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汉书颜师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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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六十四上  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第三十四上

 

 

  师古曰:「分严安以後为下卷。」

  严助,会稽吴人,严夫子子也,〔一〕或言族家子也。〔二〕郡举贤良,对策百余人,武帝善助对,繇是独擢助为中大夫。後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并在左右。是时征伐四夷,开置边郡,军旅数发,内改制度,朝廷多事,娄举贤良文学之士。〔三〕公孙弘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四〕大臣数诎。〔五〕其尤亲幸者,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相如常称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论,上颇俳优畜之。〔六〕唯助与寿王见任用,而助最先进。

  〔一〕张晏曰:「夫子,严忌也。」

  〔二〕师古曰:「亦云夫子之族子也。」

  〔三〕师古曰:「娄,古屡字。」

  〔四〕师古曰:「中谓天子之宾客,若严助之辈也。外谓公卿大夫也。」

  〔五〕师古曰:「谓计议不如助等,每诎服也,音丘勿反。」

  〔六〕师古曰:「论议委随,不能持正,如树木之无根柢也。」

  建元三年,闽越举兵围东瓯,东瓯告急於汉。时武帝年未二十,以问太尉田蚡。蚡以为越人相攻击,其常事,又数反覆,不足烦中国往救也,自秦时弃不属。〔一〕於是助诘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二〕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振,尚安所愬,〔三〕又何以子万国乎?」〔四〕上曰:「太尉不足与计。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五〕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六〕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罢。

  〔一〕师古曰:「言不臣属於中华。」

  〔二〕师古曰:「举,总也。言总天下乃至京师皆弃也。」

  〔三〕师古曰:「振,举也,起也。安,焉也。」

  〔四〕师古曰:「子谓畜为臣子也。」

  〔五〕师古曰:「以法距之,为无符验也。」

  〔六〕师古曰:「以天子意指晓告之。」

  後三岁,闽越复兴兵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而上书以闻。上多其义,〔一〕大为发兴,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淮南王安上书谏曰:

  〔一〕师古曰:「多犹重也。」

  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缓刑罚,薄赋敛,哀鳏寡,恤孤独,养耆老,振匮乏,盛德上隆,和泽下洽,近者亲附,远者怀德,天下摄然,〔一〕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二〕越,方外之地,劗发文身之民也。〔三〕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四〕非强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五〕故古者封内甸服,〔六〕封外侯服,〔七〕侯卫宾服,〔八〕蛮夷要服,〔九〕戎狄荒服,〔一〇〕远近势异也。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

  〔一〕孟康曰:「摄,安也。音奴协反。」

  〔二〕师古曰:「重,难也。」

  〔三〕晋灼曰:「淮南云『越人劗发』,张揖以为古翦字也。」师古曰:「劗与翦同,(晋)〔张〕说是也。」

  〔四〕师古曰:「与读曰豫。」

  〔五〕师古曰:「地不可居,而民不可牧养也。」

  〔六〕师古曰:「封内谓封圻千里之内也。甸服,主治王田以供祭祀也。」

  〔七〕师古曰:「封外,千里之外也。侯,候也,为王者斥候。」

  〔八〕服虔曰:「侯服之外,又有卫服。宾,宾见於王也。侯卫二服同为宾也。」

  〔九〕师古曰:「又在侯卫之外而居九州之(地)〔内〕也。要,言以文德要来之耳,音一遥反。」

  〔一〇〕师古曰:「此在九州之外者也。荒,言其荒忽绝远,来去无常也。」

  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谿谷之间,篁竹之中,〔一〕习於水斗,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二〕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三〕阻险林丛弗能尽着。〔四〕视之若易,行之甚难。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五〕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为藩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六〕一卒之用不给上事。〔七〕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八〕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可)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九〕壹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後兵革无时得息也。

  〔一〕服虔曰:「竹丛也。音皇。」师古曰:「竹田曰篁。」

  〔二〕师古曰:「昧,暗也。言多草木。」

  〔三〕师古曰:「间,中间也。或八九百里,或千里也。」

  〔四〕师古曰:「不可尽载於图也。着音竹助反。」

  〔五〕师古曰:「戴白,言白发在首。」

  〔六〕应劭曰:「越国僻远,珍奇之贡,宗庙之祭皆不与也。大内,都内也,国家宝藏也。」师古曰:「百官公卿表云治粟属官有都内令丞也。」

  〔七〕师古曰:「给,供也。」

  〔八〕师古曰:「疲劳中国之人於蛮夷之地。」

  〔九〕师古曰:「积,久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一〕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二〕。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三〕舆轿而隃领,〔四〕?舟而入水,〔五〕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六〕,林中多蝮蛇猛兽,〔七〕夏月暑时,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八〕,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九〕以其军降,处之上淦。〔一〇〕後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櫂,〔一一〕未战而疾死者过半。亲老涕泣,孤子謕号,〔一二〕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

  〔一〕如淳曰:「淮南俗卖子与人作奴婢,名为赘子,三年不能赎,遂为奴婢。」师古曰:「赘,质也。一说,云赘子者,谓令子出就妇家为赘婿耳。赘婿解在贾谊传。」

  〔二〕师古曰:「生谓生业。复音(拱)〔扶〕目反。」

  〔三〕师古曰:「资犹齎。」

  〔四〕服虔曰:「轿音桥梁,谓隘道舆车也。」臣瓒曰:「今竹舆车也,江表作竹舆以行是也。」项昭曰:「陵绝水曰轿,音旗庙反。领,山领也。不通船车,运转皆担舆也。」师古曰:「服音、瓒说是也。项氏谬矣。此直言以轿过领耳,何云陵绝水乎!又旗庙之音无所依据。隃与踰同。」

  〔五〕师古曰:「?,曳也,音它。」

  〔六〕师古曰:「谓船触石,难以行也。」

  〔七〕师古曰:「蝮,恶蛇也,音敷福反,解在田儋传。」

  〔八〕师古曰:「泄,吐也,音弋制反。属音之欲反。」

  〔九〕文颖曰:「先臣,淮南厉王长也。间忌,人姓名。」师古曰:「淮南王传作简忌,此本作间,转写字误省耳。」

  〔一〇〕苏林曰:「淦音耿弇之弇。」师古曰:「音工含反。」

  〔一一〕师古曰:「言常居舟中水上,而又有击櫂行舟之役,故多死也。櫂音直孝反。」

  〔一二〕师古曰:「謕,古啼字。」

  臣闻军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气薄阴阳之和,感天地之精,〔一〕而灾气为之生也。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凄怆於心。今方内无狗吠之警,〔二〕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三〕晁不及夕,〔四〕臣安窃为陛下重之。〔五〕

  〔一〕师古曰:「薄,迫也。」

  〔二〕师古曰:「方内,中国四方之内也。」

  〔三〕师古曰:「晏,晚也。言有兵难,故边城早闭而晚开也。」

  〔四〕师古曰:「晁,古朝字也。言忧危亡不自保也。」

  〔五〕师古曰:「重,难也。」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一〕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二〕臣窃闻之,与中国异。〔三〕限以高山,人迹所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四〕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余干界中,〔五〕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六〕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能其水土也。〔七〕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八〕挽车奉饟者,不在其中。〔九〕南方暑湿,近夏瘅热,〔一〇〕暴露水居,蝮蛇?生,〔一一〕疾疠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一二〕

  〔一〕服虔曰:「为边城作难也。」

  〔二〕师古曰:「全国谓未分为三之时也。淮南人於边为吏,与越接境,故知其地形也。」

  〔三〕师古曰:「言其风土不同。」

  〔四〕师古曰:「言水流湍急,石为之漂转,触破舟船也。漂音匹遥反。」

  〔五〕韦昭曰:「越邑,今鄱阳县也。」

  〔六〕孟康曰:「绵音灭,薄力也。」师古曰:「绵,弱也,言其柔弱如绵,读如本字。孟说非也。」

  〔七〕师古曰:「能,堪也。」

  〔八〕师古曰:「不下,言不减也。汉军多之五倍,然後可入其地也。」

  〔九〕师古曰:「挽,引也,音晚。饟亦饷字。」

  〔一〇〕师古曰:「瘅,黄病,音丁干反。」

  〔一一〕师古曰:「?,毒也,音壑。」

  〔一二〕师古曰:「举谓总取也。」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一〕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二〕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三〕此必委质为藩臣,世共贡职。〔四〕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五〕不劳一卒,不顿一戟,〔六〕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七〕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八〕男子不得耕稼(种树)〔树种〕,妇人不得纺绩织紝,〔九〕丁壮从军,老弱转饷,〔一〇〕居者无食,行者无粮。民苦兵事,亡逃者必众,随而诛之,不可胜尽,盗贼必起。

  〔一〕师古曰:「甲者,闽王弟之名。」

  〔二〕师古曰:「存谓省问之。」

  〔三〕李奇曰:「如人畜养六畜也。」师古曰:「直谓畜养之耳,非六畜也。」

  〔四〕师古曰:「共读曰供。」

  〔五〕师古曰:「组者,印之绶。」

  〔六〕师古曰:「顿,坏也。一曰顿读曰钝。」

  〔七〕师古曰:「如雉兔之逃窜而入山林险阻之中。」

  〔八〕师古曰:「罢读曰疲。?亦倦字。」

  〔九〕师古曰:「树,植也。机缕曰紝。紝音人禁反。」

  〔一〇〕师古曰:「饷亦饟字。」

  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一〕又使监禄凿渠通道。〔二〕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持)〔引〕久,士卒劳倦,越(乃)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适戍以备之。〔三〕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百姓靡敝,〔四〕行者不还,往者(果)〔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於是山东之难始兴。此老子所谓「师之所处,荆棘生之」者也。〔五〕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从。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六〕鬼方,小蛮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蛮夷,三年而後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

  〔一〕张晏曰:「郡都尉,姓屠名睢也。」

  〔二〕张晏曰:「监郡御史也,名禄。」

  〔三〕师古曰:「适读曰谪。」

  〔四〕师古曰:「靡,散也,音縻。」

  〔五〕师古曰:「老子道经之言也。师旅行,必杀伤士众,侵暴田亩,故致荒残而生荆棘也。」

  〔六〕师古曰:「既济九三爻辞。」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挍)〔校〕也。〔一〕如使越人蒙(死)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三〕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陛下以四海为境,九州为家,八(蔬)〔薮〕为囿,江(海)〔汉〕为池,〔四〕生民之属皆为臣妾。人徒之众足以奉千官之共,〔五〕租税之收足以给乘舆之御。玩心神明,秉执圣道,负黼依,〔六〕冯玉几,〔七〕南面而听断,号令天下,四海之内莫不向应。〔八〕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九〕使元元之民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一〇〕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一一〕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一二〕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臣闻之,农夫劳而君子养焉,〔一三〕愚者言而智者择焉。臣安幸得为陛下守藩,以身为鄣蔽,人臣之任也。边境有警,爱身之死而不毕其愚,非忠臣也。〔一四〕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一五〕

  〔一〕师古曰:「(挍)〔校〕,计也。不敢与计强弱曲直。」

  〔二〕文颖曰:「颜行犹雁行,在前行,故曰颜也。」师古曰:「蒙,犯也。行音胡郎反。」

  〔三〕张晏曰:「厮,微;舆,众也。」师古曰:「厮,析薪者。舆,主驾车者。此皆言贱役之人。」

  〔四〕师古曰:「八薮,谓鲁有大野,晋有大陆,秦有杨污,宋有孟诸,楚有云梦,吴越之间有具区,齐有海隅,郑有圃田。」

  〔五〕师古曰:「千官犹百官也,多言之耳。共读曰供。」

  〔六〕师古曰:「负,背也。白与黑画为斧文,谓之黼也。依读曰扆。扆形如屏风而曲之,画以黼文,张於户牖之间。」

  〔七〕师古曰:「冯读曰?。」

  〔八〕师古曰:「向读曰响。」

  〔九〕师古曰:「露谓使之沾润泽也。或露或覆,言养育也。」

  〔一〇〕师古曰:「维谓联系之。」

  〔一一〕如淳曰:「得其地物,不足为一日闲暇之虞也。」

  〔一二〕师古曰:「大雅常武之诗。犹,道也。允,信也。塞,满也。既,尽也。言王道信充满於天下,则徐方淮夷尽来服也。」

  〔一三〕师古曰:「言农夫勤力於耕稼,所得五谷以养君子也。」

  〔一四〕师古曰:「毕,尽也,尽言其意也。」

  〔一五〕师古曰:「言汉发一使镇抚之,则越人宾服,不烦兵往。」

  是时,汉兵遂出,〔未〕踰领,适会闽越王弟余善杀王以降。汉兵罢。上嘉淮南之意,美将卒之功,乃令严助谕意风指於南越。〔一〕南越王顿首曰:「天子乃幸兴兵诛闽越,死无以报!」即遣太子随助入侍。

  〔一〕师古曰:「风读曰讽,以天子之意指讽告也。」

  助还,又谕淮南曰:「皇帝问淮南王:使中大夫玉上书言事,闻之。朕奉先帝之休德,夙兴夜(昧)〔寐〕,明不能烛,〔一〕重以不德,〔二〕是以比年凶菑害众。〔三〕夫以眇眇之身,托于王侯之上,内有饥寒之民,南夷相攘,〔四〕使边骚然不安,朕甚惧焉。今王深惟重虑,〔五〕明太平以弼朕失,称三代至盛,际天接地,人迹所及,咸尽宾服,藐然甚惭。〔六〕嘉王之意,靡有所终,〔七〕使中大夫助谕朕意,告王越事。」

  〔一〕师古曰:「烛,照也。」

  〔二〕师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师古曰:「菑,古灾字。」

  〔四〕师古曰:「攘谓相侵夺也,音人羊反。」

  〔五〕师古曰:「惟,思也。虑,计也。」

  〔六〕如淳曰:「王之所言藐然,闻之甚惭也。」师古曰:「藐,远也。言不可及也。藐音武卓反。」

  〔七〕师古曰:「靡,无也。终,极也。」

  助谕意曰:「今者大王以发屯临越事上书,陛下故遣臣助告王其事。王居远,事薄遽,不与王同其计。〔一〕朝有阙政,遗王之忧,〔二〕陛下甚恨之。夫兵固凶器,明主之所重出也,〔三〕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乱,非兵,未之闻也。汉为天下宗,操杀生之柄,〔四〕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卬治。〔五〕今闽越王狼戾不仁〔六〕,杀其骨肉,离其亲戚,所为甚多不义,又数举兵侵陵百越,并兼邻国,以为暴强,阴计奇策,入燔寻阳楼船,〔七〕欲招会稽之地,以践句践之迹。〔八〕今者,边又言闽王率两国击南越。陛下为万民安危久远之计,使人谕告之曰:『天下安宁,各继世抚民,禁毋敢相并。』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贪据百越之利,或於逆顺,不奉明诏,则会稽、豫章必有长患。且天子诛而不伐,焉有劳百姓苦士卒乎〔九〕?故遣两将屯於境上,震威武,扬声乡。〔一〇〕屯曾未会,〔一一〕天诱其衷,闽王陨命,辄遣使者罢屯,毋後农时。〔一二〕南越王甚嘉被惠泽,蒙休德,愿革心易行,身从使者入谢。〔一三〕有狗马之病,不能胜服,〔一四〕故遣太子婴齐入侍;病有瘳,愿伏北阙,望大廷,以报盛德。闽王以八月举兵於冶南,〔一五〕士卒罢倦,〔一六〕三王之众相与攻之,因其弱弟余善以成其(谋)〔诛〕。至今国空虚,遣使者上符节,请所立,不敢自立,以待天子之明诏。此一举,不挫一兵之锋,不用一卒之死,而闽王伏辜,南越被泽,威震暴王,义存危国,此则陛下深计远虑之所出也。事效见前,〔一七〕故使臣助来谕王意。」

  〔一〕如淳曰:「薄,迫也。言事迫,不暇得先与王共议之。或曰薄,语助也。」师古曰:「薄,迫,是也。遽,速也,音其据反。」

  〔二〕师古曰:「言朝政有阙,乃使王有忧也。遗犹与也。」

  〔三〕师古曰:「重,难也。」

  〔四〕师古曰:「操,执持也,音千高反。」

  〔五〕师古曰:「卬读曰仰,谓仰而望之。」

  〔六〕师古曰:「狼性贪戾,凡言狼戾者,谓贪而戾。」

  〔七〕师古曰:「汉有楼船贮在寻阳也。」

  〔八〕师古曰:「先是越王句践称霸中国,今越王欲慕之。句音工侯反。」

  〔九〕师古曰:「王者之兵,但行诛耳,无有战斗,故云不伐也。」

  〔一〇〕师古曰:「乡读曰响。」

  〔一一〕师古曰:「言兵未尽集。」

  〔一二〕师古曰:「令及农时,不待後也。」

  〔一三〕师古曰:「革,改也。」

  〔一四〕师古曰:「服谓朝服也。」

  〔一五〕苏林曰:「山名也,今名东冶,属会稽。」

  〔一六〕师古曰:「罢读曰疲。」

  〔一七〕师古曰:「见,显也。前谓目前。」

  於是王谢曰:「虽汤伐桀,文王伐崇,诚不过此。臣安妄以愚意狂言,陛下不忍加诛,使使者临诏臣安以所不闻,〔一〕臣不胜厚幸!」助由是与淮南王相结而还。上大说。〔二〕

  〔一〕师古曰:「先未闻者今得闻也。」

  〔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助侍燕从容,〔一〕上问助居乡里时,助对曰:「家贫,为友婿富人所辱。」〔二〕上问所欲,对愿为会稽太守。於是拜为会稽太守。数年,不闻问。〔三〕赐书曰:「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四〕劳侍从之事,怀故土,〔五〕出为郡吏。会稽东接於海,南近诸越,〔六〕北枕大江。〔七〕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具以春秋对,毋以苏秦从横。」〔八〕助恐,上书谢称:「春秋天王出居于郑,不能事母,故绝之。〔九〕臣事君,犹子事父母也,臣助当伏诛。陛下不忍加诛,愿奉三年计最。」〔一〇〕诏许,因留侍中。有奇异,辄使为文,〔一一〕及作赋颂数十篇。

  〔一〕师古曰:「从容,闲语也。从音千容反。」

  〔二〕师古曰:「友婿,同门之婿。」

  〔三〕师古曰:「无善声。」

  〔四〕张晏曰:「承明庐在石渠阁外。直宿所止曰庐。」

  〔五〕师古曰:「怀,思也。」

  〔六〕师古曰:「越种非一,故言诸。」

  〔七〕师古曰:「枕,临也。」

  〔八〕师古曰:「从音子容反。」

  〔九〕师古曰:「周惠王之子襄王也。弟叔带有宠於惠后,欲立之,故襄王避难而出奔也。僖二十四年经书:『天王出居於郑。』公羊传曰:『王者无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母也。』」

  〔一〇〕如淳曰:「旧法,当使丞奉岁计,(令)〔今〕躬自欲入奉也。」晋灼曰:「最,凡要也。」

  〔一一〕师古曰:「谓非常之文。」

  後淮南王来朝,厚赂遗助,交私论议。及淮南王反,事与助相连,上薄其罪,欲勿诛。〔一〕廷尉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後不可治。助竟弃市。

  〔一〕师古曰:「以其过为轻小。」

  朱买臣字翁子,吴人也。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薪樵,卖以给食,〔一〕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二〕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三〕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其後,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饥寒,呼饭饮之。〔四〕

  〔一〕师古曰:「艾读曰刈。给,供也。」

  〔二〕师古曰:「呕读曰讴,音一侯反。」

  〔三〕师古曰:「女皆读曰汝。」

  〔四〕师古曰:「饭谓?之,音扶晚反。饮音於禁反。」

  後数岁,买臣随上计吏为卒,将重车至长安,〔一〕诣阙上书,书久不报。待诏公车,粮用乏,上计吏卒更乞?之。〔二〕会邑子严助贵幸,荐买臣。召见,说春秋,言楚词,帝甚说之,〔三〕拜买臣为中大夫,与严助俱侍中。是时方筑朔方,公孙弘谏,以为罢敝中国。〔四〕上使买臣难诎弘,语在弘传。後买臣坐事免,久之,召待诏。

  〔一〕师古曰:「买臣身自充卒,而与计吏将重车也。载衣食具曰重车。重音直用反。」

  〔二〕师古曰:「更音工衡反。乞音气。?音工大反。」

  〔三〕师古曰:「说读曰悦。」

  〔四〕师古曰:「罢读曰疲。」

  是时,东越数反覆,买臣因言:「故东越王居保泉山,〔一〕一人守险,千人不得上。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泽中。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上拜买臣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买臣顿首辞谢。诏买臣到郡,治楼船,备粮食、水战具,须诏书到,军与俱进。〔二〕

  〔一〕师古曰:「泉山即今泉州之山也,临海,去海十余里。保者,保守之以自固也。说者乃云保是地名,失之矣。」

  〔二〕师古曰:「须,待也。」

  初,买臣免,待诏,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一〕拜为太守,买臣衣故衣,怀其印绶,步归郡邸。直上计时,会稽吏方相与群饮,〔二〕不视买臣。买臣入室中,守邸与共食,食且饱,少见其绶。〔三〕守邸怪之,前引其绶,视其印,会稽太守章也。守邸惊,出语上计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诞耳!」〔四〕守邸曰:「试来视之。」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内〕视之,还走,疾呼曰:「实然!」坐中惊骇,白守丞,〔五〕相推排陈列中庭拜谒。买臣徐出户。有顷,长安厩吏乘驷马车来迎,〔六〕买臣遂乘传去。〔七〕会稽闻太守且至,发民除道,县吏并送迎,车百余乘。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买臣驻车,呼令後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八〕。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令葬。〔九〕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皆报复焉。〔一〇〕

  〔一〕师古曰:「饭音扶晚反。」

  〔二〕师古曰:「直读曰值。」

  〔三〕师古曰:「见,显示也。」

  〔四〕师古曰:「诞,大言也。呼音火故反。次下亦同。」

  〔五〕服虔曰:「守邸丞也。」张晏曰:「汉旧郡国丞长吏与计吏俱送计也。」师古曰:「张说是也。谓之守丞者,系太守而言也。守音式授反。」

  〔六〕张晏曰:「故事,大夫乘官车驾驷,如今州牧刺史矣。」

  〔七〕师古曰:「传音张恋反。」

  〔八〕师古曰:「食读曰?。」

  〔九〕师古曰:「乞音气。」

  〔一〇〕师古曰:「复音扶目反。」

  居岁余,买臣受诏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东越,〔一〕有功。徵入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

  〔一〕师古曰:「说读曰悦。」

  数年,坐法免官,复为丞相长史。张汤为御史大夫。始买臣与严助俱侍中,贵用事,汤尚为小吏,趋走买臣等前。後汤以廷尉治淮南狱,排陷严助,买臣怨汤。及买臣为长史,汤数行丞相事,知买臣素贵,故陵折之。买臣见汤,坐床上弗为礼。〔一〕买臣深怨,常欲死之。〔二〕後遂告汤阴事,汤自杀,上亦诛买臣。买臣子山拊〔三〕官至郡守,右扶风。

  〔一〕师古曰:「言不动容以礼之也。为音于伪反。」

  〔二〕师古曰:「致死以害之。」

  〔三〕如淳曰:「拊音夫。」

  吾丘寿王字子赣,赵人也。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一〕诏使从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高材通明。迁侍中中郎,坐法免。上书谢罪,愿养马黄门,上不许。〔二〕後愿守塞扞寇难,复不许。久之,上疏愿击匈奴,诏问状,寿王对良善,复召为郎。

  〔一〕苏林曰:「博之类,不用箭,但行枭散。」孟康曰:「格音各。行伍相各,故言各。」刘德曰:「格五,棋行。?法曰?白乘五,至五格不得行,故云格五。」师古曰:「即今戏之?也。音先代反。」

  〔二〕师古曰:「请於黄门供养马之事。」

  稍迁,会东郡盗贼起,拜为东郡都尉。上以寿王为都尉,不复置太守。是时,军旅数发,年岁不熟,多盗贼。诏赐寿王玺书曰:「子在朕前之时,知略辐凑,〔一〕以为天下少双,海内寡二。及至连十余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二〕职事并废,盗贼从横,〔三〕甚不称在前时,何也?」寿王谢罪,因言其状。

  〔一〕师古曰:「言其无方而至,若车轮之归於毂。」

  〔二〕师古曰:「郡守、都尉皆二千石,以寿王为都尉,不置太守,兼总二任,故云四千石也。」

  〔三〕师古曰:「从音子庸反。」

  後徵入为光禄大夫侍中。丞相公孙弘奏言「民不得挟弓弩。十贼?弩,百吏不敢前,〔一〕盗贼不辄伏辜,免脱者众,害寡而利多,此盗贼所以蕃也。〔二〕禁民不得挟弓弩,则盗贼执短兵,短兵接则众者胜。以众吏捕寡贼,其势必得。盗贼有害无利,则莫犯法,刑错之道也。臣愚以为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寿王对曰:

  〔一〕张晏曰:「?音郭。」师古曰:「引满曰?。」

  〔二〕师古曰:「蕃亦多也,音扶元反。」

  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一〕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及至周室衰微,上无明王,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海内抏敝,〔二〕(是以)巧诈并生。〔是以〕知者陷愚,勇者威怯,苟以得胜为务,不顾义理。故机变械饰,所以相贼害之具不可胜数。於是秦兼天下,废王道,立私议,灭诗书而首法令,〔三〕去仁恩而任刑戮,〔四〕堕名城,杀豪桀,〔五〕销甲兵,折锋刃。其後,民以耰鉏箠梃相挞击,〔六〕犯法滋众,盗贼不胜,〔七〕至於赭衣塞路,群盗满山,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

  〔一〕师古曰:「五兵谓矛、戟、弓、剑、戈。」

  〔二〕师古曰:「抏,讹尽也,音五官反。」

  〔三〕师古曰:「以法令为首。」

  〔四〕师古曰:「去,除也。」

  〔五〕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

  〔六〕师古曰:「耰,摩田之器也。箠,马檛也。梃,大杖也。耰音忧。箠音之累反。梃音大鼎反。」

  〔七〕师古曰:「滋,益也。不胜,言不可胜也。」

  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材,兴学官,三公有司或由穷巷,起白屋,裂地而封,〔一〕宇内日化,方外乡风,〔二〕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三〕孔子曰:「吾何执?执射乎?」〔四〕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诗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五〕言贵中也。〔六〕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於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七〕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八〕窃以为无益於禁奸,而废先王之典,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大不便。

  〔一〕师古曰:「白屋,以白茅覆屋也。寿王言此者,并以讥公孙弘。」

  〔二〕师古曰:「乡读曰向。」

  〔三〕师古曰:「有四方扞御之事。」

  〔四〕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

  〔五〕师古曰:「小雅宾之初筵之诗也。侯,所以居的,以皮为之。天子射豹侯,诸侯射熊侯,卿大夫射麋侯,士射鹿豕侯。抗,举也。射夫,众射者也。同,同耦也。言既举大侯,又张弓矢,分耦而射,则献其发矢中的之功也。」

  〔六〕师古曰:「中音竹仲反。」

  〔七〕师古曰:「抵,触也。」

  〔八〕师古曰:「擅,专也。」

  书奏,上以难丞相弘。弘诎服焉。

  及汾阴得宝鼎,武帝嘉之,荐见宗庙,臧於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曰:「陛下得周鼎。」寿王独曰非周鼎。上闻之,召而问之,曰:「今朕得周鼎,群臣皆以为然,寿王独以为非,何也?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寿王对曰:「臣安敢无说!臣闻周德始乎后稷,长於公刘,大於大王,〔一〕成於文武,显於周公。德泽上昭,天下漏泉〔二〕,无所不通。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亦昭德显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於陛下,恢廓祖业,功德愈盛,天瑞并至,珍祥毕见。昔秦始皇亲出鼎於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宝鼎自出,此天之所以与汉,乃汉宝,非周宝〔也〕。」上曰:「善。」群臣皆称万岁。是日,赐寿王黄金十斤。後坐事诛。

  〔一〕师古曰:「公刘,后稷曾孙也。大王,文王之祖,则古公亶父也。」

  〔二〕师古曰:「昭,明也。漏,言润泽下沾如屋之漏。」

  主父偃,齐国临菑人也。学长短从横术,〔一〕晚乃学易、春秋、百家之言。游齐诸子间,〔二〕诸儒生相与排傧,不(客)〔容〕於齐。家贫,假貣无所得,〔三〕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省。资用乏,留久,诸侯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曰:

  〔一〕服虔曰:「苏秦法百家书说也。」师古曰:「长短解在张汤传。从横说在艺文志。」

  〔二〕师古曰:「诸子,诸侯王子。」

  〔三〕师古曰:「貣音土得反。」

  〔四〕师古曰:「卫青。」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一〕天下既平,天子大恺,〔二〕春蒐秋猕,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三〕且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四〕夫务战胜,穷武事,未有不悔者也。

  〔一〕师古曰:「司马穰苴善用兵,着书言兵法,谓之司马法。一说司马,古主兵之官,有军陈用兵之法。」

  〔二〕应劭曰:「大恺,周礼还师振旅之乐也。」

  〔三〕师古曰:「春为阳中,其行木也;秋为阴中,其行金也。金、木,兵器所资,故於此时蒐猕治兵也。蒐,蒐索也,取不孕者。猕,应杀气也。振,整;旅,众也。猕音先浅反。」

  〔四〕师古曰:「重,难也。」

  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运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一〕胜必弃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国,甘心匈奴,〔二〕非完计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而攻胡,却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卤,不生五谷,〔三〕然後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踰河而北。是岂人众之不足,兵革之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飞刍挽粟,〔四〕起於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五〕率三十锺而致一石。〔六〕男子疾耕不足於粮饷,〔七〕女子纺绩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死者相望,〔八〕盖天下始叛也。

  〔一〕李奇曰:「不可和调也。」

  〔二〕师古曰:「靡,散也,音縻。其下类此。」

  〔三〕师古曰:「地多沮泽而咸卤。」

  〔四〕师古曰:「运载刍槁,令其疾至,故曰飞刍也。挽谓引车船也,音晚。」

  〔五〕师古曰:「黄、腄,二县名也,并在东莱。言自东莱及琅邪缘海诸郡,皆令转输至北河也。腄音直瑞反,又音谁。」

  〔六〕师古曰:「六斛四斗为锺。计其道路所费,凡用百九十二斛,乃得一石至。」

  〔七〕师古曰:「饷亦饟字。」

  〔八〕师古曰:「道死谓死於路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边,闻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谏曰:「不可。夫匈奴,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景,〔一〕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帝悔之,乃使刘敬往结和亲,然後天下亡干戈之事。

  〔一〕师古曰:「搏,击也。搏人之阴景,言不可得也。」

  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秦常积众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一〕适足以结怨深雠,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匈奴行盗侵敺,所以为业,天性固然。〔二〕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三〕禽兽畜之,不比为人。夫不上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四〕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将吏相疑而外市,〔五〕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六〕而秦政不行,权分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七〕愿陛下孰计之而加察焉。

  〔一〕师古曰:「覆音芳目反。」

  〔二〕师古曰:「来侵边境而?略人畜也。?与驱同,其字从?,音普木反。」

  〔三〕师古曰:「程,课也。督,视责也。」

  〔四〕师古曰:「言思虑变易,失其常也。」

  〔五〕张晏曰:「与外国交市己利,若章邯之比也。」

  〔六〕师古曰:「佗音徒何反。」

  〔七〕师古曰:「此周书者,本尚书之余。」

  是时,徐乐、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书奏,上召见三人,谓曰:「公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一〕乃拜偃、乐、安皆为郎中。偃数上疏言事,迁谒者,中郎,中大夫。岁中四迁。

  〔一〕师古曰:「言皆者,各在何处。」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一〕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则逆节萌起,〔一〕前日朝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三〕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必稍自销弱矣。」於是上从其计。又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兼并之家,乱众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又从之。

  〔一〕师古曰:「从音子容反。」

  〔二〕师古曰:「萌谓事之始生,如草木之萌芽也。」

  〔三〕师古曰:「适读曰嫡。」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说偃曰:「大横!」〔一〕偃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二〕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亨耳!〔三〕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四〕

  〔一〕师古曰:「横音胡孟反。」

  〔二〕师古曰:「遂犹达也。」

  〔三〕张晏曰:「五鼎食,牛、羊、豕、鱼,麋也。诸侯五,卿大夫三。」师古曰:「五鼎亨之,谓被镬亨之诛。」

  〔四〕师古曰:「暮言年齿老也。倒行逆施,谓不遵常理。此语本出五子胥,偃述而称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筑城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尝发三十万众筑北河,终不可就,〔一〕已而弃之。」朱买臣难诎弘,遂置朔方,本偃计也。

  〔一〕师古曰:「就,成也。」

  元朔中,偃言齐王内有淫失之行,〔一〕上拜偃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曰:〔二〕「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三〕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王以为终不得脱,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

  〔一〕师古曰:「失读曰佚,音尹一反。」

  〔二〕师古曰:「数,责也。数音所具反。」

  〔三〕师古曰:「衣音於既反。食读曰?。内门,谓内之於门中也。」

  偃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居中,不敢发。及其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多以得封者。及齐王以自杀闻,上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徵下吏治。偃服受诸侯之金,实不劫齐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争曰:「齐王自杀无後,国除为郡,入汉,偃本首恶,非诛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偃。

  偃方贵幸时,客以千数,及族死,无一人视,独孔车收葬焉。上闻之,以车为长者。

  徐乐,燕(郡)无终人也。上书曰:

  臣闻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无〕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一〕偏袒大呼,天下从风,〔二〕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一〕师古曰:「棘,戟也。矜者,戟之把也。时秦销兵器,故但有戟之把耳。矜音巨巾反。此下亦同。」

  〔二〕师古曰:「呼音火故反。」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一〕而身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於匹夫而兵弱於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二〕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一〕师古曰:「攘谓侵取汉地。」

  〔二〕师古曰:「竟读曰境。其下同。」

  由此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难而危海内,〔一〕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二〕天下虽未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还踵而身为禽,〔三〕吴楚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一〕师古曰:「首难谓首唱而作难也。」

  〔二〕师古曰:「韩、赵、魏三国本共分晋,故称三晋。」

  〔三〕师古曰:「还读曰旋。」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一〕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二〕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飞鸟,弘游燕之囿,淫从恣之观,极驰骋之乐,自若。〔三〕金石丝竹之声不绝於耳,帷幄之私俳优朱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无宿忧。〔四〕名何必夏、子,俗何必成、康!〔五〕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质,宽仁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禹、汤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复兴也。〔六〕此二体者立,然後处尊安之实,扬广誉於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背依摄袂而揖王公,〔七〕此陛下之所服也〔八〕。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九〕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一〇〕

  〔一〕师古曰:「复音扶目反。」

  〔二〕师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师古曰:「自若者,言如其常,无所废损也。从读曰纵。」

  〔四〕师古曰:「宿,久也。」

  〔五〕服虔曰:「夏,禹也。子,汤也。汤,子姓。」

  〔六〕师古曰:「侔,等也。」

  〔七〕师古曰:「依读曰扆。已解於上。」

  〔八〕师古曰:「服,事也。」

  〔九〕师古曰:「言其敝末之法,犹足自安也。」

  〔一〇〕师古曰:「奚,何也。」〕

  校勘记

  二七七七页五行自以〔没〕身不见兵革。钱大昭说,「自以」下脱「没」字。按景佑、殿本都有「没」字。

  二七七七页一三行(晋)〔张〕说是也。景佑、殿本都作「张」。王先谦说作「张」是。

  二七七八页四行而居九州之(地)〔内〕也。景佑、殿本都作「内」。王先谦说作「内」是。

  二七七八页一二行其不(可)用天子之法度,景佑、殿本都无「可」字。

  二七八〇页二行复音(拱)〔扶〕目反。景佑、殿本都作「扶」,此误。

  二七八三页二行男子不得耕稼(种树)〔树种〕,景佑、殿本都作「树种」。

  二七八三页一六行旷日(持)〔引〕久,士卒劳倦,越(乃)出击之。景佑本「持」作「引」,「越」下无「乃」字。

  二七八四页一行行者不还,往者(果)〔莫〕反,景佑、汲古、殿、局本都作「莫」,此误。

  二七八四页一二行言莫敢(挍)〔校〕也。景佑、汲古、殿、局本都作「校」,注同。

  二七八四页一二行如使越人蒙(死)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景佑本无「死」字。

  二七八四页一四行八(蔬)〔薮〕为囿,江(海)〔汉〕为池,景佑、殿本「蔬」都作「薮」,「海」都作「汉」。

  二七八六页七行〔未〕踰领,宋祁说,一本「踰」上有「未」字。王念孙说一本是。

  二七八六页一二行夙兴夜(昧)〔寐〕,景佑、殿本都作「寐」。王先谦说作「寐」是。

  二七八八页三行因其弱弟余善以成其(谋)〔诛〕。殿本作「诛」。王先谦说殿本是。

  二七九〇页一三行(令)〔今〕躬自欲入奉也。景佑本作「今」。殿本「躬」作「助」。

  二七九二页一五行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内〕视之,王念孙说景佑本有「内」字是。

  二七九六页二行(是以)巧诈并生,〔是以〕知者陷愚,景佑、殿本「是以」二字都在「巧诈并生」下。

  二七九八页六行乃汉宝,非周宝〔也〕。景佑、殿本都有「也」字。

  二七九八页一一行不(客)〔容〕於齐。钱大昭说「客」疑当作「容」。按景佑、殿本都作「容」,史记同。

  二八〇四页一〇行徐乐,燕(郡)无终人也。景佑本无「郡」字。王念孙、王先谦都说燕是国名,「郡」字不当有。

  二八〇四页一三行〔无〕乡曲之誉,王念孙说史记有「无」字,此脱,则文义不明。

  二八〇七页六行师古曰:「奚,何也。」〕景佑、殿本都有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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