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後汉纪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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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汉孝章皇帝纪上卷第十一

 

  建初元年(丙子、七六)

  春正月,敦煌太守王遵、酒泉太守殷彭将兵五千人破车师〔一〕。耿恭遣吏范羌迎军资於敦煌,羌还与大军俱西。及车师破,诸将欲还,羌请迎恭,诸将不肯,羌固请之,乃分兵二千人至疏勒城。城中夜闻兵声,以为虏至,皆恐。羌呼曰:「我范羌也,汉兵来相迎。」恭等皆称万岁,乃开城门,恭见悲喜,垂涕相持。明日,随军俱还敦煌,吏士余十三人。关宠病死,以丧归,西域遂绝。

  〔一〕 范书章帝纪「殷彭」作「段彭」。而耿恭传曰:「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秦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七千余人。建初元年正月,会柳中,击车师。」惠栋曰:「彭时为骑都尉,副耿秉,或作段彭,非也。段彭时为酒泉太守。」王补曰:「帝纪:遣酒泉太守段彭救戊己校尉耿恭。通监从之。惠说非。」按范书耿秉传、窦固传、郭躬传、南匈奴传、确有秦彭其人。永平十五年以开阳城门候职随窦固出征匈奴,後以功拜骑都尉,与段彭非一人,惠说不误。段彭乃酒泉太守,耿秉遣秦彭所发者。帝纪以秦彭乃承耿秉之命者,故略之。袁纪「段」作「殷」,恐非。

  恭至,司徒鲍昱以恭「节过苏武,宜蒙爵土之赏」,不从。上拜恭为骑都尉。先恭未还,恭母亡,自恨不得亲饭唅〔一〕,追行丧服,诏使五官中郎将马严以牛酒释恭服。

  〔一〕 周礼春官典瑞曰:「大丧,共饭玉、含玉、赠玉。」礼记檀弓下曰:「饭用米贝,弗忍虚也。」春秋说题辞曰:「口实曰唅,象生时食也。天子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璧,士以贝。」说文曰:「琀,送死口中玉也。」释名曰:「唅,以珠贝,含其口中也。」

  初,班超与疏勒城王忠首尾,吏士单少,徒以恩义相抚,数岁,几为龟兹所得。及西域没,超孤绝,有诏召超。超发疏勒,都尉黎弇以刀自刺曰:「汉使弃我去,势不能白首,当复为龟兹所屠,诚不忍见汉使去,故先自杀。」超到于阗,王侯以下涕泣抱持超马:「依汉如父母,诚不可去。」超度于阗终不听其东,又毕成本志,乃复从于阗还疏勒。超去後而两城降龟兹,超收捕反者斩之,疏勒复安。

  是时天小旱,谷贵民饥。丙寅,诏曰:「比年饥旱,民频流亡,朕甚惧之。公卿二千石各推精诚,专以民事为急,罪非殊死,且勿案验,立秋如故事。有司明慎选举,进柔良,退贪残,顺时令,理冤狱。『五教在宽』,帝典所美〔一〕;『恺悌君子』,大雅所叹〔二〕。露布天下,使明朕意。」於是旱甚,上问司徒鲍昱曰:「将何以复灾?」昱曰:「臣闻圣人治国,三年有成〔三〕。陛下即位未久,就政有得失,未足致异。虽修礼乐,崇德教,亦足以移风。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但汝南一郡,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先帝定〔四〕,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诸徙家,骨肉离散,孤魂不祀,骸骨流离,死生被毒,一人呼嗟,王道为亏。宜一切还诸徙家,使生者悦怿,死者得归,兴灭继绝,和气可致。」上从之,即诏坐楚、淮阳事徙者,令归本郡。

  〔一〕 出书舜典。疏曰:「文十八年左传云:布五教於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是布五常之教也。论语云:宽则得众,故务在宽,所以得民心也。」

  〔二〕 出诗大雅旱麓、泂酌、卷阿诸章。恺,乐也;悌,易也。恺悌君子,言如大王王季,有乐易之德而施於民者也。

  〔三〕 论语子路曰:「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四〕 疑「定」上脱「所」字,范书作「先帝诏言」。

  袁宏曰:「夫物有方,事有类。阳者从阳,阴者从阴。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天地人物各以理应矣。故干其一物,是亏其气,所犯弥众,所以寒暑不调,四时失序,盖由斯也。古之哲王,知治化本於天理,陶和在於物类。故导之德礼,威以刑戮,使赏必当功,罚必有罪,然後天地群生,穆然文泰。故斩一木,伤一生,有不得其理,以为治道未尽也,而况百姓之命乎?夫致之也有物,则病之也必深;化之也有由,则穰之也有术。是以炎夏余虐,以成水旱之灾也。尧汤蹔抚,足免黎民之患。由斯观之,自三代以下,刑罚失中,枉死无辜几将半,而欲阴阳和调,水旱以时,其可得乎?若能宽以临民,简以役物,罚惧其滥,虽不能万物调畅,同符在昔,免夫甚泰之灾固远矣。

  三月丙午,隐强侯阴博坐骄溢,胶东侯贾敏坐不孝,皆免为庶人。

  甲寅,山阳、东平地震。诏三公、二千石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各一人。

  夏四月丙戌,诏曰:「盖褒德赏功,兴亡继绝,所以昭孝事亲,以旌善人。故仁不遗德,义不忘劳,先王之令典也。故特进胶东侯〔贾〕复佐命河北〔一〕,列在元功;卫尉阴兴忠贞爱国,先帝休之。今兴子博、复孙敏顽凶失道,自陷刑以丧爵土,朕甚怜之。其封复子邯为胶东侯,兴子员为隐强侯。」

  〔一〕 黄本无「复」字。按全後汉文卷四作「贾复」,依下文「阴兴」例,严校是,故从之。

  秋七月辛亥,诏以上林〔池〕(两)御田赐鳏寡贫穷不能自存者〔一〕。

  〔一〕 据范书改。又汉书宣帝纪注引苏林曰:「析木以绳绵连禁{竹禀},使人不得往来,律名为{竹禀}。」应劭曰:「池者,陂池也;{竹禀}者,禁苑也。」御,借作{竹禀}。

  冬十一月,阜陵王延与子男鲂等谋反。延奢泰骄佚,待下严刻。永平中有上书告延谋反者,辞所连及坐死徙者甚众。有司奏诛延,明帝以至亲不忍,徙阜陵王〔一〕。延因以见侵怨望,至是复有告延与子男鲂等谋反者,有司〔奏请〕槛车徵延诣廷尉〔二〕,帝不听。诏:「贬延为阜陵侯,赦鲂等罪一切勿治。延在国,谒者一人当监护,不得与吏民通。」

  〔一〕 延原为淮阳王。

  〔二〕 据范书阜陵质王延传补。

  司空长史江革为五官郎将〔一〕,每朝会,天子常目礼之。时有疾不会,辄令大官送餐醪,恩宠莫与为比。於是京师贵戚卫尉马廖、侍中窦宪等慕其行,各奉书致礼,革畏慎,一无所受,上益善之。

  〔一〕 郎将上省一「中」字。

  革字次伯,齐国临淄人也。居家专心於孝养,不为修饰之行,务适亲意而已。尝自为母炊爨,不任妻子。每至岁时,当案比〔一〕,革以母老,不欲劳动,自在辕中挽车,不用牛马。由是邻里称之曰「江巨孝」。太守尝以礼召之,〔以〕母老不应〔二〕。及母卒,哭泣不绝声,常寝冢庐,服竟,不忍除。太守遣掾释服,固请以为吏。举孝廉,为郎,补楚太仆。月余,自劾去,楚王英驰遣官属追之,遂不肯还,复使中傅赠送,辞不受。既为中郎将,复上书乞骸骨,转谏议大夫。告归,遣子奂诣阙谢病笃。天子思革笃行,诏齐相曰:「谏议大夫江革前以病归,今起居如何?夫孝,百行之(本)冠〔三〕,众善之始也。国家每惟忠孝之士,未尝不及革也。县以见谷千斛赐『巨孝』,尝以八月长吏存问,致羊一头,酒二斛,〔以厥〕终身〔四〕,以显异行。如有不幸,祠以中牢〔五〕。」由是「巨孝」之名,行於天下。

  〔一〕 周礼地官小司徒曰:「三年则大比,大比则受邦国之比要。」注曰:「大比,谓使天下更简阅民数及是其财物也。受邦国之比要,则亦受乡遂矣。郑司农云:『五家为比,故以比为名。今时八月案比是也。要,谓其簿。』」据此可知,汉时每岁八月检查户口地宅,因需貌阅,故江革自挽车,载其母以往。

  〔二〕 据范书江革传补。

  〔三〕 「本」字据范书删。全後汉文以「冠」字为衍文,删去之。然「冠」与下文「始」相应,当以范书为是。

  〔四〕 据全後汉文严校而补。

  〔五〕 惠栋曰:「案章帝此诏,用昭帝赐韩福故事也。」按汉书王贡两龚鲍传曰:「自昭帝时,涿郡韩福以德行徵至京师,赐策书束帛遣归。诏曰:『朕闵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行道舍传舍,县次具酒肉,食从者及马。长吏以时存问,常以岁八月赐羊一头,酒二斛。不幸死者,赐复衾一,祠以中牢。』」又传言王莽依韩福故事,复诏遣楚龚胜、琅邪邴汉归故里。汉标牓以孝道治天下,故优待孝悌清行之士,屡有发生。袁宏类书江革、毛义、薛苞诸孝子,实本华峤书之孝义传,而范晔亦因而不革,两汉风俗于此可见一斑。

  庐江毛义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故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为守令,义喜甚,动於颜色。奉者,志尚士也,心贱之,自恨来,固辞去。义母死,弃官行服,进退必以礼,贤良公车徵,皆不至。张奉叹曰:「贤者之心,故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也,所谓『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也〔一〕。」天子闻而嘉之,赐谷千斛,八月长吏问起居,加赐羊、酒。

  〔一〕 语出韩诗外传第一章曾子语。

  汝南薛苞〔一〕,字孟尝。丧母,以至孝闻。後母憎苞,出令别居。日夜号泣,不肯去,被欧打,不得已庐住门外,旦夕洒埽进养。父怒之,又庐於里头,晨昏不废。积岁,父母惭而还之。後行六年服,丧过其哀,而弟子求出居,苞不能止。乃中分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者,曰:「吾少时所治,意所恋也。」器取朽者,曰:「我服之久,身所安也。」徵拜侍中。苞性恬虚,以死自乞,有诏听焉,礼如毛义。

  〔一〕 范书作「薛包」。东观记与袁纪同。惠栋曰:「先贤传云西平人。」按西平属汝南郡。

  华峤曰:孔子称:「孝莫大於严父,严父莫大於配天,则周公其人也。」〔一〕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养,死无以葬。」子曰:「啜菽饮水,孝也。」〔二〕钟鼓非乐云之本,而器不可去;〔三〕三牲非孝养之主〔四〕,而养不可废。夫务器而忘本〔五〕,乐之过也〔六〕;崇养以伤行,养之累也〔七〕。故〔言〕(定)以道养,周公之礼〔八〕,致四海之祭;〔言〕(定)以义养,则仲由之粥,无骄慢之性〔九〕。夫患啜菽粥之麤〔十〕,干禄以求养,是以〔耻〕禄亲也〔十一〕。孜孜於致孝,孝成而禄厚者〔十二〕,此能以义养也。孔子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兄弟之言。」〔十三〕言其孝皆合於道,莫可复间也。先代石氏父子称孝,子庆相齐,人慕其孝而治〔十四〕。此殆所谓『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为政』也〔十五〕。若二子者,推至诚以为行,行信於心而感於人,以成名受禄,可谓能孝养也。

  〔一〕 出孝经圣治章。

  〔二〕 礼记檀弓下曰:「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孔子曰:『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歛手足形,还葬而无樽,称其财,斯之谓礼。』」

  〔三〕 「乐云」,典出论语阳货,其文曰:「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马融曰:「乐之所贵者,移风易俗,非谓钟鼓而已。」

  〔四〕 范书孝义传所录华峤序,「孝养」作「致孝」。按孝经纪孝行章曰:「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故华峤言「三牲非孝养之主」。

  〔五〕 「务」,范引华峤序作「存」。

  〔六〕 「过」,范引华峤序作「遁」。

  〔七〕 范引华峤序,「养」作「孝」。

  〔八〕 范引华峤序,此句作「修己以致禄,养之大也。故言能道养」云云。袁纪恐有脱文。且「定」系「言」之误。陈璞曰:「『言』,草书似『定』也。」故据以改,下句同。又「礼」,范引华峤序作「祀」。

  〔九〕 范引华峤序作「则仲由之菽,甘於东邻之牲」。

  〔十〕 范引华峤序作「患小菽之薄」。

  〔十一〕据范引华峤序补。

  〔十二〕范引华峤序作「存诚以尽行,孝积而禄厚者」。

  〔十三〕语出论语先进。陈群曰:「言闵子骞上事父母,下顺兄弟,动静尽善,故人不得有非间之言。」疏曰:「间,谓非毁间厕。」

  〔十四〕汉书石奋传曰:石奋「无文学,恭谨,举无与比」。「奋长子建,次甲,次乙,次庆,皆以驯行孝谨,官至二千石」,於是「号奋为万石君」。又曰:「庆於兄弟最为简易。出为齐相,齐国慕其家行,不治而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又汪文台辑华峤书,末句作「人慕其言而治」,黄本亦作「言」,然按汉书作「慕其家行」,仍当以蒋本为是。

  〔十五〕语出论语为政孔子之言。按尚书君陈曰:「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孔子之言,盖本於此。

  二年(丁丑、七七)

  夏四月,徙羌降者於河东。

  封汝南王舅阴堂为西陵侯。楚王英子五人为列侯,勿置相臣吏人。

  戊子,有司依旧典奏封诸舅〔一〕,太后诏曰:「有旧典,舅氏一人封也。吾非谦而不为,诚昧所可耳。今水旱连年,民流满道,至有饿馁者,而欲施封爵,上行之为失政,臣受之为丧躯,不可明矣。先帝尝言:『诸王财令半楚、淮阳〔二〕,吾子不当与光武帝子等。』〔三〕今何以马氏比阴氏乎?且阴卫尉天下称之,省中御者出,不及履而至门,此蘧伯玉之敬也〔四〕。又有好贤下士吐握之名〔五〕。〔新〕(亲)阳侯虽刚强〔六〕,微失理,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原鹿贞侯勇猛诚信〔七〕,此三人者天下选臣,岂可及哉,马氏不及阴氏远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吾不释也,言之不舍昼夜,而亲属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耳目之塞也。

  〔一〕 初学记卷二四引袁纪,「奏封」作「请封」。太平御览卷一八二引袁纪,同今本。

  〔二〕 范书皇后纪「财」作「裁」,二字古通用。

  〔三〕 明帝永平十五年夏四月封诸皇子诏文。

  〔四〕 史记仲尼弟子传索隐引大戴礼曰:「外宽而内直,自娱於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汲汲于仁,以善存亡,蘧伯玉之行也。」蘧伯玉,卫大夫也。

  〔五〕 详见卷四「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注。

  〔六〕 据袁纪卷七及范书改。新阳侯,阴就也。

  〔七〕 原鹿贞侯,即阴识。

  吾万乘主〔一〕,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旁人无香熏之饰,衣但布帛。如是者,欲以身率服众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刻,但发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车如流水马如龙。吾亦不谴怒之,但绝其岁用,冀以默媿其心〔二〕,而犹驽怠无忧国忘家者

  〔三〕 。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

  〔一〕 范书皇后纪作「吾为天下母」。

  〔二〕 初学记卷二四引袁纪作「冀知默止」。

  〔三〕 范书皇后纪「驽怠」作「懈怠」。驽怠不辞,或系「驽骀」之误。

  上固请封之,太后诏曰:「吾反覆念之,欲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虚之名,而令帝受不外施之嫌哉!窦太后欲封皇父〔一〕,曲周侯言『高祖要无军功非刘氏不封』〔二〕。今马氏无功於汉,不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也。今辇毂下民食不造,岁汤火之忧也,奈何以此时封爵舅氏,令吾无面目於园陵,而令帝不知稼穑之艰难,不可明矣。吾惧富贵重叠,若再实木,根必伤也〔三〕。且人所以欲封侯者,欲以禄养亲,奉祭祀,身温饱也。祭祀则受大官之赐,其身则御府之余,〔四〕尚未足邪,而必当一县封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

  〔一〕 范书皇后纪「皇父」作「王皇后之兄」。按汉书周亚夫传正作「窦皇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袁纪误。

  〔二〕 范书皇后纪「曲周侯」作「丞相条侯」。按曲周侯乃郦商也,吕氏败後即薨,不得预此议。其子郦寄嗣,史记、汉书亦不载此事。而史记绦侯周勃世家曰:「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景帝默然而止。」则袁纪误也。

  〔三〕 李贤曰:「文子曰:『再实之木,根必伤;掘藏之家,後必殃也。』」

  〔四〕 胡三省曰:「自西都以来,皇后家祀其父母,太官供具。御府令,掌中衣服及补澣之属;饮食则太官主之。此言衣食皆资於御府,概言之也。」

  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一〕。今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坐起不安,而欲违慈母之拳拳!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慎。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则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专之。穰岁之後,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二〕,不能复知政。」於是止,不封。

  〔一〕 胡三省曰:「扬子曰:孝莫大於宁亲,宁亲莫大于四表之驩心。」

  〔二〕 释名曰:「饧,洋也,煮米消烂,洋洋然也。饴,小弱於饧,形怡怡也。」方言曰:「饧谓之餹。凡饴谓之饧,自关而东,陈、楚、宋、卫之通语也。」因以芽米煎熬,味甜而易消化,多为老幼之食也。

  初,明帝寝疾,马防为黄门郎,参侍医药,及太后为明帝起居注,削去防名。上即位,太后诏三辅:诸马婚亲有嘱托郡县干乱吏治者,以法闻。防等治母丧,起坟逾制度〔一〕,太后以为言,即时削减。自後诸王公主家莫敢犯者,率相效以素,被服如一,上下相承,不严而化。太后置织室於濯龙中,内以自娱,外以先女功。衣大练〔二〕,御者秃不缘〔三〕。诸主家朝请,望见后袍极麤疏,反以为侍婢之数,就视乃非,人知者莫不叹息。

  〔一〕 胡三省曰:「汉列侯坟高四丈,关内侯以下至庶人有差。」

  〔二〕 李贤曰:「大练,大帛也。杜预注左传曰:『大帛,厚缯也。』太后兄廖上书曰『今陛下躬服厚缯』是也。」

  〔三〕帬,即裙。释名曰:「裙,下群也,连接裙幅也。」又曰:「缘裙,裙施缘也。」又方言曰:「绕衿谓之帬。悬裺谓之缘。」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以长沙陈家大山楚墓出土的梳髻贵族妇女帛画为例,根据其衣袖口及下摆,均加深色宽缘,即宽边,证明「衣作綉,饰为缘」是春秋战国以至汉代贵族男女衣着的通常式样。据上可知马后好俭,欲以身率下,故反常服,裙不加缘也。

  是时廖为卫尉,防为城门校尉,光为越骑校尉。廖等皆好施爱士,藉以名势,宾客争归之,言事者多以为讥,虽天子亦不善也。

  秋,卢水羌反,以城门校尉马防行车骑将军,与长水校尉耿恭率师征之。司空第五伦谏曰:「臣愚以为贵戚可封侯当之,不当豫於国事。何者?有过绳以法则负下〔一〕。窃闻马防当西征,臣诚以防亲舅,皇太后慈仁,脱有纤芥之难为意,此陛下之忧。」不从。防遂出征,大破羌。

  〔一〕 范书第五伦传作「绳以法则伤恩,私以亲则违宪」。袁纪恐有脱误。

  恭到陇西,上言:「宜令车骑将军防屯汉阳,以为威重。昔安封侯窦融怀集羌胡,开其欢心,子孙於今,乐闻窦氏。大鸿胪固前击白山,卢水闻固至,三日而兵合,卒克白山,(卢水)固之力也〔一〕。宜复遣固奉大使。」又荐临邑侯刘复〔二〕「素好边事,明略卓异,反以微过归国,宜令以功自效。令复将乌桓兵,所向必克」。由是忤於防。防令谒者李谭奏恭不忧军,被诏怨望。徵下狱,免官〔归〕本郡〔三〕。

  〔一〕 据范书及袁纪上文文意删。卢水者,卢水羌胡也,永平十五年冬随窦固出酒泉塞击匈奴者。

  〔二〕 刘复,北海靖王刘兴子。范书宗室四王三侯传曰:「临邑侯复,好学能文章。永平中,每有讲学事,辄令复典掌焉。与班固、贾逵共述汉史,传毅等皆宗事之。」耿恭之奏,惟见此纪,则复又兼有武略矣。又袁纪之「要」,即约也。

  〔三〕 据范书耿恭传补。

  上欲为原陵、显节陵置国,於是东平王苍上疏谏曰:「臣窃见光武皇帝躬俭约之质,睹终始之分,初营寿陵,具遵古制。孝明皇帝大孝不违,奉而行之,不敢有所加焉。至於自奉之礼,尤为俭约,谦谦之美〔一〕,於斯为盛。臣愚以为国邑之兴,由秦以来,非古之制,丘陇且不欲其着明〔二〕,岂况郛郭哉〔三〕!上违先帝之心,下造无益之功,虚费国用,动摇百姓,非所以致和气,祈丰年也。又以吉凶之教言之〔四〕,俗不欲无故缮修丘墓,有所兴起。考之古法,则乖礼典;稽之时宜,则违民欲;求之吉凶,未见其福。陛下追考祖祢,思慕无已,诚恐左右过议,以累圣心。臣苍诚伤二帝之美,不畅於无穷也。」帝雅敬苍,从之而止。

  〔一〕 易谦卦曰:「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正义曰:「恒以谦卑自养其德也。」

  〔二〕 礼记檀弓上曰「古也墓而不坟」,又曰「古不修墓」,皆不欲其着明之意也。

  〔三〕 释名曰:「郭,廓也,廓落在城外也。」又杜预曰:「郛,郭也。」

  〔四〕 论衡卜筮篇曰:「夫卜曰『逢』,筮曰『遇』,实遭遇所得,非善恶所致也。善则逢吉,恶则遇凶,天道自然,非为人也。推此以论,人君之治有吉凶之应,亦犹此也。君德遭贤,时适当平,嘉物奇瑞偶至。不省之君,亦反此焉。」

  三年(戊寅、七八)

  春正月己酉,大赦天下。

  诏东平王曰:「闻於师曰:『其物存,其人亡,不言哀而哀自至。』惟王孝友之性,岂不然哉!今以光烈皇后衣一箧遗王,可时礼瞻,以慰凯风寒泉之思〔一〕,又令後生子孙得见先后衣服。迄今鲁国孔氏,犹有仲尼衣车,明德盛者,光灵远也。京都子孙亦各得一箧光武皇帝衣,以赋诸国〔二〕,故不复送。」

  〔一〕 诗邶风凯风序曰:「凯风盖孝子也。卫之淫风流行,虽有七子之母,犹不能安其室,故美七子能尽其孝道,以慰其母心,而成其志尔。」其诗曰:「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正义曰:「此孝子自责无益於母,使母不安也。」

  〔二〕 赋,予也。

  乙卯,广平王、钜鹿王、乐成王就国。

  三月癸巳,立皇后窦氏。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三老、孝弟、力田人三级;鳏寡孤独贫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

  窦后,勳女也。勳尚沘阳公主,生四男二女。男宪,次景、笃、瑰;及后,有容貌才能。帝闻之,数以问诸家,及后女弟随沘阳主入见长乐宫,进止得适,人事修备,奉事太后,下及侍御、贡御、问遗,皆得其欢心。太后异之,上可意焉,遂召入掖庭。后性敏给,称誉日闻,太后缘上意,乃立为后,专後宫。追爵谥勳为安成思侯。

  宪兄弟亲幸,并侍宫省,赏赐日盛,自马氏侯及王主亲家,莫不畏惮。宪乘势放纵,夺沁水公主田,主畏宪,不敢争,左右莫敢言。上尝幸公主第,问以田事,宪托言借之。後上知焉,大怒,诏以田还主,切责宪曰:「此何异指鹿为马〔一〕,久念使人惊怖。昔先帝每以舅氏田宅为言,而宪反夺贵主田,何况小民哉!难雕之人,不可汲引,吾捐弃汝等如孤雏腐鼠尔!」皇后毁服谢,良久乃解。由是帝不大授以位,唯宪至侍中,虎贲郎将,笃、景、瑰皆黄门郎。

  〔一〕 史记秦始皇本纪曰:「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於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秋八月辛巳,行车骑将军防还京师。车驾亲幸其第,厚加赏赐。上美防功,令史官为之颂,又使防岁举吏二人〔一〕。

  〔一〕 续汉百官志注引汉官目录曰:「建武十二年八月乙未诏书,三公举茂才各一人,廉吏各二人;光禄岁举茂才四行各一人,察廉吏三人;中二千石岁察廉吏各一人,廷尉、大司农各二人;将兵将军岁察廉吏各二人;监察御史、司隶、州牧岁举茂才各一人。」马防以城门校尉行车骑将军事,故得依将兵将军岁察廉吏二人例以行之。

  冬十二月丁酉,以〔防〕行车骑将军、城门校尉如故〔一〕,位逾九卿,班同三府,置掾吏十人。上欲令卫尉马廖朝会居防上,将以优廖也。辞曰:「朝廷以爵,王道所由,黜陟之序,子得先父,大臣列国之纲纪。今以一臣乱朝廷,臣不敢当也。」

  〔一〕 据文意补。

  是岁班超率疏勒诸国破姑墨城,上书求助〔曰〕〔一〕:「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置校尉,计思虑十有余年,乃发大策,北击匈奴,西使诸国。於是鄯善诸国咸愿尽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二〕。若为百分西域,未得其一〔三〕。臣诚愿弃身旷野,竟卒圣朝本志。昔魏绦以晋大夫和集诸戎〔四〕,况臣乘圣汉之威,万死之志,冀必立铅刀一割之用〔五〕。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斩匈奴右臂,遂定西域〔六〕。於今诸国,西至日所入〔七〕,莫不向化,各奉国珍,前後不绝,唯独焉耆、龟兹未服从。臣初与官属三十六人在疏勒,更遭厄难,今已五岁矣,大小皆言依汉与天等。以是效臣之能,通葱领〔八〕,葱领通则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擒。今来,四月到疏勒,臣请于阗、莎车、疏勒兵击蛮夷,计之上也。臣区区窃幸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布大喜於天下。」天子览超奏,知西域可成〔九〕,议欲给超兵卒。平陵人徐干等素善超,上疏愿奋身佐超。上以干为假司马,将弛刑及义从千人诣超。

  〔一〕 据陈澧校改补。

  〔二〕 据范书补。

  〔三〕 乃未得者百分之一之意。

  〔四〕 襄公四年左传曰:「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晋侯欲伐之,魏绦谏晋侯,遂使魏绦盟诸戎,修民事,田以畤。

  〔五〕 李贤曰:「贾谊曰:『莫邪为钝兮,鈆刀为銛。』楚辞曰:『捐弃太阿,宝鈆刀兮。』」又汉书贾谊传晋灼注曰:「世俗为利为銛彻。」惠栋曰:「韩诗外传云:『陈饶谓宋燕曰:「鈆刀畜之,而干将用之,不亦难乎?」』」据此则鈆刀与干将、莫邪、大阿等宝剑相对,一钝一利,所见明矣。淮南子曰:「鈆不可为刀。」亦言其钝不足用也。班超之言,乃自谦之辞。

  〔六〕 李贤曰:「哀帝时刘歆上议曰,西伐大宛,结乌孙,裂匈奴之右臂。南面以西为右也。」

  〔七〕 汉书西域传曰:「自条支国乘水西行,可百余日,近日所入也。」

  〔八〕 领即岭,古字通,下同。

  〔九〕 陈澧以为「西域」下当补「功」字。

  四年(己卯、七九)

  春二月庚辰〔一〕,太尉牟融薨。上痛惜,亲自临丧,賵赐出於丰厚。时融长子归田里,上以其余子多小,恐其丧有阙也,乃使太尉掾史教其威仪〔二〕。

  〔一〕 二月丙戌朔,无庚辰。范书作「庚寅」,是。

  〔二〕 「史」原作「吏」。按续汉百官志,太尉官属曰「掾史」,范书亦同,故迳改之。

  初,光武勤治,孝明好吏事,风声相劝,俗颇苛刻。司空第五伦以为政化之本,宜以宽和为先。及上即位,崇宽而多恕,於是伦上疏褒称,因以讽曰:「陛下即位,以宽临下,举贤良,选宽博,圣明殊绝,非群下所能及。诏书每下,务宽和而政急不解,欲节俭而奢泰不止,咎在俗弊,臣下不称故也。臣闻『为政三年有成,必世而後仁』〔一〕。光武皇帝承王莽之後,加严猛为政,因以成俗,是以郡国并举,皆多办职俗吏,不应宽博之选。臣闻『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二〕是以从上之行,不从其言,故曰『以身教者从』〔三〕。今但进仁贤节俭者,不过数人,则俗必自化,由形直者则影不得曲矣。臣所以尝恳恳欲行宽和者,书记秦以酷急亡,王莽亦以苛法自灭,臣以为大戒。夫阴阳和则岁丰,君臣同则化成。刺史、太守以下,初拜京师及道出洛阳者,宜皆召见,可以博观四方,因以察其人。诸上书言事有不合者,但报归田里,不宜加过怒,以明在宽。」

  〔一〕 论语子路曰:「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孔安国曰:「三十年曰世,如有受命王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

  〔二〕 语见论语子路。

  〔三〕 黄本「以身教者从」作「以身教者讼」,误。范书与蒋本同,而下有「以言教者讼」句,疑袁纪恐脱此句,黄本误「从」为「讼」,非无故。

  夏四月戊子,立皇子庆为皇太子。赐天下爵,人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鳏寡孤独贫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

  己巳,灵寿王恭为彭城王〔一〕,常山王炳为淮南王〔二〕,汝南王畅为梁王。

  〔一〕 范书章帝纪作「钜鹿王恭为江陵王。」又「己巳」作「己丑」。按是月乙酉朔,无己巳日,袁纪误。

  〔二〕 范书章帝纪「淮南王」作「淮阳王」。

  辛卯,封皇子伉为千乘〔王〕,〔全〕(令)〔为〕平春王〔一〕。

  〔一〕 据范书改补。

  癸卯,封车骑将军防为〔颍〕(顺)阳侯,卫尉廖为〔顺〕(颖)阳侯,执金吾光为亲汲侯〔一〕。廖等既受封,上书让位,天子许焉,皆以特进归第。

  〔一〕 范书马援传,廖「为顺阳侯」,防为「颍阳侯」,光为「许侯」,均与袁纪异。按东观记亦言防为「颍阳侯」,袁纪下卷防正作「颍阳侯」,故正之。

  於是窦氏始贵,司空第五伦上疏曰:「当今〔承〕百王之弊〔一〕,人民文巧,咸趣邪路,莫能守正。虎贲将军窦宪,椒房之亲〔二〕,出入省闼,年盛志美,卑谦乐善,此其好士之风也。然诸出入贵戚者,率皆疵瑕,禁固州县,无守约安贫之节,希求进苟得之志,更相扇动,浮誉成雷〔三〕,盖骄佚所生也。三辅议者至云以贵戚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险陂趋势之徒〔四〕,诚不可亲。臣愚愿陛下、中宫严敕宪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於无形,令宪永保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愿也。」

  〔一〕 据范书补。

  〔二〕 李贤曰:「后妃以椒涂壁,取其繁衍多子,故曰椒房。」

  〔三〕 范书第五伦传作「聚蚊成雷」。语出汉书景十三王传,师古曰:「言众蚊飞声有若雷也。」此作「浮誉」,其义一也,皆指献媚虚妄之言如雷。

  〔四〕 范书「陂」作「詖」,古字通,苍颉篇曰:「詖,佞谄也。」

  伦志在奉公,言事无所隐,诸子或时谏止,辄叱遣之。每上事,自为草,不复示掾,吏民或奏记,辄便封上之,曰:「臣任重忧深,不能出奇策异谋,吏民责让臣者多,谨并封上。」其无私若此,然少蕴藉,不修威仪,以此见轻。

  甲戌〔一〕,司徒鲍昱为太尉,南阳太守桓虞为司徒。

  〔一〕 此乃五月事,疑袁纪上脱「五月」二字。

  虞字仲春〔一〕,左冯翊万年人也。初为鲁令,以父母老去官,二亲既终,讫乃仕。稍迁南阳太守,表贤黜恶,校练名实,豪吏无所容其奸,百姓悦之。自建武以来,太守名称无及虞者,及为三公,无他异政。

  〔一〕 范书章帝纪李贤注同。然北堂书钞卷五九引东观记作「字伯春」。

  六月癸丑,皇太后马氏崩。

  秋七月壬戌,葬明德皇太后。

  八月甲午,诏曰:「贾贵人者奉侍先帝,劬劳帷幄。建初之後,以至亲供养长乐宫,昏定晨省,夙夜匪懈。今赐贵人赤绶〔一〕,安车一驷,永巷宫人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二〕。朕既早离皇太后,幸复承子道,中心依依,昊天罔极。」

  〔一〕 续汉舆服志曰:「诸侯王赤绶。」又曰:「长公主、天子贵人与诸侯王同绶者,加特也。」章帝以贾贵人为其生母,故特加王赤绶也。

  〔二〕 据范书补。按黄金且赠千斤,钱岂能仅赐二万?故补之。

  贵人南阳人,明德马后姊子也,以选入宫为贵人,生章帝。马后无子,母而养之。明帝谓马后曰:「人未当自生子也〔一〕,但患养之不勤,爱如己子,则爱敬如亲生矣。」於是马后遇帝厚,帝感养育之恩,遂名马氏为外家,故贾氏不蒙舅氏之宠。

  〔一〕 疑「人未」下脱「必」字。

  袁宏曰:夫刚健独运,乾之德也;柔和顺从,坤之性也。是以制教者本於斯,男有专行之道,女有三从之义〔一〕。君尊用专,故人子不加爵於其父;优柔体顺,故国君可得崇礼於其母,古之道也。能封贾氏之号,不尽名称之极,求之典籍,异乎春秋之义也。

  〔一〕 仪礼丧朋篇,传曰:「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是秋,诏诸儒会白虎观〔一〕,议五经同异,曰白虎通。

  〔一〕 诸儒者,杨终、魏应、淳于恭、丁鸿、楼望、桓郁、班固、贾逵等人也。

  五年(庚辰、八0)

  春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一〕。诏曰:「朕新离供养,罪恶着众,上天降异,止於朕躬,非群司之咎,其咎朕而已。公卿能极谏朕过失者,各举一人〔二〕,岩穴之德为先,勿取浮华。」

  〔一〕 据范书补。

  〔二〕 范书章帝纪作「公卿巳下,其举直言极谏、能指朕过失者各一人,遣诣公车,将亲览问焉」。袁纪必有脱误,疑「各举」二字当在「公卿」之下。

  是时用永平故事,吏治尚严,尚书决事,类近於重。尚书陈宠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必以刑罚为首,咨叹相戒者,重刑之至也。往者治狱严明,以刑奸慝,奸慝既平,宜济之以宽。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群寮,弘崇晏晏〔一〕,而有司执事,未悉奉承,治狱者急於榜格,执宪者烦於诈欺,或因公行私,以骋威福,违本离实,捶楚为奸。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故子贡非臧孙之行猛,而美郑侨之仁政〔二〕。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三〕方今圣德充塞,照於上下,宜因此时,隆先圣之务,荡涤烦苛,轻薄捶楚,以佑苍生,广至德也。」帝纳宠言,每事务於宽厚,其後遂诏有司,禁绝惨酷之制五十余事。

  〔一〕 诗卫风氓曰「言笑晏晏」。传曰:「晏晏,和柔也。」

  〔二〕 刘向新序曰:「臧孙行猛政,子贡非之曰:『夫政犹张琴瑟也,大弦急则小弦绝矣。是以位尊者,德不可以薄;宫大者,治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民众者,政不可以苛。独不闻子产相郑乎?其抡材推贤,抑恶而扬善。故有大略者,不问其所短;有德学者,不非其小疵。其牧民之道,养之以仁,教之以礼,因其所欲而与之,从其所好而劝之,赏之疑者从重,罚之疑者从轻,家给人足,囹圄空虚。子产卒,国人皆叩心流涕,三月不闻竽琴之音。』」今按:侨字子产。郑侨者,即郑相子产也。

  〔三〕 见诗商颂长发之章。

  宠性周密,时有所表荐,手书削草,人不得知。尝称人臣之义,苦不能慎,自在枢机,谢遣门人,不复教授,绝知交,惟在公家,朝廷器之。皇后弟窦宪,侍中贵幸,宪荐真定张林为尚书,上以问宠,对曰:「林虽有才能,而行贪秽。」宪深以恨宠,而上竟徵用林,卒以赃污抵罪。

  夏五月戊辰,太傅赵喜薨。

  是时承平久,宫室台榭渐为壮丽,扶风梁鸿作五噫歌曰:「陟彼北邙兮,噫!览观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民之劬劳兮,噫!燎燎未央兮,噫!」上闻而非之〔一〕,求索不得。鸿乃逃会稽,依大家皋伯通以赁舂为事,其妻息具食於鸿前,不敢失。伯通知其贤,以客礼待之。鸿当门吟咏着书十余篇。鸿病因笃,与伯通及会稽大夫语曰〔二〕:「昔延陵季札葬子於嬴、博之间,不归其乡里,慎勿令我妻子持尸具柩去。」众曰:「要离古之烈士,今伯鸾之清高,可令相近,葬要离墓旁〔三〕,子孙归扶风。」

  〔一〕 惠栋曰:「案御览、郭茂倩乐府引三辅决录,皆云『肃宗闻而悲之』,今作『非』,乃传写之误。」

  〔二〕 御览卷五五三引东观记作「会稽士大夫」。疑袁纪脱「士」字。

  〔三〕 李贤曰:「要离刺吴王僚子庆忌者,冢在今苏州吴县西,伯鸾墓在其北。」沈钦韩曰:「陆龟蒙笠泽丛书:伯鸾墓在吴西门金昌亭下几一里。」

  鸿字伯鸾,高抗不群。初,扶风世家多慕其名,欲以女妻之,被服华丽,鸿甚恶之。後乡里孟氏有女,容貌丑而有节操,多求者,女不肯往,至年三十无嫁处。父母问其所欲,曰:「得贤如梁伯鸾者可矣。」父母曰:「伯鸾清高,汝安能称之哉?」後鸿闻而求之,遂许焉。为服毕,女求作布麻履及织作之具,乃衣新妇衣。入门积七日,鸿不答,妇跪床下曰:「窃闻夫子高义,曾逐数妇,而妾亦偃蹇数夫,故来归夫子,而不见采择。」鸿曰:「吾欲得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尔。今若乃衣绮缟,〔傅〕白黑〔一〕,岂梁鸿所愿者哉!」於是妇对曰:「妾恐夫子不愿尔,妾有隐居之具。」乃起,椎髻衣布,操作具而前,鸿大悦曰:「此真梁鸿之妻也,能成我矣!」字之德耀,名孟光〔二〕。无几何〔三〕,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世,不欲荣爵,以致忧患,今何其嘿嘿也?得无欲低头就之邪?」鸿曰:「诺。」乃相随之霸陵山,耕耘织作,以供衣食,弹琴诵书〔四〕,以娱其志。

  〔一〕 据果亲王校补。

  〔二〕 蒋本「名孟光」三字阙,黄本仅有「孟光」二字。惠栋曰:「田艺衡曰:『案多一孟字。』栋案:续列女传曰:『字之曰德曜,名孟光。自名曰运期,字侯光。』似『孟』非衍字。」故据以补。

  〔三〕 无几何,蒋本亦阙,据黄本补。又龙溪精舍本「何」作「也」。

  〔四〕 蒋本「诵」下阙「书」字。范书逸民传作「咏诗书」。而东观记作「诵书」,黄本亦然,故据以补。

  六年(辛巳、八一)

  春三月辛卯〔一〕,琅邪王京薨,谥曰孝王。京,光烈皇后少子,而明帝母弟也,恩爱特隆,宠异诸国。京亦孝友谦让,雅好经书。光烈皇后崩,帝手书以后之珍宝赐京。京好治宫室,穷极技巧,殿宇墙壁,皆饰以金银。

  〔一〕 三月甲辰朔,无辛卯。范书作「二月」,是。

  六月丙辰,太尉鲍昱薨。

  昱字文渊,永之子也。初为司隶校尉,时匈奴新降,召昱诣尚书,使封降胡檄。世祖遣小黄门宗厉问昱有所怪不,昱对曰:「故事:通官文书不着姓,又当司徒露布,怪司隶下书也。」世祖曰:「欲令天下知忠臣子复为司隶也。」及居三司,善其事,虽刚直不及永,犹其风也。昱子德,少为黄门侍郎,修至节,有名称,官至大司农。

  辛未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癸巳,大司农邓彪为太尉。

  东平王上疏请诏诸王朝。各赐装钱千万,东平王加五百万。

  七年(壬午、八二)

  春正月,沛王、东平王、中山王、东海王、琅邪王、广陵王、榆乡侯、东乡侯朝〔一〕。使中谒者以乘舆、服、太官珍膳迎苍於郊。

  〔一〕 范书章帝纪无「广陵王」,而有「济南王」。按范书广陵思王荆传,荆於明帝永平十年自杀。永平十四年,封荆子元寿为广陵侯,服王玺绶,又封元寿弟三人为乡侯。至建初七年,「肃宗诏元寿兄弟与诸王俱朝京师。」据此则广陵侯虽名曰侯,实与王等,故袁纪以「王」称之。而「榆乡侯」、「东乡侯」必元寿之弟也。

  是时国邸皆豫受赐,金帛床帷充实其中,驾亲自循行。上欲苍先至,侍以殊礼,诏荥阳令,东平王至者径追会。苍与诸王俱至荥阳,使大鸿胪持节郊迎,诏沛王、东平王、中山王赞拜不名〔一〕;天子亲答拜,所以宠光荣显,加於古典。每入宫殿,辄以〔辇〕迎至省闼,及下〔讌〕(庑)会,上尝坐〔席〕(段),皇后亲拜於内〔二〕。苍等皆鞠躬辞谢,不自安。

  〔一〕 胡三省曰:「贤曰:『谓赞者不唱其名。』余谓四王,帝诸父也,故异其礼。」今按白虎通曰:礼王者臣有不名者,即先王老臣,诸父、诸兄。而「诸父、诸兄者亲,与己父兄有敌体之义也」。则汉礼本如此也。然「天子亲答拜」,则「加於常典」也。

  〔二〕 均据范书东平王苍传补改。

  岁余〔一〕,大鸿胪奏遣诸王归国,上〔持〕(将)留苍〔二〕,封女三人皆为公主〔三〕,赐以秘列图〔四〕。有司复奏遣,上乃手书与苍曰:「骨肉天性,昔念王久劳历时,欲署大鸿胪奏,不忍下笔,顾授小黄门,中心恋恋,恻然不能言。」苍发,上临送之,流涕而别。复赐乘舆服御物、珍宝、舆马,钱布以亿万计,诏遣中使追问起居,相望於道。

  〔一〕 范书作「三月」。

  〔二〕 据陈澧校改。

  〔三〕 乃封县公主也。详见卷九「处臣三女小国侯」注。

  〔四〕 蒋本「图」字阙。南监本作「国」,学海堂本依范书作「列仙图,龙溪精舍本亦然,唯黄本作「图」。按东观记正作「列图」,他本皆误,故据黄本补。

  袁宏曰:章帝尊礼父兄,敦厚亲戚,发自中心,非由外入者也,虽三代之道,亦何以过乎?尝试言之曰:夫不足则相资,相资则见足,见足则无求,无求则相疏,常人之性也。何以知其然乎?夫终朝之饭,糟糠不饱,壶餐之馈,必习其邻人者,甘所不足也。贵为王侯,富有国家,声色之娱,而忘其亲戚者,安其余也。故处不足,则壶餐豆羹不忘其邻人,安其有余,徒钧天广乐必遗其亲戚,其势然也。故亲戚之弊,常在於富贵,不在於贫贱,其可知矣。

  夫同阴以憩,眷然相应者,一遇之欢也;同生异处,敖然相忘者,不接之患也。故形神不接,虽兄弟亲戚,可同之於胡越;交以言色,虽殊涂之人,犹有眷恨之心。由斯观之,王侯贵人乘有余之势,处不接之地,唯意而欲恩情含畅〔一〕,六亲和睦,盖以鲜矣。古之圣人,惧其如此,故明俭素之道,显谦恭之义,使富者不极其欲,贵者不博其高,里老且犹矜爱,而况兄弟乎?朝会以叙其仪,燕享以笃其亲,聘问以通其意,玉帛以将其心,故欲不满而和爱生,情意交而恩义着也。呜呼!有国有家者,可不亲乎?

  〔一〕 「唯意」二字,陈璞疑衍。或有脱误,亦未可知。

  夏六月甲寅,废皇太子庆为清河王,皇子肇为皇太子〔一〕。

  〔一〕 说文『肇』作『〈肇,下"聿改乎"〉』。说文通训定声曰:「许氏不箸说解,当为肇之本字。」

  初,宋贵人有宠,生太子庆。会窦后宠盛,心恶贵人,外令兄弟求宋氏微过,内令御者伺察贵人。贵人尝病,思生菟,令家求之。窦后诬言欲咒诅,上信之,出贵人姊妹於丙舍〔一〕,使小黄门蔡伦考之。窦后讽厉考者,皆致以巫蛊事,送暴室〔二〕,二贵人同时饮药死,并葬於濯龙中。

  〔一〕 胡三省曰:「丙舍,宫中之室,以甲乙丙为次也。续汉志:南宫有丙署。」

  〔二〕 续汉志曰:「暴室,署名,主中妇人疾病也。」

  贵人,扶风平陵人,其先惠将军宋昌後也。父阳〔一〕,恬於荣势,不愿仕宦,专以事亲色养。阳有女〔二〕(三)人〔二〕,选入掖庭,小贵人生太子庆,拜阳为议郎。二贵人既死,阳免归本郡,幽闭之。阳为人仁厚,时人多救请者,遂得免焉。

  〔一〕 范书清河孝王庆传作「父杨」。续汉书亦同。王先谦曰:「官本作『杨』。考证云:案『杨』北宋本作『扬』。」三说未知孰是。

  〔二〕 据范书及下文文意改。

  秋九月,行幸河内、魏郡。

  辛卯,令天下系囚减罪各有差。

  冬十月,行幸长安,祀园陵。

  上召奉车(骑)都尉韦彪〔一〕,问以三辅旧事。彪对讫,因言巡省旧都,宜录先帝功臣及其子孙,上嘉纳焉。即封萧何、曹参、霍光後为列侯〔二〕,擢〔彪〕为鸿胪卿〔三〕。

  〔一〕 陈璞曰:「奉」字衍。今按范书韦彪传作「奉车都尉」,袁纪下文亦然。续汉百官志曰:奉车都尉,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掌御乘舆事。乃光禄勳属官。则非衍「奉」而实衍「骑」也。陈说非。又范书曰:「建初七年,车驾西巡狩,以彪行太常从,数召入,问以三辅旧事、礼仪风俗。」则彪时以奉车都尉行太常事也。

  〔二〕 范书韦彪传曰:「时光无苗裔,唯封何末孙熊为酆侯。」又曰:「建初二年已封曹参後曹湛为平阳侯,故不复及焉。」

  〔三〕 据文意补。

  彪字孟达,右扶风平陵人。高祖贤、曾祖玄成皆致位丞相。彪父母卒,三年不出庐,毁瘠骨立,医治数年乃能起,以至行闻。举孝廉,为郎中,以教授为事〔一〕,安贫乐道,恬於进趋,三辅自耆儒後学,莫不慕之。明帝闻彪之名,有诏拜谒者,赐以车马衣服。稍迁尚书、魏郡太守。上即位,以病〔免〕〔二〕,复为议郎,迁左(右)中郎将〔三〕、长乐卫尉。数陈政事,归於宽厚。彪比上疏乞骸骨,天子重彪礼让,拜为奉车都尉,秩中二千石,赏赐礼〔敬〕,侔於亲戚〔四〕。

  〔一〕 范书本传作「以病免,复归教授」。疑袁纪「以」下有脱文。

  〔二〕 据范书补。

  〔三〕 据范书及续汉志删。

  〔四〕 以己意补,范书作「赏赐恩宠」。

  是时言事者多言「郡国贡举不以功次,养虚名者累进,故守职者益懈,而吏事陵迟」。彪议曰:「伏惟明诏,忧劳百姓,察察不舍昼夜〔一〕,垂恩选举,必务得人。夫国以贤为本,以孝为行。孔子曰:『事亲孝故忠可移於官,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门。』〔二〕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绰优於赵、魏老,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三〕。忠孝之人,治心近厚;锻链之人,治心近薄。斯三代所以直道而行〔四〕,在其所以磨之故〔五〕。在士虽不磨吏职,有行美材高者,不可纯以阀阅取〔六〕。然要归在於选二千石,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

  〔一〕 老子曰「俗人察察」,又曰「其政察察」。焦竑曰:「察察,古本皆作。」朱谦之曰:「傅、范本察察作。」按二字古通用。说文曰:「察,覆也。」「不舍昼夜」,出论语子罕。察察不舍昼夜,言帝亲自查覆,不分昼夜,以求得人。

  〔二〕 孝经纬之文。范书「官」作「君」。

  〔三〕 语出论语宪问孔子曰。传曰:「公绰,鲁大夫,赵、魏皆晋卿,家臣称老公。绰性寡欲,赵、魏贪贤,家老无职故优。滕、薛小国,大夫职烦,故不可为。」

  〔四〕 见论语卫灵公。言三代用民无所呵私,不虚举也。

  〔五〕 李贤曰:「言古之用贤,皆磨砺选练,然後用之。」

  〔六〕 阀阅,亦作伐阅。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勳,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汉书车千秋传曰「无伐阅功劳」。师古曰:「伐,积功也。阅,经历也。」其本指官吏的资历和政绩,後转为指门第的高低,故又称为门阀。门阀形成於东汉中後期,东晋时进入高潮,南北朝由盛转衰。

  顷之,彪复称疾归家,赐布帛百匹,谷三千斛。彪清俭好施,禄赐分与宗族,家无余财,着书十二篇,号韦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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