〕,自号东平王,引兵与董宪、苏茂合。上嗟叹曰:「人不可知乃如是!」下诏曰:「吾尝於众人中言萌可为社稷臣,将军等得无笑吾言?老贼当族,其〔各〕励兵马〔二〕,会睢阳!」

  〔一〕 楚相,范书光武帝纪作「楚郡太守」。按汉书楚元王传及宣帝纪,地节元年,楚王延寿谋反,自杀国除。又据范书,至建武十五年始复建楚国。在此期间,不当有「楚相」之称。通监从范书,是。又通监考异曰:「东观记、汉书皆云:萌攻延,延与战,破之。诏书劳延曰:『庞萌一夜反畔,相去不远,营壁不坚,殆令人齿欲相击,而将军有不可动之节,吾甚美之。』延传言『仅而得免』,与彼不同,今从延传。」按考异所引东观记、汉书之文,实出范书延传注,且「汉书」上脱「续」字。袁纪显然未采纳此二书之说,而又不明言谁胜谁负,较为谨慎。

  〔二〕 据全後汉文补。

  六月,上幸蒙。庞萌、董宪、苏茂等将三万人功桃城。桃城告急,上将轻骑二千、步兵数万,晨夜至亢父。百官疲倦,可且宿〔一〕。上不听,复行十里,宿任城。明旦,诸将欲攻贼,贼亦勒兵待战,上令诸将不得出。是时吴汉兵在东郡,驰使召之。萌等惊曰:「数百里晨夜行,以为到当战,而坚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测也!〔二〕」积二十余日,吴汉到,乃进击,大破之。萌、宪、茂复将数万人屯昌虑,以兵拒新阳。吴汉进击破之,遂守昌虑。

  〔一〕 袁纪此句必有脱文。通监「百官」上有「或言」二字。惠栋以为「可」上脱「请」字。二说皆可通,录此以供参考。

  〔二〕 「测」,黄本及通监均作「往」。

  是时,河西隔远,世祖都洛阳,未能自通,以隗嚣称汉年号,窦融等从受正朔〔一〕。嚣外受民望,内图异计,遣说客张玄游说河西〔二〕,言:「一姓不再兴,今豪杰兢逐,雌雄未分,宜与陇蜀合从,高为六国之势,下成尉他之事〔三〕。」融乃聚其众而议之,曰:「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上之姓号,具见於天文〔四〕,自前博物道术之士言之久矣〔五〕。故刘子骏改易名字,以应其占,此皆近事暴着所共见也。以人事言之,今称天子者数人,而洛阳甲兵最强,号令最明,加以祖宗之重,百姓所归服。天人之应如此,他姓未能争也。」众皆以为然。梁统恐众惑其言,乃刺杀玄。

  〔一〕 冯班曰:「从受建武正朔。」

  〔二〕 原误作「西河」,迳改之。

  〔三〕 尉他即赵佗。因其秦时行南海尉事,故亦称尉佗。他为佗之隶变。尉他後虽受汉封为南粤王,却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

  〔四〕 「天文」,范书作「图书」,即河图赤伏符。

  〔五〕 道术博物之士,范书作「谷子云、夏贺良等」。按汉书谷永传永曰:「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又哀帝纪曰:「待诏夏贺良等言赤精子之谶,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

  是夏,窦融及五郡太守遣使诣阙。上先闻五郡全,实在隗嚣、公孙述之间,常欲招引之,会得其表,甚悦。遣使拜融为凉州牧,玺书褒纳之。

  秋八月,吴汉破昌虑,军士高扈斩梁王纡降。苏茂奔张步,董宪、庞萌走之朐。汉复守之。

  冬十月,上幸鲁,使大司空祠孔子。

  使耿弇诸将击张步。步盛兵祝阿,列营锺城。弇攻祝阿,拔之,开其角,令奔锺城,皆空壁走。将军费敢以精兵守巨里,弇令军中益治攻具,将攻巨里。步济南王费邑闻之,将兵救巨里。弇告诸将曰:「此即所求者。野兵不击,何以城为。所以治攻具者,欲以诱致邑耳。」弇分兵守巨里,自与邑战,大破之。弇乃收所斩级以归示巨里城中,城中恟惧,夜空城走。弇收其积聚,纵兵击诸未下者,平三十余营〔一〕。

  〔一〕 范书耿弇传作「平四十余营」。

  时张步都剧,使弟蓝将兵守西安,西安距临淄三十里〔一〕。弇引营居临淄、西安之间。西安城小而兵精,临淄名大而不实,弇令军中曰:「後五日攻西安。」蓝闻之,晨夜为守备。至其夜半〔二〕,令军皆食,会明至临淄城。军吏争之!以为攻临淄而西安必救,攻西安,临淄不能救。弇曰:「然吾故攻西安〔三〕;今自忧城守〔四〕;而吾攻临淄,一日必拔,何救之有?吾得临淄则西安孤,蓝与剧断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两者也。且西安城坚兵精,攻之未可卒下,众必多死伤。正使得其城,张蓝引兵奔临淄,如是临淄更强。勒兵凭城,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境,後无转输,旬日之间,不战而困。诸君适不见是耳。」弇遂攻临淄,拔之。张蓝闻临淄拔,果将其众走。

  〔一〕 东观记、范书耿弇传均作「四十里」。

  〔二〕 「其」,东观记、范书均作「期」。袁纪上文作「後五日攻西安」,故此「其」当作「期」。

  〔三〕 范书耿弇传及通监「然」上有「不」字,东观记与袁纪同。

  〔四〕 疑「今」系「令」之讹。

  剧去临淄九十里,弇令军中无得掠剧下,须步至临淄乃击之。步闻弇言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余万众,吾皆破之。今大兵少於彼〔一〕,又皆疲劳,何足破乎!」弇上书曰:「臣据临淄,深堑〔高〕垒〔二〕,张步必自来攻臣。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步)〔三〕,旬日之间,步首自可获。」上然其计。步果与三弟、故大彤帅重异将二十万众〔四〕,至临淄。弇令都尉刘歆、泰山太守陈俊勒兵城上,分阵城下。贼至北门,歆、俊兵皆交,步等乘虚并入,攻弇营。弇登台望之,见其营扰,乃下台安之。既而将精兵击步於东〔城〕下〔五〕,大破之。飞矢中弇股,引刀截之,军中无知者。弇欲以疲步兵,明日将战,陈俊曰:「步兵多,且可须上至。」弇曰:「上至,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遗君父邪〔六〕?」遂纵兵合战,复大破之。弇度步已困,乃罢兵置左右翼。步夜果引去,伏兵夹击,死者城中沟堑皆满,得辎重二千余两。弇纵兵追击,至钜昧水上,八十余里僵尸相属。

  〔一〕 范书耿弇传「大兵」作「大耿兵」,注曰:「弇,况之长子故呼为大耿。」袁纪恐脱「耿」字。

  〔二〕 堑可深,垒岂可深!范书耿弇传注引袁山松书作「深堑高垒」,故据以补。

  〔三〕 据黄本改。袁山松书亦作「虚」。

  〔四〕 重异,黄本作「董异」。然范书、通监均作「重异」,而东观记作「大彤帅樊重」,未知孰是。

  〔五〕 据范书耿弇传补。

  〔六〕 「遗」本作「遣」,据黄本迳改之。

  後数日,上至临淄劳军,百官列坐。上谓弇曰:「将军正韩信也。韩信击历下以着名〔一〕,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非齐西界邪?」弇曰:「历下即历城,在祝阿东五十里,皆齐西界也。」上曰:「将军尝为吾言,因上谷兵以击涿郡、渔阳〔二〕,进击富平、获索,因东攻张步,平齐地。以为落落难合〔三〕,今皆如将军策。有其志者,事竟成也。将军有定齐之功,功出於大司马,明如日月也。」

  〔一〕 史记淮阴侯列传曰:「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历下军,遂至临菑。」

  〔二〕 「因」本作「困」据南监本迳改之。

  〔三〕 李贤曰:「落落,犹疏阔也。」

  张步既破,走还剧。而苏茂适至,让步曰:「我南阳兵精,不可待茂邪?」〔一〕步曰:「负卿何言!兄弟走平寿。」上曰:「能相斩降者,封之。」步乃斩苏茂,肉袒军门降。弇勒兵入城,树十二郡旗,各以本郡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封步为安丘侯。

  〔一〕 按范书张步传曰:「茂让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营?既呼茂,不能待耶?』」又茂乃陈留人,更始之讨难将军。曾降光武,复杀淮阳太守而叛,称臣於永,不得自称「我南阳兵精」。袁纪此句必多有脱误。

  於是琅邪未平,徙陈俊为琅邪太守。齐地素闻俊名,始入界,盗贼大散。顷之,张步兄弟谋反,亡归琅邪,俊擒讨,尽诛之。上美其功,赐俊玺书曰:「将军元勳大着,威振青、徐,两州有警,实得征之。」俊抚贫弱,悉有义〔一〕,令行郡中,百姓歌之。数上书,自请击陇蜀,上报曰:「东州新平,大将军之功也。负海猾夏,盗贼之处,国家以为重忧,且勉镇抚之。」

  〔一〕 范书陈俊传、北堂书钞卷七引续汉书均作「表有义」,袁纪作「悉」恐误。

  初起太学宫。

  十二月,卢芳自称天子,入居九泉,略有数郡。

  初,上问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吾方务静关东,西略未知所任,计将何如?」歙因自请曰:「臣尝与隗嚣相遇关中,其人始建为汉之计。今阶下圣德隆兴,臣愿得奉一节,开以丹青之信,〔一〕嚣必归命,则公孙自亡,势不足图也。」上然之,使歙持节喻指,往来数年矣。

  〔一〕 杨树达曰:「说文丹部青下云『丹青之信言必然』。」

  於是歙复与马援使喻隗嚣,嚣与马援卧起,问京师善恶。援答曰:「前到京师,凡数十见〔一〕,每侍对,夜至天明,援事主未常见也。材德惊人,勇略非人敌。开心见诚,好丑无所隐,图画天下事良备,量敌决胜,阔达多大略,与高帝等。经学博览,政事文辩,未睹其比也。」嚣曰:「必如卿言,胜高帝邪?」援曰:「不如也。高帝大度,无可无不可〔二〕;今上好吏事,动循轨度,又不饮酒,所不如也。」嚣大笑曰:「若是,反不胜邪?」嚣虽内不信,不得已遣太子恂入侍,拜为胡骑校尉,封镌侯。援亦将家至京师,上书求将宾客屯田上林中。因宣扬国威,招来豪杰,以立尺寸之功,上许焉。

  〔一〕 东观记作「十四见」,范书与袁纪同。

  〔二〕 语见论语微子篇。

  是冬,大司徒伏湛免,尚书令侯霸为司徒。

  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严有威容,家累千金,不事产业,笃志诗书。成哀间,仕为郎。王莽时,历职有称,为临淮太守〔一〕。莽败,霸保郡自守,吏民安之。更始初,遣谒者徵霸,百姓老弱相携啼泣,遮使者车,或当道卧。皆曰:「愿乞复留侯君期年。」民至戒乳妇勿举子,侯君当去,俱不能全耳。谒者恐霸就徵,失亡临淮,於是不敢〔授〕(受)玺书〔二〕,具以状闻。会更始败,世祖即位,徵霸为尚书令。是时朝廷新立,制度草创,政令有不便於民者,霸辄奏省之。

  〔一〕 临淮太守,莽时改作「淮平大尹」,此从汉称。

  〔二〕 据东观记及范书改。

  霸辟太原人闵仲叔〔一〕,既至,霸劳问之〔二〕,不及政事。〔仲〕叔对曰〔三〕:「始得明公辟,且喜且惧。何者?喜於为明公所知,惧於虚薄,不能宣益拾遗。今未越府阃〔四〕,喜惧才半。亲知政教,已见掾吏。及见明公,喜惧皆去。何则?望明公问属何以明政美俗,调阴阳,训五品〔五〕,令宇内乂安也。以〔仲〕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如以为任用而不使陈之,则为失人。智者不私人以位,亦不失人,是以喜惧皆去。」因自劾去。後博士徵不至,终於家。

  〔一〕 李贤注引谢承书曰:「闵贡字仲叔。」

  〔二〕 李贤曰:「劳其勤苦也。」

  〔三〕 称字不当仅呼末字,范书作「仲叔」,故补之。下同。

  〔四〕 阃音捆,即门槛。府阃,府门也。

  〔五〕 书尧典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传曰:「五品谓五帝。」疏曰:「品谓品秩,一家之内,尊卑之差,即父、母、兄、弟、子是也。教之义、慈、友、恭、孝,此事可常行,乃为五常耳。」

  太子少傅王丹被徵将至,侯霸遣子昱迎拜之,丹下车答拜。昱曰:「家公欲与公俱定恩分〔一〕,何为拜子孙邪?」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许也。」〔二〕丹常受人言,有所荐及举者有罪,丹坐免官,终不言,客甚惭,自绝於丹。丹俄为太子太傅,使人呼客见之:「何遇丹之薄也?」〔三〕客自安如故。其子有同门生遭亲丧,白丹欲奔之,丹挞之五十。或问其故,丹曰:「世称鲍叔、管夷吾〔四〕,次则百里奚、蹇叔〔五〕,近则王阳、贡禹〔六〕,历载弥久,如此其难也。张、陈凶其终〔七〕,萧、朱隙其末〔八〕,故敕子孙,友道难立,非保慎不惑,焉能终乎?」

  〔一〕 惠栋曰:「丹时为三公,故曰家公。」杨树达曰:「家公,犹今人称『家君』,谓其父也。」杨说是。「家公」乃昱自称其父霸也,非谓王丹。

  〔二〕 王先谦曰:「丹盖因霸为中常侍任子,又仕王莽,故轻之。」

  〔三〕 范书王丹传「何遇」上有「谓曰」二字,袁纪当有脱字。

  〔四〕 史记管晏列传曰:管夷吾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後鲍叔事公子小白,管夷吾事公子纠。小白立为桓公,纠死,夷吾囚。鲍叔进夷吾,任政於齐,桓公以霸。管夷吾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于是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

  〔五〕 史记秦本纪曰:秦穆公闻百里奚贤,以五羖皮赎之于楚,授以国政。百里奚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於是穆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

  〔六〕 王吉与贡禹俱昭宣时琅邪人。汉书王吉传曰:「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

  〔七〕 张,张耳;陈,陈余。史记张耳陈余传曰:战国时,张耳、陈余俱为大梁人。余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秦末,张耳以陈余不肯救赵,收余兵,遂有郤。楚汉相争时,张耳随韩信击赵,破井陉,斩陈余泜水上。

  〔八〕 汉书萧望之传曰:萧育少与陈咸、朱博为友,着闻当世。往者有王阳、贡禹,故长安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朱博攀援咸、育而进,虽晚出而先至将军上卿,位极亚相。育与博遂有隙,不能终,故世以交为难。

  丹字仲回,京兆下邽人。王莽时,连徵不至,避世陇西,隐居养志。家累千金,好施周急。每岁时农毕,察强力多收者,载酒肴而劳之。其堕懒不收者,耻不获劳,无不力田者。聚落化之,遂以殷富。闾里犯罪者,喻其父兄而致之法。丧忧者,量其资财,为之制度,丹亲任其事。行之十年,民皆敦厚。陈遵者,豪杰之士也。遵友人丧,亲赙缣百匹,丹独送缣一匹,曰:「如丹是缣,皆出机杼也。」遵有惭色,欲与丹相结,丹未之许也。更始时,遵北使匈奴,过辞於丹,丹谓遵曰:「俱遭乱世,唯我二人为天地所遗。今子使绝域,无以相赠,赠子以不拜〔一〕。」其高抗不屈,皆此类也。卫尉铫期、执金吾寇恂亦慕而友之,名重当世。顷之逊位,卒于家。

  〔一〕 东观记曰:「遂揖而别,遵甚悦之。」按史记汲黯传曰:「大将军青既益尊,然黯与亢礼,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王丹长揖不拜,正用汲黯故事,故遵悦而去。

  是岁,徵会稽严光〔一〕、太原周党。

  〔一〕 沈钦韩曰:「吴志注会稽典录曰:『徵士余姚严遵,王莽徵聘,抗节不行。』董斯张曰:光本新野人,避乱会稽。任延传云:『

  天下新定,道路未通,避乱江南者,皆未还中土。会稽颇称多士,延为会稽都尉,如董子仪、严子陵皆待以师友之礼。』以此证之,子陵非会稽人明矣。」

  光字子陵,少与世祖同学。世祖即位,下诏徵光。光变名姓,渔钓川泽。至是复以礼求光,光不得已,舁疾诣京师〔一〕。上就见光曰:「子陵不可相助邪?」光卧而应曰:「士固有执节者,何至相逼乎?」天子欲以为三公,光称病而退,不可得而爵也。

  〔一〕 说文曰:「舁,共举也。读若余。」

  党字伯况,举动必以礼。赤眉之乱,所在残破,至太原,闻党德行,不入其邑,由是名重天下。三徵然後至,党着短布单衣,榖皮绡头〔一〕,见於尚书。欲令党改冠服,党曰:「朝廷本以是故徵之,安可复更邪?」遂见,自陈愿守所志,上听之。诏曰:「许由不仕有唐〔二〕,帝德不衰;夷齐不食周粟〔三〕,王道不亏。不忍使党久逡巡于污居之朝,其赐帛四十匹,遣归田里。」博士范升奏毁党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天下治,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成。巍巍荡荡,至今不绝。臣伏见太原周党,使者三聘,乃肯就车。陛下亲见,诣庭,党伏而不谒。偃蹇自高,逡巡求退,钓采华名,以夸主上。臣愚以为党等不达政事,未足进用。臣愿与党并论云台之上〔四〕,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请伏虚诬之罪。」书奏,天子示公卿。诏曰:「自古尧有许由、巢父,周有伯夷、叔齐,自朕高祖有南山四皓〔五〕,自古圣王,皆有异士,非独今也。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食朕禄,亦各有志焉。」党既退,着书上下篇,终於沔池〔六〕,百姓贤而祠之。

  〔一〕 李贤曰:「说文:『绡,生丝也,从系肖声,音消。』案:此字当作『幧』,音此消反,其字从巾。古诗云:『少年见罗敷,脱巾着幧头。』郑玄注仪礼云:『如今着幓头,自项中而前,交额上,却绕髻也。』而此乃以榖树皮为绡头也。」

  〔二〕 史记伯夷列传曰:「说者曰尧让天下於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正义引皇甫谧高士传曰:「许由字武仲。尧闻致天下而让焉,乃退而遁於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隐。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於颍水滨。时有巢父牵犊欲饮之,见由洗耳,问其故。对曰:『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牵犊上流饮之。」

  〔三〕 夷齐,即伯夷、叔齐也。武王灭殷,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不食周粟,遂饿死於首阳山。事见史记本传。

  〔四〕 续汉志曰:「云台,国家之所造,图书、术籍、珍玩、宝怪藏焉。」

  〔五〕 四皓,即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汉高祖求之数岁,皆匿逃不就。高祖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如意。吕后从张良计,卑辞厚礼,迎此四人营护太子。高祖见而大惊,废立事遂寝。事见史记留侯世家。因四人隐匿于熊耳山中又称商山故史称「商山四皓」。又陈留耆旧传曰:「避地南山。」陶渊明诗亦曰「黄绮之南山。」则以商山在长安南,故又称其为南山矣。

  〔六〕 惠栋曰:「袁纪『终於沔池』,疑即渑池也。」按范书逸民传作「黾池」。

  是时太原王霸、北海逢萌亦隐居养志,俱被聘。霸到尚书,拜不称臣。问其故,答曰:「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一〕遂以疾归,茅屋蓬户,不厌其乐。萌少给事亭长,慨然叹曰:「大丈夫焉能为人役哉。」遂去就师。闻王莽居摄,子宇谏莽,杀之。萌会友人曰:「三纲绝矣,祸将及人。」即解衣冠挂东都城门,将家属客於辽东。天下定,乃还琅邪不其山中〔二〕,以德让导邻里,聚落化之。诏书徵萌上道,迷不知东西,萌曰:「朝廷所以徵我者,以吾聪明睿智,有益於政耳。今方面尚不知,安能济政?」即归,後连徵不起。

  〔一〕 礼记儒行篇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王霸之言,盖本於此。

  〔二〕 范书逸民传作「乃之琅邪劳山」。按御览卷四二引伏琛齐记曰:「不其城南二十里有大劳山、小劳山,在海侧。」又按续汉郡国志,东莱郡有不其侯国,旧属琅邪郡。刘昭注引三齐记曰:「郑玄教授不其山。」则劳山因其所在侯国之名而称不其山,袁纪用其别名也。

  袁宏曰:夫金刚水柔,性之别也;员行方止,器之异也。故善御性者,不违金水之质;善为器者,不易方员之用。物诚有之,人亦宜然。故肆然独往,不可袭以章服者,山林之性也;鞠躬履方,可屈而为用者,庙堂之材也。是以先王顺而通之,使各得其性,故有内外隐显之道焉。末世凌迟治乱多端,隐者之作,其流众矣。或利竞滋兴,静以镇世;或时难迍邅〔一〕,处以全身;或性不和物,退以图安;或情不能嘿,卷以避祸。凡此之徒,有为而然,非真性也。而有道之君,皆礼而崇之,所以抑进取而止躁竞也。呜呼!世俗之宾,方抵掌而击之,以为讥笑,岂不哀哉!

  〔一〕 易屯曰:「屯如邅如。」疏曰:「屯是屯难,邅是邅回。」迍邅一词,谓时运艰难,畏难而徘徊也。

  自王莽末,天下旱蝗,稼谷不成。至建武之初,一石粟直黄金一斤〔一〕,而人相食。二年秋,野谷旅生〔二〕,野蚕成茧,民收其实,以为衣粮。是岁,野谷生渐少,南亩益垦矣。

  〔一〕 范书作「黄金一斤,易粟一斛」。东观记与袁纪同。

  〔二〕 晋灼曰:「野生曰旅。」

  六年(庚寅、三0)

  春正月丙辰,改舂陵为章陵,复比丰、沛。

  刘隆等破舒城,斩李宪。

  二月,吴汉拔朐城,董宪、庞萌逃出,汉执其妻子。宪流涕谢吏士曰:「妻子皆已得矣。久苦诸公。」将十余骑欲从间道诣上降,追兵至,皆斩之。於是天下麤定,唯陇蜀未平。

  上乃休诸将於洛阳,分军士於河内,数置酒,会诸将,辄加赏赐。每幸郡国,见父老掾吏,问数十年事,吏民皆惊喜令自以见识,各尽力命焉。初,军旅间贼檄日以百数,上犹以余暇讲诵经书,自河图洛书,谶记之文,无不毕览。

  王元说隗嚣曰:「天下成败未可知,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宜北取西河,东收关中,按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之一时也。既不能为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以脱於泉〔一〕,一失权柄,神龙还与螾同〔二〕。前更始都长安,四方向应,以为真定也。一朝坏败,大王几无所据。今南有公孙,北有文伯,江湖海滨,王公十数,而欲信儒生之语〔三〕,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安全,是由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嚣心然之。

  〔一〕 见老子三十六章。「泉」作「渊」,袁纪作「泉」乃唐人避讳所改。

  〔二〕 语出慎子。螾,蚯蚓也。

  〔三〕 按儒生指班彪、郑兴。班彪作王命论以讽嚣;郑兴谏嚣止称王,又阻嚣广置职位以自尊高。详见後文。

  是时公孙述遣兵出江关,败南郡〔一〕。上因欲从天水伐蜀,从褒、斜,江关路远而多阻,莫若从西州,因便以举,则兵强财富。嚣虽遣子入侍,而心怀两端,常思王元之言,欲据一方,不欲早定。乃复上书,盛言:「蜀道危险,栈阁败绝〔二〕,丈尺之地,侧不得通。述性严酷,上下相患,须其罪恶孰着,大呼向应之势也。」

  〔一〕 范书公孙述传曰:「六年,述遣戎与将军任满出江关,下临沮、夷陵间,招其故众,因欲取荆州诸郡,竟不能克。」戎者,田戎也。南郡即属荆州。据此则袁纪「败」下恐脱「於」字。

  〔二〕 李贤曰:「栈阁者,山路悬险,栈木为阁道。」

  来歙素刚,闻嚣有异议,遂发愤责嚣曰:「国家以君为知臧否,晓兴废,故为手书,以畅圣意。既遣伯春〔一〕,复用邪惑之言,族灭之计,叛主负子,背忠信,伤仁义。吉凶之决,在於今日。」欲前刺嚣,而左右兵多,嚣欲害歙,歙持节就车。嚣逾怒,欲杀歙,王遵谏曰:「愚闻为国者慎名与器,为家者畏怨重祸。各器俱慎则下伏其令,怨祸不轻即家受其福〔二〕。今将军遣子质汉,而外怀他心,名器逆矣。既违其命,又杀其使,轻怨祸矣。古者列国兵交,不绝其使,所以重兵贵和而不任战也。春秋传曰:交兵,使通可也〔三〕。何况持王命质而犯之哉?上不合於正义,内不周於长利,苟行盗贼之短策,又何是非之能识!加以伯春委身,已在阙庭,而屠汉使,此践机试剑,授刃於颈也。君叔虽单居〔四〕,陛下之外兄也〔五〕。屠之未损於汉,而随以族败。昔宋执楚使,遂有易子之祸〔六〕。小国犹不可辱,况万乘之主乎?」歙知党多在西州,救助非一,遂得免。王遵亦豪杰士也,既而降汉,封上雒侯。

  〔一〕 伯春,隗嚣长子恂之字,时在洛阳为人质。

  〔二〕 「怨祸不轻」,范书来歙传作「轻用怨祸」。不轻,重视之意。怨祸不轻即谨慎对待,不加重怨祸,故能家受其福。联系下文,袁纪是。

  〔三〕 成公九年左传曰:「兵交,使在其间可也。」

  〔四〕 范书来歙传作「单车远使」。

  〔五〕 李贤曰:「光武之姑子,故曰外兄也。」

  〔六〕 宣公十四年左传曰:楚子使申舟聘于齐,曰「无假道于宋」。及宋,华元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申舟。又宣公十五年左传曰:楚师欲久围宋,宋人惧,使华元夜入楚师,登楚帅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惧,与之盟。

  初,嚣问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後始定。意者纵横之事复起於今日乎?将承运迭兴,在一人也?愿先生论之。」对曰「周之兴废,与汉不同。周立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纵横之事,其势然也。汉家乘秦之制,郡县治民,臣无百年之柄。至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一〕。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故王氏之贵,倾擅朝廷,能窃号位,而不根於民,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领而思汉。十余年间,天下中外骚扰〔二〕,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而同辞。方今雄杰跨州城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诗云:『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视四方,求民之瘼。』〔三〕今民讴吟思汉,向仰刘氏,已可知矣。」嚣曰:「先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於但见愚民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得之〔四〕,时民复知汉乎?」

  〔一〕 李贤曰:「哀帝在位六年,平帝在位五年,故曰短祚。成、哀、平俱无子,是三绝也。」

  〔二〕 范书班彪传此句无「天下」二字,恐系衍文。

  〔三〕 见诗大雅皇矣。

  〔四〕 李贤引太公六韬曰:「取天下如逐鹿,鹿得,天下共分其肉也。」按刘季即汉高祖刘邦,其字季。

  彪既感嚣言,又愍狂狡之不息,乃着王命论,以救时难。曰:

  昔在帝尧之禅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一〕。洎于稷、契,咸佐唐尧,光济四海,奕世载德,至於汤、武,而有天下。虽遭遇异时,而禅代不同,至於应天顺民,其揆一也。故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着乎春秋〔二〕。唐据火德,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厚利积累之业,然後精诚通乎神明,流泽加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向,天下所归往,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掘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见高祖兴於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於逐鹿,捷者幸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悲夫,乱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若然者,岂独闇於天道哉?又不睹之於人事矣!

  〔一〕 以上语见论语尧曰篇。

  〔二〕 文公十三年左传曰:晋人患秦之用士会,乃使魏寿余伪以魏叛者,以诱士会。既归,「魏人噪而还。秦人归其帑。其处者为刘氏」。杨伯骏曰:「士会之子孙有未返晋而仍居秦者,以为刘氏。所以氏刘者,士会尧後,昭二十九年传称『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刘累』,则为刘累之胤,故复累之姓也。」

  夫饥馑流离,单寒道路,思有短福之袭〔一〕,担石之蓄,所愿不过一金,然终不免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二〕,强如梁、籍〔三〕,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烹俎分裂;又况么麽〔四〕,不及数子,而欲晻奸天位者乎?是故驽蹇之乘,不骋千里之路;鷰雀之俦,不奋六翮之用;楶梲之材,不荷栋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餗」,言不胜其任也。

  〔一〕 汉书叙传「袭」作「亵」。师古曰:「谓亲身之衣也。」又曰:「一说云衣破坏之余曰亵。」文稍异。

  〔二〕 信,韩信;布,英布。

  〔三〕 梁,项梁;籍,项籍,即项羽也。

  〔四〕 汉书叙传「麽」作「{麻骨}」。师古引郑玄曰:「{麻骨}音麽,小也。」

  当秦之末,豪杰共推陈婴而王之,其母止之曰:「自吾为子家妇,而世贫贱,今卒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受其利,不成祸其所归。」婴从其言,而陈氏以宁。王陵之母,亦见项氏之必亡,刘氏之将兴也。是时陵为汉将,而母获於楚,有汉使来,陵母见之,谓曰:「愿告吾子,汉王长者,必得天下,子谨事之,无有二心。」遂对汉使伏剑〔一〕,以固勉陵。其後果定於汉,陵为宰相封侯。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全宗祀於无穷,重册书於春秋〔二〕,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

  〔一〕 汉书叙传「伏剑」下有「而死」二字,袁纪恐脱。

  〔二〕 此春秋乃史书之总称也。

  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徵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以信诚好谋,达於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从谏如顺流,趋时如向起〔一〕;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二〕;濯足挥洗,揖郦生之说〔三〕;悟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四〕;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五〕;举韩信於行阵,收陈平於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又可略闻矣。初,刘媪妊高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暝,有龙蛇之怪。及长而多灵,有异於众。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六〕,吕公观形而进女,秦始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其所处,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

  〔一〕 「起」,汉书叙传作「赴」。

  〔二〕 项羽围刘邦於荥阳,郦食其劝刘邦复立六国之後,以挠楚权。时高祖方食,张良从外来谒,闻之谏以八不可,刘邦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事见史记留侯世家。

  〔三〕 刘邦于高阳传舍,使人召郦食其。食其至,邦倨坐令两女子洗足。食其长揖不拜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於是邦辍洗,起摄衣,延食其上坐。事见史记郦生陆贾传。按汉书叙传、荀悦汉纪、文选引王命论均作「拔足挥洗」。

  〔四〕 戍卒,娄敬也。时刘邦群臣皆山东人,愿都洛阳。敬衣羊裘,入说刘邦,「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张良亦言入关便,刘邦即日西都关中。事见史记刘敬传。又师古曰:「洛阳近沛,高祖耒都关中,故云断怀土之情也。」

  〔五〕 以四皓辅佐太子,而止赵王之代立。

  〔六〕 王,王媪;武,武负。刘邦从之贳酒,此两家常折券弃责以待之。事见史记高祖本纪。

  历古今之得失,验行事之成败,稽帝王之世运,考五者之所谓,趣舍不厌斯位,符应不同斯度,而苟昧权利,越次妄据,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必丧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寿,遇折足之凶,伏斧钺之诛。英雄诚知觉寤,畏若祸戒〔一〕,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拒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无贪不可几〔二〕,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於子孙,天禄永终矣!

  〔一〕 师古曰:「若,顺也。」

  〔二〕 师古曰:「不可几,谓不可庶几而望也。一说,几读曰冀。」

  嚣不寤,彪乃转之河西,大将军窦融谘访焉。

  彪字叔皮,右扶风安陵人。成帝时,彪姑为倢妤,诸父昆弟,贵幸当世。父稚,王莽时为广平太守〔一〕。莽摄政,欲文致太平,使侯者分行风俗,采颂声。稚无所上,被劾为延陵园郎,由是班氏不显莽朝。彪幼好学,家有赐书〔二〕,内足於财,好古之士,父党扬子云已下,莫不造其门。年二十而天下乱,因避地西州。

  〔一〕 汉书叙传作「哀帝即位,出稚为西河属国都尉,迁广平相」。范书班彪传作「哀帝时为广平太守」。洪颐烜曰:「诸侯王表:『

  平干缪王元,五凤二年坐杀谒者,会薨,不得代。』则自平干废後,广平仍为郡。哀帝建平三年正月,王汉以夷王弟,诏封广平。是稚先迁广平太守,後随国改为相。叙传据终後言之,故所载不同。」又今按:袁纪「王莽时」恐当作「哀帝时」,方与下文「莽摄政」相合。

  〔二〕 汉书叙传曰:「班斿博学有俊材,与刘向校秘书,上器其能,赐以秘书之副。」

  及嚣将背汉,窦融与书责让之曰:「将军当厄会之际,乘不利之时,承事本朝,委身於国,忠孝冠周、霍〔一〕,德让配吴、札〔二〕,融等所以服高义,愿为役者也。忿悁之间,改节易图,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於此,融窃痛之!融闻智者不危众以举事,仁者不达义以要利。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遣伯春,重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谓吏士何?忍而出之,谓留子何〔三〕?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丘墟,生民转於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亡之孤。今伤痍之体未愈,哭泣之声未绝。幸赖天运少还,而大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疮痍不得遂瘳,幼孤复见流离。庸人且为流涕,况仁者乎?惟将军省察之。」嚣不纳,融乃与五郡太守请师期。世祖嘉美之。

  〔一〕 周,周勃;霍,霍光。

  〔二〕 吴,吴太伯仲雍;札,吴季札。

  〔三〕 杨树达曰:「留子,谓留汉之子耳。」按即隗恂字伯春者也。

  夏四月,上幸长安,谒园陵。

  诸将议,欲「延嚣日月之期,许爵其将帅,以散其谋」。祭遵曰:「嚣奸计久矣。今若案兵引日,则其谋益深,而公孙得固其奸谋,不如遂进。」上从之,遣吴汉、耿弇诸将从陇道击蜀。隗嚣使王元据陇坻,伐树木以塞陇道。诸将与战,不利,还屯三辅。

  马援上书曰:「援自念事陛下,本无公辅之荐,左右之助。臣不自陈,陛下何因闻之。故臣不复避瞽言,昧死陈诚。臣与嚣往为知交,今闻与来歙书,深更怨臣,自计无负於嚣。遣臣东,谓臣曰:『仆北面称臣,加以本欲为汉,足下往观其政,於汝意可,即专心矣。』臣还报以赤心,欲嚣善耳,非欲陷於非义也。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一〕,反欲归怨於臣。臣欲遂退不言,则无以报陛下。愿诣行在所,得露心腹,陈灭西州之术,然後退就垄亩,饭蔬饮水,随四民之职〔二〕,死无所恨。」上报许。援东诣京师,具言击嚣之计,上大悦,谓援曰:「吾方西诛隗嚣,待诏勉卒所志。」

  〔一〕 成公十五年左传曰:「初,伯宗每朝,其妻必戒之曰:『盗憎主人,民恶其上。子好直言,必及於难。』」杨伯峻曰:「意谓盗不能憎恨主人,百姓不能厌恶统治者。此二语盖当时俗谚,周语中单襄公引谚『兽恶其网,民恶其上』,说苑敬慎篇引金人铭『盗怨主人,民害其贵』,孔子家语观周篇亦引金人铭,作『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大致相同。」

  〔二〕 成公元年谷梁传曰:「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此四民乃平民布衣之总称。

  是时建威将军耿弇屯漆,征虏将军祭遵屯汧,征西将军冯异屯上林,大司马吴汉在长安,中郎将来歙〔监〕(坚)领众军在安民〔一〕。援始将突骑五千匹,诸将每疑议,更请呼援,咸敬重焉,而来歙深与援善。

  〔一〕 坚监形近而讹,故改之。

  嚣复上疏曰:「吏民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虽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一〕。臣虽不敏,不敢不勉。今臣之在本朝,如遂蒙恩,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嚣慢,诛其子恂〔二〕。上不忍,复使歙至汧,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与韩信书云:『陛下宽仁,虽有亡叛而後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三〕故复赐书。深言则似不逊,略言则事不决。今若束手,复遣恂弟诣阙,有全爵禄之福。吾年已〔三〕(五)十余〔四〕,在甲兵中十年,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嚣知世祖筹之明,乃遣使称臣於蜀。公孔述以嚣为朔宁王,数遣兵助嚣。

  〔一〕 李贤曰:「家语孔子谓曾子之辞。」

  〔二〕 范书隗嚣传「诛」上有「请」字,袁纪恐脱。

  〔三〕 以上见史记韩信卢绾传。此韩信非淮阴侯,实韩王信也。信音申。

  〔四〕 南监本作「五十余」,蒋本从之,而黄本作「三十余」。按范书作「年垂四十」,与黄本略同。光武帝二十八起兵,至此建武六年,实三十七岁,故黄本是,据以改定。

  太原人温序,为护羌校尉〔一〕,行〔部〕(步)至襄武〔二〕,为嚣将苟宇所执。欲生降之,谓序曰:「并势力,天下可图也。」序曰:「受国重任,本当效死,义不贪生。」宇复晓喻序,序怒叱之曰:「虏何敢胁汉将!」左右欲杀之,宇止之曰:「义士欲死节,赐剑令自裁。」序受剑,衔须叹曰:「既为贼所迫,无令须污土。」遂伏剑。上闻而怜之,赐洛阳城旁冢地,谷千斛,缣五百匹,除序子寿为郎,迁邹平侯相。寿梦序告之曰:「久客思乡里。」寿即弃官,上书乞将序骸骨葬旧茔,诏许焉。

  〔一〕 范书独行传亦作「护羌校尉」。而通监考异曰:「检西羌传,九年方置此官,牛邯为之。又云:『邯卒,职省。』则序无缘作『

  护羌』,今但云校尉。」又沈钦韩曰:「案前此叙州为隗嚣窦融,无庸置此官。传在六年误矣。」今按东观记亦同袁纪,然类聚卷二0引续汉书作「护军校尉」。据考异及沈钦韩之说,此时既不当有「护羌校尉」一职,则「羌」系「军」之误,无疑焉。

  〔二〕 行步,殊不辞。其本意系按行其部,则「步」系「部」之误。

  冬十二月癸巳,诏曰:「间者以军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往往屯田,其令郡国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焉。」

  冯异在关中久,求还京师,上不听。有人上书言冯异专制关中,威福自由,号「咸阳王」。上以章示异,惶恐谢曰:「臣本诸生,遇受命之会,过蒙顾盼,充备行伍,班大将,爵为通侯;虽受任方面,豫有微功,此皆国家谟谋,非臣所及也。臣伏自思惟:奉承诏旨,则战无不克;率臣私心,则未尝不悔。陛下独见之明,久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一〕。当兵革始起,豪杰竞逐。臣在倾侧之中,尚无过差之志,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者乎!诚宜谨守愚忠,以自终始。伏愿明主,知臣素心。」诏曰:「将军之於国家,义则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一〕 见论语公冶长,子贡之语。

  是冬,冯异、岑彭朝京师。上谓公卿曰:「冯将军是我兵起时主簿也。」使中黄门赐异珍宝、衣服。诏曰:「仓卒无芜蒌亭豆粥,呼沱河麦饭也。」〔一〕异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二〕齐国赖之。臣愿陛下无忘父城〔三〕,则百僚蒙恩,天下幸甚。」後遣异将妻子西。彭亦数宴见,宽加赏赐。既而还南,使过家上先人冢,诏大长秋朔望问〔太〕夫人起居〔四〕。

  〔一〕 范书冯异传诏文尚有「厚意久不报」五字。

  〔二〕 管仲曾射桓公中钩;桓公立,鲁曾囚管仲於槛车,送之齐。新序又曰:「齐桓公与管仲饮,酒酣,管仲上寿曰:『愿君无忘出奔於莒也,臣亦无忘束缚於鲁也。」

  〔三〕 范书冯异传此句作「臣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袁纪「无忘父城」,依管仲文例,当是冯异不忘之事。时异佐父城长苗萌拒汉兵,出行被俘于巾车乡,始降光武。事见卷一。故「陛下」下当脱「无忘河北,臣」五字。

  〔四〕 据范书岑彭传补。

  诏诸侯就国。耿纯上书,愿奋击公孙述。又陈前在东郡,诛涿郡太守朱英亲属,涿郡诚不自安〔一〕。乃更封纯为东光侯。上曰:「文帝谓周勃曰:『丞相吾所重也,君为我率诸侯就国。』〔二〕今亦然哉。」纯遂就国,吊死问伤,国中爱之。

  〔一〕 耿纯封高阳侯,高阳县属涿郡,故不自安。

  〔二〕 语出汉书周勃传。然「君」作「其」,「吾」、「我」均作「朕」,「诸侯」作「列侯」,「就」作「之」。袁纪所引多失其旧。

  袁宏曰:夫万物云为趣舍不同,爱恶生杀,最其甚大者也。纵而不一,乱亡之道。故明王制设号令,所以一物心而治乱亡也。今诛恶之臣,内惧私憾,不虑其弊,从而易之,是下用情而法不一也。不一则多变,多变则害生。故王者之所保,在於法一而不变乎!

  灵寿侯邳彤薨。

  世祖既平邯郸,遣任光还信都,更封陵乡侯。李忠为中水侯,迁丹阳太守,治甚有称,为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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