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後汉纪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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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汉孝顺皇帝纪下卷第十九

 

  四年(己卯、一三九)

  春二月乙亥,京师地震〔一〕。

  〔一〕 范书、续汉志均作「三月」,黄本正作「三月」,蒋本见下文有「二月」,妄改之耳。按此条当移至「夏四月戊午」条前。袁纪於此当脱「春正月庚辰,中常侍张达等有罪诛」句,故下述此事始末。又梁商所言「达和气」,即指春正月皇帝亲率三公九卿迎春於东郊,以致和气之意。

  初,上之立,阉官之力也,由是宠之,始专政事,争执权势。中常侍张达等乃谗中常侍曹腾、孟贲与将军商召诸王子〔一〕,请收之。上曰:「将军父子我所亲,必是共嫉之耳。」乃诛达等,辞及在位大臣。商上表曰:「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在首恶〔二〕,赏不僣溢,刑不淫滥,五帝三王所以致康乂也。窃闻考故中常侍张达等,语多所〔牵〕及大臣〔三〕,大狱一起,无辜者众,非所以达和气,平政化也。宜早决竟,以息逮捕之烦。」上从之。

  〔一〕 范书梁冀传「张达」作「张逵」。

  〔二〕 成公二年左传曰:晋郤克率鲁、卫、曹败齐於鞍。晋师归,范文子後入。武子曰:「无为吾望尔也乎?」对曰:「师有功,国人喜以逆之,先入,必属耳目焉,是代帅受名也,故不敢。」此即「功在元帅」之意也。又僖公二年公羊传曰:「虞,微国也,曷为使虞首恶?虞受赂,假灭国者道,以取亡焉。」其解经「虞师、晋师灭下阳」句,乃「罪在首恶」之意也。

  〔三〕 据陈璞校记补。

  二月,以商少子虎贲中郎将不疑为步兵校尉。商上书曰:「不疑童孺,猥处成人之位,是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昔者晏平仲辞鄁殿以守其富〔一〕,公〔仪〕(鱼)休不〔受〕(爱)鱼食以定其位。〔二〕臣虽不才,亦愿固福禄於圣世。故敢布腹心,触罪归诚。」上许之,以不疑为侍中、奉车都尉。

  〔一〕 襄公二十八年左传曰:「庆氏亡,与晏子鄁殿其鄙六十,弗受。晏子对子尾曰:「不受鄁殿,非恶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为之制度,使无迁也。夫民,生厚而用利,於是乎正德以幅之,使无黜嫚,谓之幅利。利过则为败。吾不敢贪多,所谓幅也。」後与北郭佐邑六十,受之。

  〔二〕 史记循吏传曰:「公仪休为鲁相,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按袁纪之「鱼」据黄本改作「仪」。「爱」据史记改作「受」。

  商疾边吏失和,使羌戎不静。并州刺史来机、叙州刺史刘康当之官,商亲喻之曰:「戎狄荒服,蛮夷要服,言其荒忽无常、统领之道,亦无常法,临事制〔宜〕(官)〔一〕,略依其俗。二君皆表素疾恶,欲分明黑白。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三〕况戎狄乎!宜防其大恶,忍其小过。」机、康不从,羌戎扰动,机、康皆坐事徵。

  〔一〕 据陈璞校记改。

  〔二〕 见论语泰伯。

  夏四月戊午,赐天下男子爵各有差;鳏寡笃癃不能自存者人粟五斛;贞妇帛,人三匹;九十以上人二匹。

  是时良二千石初有任峻、苏章,後有陈琦、吴佑、第五访之徒,海内称之。

  峻字叔高,渤海人也。为剧令。洛阳自王奂之後,连诏三公特选,皆不称职。峻以公能召拜,选文武吏各尽其用,发剔奸盗,不得旋踵,民间皆畏之。断狱岁不过数十人,其威禁猛於王奂,而文理政教不如也。後为太山太守。

  苏章字孺文,京兆杜陵人也〔一〕。为冀州刺史,勤恤百姓,摧破豪侠,坐免归养,高於乡里。时天下不治,民多悲苦,论者日夜称章,朝廷遂不能复用之。

  〔一〕 黄本作「京兆茂陵人」,而京兆无茂陵,有杜陵,故蒋氏本作「杜陵」。然范书苏章传作「扶风平陵人」。二者互异,未知孰是。又谢承书:「苏章字士成,北海人,负籍追师,不远千里。」则是别一苏章也。

  陈琦字公鲁,陈留人也。为徐州刺史,时有盗贼,与吏士同寒苦,争为用。後迁琅邪相,天大旱,用功曹伏禹之言,条前相所贼杀无辜,斋戒设坛而祭之,数日,天下大雨。

  第五访字仲谋,京兆人也〔一〕。初为新都令,恩化大行,二年之间〔二〕,邻县归之,户口十倍。迁张掖太守,民饥,米石数千。访开仓廪赈之,不待上诏,谓掾吏曰:「民命在沟壑,太守权救之。」由此一郡得全,朝廷降玺书嘉之。既而从轻骑循行田亩,劝民耕农,其年谷石百钱。後为南阳太守,护羌、乌桓校尉,边境伏其威信。

  〔一〕 访乃第五伦之族孙,京兆长陵人也。

  〔二〕 范书循吏传作「三年之间」。

  五年(庚辰、一四0)

  春二月戊申,京师地震。

  夏四月,南单于寇河西,天子开以恩信,喻而降之。单于脱帽辟帐谢罪,中郎将陈龟以单于无足可效,迫切令自杀。龟下狱。

  五月己丑晦,日有蚀之。

  秋七月,羌寇金城及三辅,将遣西师,谋元帅,佥曰:「护羌校尉马贤。」大将军梁商曰:「贤本西方斗筲之子,虽有割鸡之效,然齿以老矣,不如太中大夫宋汉。」不从。

  丁丑,赦死罪以下及亡命赎罪各有差。

  八月,以弘农太守贤为征西将军,稽久不进。

  马融知其将败,上疏乞自效曰:「今杂种诸羌,转相钞盗,宜及其未并,亟遣深入,破其支党。而马贤等处处留滞,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一〕,饮酒高会,不以为虑,坐食谷米,未闻所击,臣窃惑之。夫事不复校,而可收名覆实,斯乃征讨者之私便,非国家之公利也。臣听舆人之颂云〔二〕,贤欲目前受降,使譁声东闻。且惧士卒将不堪命,有高克溃叛之变也〔三〕。臣又闻吴起为将,暑不张盖,寒不披裘,戎事不迩女器。今贤野次垂幕,珍肴杂遝,儿子侍妾,事与古反。臣兄弟受恩,诚私愤悒。铅锡之刀,以效一割之用,臣愿请兵五千,才加部队之号,庶自率励,与之齐勇。昔毛遂愿处囊中,赵之冢养欲说燕,初为众笑,後效其功〔四〕。臣托儒者,不便武职,猥陈此言,访之群司,知当受虚诞之辜,唯加裁省。」不听。

  〔一〕 沈钦韩曰:「御览三十七兵书曰:名将望尘,知马、步之多少也。北齐书斛律金传:金行兵用匈奴法,望尘识马、步多少,嗅地知军度远近。」

  〔二〕 僖公二十八年左传曰:晋侯围曹,听舆人之颂,舍於曹人墓地。曹人惧,晋人因其凶也而攻之,遂入曹。疑袁纪此句有脱误。

  〔三〕 闵公二年左传曰:「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高克奔陈。」

  〔四〕 毛遂之事见史记平原君列传。赵厮养卒事见张耳陈余列传。

  融字季长,援兄子严之子也。兄续博览古今,同郡班固着汉书,缺其七表及天文志,有录无书,续尽踵而成之。融少笃学,多所通览。大将军邓骘闻其才学,召为舍人。非其好也,避地至〔叙〕(梁)州〔一〕。会羌戎扰攘,边谷踊贵,困厄甚,乃叹曰:「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也。」何则?生贵於天下。今以咫尺之耻,而丧千金之躯,非老庄之意也。」乃还应骘命,转为郎中〔三〕,校书东观十余年,穷览典籍。稍迁尚书、南郡太守,坐事髡徙朔方,遇赦,还为议郎。

  〔一〕 据黄本改。蒋本「叙」多作「梁」。

  〔二〕 李贤曰:「庄子曰。言不以名害其生者。」

  〔三〕 郎中原作「中郎」,据范书、谢承书、续汉书迳改。

  融美才貌,解音声,学不师受,皆为之训诂〔一〕,弟子自远方来受业者常千余人。融外戚家,虽好儒术,而服饰甚丽,坐绦纱帐,侍婢数十,声妓不乏於前,弟子以次相授,鲜有睹其面者。

  〔一〕 范书本传曰:「着春秋三传异同,注孝经、论语、诗、易、三礼、尚书。」

  是时朝政多僻,竞崇侈靡。侍中张衡上书曰:「臣伏惟陛下宣哲克明,继体承天。中道倾覆之变,以应潜龙之德〔一〕。及乘云高济,盘桓天位,诚所谓将隆大任,必先倥偬之也〔二〕。亲履艰难,犹知物情,故能一贯万机,无所疑惑。宜获神祗之应,受黎庶之誉。而阴阳未和,灾眚屡见,天道幽远,成败易睹。近世郑、蔡、江、樊、周广、王圣,皆为效矣〔三〕。恭俭畏恶,必蒙福祉,奢淫谄慢,鲜不夷戮,前事不忘,後事之师也。夫情胜其性,流遁忘返,岂惟不肖,中才皆然。苟非大贤,不能思义,故过结罪成。向使能瞻前顾後,援镜自戒〔四〕,则何陷於凶患乎!贵宠之臣,众所属仰,其有愆尤,上下知之。褒美戒恶,有心皆同,故怨讟溢乎四海,神明降其祸孽。顷年雨常不足,思求所失,则洪范所谓『僣恒阳若』也〔五〕。惧群臣奢泰,昏迷典式,自下逼上,用速咎徵。又前年京都地震土裂,土裂者威分,地震者民扰也。君以静唱,臣以动和,威自上出,不趣於下,礼之正也。窃惧君有厌倦,制不专己,恩不忍割,与众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洪范曰:『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天监孔明,虽疏不失。灾异示人,前後数矣,未见所革,以复往悔。自非圣人,不能无过。愿陛下思惟所见,稽古率旧〔六〕,勿令刑德大柄〔七〕,不由天断。惩忿窒欲,事依礼制,礼制修〔则〕奢僣息〔八〕,事合宜则无凶咎。然後神圣允塞,灾沴不至矣。」

  〔一〕 易乾卦曰「潜龙勿用」。疏曰:「潜者,隐伏之名也;龙者,变化之物。潜龙之时,小人道盛,圣人虽有龙德,於此时唯宜潜藏,勿可施用。」

  〔二〕 李贤曰:「埤苍曰:倥偬,穷困也。亦谓顺帝被废时也。」

  〔三〕 郑,郑众;蔡,蔡伦;江,江革;樊,樊丰也。

  〔四〕 李贤曰:「楚辞曰:『瞻前而顾後兮,援镜自戒。』谓引前事以为镜而自戒敕也。韩诗外传曰:『明镜所以照形,往古所以知今。』」

  〔五〕 书洪范注曰:「君行僣差,则常阳顺之,常阳则多旱也。」

  〔六〕 范书张衡传「所见」作「所( )」。(),以也。

  〔七〕 大柄,即八柄也,谓爵、禄、予、置、生、夺、废、诛也。见周礼大宰。

  〔八〕 据范书补。

  衡雅……〔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复无谶书。谶书出於哀、平之际,皆虚伪之徒以矫世取容,不可信也。衡乃上书具陈谶不可用。

  〔一〕 雅字下原阙三十九字,当与图谶事有关。

  衡字平子,南阳鄂人也〔一〕。和帝世为尚书郎。是时承平日久,天下奢泰,自王公至於庶人,莫不逾制,故衡作二京赋讽焉。衡精微有文思,善於天文阴阳之数,由是迁太史令。衡作地动仪,以铜为器,圆径八尺,形似酒樽,合盖充隆,饰以山龟鸟兽。樽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方兆龙,首衔铜丸,蟾蜍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樽中,张讫,覆之以盖,周密无际,若一体焉。地动摇樽,所从来龙机发则吐丸,蟾蜍张口受之。丸声震扬,〔伺〕(同)音觉知〔二〕,即有龙机,其余七首不发,则知地震所起从来也。合契若神,自此之後,地动史官注记,记所从方起。来观之者,莫不服其奇。又作浑天仪。衡深叹扬雄太玄经,谓崔瑗曰:「观太玄经,知子云殆尽阴阳之数也。非特记传之属,实与五经相拟,汉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三〕。所以作者之数,必显一世,常然之符也。太玄,四百岁,其兴乎?竭己之精思,以揆其义,更使人难论阴阳之事。」久之,出为河间相。衡所着述,皆传於世。

  〔一〕 范书作「西鄂人」。汉书地理志之应劭注曰:「江夏有鄂,故加西云。」则本亦名鄂也。

  〔二〕 伺同形近而讹,故正之。

  〔三〕 李贤曰:「子云当哀帝时,着太玄经,自汉初至哀帝二百岁也。」

  九月,太尉王龚以疾罢。

  初,龚患宦官之乱,上疏言其罪,宜罢遣逐之。宦官乃使客作飞章,欲陷龚以罪。诏太尉龚亟自实。从事中郎李固说大将军梁商曰:「王公束修励节,而受谗佞之患。夫三公尊重,旧典不有大罪,不至轻问也〔一〕。王公沈静内明,若有他变,朝廷获害忠良之名。语曰:『善人在患,饥不及餐。』宜救其艰。」商从之,由是得免。

  〔一〕 范书王龚传作「不至重问」。李贤曰:「大臣狱重,故曰重问。武帝时,丞相薛宣、御史大夫瞿方进有罪,上使五二千石杂问。音义云:大狱重,故以二千石五人同问之。」袁纪作「轻」,误。

  龚字伯宗,山阳高平人。安帝时为司隶校尉,京邑肃然,有高名於天下。初,龚夫人卒,龚与诸子并扶杖行服。是时山阳太守薛勤丧妻不哭,将殡临之曰:「幸不为夭,复何恨哉!」议者两讥焉。

  十一月,遣匈奴中郎将将兵讨南匈奴叛者,斩首二千余级,叛者乞降〔一〕。

  〔一〕 所遣者,张耽也。此段原误置本卷上文「是时朝政多僻」前,今移正之。

  六年(辛巳、一四一)

  春正月丙子,征西将军马贤讨羌到射姑山回〔一〕。

  〔一〕 贤军败於此,贤及二子并死於此役,袁纪必有脱文。

  三月庚午〔一〕,司空郭虔久病策罢。丙午,太仆赵诫为司空。〔二〕

  〔一〕 范书顺帝纪作「庚子」。按是月乙酉朔,无庚午。庚子乃第十六日,丙午二十二日。袁纪误。

  〔二〕 谢承书、范书作「赵戒」。

  秋八月丙午〔一〕,大将军梁商薨。

  〔一〕 范书作「丙辰」。按是月癸丑朔,无丙午,袁纪亦误。

  初,商会於洛水,请从事中郎周举,举称疾不行,商亲昵皆会焉。倡乐即毕,终以歼露之歌〔一〕,坐中皆流涕。举闻而叹曰:「此所谓哀乐失时,非其所也,惧将有祸。」俄商疾困,移归旧弟,敕冀、不疑曰:「吾以无德受恩深厚,生无补益朝廷,死必耗费帑藏。衣〔衾〕(食)饭含玉珠神物〔二〕,无益朽骨,但增尘埃。我生平所不愿,虽有圣人〔之〕制〔三〕,亦有权时之宜。方今边境未宁,盗贼未息,朝廷用度,常〔苦〕(若)不足〔四〕。气绝之後,便敛以时服,殡已便关,关毕便葬。上无损於国,下从我本意。孝子善述人之志,忠臣每事依先公。必从吾言,使魂神有知,无恨於黄泉。」冀、不疑欲奉行,朝廷不听。车驾亲临,谥曰忠侯。以河南尹冀为〔大〕将军〔五〕,不疑为河南尹。

  〔一〕 古今注音乐曰:薤露、蒿里并丧歌也,出田横门人。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之悲歌,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曦灭也。其辞曰:「薤上朝露何易曦,露曦明朝还复滋,人死一去何时归。」孝武时,李延年为之曲,薤露送王公贵人,挽柩者歌之,世呼为挽歌。

  〔二〕 据范书改。

  〔三〕 据龙溪精含本、学海堂本补。蒋本原阙,黄本作「神」,误。

  〔四〕 据陈澧校改。

  〔五〕 据范书补。

  九月,羌寇武威。

  辛亥晦,日有蚀之。

  冬十一月,行车骑将军、执金吾张乔屯兵三辅。

  汉安元年(壬午、一四二)

  春正月癸巳,大赦天下。

  二月丙辰,诏大将军、公卿举贤良方正、探赜索隐者各一人。

  夏六月,以匈奴立义王兜楼储为南单于,立於京师。公卿备位,使大鸿胪授印绶,引上殿,赏赐阏氏以下各有差。

  初,商病笃,上亲临幸,问以遗言。商对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从事中郎(将)周举〔一〕,清高忠正,可重任也。」由是上拜举谏议大夫。

  〔一〕 据范书删。

  及是之时,连有变异。上思商言,召举於显亲殿问之。举对曰:「陛下初即位,遵修旧典,远近肃然。顷年以来,稍违於前,朝多宠幸,禄不原德,府藏空匮,有瓦解之心。观天察人,方古准今,诚可危惧。书曰:「僣恒阳若。』夫僣差无度,则言不从而下不治。阳无以制,则上扰下竭。宜密严敕州郡,察强豪大奸,以时擒讨。」於是下不循法,盗贼并起,杀长吏二千石,横行州郡不能禁,归罪刺史、二千石。上乃召举与群议遣八使〔一〕。

  〔一〕 疑「群」下脱「臣」字。

  秋八月,遣光禄大夫张纲、侍中杜乔等八人持节循行天下〔一〕,表贤良,显忠勤,贪污有罪者,虽刺史辄收以闻。

  〔一〕 按范书周举传,时拜举为侍中,与侍中杜乔、守光禄大夫周栩、前青州刺史冯羡、尚书栾巴、侍御史张纲、兖州刺史郭遵、太尉长史刘班,并守光禄大夫,分行天下。据此张纲实任侍御史,与袁纪作「光禄大夫」异。

  乔等奉命而行,唯纲独埋车轮於都亭不动〔一〕,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遂上书曰:「大将军梁冀、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过厚之恩,以刍荛之姿,居阿保之任,不能敷扬五教,翼赞日月,而专为封豕长蛇〔二〕,肆其贪饕,甘心货贿,纵恣无厌,多结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谨条其无君之心一十五事於左,皆忠臣之所切齿也。」书奏,京师振竦。时皇后内宠方盛,冀兄弟权重於主,诸梁姻族冠冕盈朝。上虽信纲言然卒不罪冀。

  〔一〕 王先谦曰:「苏舆曰:案孙子九地篇『方马埋轮』注:『埋轮,持不动也。』马融传『埋根行道,以先吏士』,注:『埋根言不退。』传亦谓驻车轮於此不肯之部,非真埋之於地也。」

  〔二〕 定公四年左传曰: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於楚。」扬伯峻曰:「淮南子本经训云『尧之时,封豨、修蛇为民害,乃使羿断修蛇於洞庭,擒封豨於桑林。』『封豨』,文选辨命论注引作『封豕』。淮南子不用『长』字,改『长』为『

  修』,避其父讳。」

  侍中杜乔奏免陈留太守梁让、济阳太守泛宫、济北太守崔瑗,赃罪狼籍,梁氏亲党也。荐泰山太守李固在郡忠能,徵固为将作大匠。

  固亦方直不挠,好推贤士。上疏曰:「臣闻『气之清者为精,人之清者为贤。治身者以积精为宝,治国者以积贤为道』〔一〕。昔秦欲谋楚,遣使观宝。楚王乃列其贤臣以为国宝,秦使惧之,遂为寝兵〔二〕。魏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轼段干木之闾,群俊竞至,名过齐桓〔三〕,斯诚积贤之符效也。陛下拨乱龙飞,初登大位,聘南阳樊英,徵江夏黄琼,广汉扬厚,会稽贺纯,策书嗟叹,待以优位,是以岩穴幽人,肥遯之士〔四〕,莫不弹冠振衣,乐为时用,四海欢然,归服圣德。自顷以来,渐更陵迟,诸侍中皆膏粱之余,势家子弟,无宿德名儒可顾问者。愚以为琼等久处郎署,已且十年。诚恨陛下隆崇於始,而弃之於末也。光禄大夫周举、侍中杜乔深沈正直,当世名臣,宜登常伯,豫闻国政者也。」天子纳焉。

  〔一〕 见春秋繁露通国身篇。

  〔二〕 事见新序。

  〔三〕 史记魏世家曰:「秦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四〕 易履卦曰:「幽人贞吉,中不乱自也。」疏曰:「既能谦退幽居,何有危险自乱之事。」惠栋以为汉人皆以幽人为幽系之人,疑幽人一辞经范晔改窜。今按袁纪亦作「幽人」,则汉人亦将幽人作隐居之士解,范晔依袁纪,何曾改窜?又易遯卦曰:「肥遯,无不利。」疏曰:遯者,隐退逃避之名。」又曰:「遯之最优,故曰肥遯。」

  大将军梁冀怨张纲之奏己也,会广陵贼张婴杀刺史、二千石,冀以纲为广陵太守,若不为婴所杀,则欲以法绳之。

  前太守往辄多请兵〔一〕,及纲受拜,诏问:「当须兵几何?」对曰:「无用兵为。」遂单车之官。径诣婴垒门,婴大惊,剧走闭垒。纲又於门外罢遣吏兵,独留所亲者十余人,以书喻其长老素为婴所信者,请与相见,问以本变,因示以诏恩,使还婴。婴见纲推诚,即出见纲。纲延置上坐,问所疾苦。礼毕,乃喻之曰:「前後二千石多非其人,杜塞国恩,肆其私求。〔卿〕(乡)郡远〔二〕,天子不能朝问之也,故民相聚以避害也。二千石信有罪矣,为之者又非义也。忠臣不亏君以求荣,孝子不损父以求富。天子仁圣,欲文德以来之,故使太守来,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也〔三〕。今诚转祸为福。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发怒,大兵云合,岂不危乎?今不料强弱,非明也;弃福取祸,非智也;去顺效逆,非忠也;身绝无嗣,非孝也;背正从邪,非直也;见义不为,非勇也。六者,祸福之机也,宜深计其利害。」婴闻泣曰:「荒裔愚臣,不能自通王室,数为二千石所枉,不堪困苦,故遂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知其不〔可〕久,(可)且以喘息须臾耳〔四〕。明府仁及草木,乃婴等更生之泽也。愚戆自陷不义,实恐投兵之日,不免孥戮也。」纲曰:「岂其然乎?要之以天地,誓之以日月,方当相显以爵位,何祸戮之有!」婴曰:「苟赦其罪,得全首领,以就农亩,则抱戴没齿,爵位非望也。」婴虽为大贼,起於狂暴,自分必及祸,得纲言,旷若开明,乃辞还营。明日,遂将所部万余人与妻子,面缚谒纲〔五〕。纲悉释缚慰纳,单车将婴入营,置酒为乐,大会月余,抚循以意,莫不委心。谓婴曰:「卿诸人积年为害,一旦解散,方垂荡然,当条名上,必受封赏。」婴曰:「乞归故业,不愿复以秽名污明时也。」纲以其至诚,乃各从其意,亲悉为安处居宅。子弟欲为吏者,听之;不欲,不强。为吏则随才任职,为民则劝以农桑,四业并兴,南州晏然。

  〔一〕 「辄多」原误作「多辄」,据黄本改。

  〔二〕 卿乡形近而讹,今正之。

  〔三〕 据范书张纲传补。

  〔四〕 据陈澧校改正。

  〔五〕 通监考异曰:「帝纪:『九月,张婴寇郡县。』又云:『是岁,婴诣纲降。』按张纲传云『寇乱十余年』,则非今年九月始寇郡县也。袁纪置婴降事於八月下、十月上。今从之。」王先谦以通监为非。按袁纪乃以纲之郡之月为准,通叙此事,非〔婴〕必降於是月也。通监依袁纪而书,实循编年史体「通比其事」之成法,甚是。

  论纲功当封,为冀所遏绝,故不侯。天子美其功,徵用之。疾病卒官,时年四十六〔一〕。朝廷甚惜之,婴等三百余人〔二〕,皆衰杖送丧,哀同考妣。

  〔一〕 范书汲古阁本作「三十六」,标点本同袁纪。

  〔二〕 范书作「五百余人」。

  封中常侍巩顺为列侯。

  冬十月辛未,太尉桓焉、司徒刘寿以灾异罢。

  十一月,司隶校尉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十二月,封故征西将军马贤孙承光为列侯,以贤死王事也。

  二年(癸未、一四三)

  冬十月辛丑,令郡国中都官死罪系囚犯大逆以下出缣赎罪,禁吏民无沽酒〔一〕。

  〔一〕 汉世吏民酤酒,时禁时弛。酒禁多因灾害频仍,禾稼多伤而立。汉文帝後元年,诏曰:「以口量地,其於古犹有余,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无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与?」故景帝中三年夏,旱,即禁酤酒。中兴後,和帝永元十六年二月己未,诏兖、豫、徐、冀四州比年雨多伤稼,禁沽酒。顺帝於此复禁,恐亦此意。後桓帝永兴二年,复以旱蝗,禁郡国不得卖酒。然此等禁令,乃官样文章,并无多大实效。

  十二月辛丑〔一〕,死罪不能入赎者遣诣临羌居二岁。

  〔一〕 范书作「十月辛丑」诏之文。钮永建曰:「按『十二月辛丑』五字衍文。」疑此条恐系补下之诏文,未必是袁纪之衍文。

  匈奴中郎将马寔有功於边,诏书褒奖,赐钱十万〔一〕。

  〔一〕 时寔遣人刺杀南匈奴叛首句龙王吾斯。

  寔字伯骞,扶风茂陵人也。昼诵经书,夜习弓兵,希慕名流,交结豪杰,荷担徒走,不远千里。山阳王畅知名当时,寔慕其名,故往之。畅欲观其举措,不即见,敕门曰:「行经日未还。」寔留住弥日,而故云未还。寔谓从者曰:「夫孝子事亲,行不逾日而至〔一〕。今不归,非孝子也。」畅闻之,即引俱入,知其异士也。既入见其母,结好而退。寔临退,执畅手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幸俱生盛明之世,当垂名千载,不可徒存天壤之间,各遇当仁之功,勿相忘也。」归举孝廉,补尚书郎。西羌之难,王畅荐寔於执事,由是为匈奴中郎将。

  〔一〕 论语里仁曰:「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建康元年(甲申、一四四)

  春,尚书仆射黄琼上疏曰:「臣闻古之帝王,莫不敬恭神明,劬劳农事,必躬郊庙之礼,亲籍田之〔勤〕(劝)〔一〕,所以率先群萌,勉劝农功。昔宣王不籍千亩,虢公以为大讥〔二〕。伏惟陛下,遵稽古之鸿业,体虔肃以应天,顺时奉元,怀柔百神。虽诗咏成汤,书美文王,诚不能加。今庙祀适讫,而祈谷方至,恐左右忠孝不欲屡劳圣躬,以为亲耕可废。臣闻先王制典,籍田有日,司徒咸戒,司空除坛,所以迎气东郊〔三〕,以应时风。伏愿陛下率群后,冕旒三推〔四〕,则和泽滂流,苍生有赖。」上从之。

  〔一〕 据范书黄琼传改。

  〔二〕 国语周语曰:「宣王即位,不籍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於是乎出,民之蕃庶於是乎生,事之供给於是乎在,和协辑睦於是乎兴,财用蕃殖於是乎始,敦庞纯固於是乎成,是故稷为大官。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绪,而弃其大功,匮神乏祀而困民之财,将何以求福用民?』王不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续于姜氏之戎。」

  〔三〕 国语周语虢文公谏宣王时曰:「先时九日,太史告稷曰:『

  自今至于初吉,阳气俱蒸,土膏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谷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帅阳官以命我司事,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动,王其祗监农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除坛于籍,命农夫咸戒农用。」又礼记月令曰:「立春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东郊。」

  〔四〕 礼记月令曰:孟春之月,「天子亲载耒耜,躬耕帝籍。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注曰:「推谓伐也。」

  夏四月辛巳,立皇子炳为皇太子。大赦天下。赐男子爵各有差。

  上使中常侍高梵迎太子,不齎诏书,直诣承光宫,以车载太子出。太子太傅杜乔不能止,不知所为。御史种暠适至,横剑当车曰:「太子国之储贰,〔民〕(巨)命所系〔一〕。常侍来无诏书,何得将太子去!安知常侍非奸邪?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梵不敢争,遣诣尚书,得报,乃听。太子既至,上嘉暠持重,称善者良久。

  〔一〕 据钮永建校改。

  秋八月,徐、扬州盗贼群起,遣御史中丞冯放督州郡兵讨之〔一〕。

  〔一〕 范书顺帝纪作「冯赦」。惠栋曰:「滕抚传:九江范容、周生等相聚反乱,屯据历阳,为江淮巨患。遣御史中丞冯绲将兵,督扬州刺史燿、九江太守邓显讨之。案此则冯赦当作冯绲。袁宏纪作冯放,亦误。」惠说是。通监即作「冯绲」。

  庚午,帝崩于玉台。遗诏:「无起寝庙,衣皆以故,珠玉玩好皆不得下。」

  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岁。太后临朝,以太尉赵峻录尚书事。

  九月丙午,葬孝顺皇帝于宪陵。尚书栾巴坐谏作陵不欲坏民冢下狱,免为庶人。

  丙午〔一〕,京都地震。诏公卿、持进、校尉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各一人。

  〔一〕 范书作「是日」。时除京师外,太原、雁门亦地震。

  皇甫规对策曰:「陛下圣德钦明,闻灾责躬,咨〈言差〉群僚,招延敢谏。臣得践天庭,承大问,此诚臣写愤毕命之期也。臣伏见孝顺皇帝初勤王事,纲纪四方,天下欣然,几以获治。自後中常侍、小黄门凡数十人,同气相求,如市贾焉。竞思作变,导上以非,因缘嬖幸,受赂卖爵,分赃解罪,以攘天威。公卿已下,至於佐吏,交私其门,终无纪极。顽凶子弟,布列州郡,并为豺狼,暴虐群生。天下扰扰,从乱如归,至令风败俗坏,招灾致寇。今宜庭问百寮,常侍以下尤无状者,亟便绌遣,与众共之,披埽其党,荡涤其贿,以答天诫。大雅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此之谓也。大将军、河南尹,处周、邵之任,为社稷之镇,加与王室旧有姻族,今日立号,虽尊可也。而天下区区,愿其霈然增修谦节,省去游娱不急之费,减庐第无益之饰,近儒术考论经书,辅佐日月,宜有至效。夫〔君〕(朝)者〔一〕,舟也;民者,水也;朝之群臣,乘舟人也。大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虽曰众也,在所欲之。苟能卒志毕力,守遵常轨,以度元元,所谓福也;或乃怠弛中流,而捐楫放棹,将沦波涛,归咎受愆,可不慎乎!臣生长边远,希步紫庭〔二〕,怖慴失守,言不尽心。」梁冀忿其间己,以规对下第。拜郎中,托疾免归。

  〔一〕 语出荀子王制篇。其文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亦见孔子家语。范书正作「君」,故据改。

  〔二〕 文选宋孝武宣贵妃诔李善注曰:「王者之宫,以象紫微,故谓宫中为紫禁。」王宫亦称紫宫、紫庭,其意一也。

  冬十一月,九江盗贼徐凤称上将军〔一〕杀掠吏民。

  〔一〕 范书冲帝纪作「无上将军」。

  己酉,令郡国死罪系囚减死一等,徙边戍。

  於是殇帝庙次在顺帝下,鸿胪周举议曰:「春秋鲁闵公无子,庶兄僖公代立,跻僖公於闵公上,孔子讥之〔一〕。经书曰:『大事于太庙,跻僖公。』传曰:『逆祀也。』至定公正而下之,孔子是之。经曰:『从祀先公。』为万代法也。殇帝在先,於亲为父;顺帝在後,於亲为子。先後之义不可改,昭穆之序不可乱。」上不从〔二〕。

  〔一〕 文公二年左传曰:「仲尼曰:『臧文仲作虚器,纵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礼记礼器曰:「孔子曰:『臧文仲安知礼?夏父弗忌逆祀而弗止也。』」

  〔二〕 范书周举传作「太后下诏从之」。按袁纪以梁太后诏系於永嘉元年五月,则范书遗漏「上不从」一事。

  举字宣光,汝南汝阳人也。聪敏多识,善属文。学者为之颂曰:「五经纵横周宣光。」初辟司徒掾,稍迁〔并〕州刺史〔一〕。尚书令左雄荐举为尚书。俄而雄为司隶,诏书选武猛任将帅者,选故冀州刺史冯直。直卒坐罪减死,又无猛验,举劾奏雄。後复为尚书令,雄谓举曰:「诏书使我选武猛,不使选清高。」举曰:「诏书选武猛,不使君选贪污也。」雄曰:「进君实所以自伐也。」举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以军法戮宣子仆。宣子谓大夫曰:『可贺我矣!选厥也,任其事。』〔二〕今君不以举之不才,误升诸朝,不敢阿君,以为君羞,不悟君之与宣子殊也。」雄谢而服之〔三〕。举公亮不挠,皆此类也。

  〔一〕 据范书周举传补。

  〔二〕 见国语晋语五。

  〔三〕 范书左雄传曰:「举故冀州刺史冯直,以为将帅。而直尝坐臧受罪,举以此劾奏雄。雄悦曰:『吾尝事冯直之父,而又与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韩厥之举也。」由是天下服焉。明年,坐法免,後复为尚书。」与袁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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