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续资治通鉴长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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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百八十一 元佑元年(丙寅,1086)

 

  起哲宗元佑元年六月甲寅尽其月

  六月甲寅,下诏曰:「朕惟先帝临御以来,讲求法度,务在宽厚,爱物仁民。而搢绅之间,有不能推原朝廷本意,希旨掊克,或妄生边事,或连起犴狱,积其源流,久乃知弊。此羣言所以未息,朝廷所以惩革也。敕正风俗,修振纪纲,兹出大公,盖不得已。况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已斥,则宜荡涤隐疵,阔略细故,不复究治,以累太和。夫疾之已甚,孔子不为,御众以宽,有虞所尚,为国之道,务全大体。应今日前有涉此事状者,一切不问,言者勿复弹劾,有司毋得施行,各俾自新,同归美俗。布告中外,体朕意焉。」(旧录云:「时先帝法度废改殆尽,前朝所用之官,弃逐无一人在廷,乃降是诏。然弹劾罪斥相继不已。」新录辨曰:「当时既有所窜逐,虑在职者不安,故降手诏,以示宽恩,此朝廷仁厚之至也。既云前朝所用之臣,无一人在廷,弹劾不已,则安用此诏?其说非是。自『时先帝』至『不已』删去三十五字。」下诏以六月二十八日甲寅,此据旧录。王觌奏议乃云六月八日,不知何故,当考。吕大防政目六月二十八日手诏谕惩革政事之意,即此诏也。其颁降则在七月十一日,盖缘言者纷纭,踰旬乃宣布耳。)

  给事中胡宗愈奏:「中书省敕内,有『言者勿复弹劾,有司毋得施行』之语,臣愚窃以谓此二句於体未便,欲望去此二句,则尽善矣。」(元佑密疏。後所颁诏无「言者勿复弹劾」六字,盖从宗愈奏也。七月十一日可考。)

  始,邓绾责滁州,言者未已,范纯仁劝太皇太后勿行,太皇太后因欲下诏,以慰反侧,既而中辍。及吕公着救贾种民,太皇太后复欲下诏,公着以为当然,遂从之。或谓公着曰:「今除恶不尽,将贻患他日。」公着曰:「治道去太甚耳,文、景之世,网漏吞舟。且人才实难,宜使自新,岂尽使自弃耶【一】!」(此据吕公着家传。)

  诏之未下也,言事官交章论其不可,御史中丞刘挚言:

  臣闻朝廷议欲降诏中外,慰安人情,传闻二三,臣不敢言【二】,若果如此,臣实未喻。伏见陛下即位以来,修先朝政事,增损法令,进退官吏,大要专以安民,四方晓知上指,坦然明白矣。於怀私负衅,贵近不赦,而忠信之言,虽小必录,此又人人皆能道之。臣独不知国家尚安所疑,欲家至而户晓也。若谓日者黜责一二臣僚,恐附丽党与,不无反侧,故以诏书安之;臣谓人情无甚相远,不从上令,而从其意,动民以言,不若示之以事,自古而然。朝廷果将吹毛洗垢,搜抉宿过,则诏令随行,人亦不信。今但朝廷罚罪之意,出於公议,惟贵大体,不问其余,则虽无所言,何患人不知之。近者朝廷法令方具,功罪明白,吏民安堵自如,正宜镇静无事,何故自生疑贰,猥欲以言语区区过自分说,以胜士大夫之心?臣恐中外有以窥陛下也。前世自汉、唐以来,因诛鉏叛逆,或尅复僭伪,危疑之始,虑有动摇,故亟下诏令,慰抚未萌。今升黜官吏,何时无之,何至张皇,自生不安之意,臣窃以为过矣。抑臣闻之,人才实难,自非大奸大猾,怀邪怙终,此外安有终身弃置之理?古人以功补过,所谓使功不如使过,良以此尔。前以罪退,後以功进,是乃国家所以公天下者,见之一二,则中外将不待言而信矣。臣谓安反侧之计,无以尚此,何必空言哉?伏望睿断,寝降诏之议,免四方疑惑,以幸天下。(杂录第二册有日月,云元年六月二十九日。)

  贴黄称:「臣得於传闻,未知虚实,万一有之,所损不细,须至先事奏论,伏望寝罢,以全大体。」【三】

  又言:

  臣近闻朝廷议欲降诏中外,得於传闻,未见本末,然窃谓朝廷举动不可不谨,昨已具状论列。今者外议藉藉,又异於前,大意谓陛下即位以来,增损法令,进退官吏,今日改意自悔,故欲下诏委曲解说;又深厌台谏言事,故欲指约多士,转相告语;且谓自此臣僚虽有罪犯,无复忧畏,台谏虽有闻见,无复敢言。诏令未下,人已非议,臣备位言路,所闻如此,不敢不论。

  臣以谓刑赏予夺,天下公器,非苟顺人情,惟当而已。日者朝廷加惠元元,取官吏蠹国贼民之尤无状者,显黜一二,以励其余,此甚大惠,陛下以为当耶?未当耶?诚以为当则足矣,何必家至户晓,自启疑贰之意,使忠义自失,奸罔幸免,臣所未喻也。台谏臣僚,类皆疏贱孤寒之人,而使以讥切主上、弹治贵近为职,其势固以不胜,若稍加沮抑,且使有诛夷之忧,则人人顾私自便,谁敢尽言?又况听与不听,上系朝廷去取,大抵欲言十事,退思反顾,已去五六。其言虽上,又经裁择,则言而听者,率不过十一二。然则朝廷听言,可谓审重,论议虽多,言者何罪?且台谏以言为职,今若明出诏令,戒使勿言,则是予之官而夺其职,为小人之所睥睨、轻诮,必不能自立,相率引去。然则言路塞绝,谁复以利害之计上闻?又臣所未喻也。臣思虑累昼夜,其事甚易见,不知为陛下建此计者谁乎?臣愿陛下深思臣言无忽,速赐寝罢降诏,以安士论。若本无此议,臣闻之误妄,罪当万死。

  贴黄称:「窃料诏意,谓前日弊事已革,旧罪已除,故下诏令与吏民改行自新。臣独疑之。若果然,则为害益大。臣谓朝廷大约修明先帝法令,去其犯法之人,是乃文、武、成、康相成之治。今云与更新,自今日始,则臣不知以先朝之治为何如哉?以此示天下,实伤国体。多士之论,已有及此者,不可轻发。」

  又贴黄称:「臣僚若有旧罪宿恶天下所不容者,今日言者虽且依诏旨,不敢弹治,一旦将此等人别有进擢,而言路又将不论,则无乃负朝廷而失官守哉!故虽有诛戮,必须争之,是今日之诏,不足以禁其必言也。」

  又贴黄称:「陛下欲抚安小人,使不自疑,惟在今後掩覆小过,不赐行遣足矣。恐不可明示以一切不问之意,使肆意无所忌惮,非所以神明其权,尊严纲纪者也。仍望检臣前奏,一处详览。」

  又贴黄称:「治平中,濮庙之议,执政不能胜公论,以至出榜朝堂,委曲开谕,而人心终不以为是。以此知理胜则不必示人以言,惟在正己谨行事而已。」

  又贴黄称:「陛下修正法度,进黜善恶,出於至公,天下幸已慰服。今无故自生疑贰,自信不笃,区区以言语收拾人情,伤国大体。」

  又言:

  臣近两具状奏,乞寝罢降诏指挥,未知圣意赐与不赐省察。士大夫臆度风旨,转相传诵,不无非议。臣谓降诏本欲安人情,而诏令未下,事已宣露,反使人情疑惑,则利害固已可见,甚非陛下镇静中外之意。臣备员言路,此而不论,臣则有罪,是以不避烦琐,愿毕其说。

  臣谨按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於国人,国人曰:「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故朝廷之人不为则已,苟有所为,虽秘谋密计,人且意而知之。况陛下已修政事,已清人物,遂欲阔略细故,含垢匿瑕,示天下以宽大,诚大惠也。但此意一定,何患人知不知,若更施於行事一二,则中外喻意,坦然洞达矣。何必空言喋喋,过自分辨,急於取信,无乃害国家大体乎!诏书大意,不过以谓罪恶者已治,欲使其余改行自新。恭惟先皇帝养育人才,布满内外,其中邪慝不能无之,今已行惩劝,则是乃所以成就先帝之美。若必形於诏书,示荡涤之惠,使之自新,则似分别前日政事,亏损治道,无大於此。然则人情安与不安,乃在陛下立意行事其意如何耳,不在降诏。诏下之後,事体窒碍,其害乃至於此。臣愿陛下深赐省照,特罢降诏,以全大体,臣不胜拳拳。

  贴黄称:「仍乞检会臣前两状,一处详览。」

  又贴黄:「降诏自疑,殊非国体。又闻诏意更复戒约言者,谓旧恶宿奸,自今皆不得弹治,尤恐非便。盖台谏官本为人主耳目,以督察奸邪,今置言事官,而禁其言事,是有耳目而自蔽之【四】,不使有所见闻也。小人欺天罔上,不忠不义,其罪既均,而乃限以今日以後一切不问,则今日以前已被罪者,何独不幸也?小人身有罪戾,常使惧於暴发,则庶几有所忌惮。若明告之曰:『汝前此虽有罪,今不以大小不问矣,不使言者及汝矣。』臣恐朝廷纲纪不肃,下有肆慢之心。」

  又贴黄称:「台谏所言,在陛下听与不听尔。若言不中理,或挟邪怀贰,朋奸立党,窜逐罢免,无不可者;不当无故禁戒,令不得弹治罪恶,使小人睥睨自肆也。」

  又贴黄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今陛下欲以旷然大度,包掩瑕疵,但因事行之,不可预以告人,示天下以自疑之意也。」

  殿中侍御史林旦言:

  近者风闻朝廷欲降诏书,戒约言事官不宜疾恶太甚,动摇人心。初闻之,以谓此妄意朝廷之言耳,殊不以为信,既而传者益众,不能不为疑。窃惟陛下临政之初,虚己听纳,招徕谠言,四方之人,孰不欣戴,此实宗庙、社稷之福也。今方踰岁,若遂厌言,有诏戒止,凡倾耳以听,企足以望者,得不解体耶?此必有造谋以误陛下者,臣度其意不过两端而已:一则务为姑息,以掠誉於小人;一则持此自献,谓能不谤於先帝。夫有国之要道,在於使君子道长,小人道消而已。君子道长,则德泽日被於天下,而为朝廷之福;小人道消,则疾苦不加於百姓,而得四方之心。岂有为民除去疾苦,而反致人心之不安也?若此,则虞舜不当放四凶,孔子不当诛少正卯矣。圣人於戕贼不仁之人,杀之而不疑;今朝廷宽大,见其罪恶,不过慰塞人望,量褫其官职,降其差遣而已,何损於其身,何愧於天下,而便致人心之不安也?此等小人,本无爱君利民之心,人疾之久矣,又何足矜恤,而更姑息,甚倒置也!且先帝聪明睿智,忧勤庶政,不爱高爵重禄,而与士大夫共之,乃望其竭忠尽诚,以报称其恩宠也。彼乃结党相因,公肆欺侮,丑秽惨虐,无所不至。使上之人虽有良法美意,而泽不下流,阴受小民之怨望,其负国罔上之罪,何可胜诛也?向日执政之臣、言事之官,目击耳闻,不肯以告,故使朝廷未正其罪。今罪恶悉已暴露,然朝廷终不忍深诛而显戮之,虽有贬降,亦只是奉行先帝圣意,谴斥不忠不良之人,且示天下以前日失当之事,自各有建言之人,奉行之吏,非出於先帝之本意也。如此,岂得为谤先帝乎?

  大凡言事之官,招雠触怨,岂所欲为。朝廷过奨借之,犹有畏惧、观望而不肯尽言者,况又有所沮抑之,则彼安肯奋不顾身,以输忠於陛下乎?臣窃恐由此遂使亮直之人反为羣小指笑、玩侮,必怀畏避,而不得安其位矣。若其言事弹击不实,喜怒任情,朝廷摘示羣众,罢之可也,窜之可也,但不当泛下一诏,均沮遏之耳。今日朝廷正恐奸邪乘间作过,惟藉耳目之官防察纠正,若自为壅塞,以启小人之幸,则此後执政大臣欲进拟前日不忠不良、罪慝显着之士,置在要近,误朝廷委任,遂有以藉口,而钳闭台谏官之言矣。此甚非计之得也。臣不敢耻过作非,而重於去位,止是爱惜国体,恐天下之人误认朝廷之意,而起疑惑、观望之心耳。利害所系不小,愿陛下谨之重之。

  贴黄称:「陛下即位之初,首下求言之诏,其间尝以迎合扇摇、犯分要誉为戒。当时中外欲言之人,尚畏惮而结舌,赖六月再申诏谕,於是人始敢言。以求言之诏少形戒约,人犹不敢言,况今下戒言之诏,明使不得论列,则又岂复有敢言者耶?若奸邪进用,略有指陈,必为犯令,若默而不言,岂忠臣志士所以事君报国之义乎?则此诏一出,於国所系,可谓甚重,陛下不可以不虑也。」(旦疏不得其时,附刘挚後。)

  监察御史上官均言:

  臣窃闻陛下诏书,慰安中外大臣,以前日宿奸旧恶,一切置而不问,台谏仍不得弹治。臣始闻之,疑惑不信,数日以来,搢绅人士传者愈众,以为信然。臣以不肖备位风宪,闻而不陈,则为隐情,疑而不论,则为旷职,仰负陛下任使之意。臣窃惟诏旨,必以谓前日黜去一二大吏、奸谀刻深掊敛罔上之臣,恐党与反侧无自全之意,故为此诏以慰安之。臣以谓赏罚者人主之大柄,所以示天下之公议,使为善者劝,为恶者戒,要在处以至当,断以必行而已。若惩一二奸臣而以同类恐惧为疑,又为善辞以慰劳之,则是行姑息之政,非所以信赏罚而示天下之公议也。不知陛下以前日斥去一二奸谀险詖之臣为是耶?为非耶?以为非耶,则命出之日,天下之士莫不心悦而诚服,皆以为陛下聪明睿智,洞照枉直,不当疑其非也。以为是耶,去邪勿疑,不当惑而中止,为姑息之政也。

  夫谏官御史以言为职,至於政事之得失、人臣之邪正,凡系天下之利病理乱者,皆得上闻,所以广朝廷之耳目,而通天下之情也。自古求治之君导之使言,戒其钳默者有矣,未闻预诏曰某事不当言。如天下之事,必待诏许而後得言,则御史为徒设,天下之事,朝廷有所不得闻矣。陛下临御之初,诏四方士民,下及刍荛之贱,皆得上议朝政,下言利病。是时天下之人,莫不欢欣鼓舞,罄竭所闻,以裨日月之明,而又歌颂咏叹,以为陛下有宽明从谏之实。今日之诏,乃戒言职不得有所弹治,傥或有之,实恐上累陛下纳谏之美,异乎前日开辟言路之意也。方今法度未为备具,生民未为富实,内有未举之政事,外有未宾之蛮夷,实朝廷庙堂孜孜夙夜讲求利害、博采众言之时,若使谏官、御史上观朝廷之旨,次窥大臣之意,中心宛结,所怀者不得论列,天下之事不得上达,恐非朝廷之福也。若陛下之意,以为宿愆旧恶,务为覆盖,许以洗心自新,则言者有发摘细故、不足深治者,陛下置其言而勿用可也。诚恐不当预戒以不得弹治,仰累陛下从谏纳善之美。臣愚区区,欲乞追寝诏书,以副前日开辟言路之意。伏愿陛下留神详察,天下幸甚。(据元佑章奏录,上官均乃以七月五日上此,今附见刘挚後,不复移出,它皆仿此。)

  左司谏王岩叟言:

  臣累日来,风闻陛下欲降诏书,以安人心反侧事。臣不知果有果无,然臣既有所闻,不可不先事而言,以备采择。未审此事出於圣虑耶?出於左右者之谋耶?出於圣虑,则臣以谓陛下私忧过计耳;出於左右者之谋,则臣以谓误陛下矣。自古以来,朝廷黜邪退奸,亦是常事,何须过当以为忧疑,反动奸人之心?将谓陛下畏之,必潜增凶焰,阴造祸机,倾摇善良,窥伺新政矣,可不戒哉!

  伏惟陛下即位以来,上合天心,下从民欲,斥远奸邪,登崇忠直,纳天下善言而不厌,革天下弊事而不疑,故能使四夷靖安,百姓歌咏,以复见祖宗太平之盛。陛下惟当日笃此心、隆此道,以永社稷无疆之休,不宜少移初意也。夫奸心抑之且不可止,况於进之;直言求之且不可得,况於沮之。长君子而消小人,在陛下一言,长小人而消君子,亦在陛下一言,此国家否泰之关,而天下治乱之几也。陛下不可不深思,不可不豫防。臣恐诏书一出,则言之後时,故冒犯而先论。愿陛下纳臣愚忠,收诏勿下,使羣邪自静,以养朝廷之威;使众正自安,以重国家之势。天下幸甚!

  贴黄称:「臣窃思降诏之後,老奸宿邪则安矣,而忠臣义士必不自安。陛下方求天下大治,以追祖宗之盛,而使忠臣义士不得尽其心,非陛下之福也。愿因臣之言反复思之,重此诏书之发,幸甚!舜去四凶,当时四凶之党,不应无人尚在中外,未闻下诏安四凶之党也。臣自风闻下诏,寝食不复自安,必料陛下畏见多言,故有此指挥,不知令臣今後如何居职,有言则犯令,不言则负恩,进退之间,未知所处。幸陛下察之,无误此举。言事官当忠於主上,公於天下,是为称职。忠则不肯立朋党,故言无所隐;公则不敢任喜怒,故言无所欺。或朋邪罔上,或意在报私,或厚诬其人,或以讦为直,或阴怀顾忌,则陛下当深察其情,罢之则可也,窜黜之则可也,以为约束一切,闭其言,则不可也。如果有诏书,即望陛下采纳臣言,只作圣意取入禁中,以安言路之心。」

  岩叟又言:

  臣前日以风闻欲降诏书安搢绅之心,辄犯天威,论奏不便,乞收诏勿下。深虑言之未切,圣心未加采纳。窃缘此事出於陛下举动,所系国体至重,臣不敢苟且自安,便为俛默,负陛下平日待遇之意。

  伏睹陛下即位以来,惟以求言为盛德,纳谏为圣功,天下风闻,莫不鼓舞。虽前代英主,有所未及,正宜日进此道不倦以终之,以副天下之望。今方踰年,而遽下此诏,虽名为安慰罪人,其实乃约束言者。窃恐四方流闻,疑朝廷厌言而拒谏,有损陛下盛美。臣谓此诏之出,上无益於圣德,中无益於治体,下无益於忠言,惟是挫端良之心,增奸邪之意耳。不独如此,而又将有人睥睨朝廷,以为可以窥测;侮易政令,以为可以动摇。自古欲治之主,惟患言之不多,天下之善恶有所不闻,以塞其聪明,未闻禁言者使之不言也。言者言之,陛下择可行者而行之,仰不累陛下之明,俯不失言者之职,则言虽多而何伤!

  臣初为谏官,对於帘下,亲闻德音丁宁谕臣等曰:「天下之事无大小,一一言来,当一一主张。」臣感激至恩,恨不倾沥肝胆以为补报。今日诏书,臣所未喻,陛下求言如此之切,不应厌言如此之早也。近古好谏莫如唐太宗,敢谏莫如魏郑公,太宗一日问曰:「今日所行与往者何异?」郑公曰:「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人使谏;三年以後,见人谏诤,悦而从之;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勉以听受,而终有难色。」太宗曰:「如何事如此?」郑公遂一一陈之。太宗曰:「诚如公言,非公无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觉,公向未道时,都自谓所行不变,及见公论说,过失堪惊。公但存此心,朕终不违公。」臣读之至此,每叹美太宗之服义,景仰郑公之尽忠。愿陛下慕太宗贞观之初心,导人使谏,羣臣亦当有希魏公事君之大节,以报陛下者。以诏书未宣布间,惟陛下断自清衷,早赐追还,天下幸甚,臣不胜激切之至!

  贴黄称:「臣窃谓进此说者,非纯诚爱君之人也,或出於全身之谋,或出於为子孙之计,或出於养誉邪正之间,欲收人情而两得,或出於怀奸计以事陛下,浸开间隙,倾陷忠良,援引邪佞,复为前日之过,深可惧也!惟陛下精虑而深思之。臣恐诏书既下,正士知陛下有厌言之心,不敢遑安,稍自引去;後来者不过得循默之人,以为称职;其次得苟且偷惰之人,废坏纪纲;又其次得阿谀柔顺之人,靡敝政事。皆所以与奸为党,壅蔽下情,欺罔之罪复结矣。陛下深拱帘帏之中,久而安之,浸不复得闻天下之事,此非陛下今日求治之本意也。众人之说,皆谓诏书欲以安反侧,臣窃疑之。所谓反侧者,乃前世伐叛讨逆之後,余党畏惧诛戮,有怀生偷安之心。当时恐其为变,故以诏书安慰之,乃祸乱之时,姑息之事也。今朝廷清明,王道平直,自以至公之理行典刑,此曹何为而有反侧之心?陛下何忧而下安慰之诏?甚无谓也。下诏之後,忠良之在近者日益疏,则在远者疑畏而不敢进;奸佞之在近者日益亲,则在远者踊跃而以类至,此人情之所易见,而事理之所必然者也。」

  岩叟又言:

  臣自风闻朝廷欲降诏书安慰搢绅之心,虽两上章论奏不便,以闻之未审,故言之未详,臣今颇得大槩,信如所闻,甚可怪也。事有大不可者三,陛下岂容易而发!窃知其间敍列先朝搢绅之恶,无所不有,虽云臣下所为,然於先帝之明如何也?陛下下诏之善意,本在掩盖前事,不知反所以彰先帝之失,此大不可一也。陛下即位以来,未尝以喜怒爱憎妄责一人,凡有所行,必本天下公议。大奸大恶,不得已而黜者,又曲从宽恕,百分罪恶,不过行一二分而已,有何太甚之事?今闻诏引「疾之已甚」之语,如是,则是陛下临御以来,所行之事皆为过当,反成自诬,以伤国家之体,此大不可二也。奸人诳惑陛下,张大其事,言人心反侧,故致陛下有下诏之意,陛下不可不自察。今天下生灵之心,安与不安,何如往前?今天下生灵之心所以安,只因陛下明辨邪正,黜去欺君罔上人数辈耳。若复见陛下姑息此曹,未测将来之好恶,则天下之心将疑而摇矣。陛下意虽欲以安罪恶,不知反所以动天下之心,此大不可三也。陛下下诏,未见一利,而有大不可者三,何可为哉?臣非故敢逆陛下之情也,盖欲以惜朝廷之举动,全吾君之盛美耳。夫为国之道,惟浑然深厚,湛然无迹,泯迹言语之间,使天下君子小人皆不可得而窥,不可得而议,乃为清宁之本也。何为自生疑心,无故下诏,使天下可得而窥,可得而议哉!臣恐益为纷纷,不能成清宁之治,误陛下初心耳。愿陛下拂除奸人先入之言,省察愚臣继进之说,或蒙圣心旷然,一赐开纳,臣今夕即死,无所恨矣。惟陛下察其愚,幸甚!

  贴黄称:「兹事非臣一人之意,臣博访有识之士,皆以为今已安静,不消降诏,反动众心。臣复恐下诏之後,吕惠卿、张诚一之徒,必生怨憾,以为朝廷行法不平,只争诏前诏後,有幸有不幸。臣以谓若不下诏,则都不见此迹也。」

  右正言王觌言:

  臣伏闻外议,谓朝廷以近者放黜一二大奸、十数巨蠹,恐人情不安,特降诏书以安之。又将戒言事者,凡臣僚旧事,不得复言。臣固未详其虚实,诚出於此,臣恐四方有识之士轻议朝廷也。夫人君之圣德如虞舜,则无以过矣。然舜之驭羣臣,乃在於黜陟幽明,四罪而天下咸服。当是时,并不闻人情不安,而亦不闻有诏书以安其党类也。人臣之贤德如孔子,则亦无以过矣。然孔子之为鲁司寇,摄行相事,七日而诛少正卯,而鲁国治。当是时,亦不闻人情不安而有命令以悦其朋党也。盖人君之所以御天下者,黜陟二柄而已。陟一善,而天下之为善者劝;黜一恶,而天下之为恶者惧:则是黜陟之效也。岂以其为恶者惧,而朝廷亦为之惧哉!惟至於诛乱臣,伐叛国,而以其黢从者多污俗惧罪,则必至於下惟新之诏,施旷荡之恩,而一洗之也。苟不至於此,则何疑而降诏乎?

  伏自陛下临政以来,开广言路,黜陟幽明,公议莫不以为宜,人情莫不以为悦。所逐一二大奸、十数巨蠹,其门人故吏,皆与其人比肩事主者,谁肯甘心以党与自名,不过中心愧惧,而不敢袭故态以为恶而已。是乃朝廷黜幽之效,见於此矣。遽然下诏,臣窃骇之。若臣僚旧恶,使言事者皆不得言,尤非臣之所喻也。且恶有显晦,罪有轻重,若陛下圣意必欲慰安邪党之心,则凡人之暧昧之恶、诖误之罪,言事者及之,则寝而不报可也。恶之甚晦者,由众言而既明;罪之甚大者,因进用而已着。置於君侧则欺君,委以事权则败事,彼言事者方且遵奉诏旨,默而不言,则果为朝廷之福乎?居言责而不言,尚可以安其职乎?臣伏望陛下断自圣心,如大臣之论,果有以诏书为请者,使熟议焉,其可止也。或诏书已成,愿陛下留中而勿出,乃天下之幸也。(觌奏别集自注云:「七月一日奏,五日又奏。」今并附此。)觌又言:

  臣伏闻近者朝廷以放黜一二大奸、十数巨蠹,恐人情不安,又将戒言事官,凡百僚旧恶,不得复言。臣固未详其虚实,诚出於此,臣恐四方有识之士轻议朝廷也。其状已投进讫,臣今又闻诏书有「言者勿得弹劾,有司毋得施行」之戒,窃以为过矣。夫为陛下之耳目者,言事官也;为陛下之股肱者,有司也。小人情伪万状,宿恶旧奸,初多隐伏,幸而发露着见,而言事官论之,有司行之,然後小人不得大肆,而朝廷清宁,陛下可以无为而治矣。盖小人之宿恶旧奸发露着见,而言事官钳口而不得言,有司束手而不得治,则小人肆行而无所惮矣。使小人肆行而无所惮,则欺君坏法,蠹民害物者,蜂起鳞集而争奋矣。朝廷尚安得清宁,陛下尚安得无为而治哉!或言事官忠愤而违诏以举职,有司疾恶而违诏以行法,则陛下之诏书乃成虚设,言事官、有司之违诏者,亦不为无罪,又须按治,则纪纲紊乱,贤不肖混淆,而意外之忧,知者有所不能谋,贤者有所不能救矣。

  夫君子小人势不两立,而迭为盛衰者也。故在易,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为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为否。夫否、泰者,君子小人消长之间也。今朝廷优恤小人,而使言者勿复弹劾,有司毋得施行,是乃消君子而长小人。岁月之间,邪党渐胜,则天下不几於否乎?昔帝舜虽临下以简,御众以宽,孔子虽谓「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亦未尝闻钳言者之口,而使不得言小人之奸;废有司之职,而使不得治小人之恶也。今陛下必欲下宽大之诏,以安羣小之情,则惟用阔略细故以谕之可矣,何至坏朝廷之纪纲,使小人旧恶宿奸之发露着见者,其事状虽涉至於罔上,亦一切不问,而言者勿复弹劾,有司毋得施行,以为小人之资也?伏望圣慈审纳之,熟讲之,重於出令,无为异日之患,天下幸甚。

  贴黄:「臣待罪谏官,专以议论政事为职,朝廷进贤退不肖,须以素履及已试之事验之,方可信据。孔子曰:『吾之於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虽誉之,犹当以其已试之事,况弹劾哉!然则今日已往奉诏之後,若论及臣僚之素履及其已试之事,则不犯诏禁者少矣,奉诏愈谨,则谏官御史愈成虚设。故臣以诏书中『言者勿复弹劾,有司毋得施行』之语,尤不可以宣示中外也。又借如臣僚或在侍从,或处权要,今日以前尝有罔上之罪,今日以後方乃发露,论罪则可戮,论诏则不可言。居言责者守诏而不言,则坐视侍从权要之地有罔上之人,将为天下之大患;违诏而进说,则不惟废朝廷之诏令,而又将得违诏之罪。进退犹豫而不能决,则遂至於天下雷同,而奸凶得志矣。陛下如何处之?言事官每有论列,动触权贵之怒,岂若不言之安?但不敢辄为身谋以误陛下而已。臣深恐诏令轻出之後不可追改,窃闻诏令今尚未下,惟圣慈详酌。」(觌自注,此章以七月五日上,今并附此。七月十一日竟下诏,王岩叟朝论奏云:「臣风闻朝廷欲降诏书以安反侧,说者二三,皆为两宫厌言者之烦,欲以拒言者。陛下即位以来,惟以排去凶邪,登用忠良,革天下弊事,致得百姓讴歌,以为再逢祖宗太平之盛。臣於此时备位言职,窃自喜遭遇陛下,所以不避怨仇,不恤形迹,誓以身许陛下。陛下何可中道而改,何须分外降诏,却动奸邪之心?使奸者每有臆度,将谓陛下畏他,又谓陛下助他,必须潜增气焰,窥伺朝廷,深为不便。盖奸邪退尽,则朝廷清宁,若留奸邪,欲望朝廷清宁,必无此理。降诏之後,忠臣义士必皆不安,既不自安,必皆解体,非国家之福。陛下方求天下大治,希祖宗之时,万万不可作此举错。臣前日以风闻朝廷欲降诏书以安反侧事,犯天威,论奏不便,乞陛下纳臣愚忠,收诏不下,未知圣意垂听否?臣再三为陛下思之,若诏书止是开谕宿恶,仍令自新,犹为庶几。然已非国家自处以至公,自示以不疑,漠然无心之大体。若草诏者怀奸挟邪,承望风旨,而因寓意于词,沮抑言路,四方传布,不知陛下心者,疑朝廷有厌言拒谏之心,於陛下圣德所损甚大,臣所力言,乞止此诏也。若为言之合公议,行之合公议,则何安反侧之有?为国家之道,惟公是守,惟直是行,惟重是持。为国家之道,惟浑然深厚,不见畛域,不露浅深。近所共弃者,皆大奸大恶,不得已而黜之,论其罪恶,则百分中止得一二分,安有太甚事?奸人诳惑陛下,言人心不安,故风令陛下下诏,不可不察。此乃是奸人之计,陛下安可遂信?故尝以事观之,自陛下即位以来,四海内外,亿万生灵,各皆安心。假令有不忠不孝小人,失势自危,乃是国家本分合教如此。乃至安之道,至盛之德也。」)

  承议郎傅传正为两浙路转运判官,用三月癸未诏也。(三月二十六日。)

  诏皇太妃兄故任左班殿直任隆,赠宫苑副使。

  监察御史上官均言:

  臣闻书曰:「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盖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可复续,先王所以明谨用刑,而司刑决狱之官所审於听断也。臣窃见刑部侍郎崔台符,宝文阁待制、知庐州杨汲,大理卿王孝先,自元丰以来,相继为大理卿,每有内降公事,不能悉心持平,推考情实,专务刻深,高下其意。虽知所告不实,事或微末,不度是非,一切徇报者之语,委成狱吏,不复亲听。而报者所闻,往往得於雠怨之人,巧谮诬陷,无所不至。一入犴狱,如落槛穽,锻链罗织,必致以罪,三木所加,何求不得!又於元报事状外,曲行推究,至有罪薄罚轻,又妄为论奏,乞行编配,陷害善良,不可胜计。至於觇夫、察隶,徧满京邑,报逮纷纭,填满牢狴。都人惴栗,不敢偶语,兢兢朝夕,莫能自保,皆台符辈观望傅会,相为表里,以至如此。圣朝明烛万里,而台符辈治狱都城,密近辇毂,辄敢肆为诞谩,残虐无罪,中外侧目,共怀愤疾。日者朝廷灼见冤滥,立司辨理,而台符辈或尚居侍从,典领藩郡,列卿棘寺,晏然自若,曾不愧惮。夫邪虐不斥,无以戒暴吏;侍从不清,无以正纪纲,刑官非其人,无以安善良。愿陛下因臣之言,察中外之议,特行黜罢,以允公论。仍乞精选儒臣通明端厚之士典领刑狱,庶几刑不失中,狱无滥及,以副陛下宽仁好生之意。

  又言:

  尝具奏论列刑部侍郎崔台符,宝文阁待制、知庐州杨汲,大理卿王孝先等,元丰以後,相继为大理卿,承勘内探公事,不能悉心持平,推考情实,专为观望傅会,欺罔圣明,陷害善良,不可胜计,乞特行黜罢。至今已及月余,未蒙施行。臣以为有德者进,则朝廷尊;去邪勿疑,则小人惧。台符等奸憸深刻,迹状明白,天下之人,孰不闻知!今尚为侍从,列居九卿,是疑於去邪,非所以进有德也。窃以陛下以昨来探报公事率多冤滥,故临御之初,即罢探卒。寻又置司理诉,辨明幽枉,黜降中官石得一,使居闲地,下至探卒郭鲸等二人,继行斥逐。中外之人,莫不欣快,皆以为陛下聪明睿断,与众弃恶,以励奸党。窃缘探报公事,虽造端於石得一,然锻链傅会,笞掠穷治,陷於深文,以成就石得一之志者,实由台符等。若台符等平心推治,别白枉植,有罪者绳之,见诬者释之,则石得一将内怀媿惧,不敢复纵探卒妄告细故,陷罔无罪,足以全先朝广览之至明、好生之大德。夫廷尉天下之平,端意操法,虽人主之喜怒所不敢听,又况观望中人风旨以为高下出入耶!推原台符等之罪,虽非造端,然同恶相济,终始相成,为朝廷敛怨於下,不当置而不治也。不独置而不治,又使之偃然居侍从、九卿之列,搢绅恶薄,耻与为伍。中外之人,实所未喻,皆以为陛下至公至明,好贤嫉恶,洞达旁照,独台符等未行斥罢,必有左右之臣为之游说,以掩覆其恶,以面谩陛下者。愿陛下参稽中外之论,兼听而熟察之,则台符等不得为释然无罪也。

  昔唐太宗诏百官议张亮罪,皆以为当诛,独李道裕以为不可。太宗嘉其直,擢为刑部侍郎。又尝缺大理少卿,太宗以为大理人命所系,以戴胄清直,遂以任之。夫刑部、大理鞫狱、议刑,所系甚重,死生轻重,皆出其意,宜得端良明恕之士,以称其任。台符等刻薄詖险,迹状明白,久居省寺,窃恐舞文巧诋,任意出入,将使无辜之人陷於刑狱,上负陛下宽仁之德,为害非小。伏乞断自宸衷,早行黜罢,以允众论。

  监察御史孙升言:「近曾劾刑部侍郎崔台符、大理卿王孝先,在先帝服药日,於案外增添『两和情愿』之文,全出宰相王珪亲侄仲京在官非监临赃罪。台符、孝先本以庸材叨国厚禄,被遇先朝,恩顾不小,一旦先帝不豫,忍乘此时,幸以为私结权臣之恩,曾无犬彘向主之心,何以参缀从班,玷污清列。伏望圣慈详酌事理,重行窜黜,为士大夫附下罔上、为臣不忠之戒。至今多日,未蒙指挥施行。臣愚窃恐朝廷以刑部、大理未有习刑法之人可以当其任者,臣实疑之。夫明先王之意,为天下之平,归於忠厚,断以礼义者,乃司刑之长,然则非经术之臣,不足以当其任也。苟欲专习刑名,引法傅条,则有断议属官,且非司长之事。若刑部、大理之长,必待习刑名之人为之,则一法吏之事尔。先王忠厚之意、天下至公之理,彼何足以知之!祖宗以来,刑部大理审刑纠察之长,多任侍从儒臣,故舞文巧诋之风息,而忠厚之俗成也。昔张释之、于定国岂世习司空、城旦之书乎?舜命九官而皋陶若稽古作士,故能明五刑,以弼五教,而刑期於无刑也。稽古之德,惟尧、舜、皋陶称之,则司刑之任,岂俗吏可为?且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链之吏持心近薄,台符、孝先锻链附会,为臣不忠,知轻重其心,舞文为奸而已,何尝以近厚为意哉!伏望圣慈详察,检会臣前後奏陈,早赐指挥罢黜。选任公明经术之人,庶仁圣之治,可至乎无刑,天下幸甚。」

  诏宝文阁待制、知庐州杨汲落待制,知黄州;刑部侍郎崔台符知相州;大理寺卿王孝先知濮州。仍各降一官。制词云:「岂有数年之间,坐致万人之狱!」中书舍人苏轼所草也。(台符六月十四日已除潞州,於是改相州,与汲、孝先并降一官。台符、汲传皆可见,实录载此极不详。政目云:「汲、台符、孝先并坐元丰中断王仲京曲法。」)

  左司谏王岩叟言李定不持所生母仇氏服,乞行窜殛。诏定责授朝请大夫、少府少监,分司南京,滁州居住。(五月十八日,定初以通议大夫分司南京,扬州居住。苏轼、范百禄论定责轻,及今再责。岩叟朝论云云,已附注五月十八日。)

  御史孙升言:「六曹奏钞,自来左右仆射、丞,例皆签书。按左、右仆射各兼别省事,及奏钞送门下省,左仆射合亲书审奏,显见重复。」诏:六曹奏钞,左、右丞签书,仆射押检,本省代书,送门下省。

  承议郎、都大提举成都府永兴军等路榷茶、买马、监牧公事陆师闵,降授奉议郎,主管东岳庙。

  先是,御史中丞刘挚言:「臣尝於去年论列川茶利害,乞遣使考察措置,近蒙朝旨,已差户部郎中黄廉前去。窃以川茶之害,臣於前奏,略已详悉,又闻言者继多,今不复再有陈说。然事之首尾,干涉者数路,从来提举榷茶马所行职事,他司皆不得与闻,至於索取茶事公案文字,亦不许州、县供报。以此提举司官吏事权震灼,恣为不法,倚茶为名,兴贩百货,掊克苛细,夺民衣食,其於患害,根株深牢,若非周咨博访,难见底里。今虽遣使者,而提举官陆师闵尚在本任,深恐上下吏民畏其权焰,不敢尽以疾苦告於使者,有所蔽隐,却致所闻灭裂。兼虑师闵护匿其事,议论怀私,不肯协心公共措置,无以副圣明惠绥远方之意。臣欲乞指挥,先罢陆师闵职任,所贵人情稍安,可以究询利害。」

  贴黄称:「京东吴居厚等、福建王子京,皆先罢任,乃行体量。今来陆师闵合依此例,若使者按察得本司别无违法害民之事,则师闵可却还本任。」及是,师闵乃黜。(旧录云:「刘挚毁先帝茶法,因言师闵领数路,与为奸者众也。」新录辨曰:「师闵以台章罢任降官,乃以挚为毁先帝茶法,非也,删去六字。」按挚论师闵,盖久之乃行,今取挚所上章,具载之。旧录所书并削去。挚前奏具二月十四日,此奏以闰二月二十二日上,今并入此。)

  朝奉大夫、户部郎中黄廉直秘阁,都大提举榷茶买马监牧公事。始,言者论榷茶六害,请通商复券马如旧制。蜀人疾茶官之专,在位者亦多主罢榷,朝廷遣廉按实。廉奏:「榷茶如前使者所为,诚有害【五】。若悉以予民,则边计不集,蜀货不通,而园户将有受其弊者。请熙河、秦凤、泾原如故勿改,以制蕃市,而许东路通商。南茶无侵陕西,以利蜀货。定博马以万八千匹为额。」所奏皆可,即有是命,使推其法行之。(此据廉本传,廉除茶马,不得其月日。据题名记以元佑元年八月十四日到任,当是代陆师闵也。今附师闵罢後。四月二十五日苏辙上言,可考。二月十四日廉出使,四月二十五日、五月四日云云,当并考。黄庭坚作廉行状云:元佑初,除户部郎中,治左曹。二月,差按察成都等路茶事,兼体量邛州蒲江盐井利害。先奏罢陆师闵所行公私甚病者,乃具为奏曰:「臣被使旨,所至访求利害至熟,榷茶之法,实有害於川、陕之民,盖官司不原朝廷立法本意,希功幸赏,以得息为多,於是禁网滋繁,百姓受弊。陆师闵立法最虐,故取利最多,上累国体,下敛民怨,中外臣僚所言茶事害民之科,皆有事实。若遽论之,不若尽以予民,使园户自卖,商贾自贩,官收税引及歇〈马犬〉钱,并复熙宁以前博马之策,无交易之烦,无脚乘之劳,抉去故弊,一从私便,无复可议。若致详於公私之际,则先当议民,其次商贾,其次边计,利害各有所在也。今蜀民通患币轻钱重,商旅齎携,息不偿费。若捐榷茶,尽予商贾,则百货未能通流,脚乘未能猝备,非惟园民之货郁滞,绝其资生之路,若蕃市交易万一不继,亦足以害经久之法。今若捐十一州之茶与商贾,仍以川、陕四路及关中诸路与之为受茶之地,宜若可以尽泄川茶,以补蜀民久困。而官以善价取雅州、兴元府所产,以赡熙、秦诸州,酌中法以为边备,於理为可。」於是朝廷许同转运使,尽公私之便,商度立法。公又奏曰:「产茶之地尽在川路,卖茶之地全占陕西,其发至陕西六路者为纲茶,榷於川、陕四路者为食茶。若产茶之地,除榷买侵刻、取息太重、搜捕苛扰、差雇不和、配卖赊欠、预俵折纳、滥赏诸弊则卖茶之地随事制宜,其目有六:一曰路分全占陕西州县,又榷取京西之金州。以东南望之,疑若专利;以天下观之,阜通川、陕之利以备边,而不病东南,则势均矣。故以熙河、秦凤、泾原为禁茶旧路,以永兴、鄜延、环庆为通茶新路,不禁旧路无以制蕃市,不通新路无以便民,欲使通塞常相权,则公私可以共利。二曰卖茶给历抑配及官卖未常【六】。今除宿弊,又禁南茶无入陕西,使川茶不失中价,则民不知榷茶之害。三曰茶色不等。盖汉茶色嫩,蕃茶色老,雅州之名山自兰州入邈川,至于于阗。兴元之大竹自阶州入欧家,自河州入水波。洋州之西乡茶自河州入水波,至于赛音隆和。今区别家品,以入赵路,则可遵汉、蕃所宜。四曰价直腾踊则害马价。今以茶价、马直,以斤对寸,高下适等矣。因宜增损,则可以制备边之费。五曰博易夺市易之权。污吏挠法,不可为污吏废今边市。博茶大者在马,其次金帛,去贪者之害,乃可以通边市之利。六曰脚乘不均。盖缘军兴,脚乘踊贵,故高立雇直,遂以诸场所博污滥之物,高估折支。若斟酌高下,损其余以资铺兵,则可以均力使之任。并定博马岁额以万八千匹。」又蒲江盐事云:「邛盐旧价太高,以蒙朝廷权减斤为八十五钱。然污篮湿恶,积弊未除,今欲止绝污淋、灰土,及煎瞻水止用九井正水【七】,煮一色盐。用权减价为定法,专用食邛州。禁外来官盐及小井盐。其污淋等盐八百六十二斤,乞於正额除之,仍宽盐户旧欠,十分除一分。」邛民数十年之病,於是悉除,所奏即皆施行。)

  权知开封府谢景温言:「京师新旧城内惟有二厢,遇夜,公事解送遥远。请於新城内分左右置二厢,通为四厢,添举文臣二员,量增人吏。」从之。

  河东路经略司言:「请以葭芦、吴堡寨军马留守御外,余人过河於定胡寨就食【八】,及减放归岚州。」从之。

  司马光言:

  臣先曾上言,乞直降敕命,应天下免役钱一切并罢,其诸色役人,并依熙宁元年以前旧法人数,委令、佐揭簿定差,蒙朝廷一一如臣所请。臣窃闻降敕之初,百姓莫不喜悦,一两月间,州、县定差已了,别无辞讼,人情安帖。无何,续有雇募不足方行定差指挥,人始疑惑。既而屡有更张,号令不一,又转运使各以己见欲合本路共为一法,不令州、县各从其宜,是致州、县惶惑,不知所从。或已差役人却放,或已放雇人却收,或依旧用役钱雇人,或不用招人充役【九】,朝夕不定,上下纷纭,往往与二月六日敕意相违。

  窃缘臣元初起请及朝廷所降敕,明言委逐县官看详,依今来指挥若有妨碍,致施行未得,仰具利害擘画申州,州申转运司奏闻,委执政官再加看详,随宜修改,别作一路、一州、一县敕施行,务要曲尽其宜,岂是当日所言一字不可移易,但患转运司、州、县不肯奏陈耳。臣今欲申明元初起请内声说不明、不尽事件,谨具画一如後:

  一、臣起请虽云依熙宁元年旧法人数定差,若旧法有於今日不可行者,即是妨碍,合申乞改更人数。或太多或太少,惟本州、县知得的确合消数目、合酌中立额,申乞依数定差,朝廷难为遥度。

  一、臣起请虽云若所差人不愿充役,任便选雇有行止人自代,雇钱多少,私下商量。若所雇之人邀勒被差人广求雇直,官司亦当裁抑,不得过自来官中雇钱之数。其州、县官员,即不得指占所雇之人,令被差之人雇觅。

  一、臣起请虽云见雇役人候差到役人,各令逐便,若所雇之人自有田产,情愿充役者,亦自可依旧存留。又曹司一役,新差之人多不谙熟书算,行遣及案下之字未曾交割,合留所雇之人,给与雇钱,令与新差之人同共行遣,限半年内交割了毕,方放逐便。

  一、臣起请虽云今日衙前陪备少於向日【一○】,不至破家,若犹以为户力难任,即乞於官户、僧道、单丁、女户,有屋业,每月掠钱及十五贯,庄田中年所收斛斗及百石以上者,并等第出助役钱,不及此数者,与放免。臣意以为十口之家,岁收百石,足供口食,月掠房钱十五贯,足供日用,二者相须,此外有余者,始令出助役钱,非谓止收一百石即令助役也【一一】。若嫌太少,及所收掠课利难知实数【一二】,即乞应系第三等以上令出助役钱,第四等以下放免。若本州坊场、河渡等钱自可支酬衙前重难分数得足,则官户等更不消出助役钱。

  一、臣起请从来诸州招募人投充长名衙前,若招募不足,方始差到乡户衙前,此自是旧法。今来别无更改,惟是旧日将坊场、河渡折酬长名衙前重难,令自出卖,今来官中出卖坊场、河渡,收钱依分数折酬长名衙前重难,只此与旧法有异。若乡户差补已足,续有投名,即先从贫下放乡户归农,乡户愿投充长名,亦听。一、臣起请委逐县看详,具利害擘画申州,本州类聚,择其可取者,擘画申转运司,转运司类聚诸州所申,择其可取者,擘画奏闻朝廷。伏缘知逐处民间利害子细,转运司不如州,州不如县。窃虑逐县逐州有擘画得事理切当,而本州及转运司抑遏删去,不以上闻,致敕下之日,依旧妨碍,施行未得。欲乞更降指挥下州、县,如有似此擘画切当,被在上删去者,许逐县直申转运司,本州直申奏,所贵下情无壅,曲尽事宜。仍乞降指挥下详定役法所,只得以诸路州县申到利害详其可否【一三】,立为定法。其不当职之人为高奇之论,不切事情者,不得施行。亦不可将一路一州一县利害作海行条贯。

  一、详定役法所奏请行下指挥,若有妨碍难行之事,乞亦如臣起请【一四】,委逐路州县看详,具利害擘画申上,随宜修改。

  右臣所言若有可取,乞徧颁下诸州、县。除此外,并依二月六日所降敕命施行。从之。(旧录云:「司马光请行差役法,天下始纷然自为异同,讫元佑,法不得定。」新录辨曰:「光所奏役法千余言,乃欲於民情事宜务令曲当,未尝偏执,非自为异同也。自『司马光』至『得定』删去二十四字。」苏轼八月二十一日奏称:「官户等役钱,详定所称七月三日朝旨未得施行。」今七月三日不见此,恐即光所奏,至七月三日乃行出耳。)

  诏招拣禁军,年二十五已下,短一指,许刺填。从枢密院请也。

  看详编修国子监太学条制所状:「准朝旨,同共看详修立国子监太学条制,及续准指挥,国子、律学、武学条贯,令一就修立外,检准官制格:国子监掌国子、太学、武学、律学、算学五学之政令。今取到国子监合干人状称:『本监自官制奉行後来,检坐上件格子,申乞修置算学。准朝旨,踏逐到武学东大街北,其北地堪修算学,乞令工部下所属检计修造。奉圣旨:「依。」』今看详上件算学虽已准朝旨盖造,即未曾兴工,其试选学官,未有人应格。窃虑将来建学之後,养士设科,徒有烦费,实於国事无补,今欲乞特赐详酌寝罢。」诏罢修建。(元丰七年十二月七日立算学。)

  右司谏苏辙言:

  臣窃见先帝因夏国内乱,用兵攻讨,於熙河路增置兰州,於鄜延路增置安疆、米脂等五寨。议者讲求利害,久而不决。其一曰,兰州、五寨所在峡远,馈运不便。若竭力固守,坐困中国,羌人得以养勇,窥伺间隙。要之久远不得不弃。危而後弃,不如方今无事,举而弃之,犹足以示国恩。其二曰,此地皆西边要害,朝廷用兵费财,仅而得之,聚兵积粟,为金汤之固。兰州下临黄河,当西戎咽喉之地,土多衍沃,略置堡障,可以招募弓箭手,为耕战之备。自开拓以来,平治径路,皆通行大兵,若举而弃之,熙河必有昼闭之警。所谓借寇兵,资盗粮,其势必为後患。此二议者,臣闻之久矣。然以夏戎背叛,虽屡有信使,而未修臣职,未请侵地,则弃守之议,朝廷无因自发。今闻遣使来贺登极,归未出境,而使者复至,讲和请地,必在兹举。虽庙堂议论,已得详熟,而小臣忧国,不能默已。辄尝核实其事,以为前件弃守之议,皆非妄言。然而朝廷决从一议,欲决此议,当论时之可否,理之曲直,算之多寡。诚使三者得失皆见於前,则弃守之议,可以一言而决也。

  何谓时之可否?方今皇帝陛下,富於春秋,谅闇不言,恭默思道;太皇太后览政帘帏之中,举天下事属之辅相。当此之时,安靖则有余,举动则不足,利在绥抚,不利征伐。今若固守,不与西戎,必至於争,甲兵一起,呼吸生变,缓急之际,何所咨决?况陕西、河东两路,比遭用兵之厄,民力困匮,疮痍未复,一闻兵事,无不狼狈。若使外患不解,内变必相因而起,此所谓时可弃而不可守,一也。

  何谓理之曲直?西戎近岁於朝廷本无大罪,虽梁氏废放其子,而遐荒外臣,本不须治以中国之法。先朝必欲吊伐,但诛其罪人,存立孤弱,则虽悍鸷之众,犹将伏以听命。今乃割其土地,作为城池,以自封殖,虽吾中国之人,犹知为利而不知其为义也。曲直之辨,不言可见。盖古之论兵者以直为壮,曲为老。昔仁祖之世,元昊叛命,连年入寇,边臣失律,败亡相继。然而四方士民裹粮奔命,惟恐在後,虽捐骨中野,不以为怨,兵民竞劝,边守卒固,而中国徐亦自定,无土崩之势。何者?知曲在元昊,而用兵之祸,朝廷之所不得已也。顷自出师西讨,虽一胜一负,而计其所亡失,未若康定、宝元之多也。然而边人愤怨,天下咨嗟,土崩之忧,企足可待。何者?知曲在朝廷,非不得已之兵也。今若固守侵地,惜而不与,负不直之谤,而使关右子弟肝脑涂地,臣恐边人自此有怨叛之志,此所谓理可弃而不可守,二也。

  何谓算之多寡?弃守之议,朝廷若举而行之,其势必有幸有不幸。然臣今所论,於守则言其幸,於弃则言其不幸,以较利害之实。今夫固守兰州,增筑堡塞,招置土兵,方其未成,而西戎不顺,求助北敌,并出为患。屯戍日益,飞挽不继,敌兵乘胜,师丧国蹙,兰州不守,熙河危急,此守之不幸者也。割弃兰州,专守熙河,仓庾有素,兵马有备,戎人怀惠,不复作过,此弃之幸者也。二者臣皆不复言,何者?利害不待言而决也。

  若夫固守兰州,增筑堡寨,招置大兵,且耕且战,西戎怀怨,未能忘争,时出掳掠,胜负相半,耕者不安,馈运难继,耗蠧中国,民不得休息,此守之幸者也。割弃兰州,专守熙河,西戎据兰州之坚城,道熙河之夷路,我师不利,复以秦凤为境,修筑废垒,复置烽堠,人力既劳,费亦不小,此弃之不幸者也。夫守之虽幸,然兵难一交,雠怨不解,屯兵馈粮,无有休日。熙河因此物价翔贵,见今守而不战,岁费已三百余万贯矣。战若不止,戍兵必倍,粮草衣食,随亦增广,民力不支,则土崩之祸或不可测也。弃之虽不幸,然所弃本界外无用之地,秦、凤之间,兵民习熟,近而易守,转输所至,如枕席之上,比之熙、兰,难易十倍,有守边之劳,而无腹心之患,与平日无异也。夫以守之幸,较弃之不幸,利害如此,而况守未必幸,而弃未必不幸乎?

  且朝廷以天地之量,赦其罪恶,归其侵疆,复其岁赐,通其和市,虽豺狼野心,能不愧耻?纵使酋豪内怀不顺,而国恩深厚,无以激怒其民。臣料一二年间,其势未必能举动,万一不然,而使中国之士,知朝廷弃已得之地,含垢为民,西戎背恩,彼曲我直,人怀此心,勇气自倍。以攻则取,以守则固,天地且犹顺之,而况於人乎?故臣愿朝廷决计弃此,然後谨择名将,以守熙河,厚养属国,多置弓箭手。於熙、兰往还要路为一大城,度可屯二三千人,以塞其入寇之道。於秦、凤以来,多置番伏之兵,以为熙河缓急救应之备。明敕将、佐,缮治守备,常若寇至,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至,庶几可以无後患。

  臣自闻西使复来,谨采众议,以三事参较利害,反覆详究,理无可疑。是以辄献狂言,惟陛下裁择。贴黄称:

  臣窃见二圣临御,除去烦苛,天下之民,想见太平之风。今西戎已有向化之渐,若朝廷靳惜兰州等处,坚守不与,激令背叛,使边兵不解,百费复兴,则自前苛政,皆将复用,太平之期,不可复望,深可痛惜!伏乞陛下与二三大臣详议其事,以天下安危为念,勿争尺寸之利,以失大计,则社稷之幸也。

  臣窃闻议者或谓,若弃兰州,则熙河必不可守,熙河不守,则西蕃之马无由复至,而夏戎必为蜀道之梗。臣谓此皆劫持朝廷,必欲守兰州之说,而非国之至计也。臣闻熙河属国,强族甚多,朝廷养之极厚,必不愿为西戎所有。若帅臣能以恩信结之,统之以戍兵,怙之以弓箭手,又於熙、兰要路控以坚城,臣恐西戎未易窥伺,而西蕃之马何遽不至乎?至於蜀道之虞,自非秦、凤、阶、成等处荡然无城池兵马之备,则西戎岂敢轻为此计?臣谓此说亦空言而已。

  臣又闻说者谓,韩缜昔与北朝商量河东地界,举七百里之地以畀之,近者台谏以此劾缜,由此罢相,故今朝廷议欲以兰州等处复与西戎,无敢举其议者。臣谓兰州等处与河东地界不可同日而语,河东地界,国之要地,祖宗相传,谁敢失坠?举而与人,非臣子之义。至於兰州等处,本西戎旧地,得之有费无益,先帝讨其罪而取之,陛下赦其罪而归之,理无不可,不得以河东地界为比也。

  文彦博奏:(彦博自注云:「元年六月奏。」今因苏辙论西事,附此。)

  臣伏蒙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不以老臣不才,以其逮事四朝,出入藩辅,垂五十年,追起於休退之中,令平章军国重事,臣敢不极尽所蕴,上副虚伫。臣於帘前累蒙宣谕,将来西人求复疆界,令与三省执政熟议。臣以所议地界不出二理,其一论义理曲直,其一计利害大小。所谓论义理曲直者,出兵取其地土,皆边臣希功赏,欺罔朝廷,为国生事,取怨外夷。今若推朝廷恩信,因秉常诉求而赐与之,有以怀服外夷之心,光大朝廷之德。所谓计利害大小者【一五】,今所得堡寨并兰、会,并荒徼沙漠之地,本无城邑人烟,惟是朝廷创筑城垒,屯兵戍守,岁费百万以上,困竭中国生民膏血,以奉无用之地,但恐不能支久,却须自弃,如向时罗兀城之比。其兰州本属董戬,夏人得之已三十八九年,董戬元不藉其地,夏人得之已久,亦不曾筑堡寨戍守,只有小小颓废池堑,如中国荒僻村落。朝廷不知,将谓如中国小小郡县,徒烦兵守,所费不赀。兼会州又未知在甚处,盖是李宪当时怯懦,不曾领兵赴灵州城,只领兵马过兰州废垒之下,遂欺罔张大,云收复兰、会,以图苟免不至灵州城下军令之诛,遂误朝廷以至於此。

  臣亦闻议者谓地界彼求而与之亦用兵,不与之亦用兵,语尤欺罔,但向去欲免主议不与起衅之责。且秉常来求我,如其意而得之,必须感戴恩德,三数年间,方且保无事。朝廷近经灵州永乐不振之後,可以粗得整齐兵势,全养民力。异时或有边事用兵,庶几有备无患。今若不推恩信,靳与其地,凶狠之性,因此不遂所求,便作点集酬报之势,朝廷方此多事之际,兵力未全,可高枕乎?近年以来,为新进书生,不晓蕃情边事兵政者,误朝廷多矣。愿陛下审察而详处之。老臣年过八十,感陛下厚恩,惟知竭力补报,固无观望希进之言。

  贴黄:「今检录到祖宗以来处分边事诏书、西人事迹共几件进入,乞赐详览。或曰兰州宜如充国可置屯田,添助兵食。今若有田,多属蕃族,不可尽夺。如向时王韶谓熙河可耕,以助兵食,人、牛、种子徒有所费,终无所成。今闻转运判官节减兰州岁计犹须一百余万,又当计会知州并帅臣保认可以足用否。」(七月八日云云,可考。)

  乙卯,监察御史上官均言:

  臣昨於五月二十九日,尝具奏论列,青苗有惠民之名而无惠民之实,有目前之利而为终岁之害,乞行今年闰二月八日圣旨罢散青苗事,经今一月,未蒙施行。夫知而不言则为不忠,讲之不熟则为妄言,青苗本末,臣愚非敢臆说。考前日已然之利害,参搢绅庶民之议论,颇为详熟,臣敢罄惓惓之愚,重浼天听。

  臣窃原青苗之法,其说出於周礼泉府,凡民之贷者以国服为之息。残文缺简,措置法令之详,不可得而推考。三代而下,天下富足,号为至治,如西汉之文、景、孝宣,东京之光武、明、章,唐之太宗、明皇,其治民之具,班班见於史册,不闻其用青苗敛散之法也。惟王莽变更政令,务师古,始援周礼祭祀无过旬日,丧纪无过三日之文。民或乏绝,欲贷以治产业者,均授之。除其费,计所得受息,岁过什一。其余法度纷纷数易,民愁盗起,以至於败。自熙宁以来,议臣建青苗之法,行之天下,十有余年,国帑日丰,民用日蹙,今犹未艾也。考之汉、唐之事则如彼,验之近年之效则如此,其利害较然,不待详说而可知也。议者惑有司昔日之散青苗,主於为利,故强民多贷,今日之散,主於利民,必无强抑之弊,又民财方窘,资之以为利,势未可罢。臣以为不然。以为利民耶?则臣前日所谓有惠民之名而无惠民之实,有目前之利而为终岁之患是也。以为利国耶?则国以民为本,移患於民而为国之利,非朝廷爱民之意也。以为不欲遽变先朝之法度耶?则政有因革,各适其时,前日罢京东之铁冶,减南方之盐课,省京师财用之局,罢民间之役钱,更法便民者非一,何特疑於青苗耶?

  臣以为举天下之民,空乏不足者十之六七,粗足者既不就贷,空乏者愿给而病於难偿。宽之则逾期不输,而令、佐有亏失之责;急之则追呼督责,缧絏鞭笞,无所不至。昔之为惠,适所以虐之而已。抑而不散,则非立法惠民之意,散而敛之,则不免於督责劳扰之弊,委曲计之,无一可者。况无知之民,恃青苗之散,诱一时之利,往往侈用妄费,不图难偿之後患,迫而敛之,贱卖谷帛,破产失业者固非一二,前日之弊是也。臣所谓有惠民之名而无惠民之实,有目前之利而为终岁之害,甚者为终身之患,为此也。今若罢而不散,则无知之民无所引诱,将不敢侈用而妄费。其有吉凶缓急费用之不得已者,可以贷於豪右之家。其息虽倍於青苗,然偿之早晚多少,得以自便,非如青苗有追呼督责,道途往来之烦费,贱售谷帛之弊也。又况举天下之县令,宽厚通明、严於驭吏、勤於恤民者,固不易得。制驭少缓,敛散之际,满责追呼,乞取侵尅之弊,搔扰百出。异时掊敛好利之臣,又继之以强抑多散,袭前日之患,遐方穷壤,无所控告。今日青苗之累,非小失也。臣窃意论议之臣以为青苗不可罢者,不出於臣之说。臣窃以为未究事之终始,利害之远近,苟持一端之论,以动圣听。臣欲乞检会臣前章,付大臣熟讲而详计之,庶使四方之民蒙被实惠,无後日之患,天下幸甚。

  是月,复卫州黎阳县为通利军。

  左司谏王岩叟言:「臣已累上章,言中书侍郎张璪奸邪巧佞,不可在陛下左右;多漏泄中书语,不可处机要;好卖国恩以为己惠,不可任大臣。恐久之不去,养成祸源,误天下苍生,陛下虽悔无及。竟未蒙省览,臣实以为忧。陛下勿谓自能有以防之,虽其奸佞,亦无能为尔,臣窃以为不然。惟使陛下不能防,乃所以为奸邪,如其可防,即是疏拙,非奸邪也。臣辄以一事卜之,但觉陛下去之稍难,疑其奸邪已有以惑陛下矣。今天下公议日益不容,臣何敢不言,以负恩德,自违事君之义哉!臣伏读新诏曰:『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已斥。』臣窃以陛下出一言必欲天下信,行一事必欲天下服。今所谓罪显者莫如惠卿、诚一,恶钜者莫如蔡确、章惇,而璪实同之,欺君罔民,天下称其一体,固宜并行窜逐,以信服天下之心也。而璪乃独留庙堂,偃然自若,臣不知惠卿之辈见此诏书,还肯服否?天下之人见此诏书,还肯信否?此臣之所以为陛下惜也。陛下得诚一不孝之状甚明,将深诛而显黜之,以警厉四方,而璪阴讽中书舍人苏轼,使於告词掩盖诚一不孝之迹,赖轼执义不从,遂得陛下典刑明白。不然,则王言国命为奸臣移夺,以成其私矣。」

  谏官王觌言:「吕升卿矫称先帝德音事,陛下才降出谏章,璪即时告之升卿,使奔走经营於上下。其安於为私,狃於党恶,而不忌惮朝廷敢如此。陛下思得天下英才而用之,故诏执政各举可充馆职者三人,璪曾不体陛下心为国求贤,乃举一宣德郎陆长愈者应诏。按长愈前为晋州学教授,不惟文学荒谬,众口共嗤,而赃污狼籍,无所不至,晋人采其事实,作百韵诗以嘲之。陛下试令体量,即见情状,璪若自贤其人而荐之,则无识甚矣!不知其人,因干请而荐之,则不忠甚矣!陛下察璪所为,国家之事,可倚赖否?伏惟陛下至公至明,听政以来,无贤不升,无佞不黜,何独於璪不断如此?天下有识之士,所以痛心疾首,恐其浸淫惑乱吾君,而安身益固,立党益多,为谋益深,复成天下之患也。臣愚苟非为君父计,为国家计,何苦力与权臣结子孙之雠哉!伏望陛下察臣之心,纳臣之谏,一奋威刚,正璪之罪,斥璪之恶,以信诏书於天下,臣不胜昧死纳忠之至。」

  又言:「窃以为国之要,无先於察奸邪而去之。奸邪不去,虽有善意,无以成善治。盖阴有所害而人主不知也。臣读祖宗故事,得太宗一言,敢陈於陛下,惟陛下体而行之,幸甚!太宗一日语侍臣曰:『国家若无内患,必有外忧,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於此,常须用心。』此人君万世之戒也。臣观自古人君常於有形者则忧而不敢忽,无迹者乃忽而不曾忧,曾不思有形者事浅,无迹者祸深,臣所以勤勤恳恳为陛下论奸邪之不可在左右也。按张璪与蔡确、章惇,其为奸邪,大体则同,而将之者,小有异焉。确将之以骄,惇将之以强,而璪将之以巧。惟骄与强,犹有以见於声音颜色之间,足以激人之怒心,而使人不能容,若巧,则不可得而见矣。优柔曲折以求入,宛转便佞以取容,无难人之意,无忤人之词,其言似信,其情似亲,使人主惑而不知其所以,独旁观静听者乃觉其阴有以移人之意耳。臣初亦易之,今始知巧之为患,深於骄强之为患也。骄强者已斥,而巧者不去,此臣之所以忧也。夫所谓奸邪无迹者,非终无迹也。方其进言用意之初则无迹,及其祸患之成也,迹能逃乎?璪在先朝与确辈共为欺罔之时,固若无迹,及陛下听政,天下之民争以疾苦告诉,而璪等前日欺罔之迹方暴着而不能掩。非陛下恻然以天下为忧而勇改之,则不独为百姓之患,且将成国家之祸矣,可不惧哉!陛下虽云已知其人,不复听信,然朝夕在侧,宁无薰莸浸润,使陛下不觉而受之者乎?语其薰莸浸润之际,安有迹耶?待其迹成,则事已晚矣。天下苍生,岂容再误!伏望陛下鉴璪前日罪恶已然之迹,防璪今日奸邪未成之谋,深以太宗之言为戒,早发睿断,斥而远之,非特臣之幸,四海生灵之幸也。」

  贴黄称:「近日吕公着以侄女之丧在式假,张璪亦适有一大功之服,合在式假,中书事自有其余执政可以权摄,而璪不缘朝旨,辄自请以阙人不敢在假。臣伏望陛下照见此意,盖幸於独对,从容帘下,伸私意而肆邪说,以欺圣聪耳。先王於有服之亲,随其轻重,制为假令,不夺以事,而许其致哀,所以笃风教,厚人伦也。今璪同列既不乏人,朝廷又无急难之事,何得自坏礼法,乞不在假?考其迹则似勤国事,察其心则实为身谋。自古以来,憸人投隙乘间以进其奸者,正此类也。愿陛下窥其用意,审其所言,辨其所行,勿误信之,幸甚!」

  崇政殿说书程颐上疏曰:

  臣愚鄙之人,自少不喜进取,以读书求道为事,於兹几三十年矣。当英祖朝暨神宗之初,屡为当途者称荐,臣於斯时,自顾学之不足,不愿仕也。及皇帝陛下嗣位,太皇太后陛下临朝,求贤愿治,大臣上体圣意,搜扬岩穴【一六】,首及微贱,蒙恩除西京学官。臣於斯时,未有意於仕也,辞避方再,而遽有召命,臣门下学者半劝臣勿行,半促臣行。劝者则曰:「君命召,礼不俟驾。」劝臣勿行者则曰:「古之儒者,召之则不往。」臣以为召而不往,惟子思【一七】、孟子则可,盖二人者处宾师之位,不往,所以规其君也。己之微贱,食土之毛,而为王民,召而不至,邦有常宪,是以奔走应命。到阙,蒙恩授馆职,乃以义辞,遂蒙召对。臣於斯时,尚未有意於仕也,进至帘前,咫尺天光,未尝以一言及朝政,陛下视臣,岂求进者哉?既而亲奉德音,擢置经筵,事出望外,惘然惊惕。臣窃内思,儒者得以道学辅人主,盖非常之遇,使臣自择所处,亦无过於此者。臣於斯时,虽以不材而辞,然许国之心实已萌矣。尚虑陛下贪贤乐善,果於取人,知之或未审也,故又进其狂言,以觊详察,曰:「如小有可用,则敢不就职!或狂妄无取,则乞听辞避。」章再上,再命只受,是陛下不以为妄也,臣於是受命。供职以来,夙夜毕精竭虑,惟欲主上德如尧、舜,异日天下享尧、舜之治,社稷固无穷之基,乃臣心也。臣山林野人,禀性朴直,言辞鄙拙则有之,至於爱君之心,事君之礼,告君之道,敢有不尽【一八】,上赖圣明,可以览照。臣自惟至愚,蒙陛下特达之知,遭遇如此,愿效之诚,庶几毫发之补,惟陛下留意省览,不胜幸甚。

  伏以太皇太后陛下心存至公,躬行大道,开纳忠言,委用耆德,不止维持大业,且欲兴致太平,前代英主之所不及也。但能日谨一日,天下之事,不足虑也。臣以为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长久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已。历观前古辅养幼主之道,莫备於周公,周公足为万世之法也。臣愿陛下扩高世之见,以圣人之言为可必行【一九】,勿狃滞於近规,勿迁惑於众口,古之所谓「周公岂欺我哉」!周公作立政之书,举常伯至於缀衣、虎贲,以为知恤者鲜,一篇之中,丁宁重复,惟在此一事而已。书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又曰:「后德惟臣。」又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是古人之意,人主跬步不可离正人也。盖所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故能习与智长,化与心成。後世不复如此,谓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不知涉书史、览古今,乃一端耳。若止如是,则能文宫人可以备劝讲【二○】,知书内侍可以充辅道,何用置官设职,精求贤德哉?大抵人主受天之命,禀赋自殊,历考前史,帝王才质,鲜不过人。然而全德有道之君至少,其故何哉?皆辅养不得其道,而位势使之然也。伏惟皇帝陛下天资粹美,德性仁厚,必为有宋之令主,但恨辅养之道有未至尔。臣供职以来,六侍讲筵,但见诸臣拱手默坐,当讲者立案傍,解释数行而退。如此虽弥年积岁,所益几何,与周公辅成王之道不同矣。或以为主上方幼,且当如此,此不知本之论也。古之生子,能食能言而教之,大学之法,以豫为先。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二一】,便以格言至论,日陈於前,虽未晓知,且当薰染,使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虽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思虑偏好生於内,众言辩口铄於外,欲其纯全,不可得也。故所急在先入,岂有太早者乎?又以为主上天资至美,自无违道,不须过虑,此尤非至论。夫圣莫圣於舜,而禹、皋陶未尝亡规戒,至曰「无若丹朱好慢游、作傲虐。」且舜之不为慢游、傲虐,虽至愚亦当知之,岂禹而不知乎,盖处崇高之位,儆戒之道,不得不如是也。且人心岂有常哉!以唐太宗之英睿,躬历艰难,力平祸乱,年亦长矣,始恶隋炀侈丽,毁其层观、广殿,不六七年,复欲治乾阳殿,是人心果可常乎?所以圣贤虽明盛之际,不废规戒,为虑岂不深远也哉!况冲幼之君,闲邪拂违之道,可少懈乎?伏自四月末间,以暑热罢讲,以至中秋【二二】,盖踰三月。古人欲旦夕承弼,出入起居,至今三月,不一见儒臣,何其与古人之意异也?今士大夫家子弟,亦不肯经时累月不亲儒士,初秋渐凉,欲乞於内殿或後苑清凉处,召见当日讲官,俾说道义,纵然未有深益,亦使天下知太皇太后用意如此。又一人独对,与众见不同,自然情意易通,不三五次,便当习熟。若不如此,渐致待其自然,是辅道官都不为力,将安用之?将来伏假既开,且乞依旧轮直日,所贵常得一员独对。

  开发之道,盖自有方;朋习之益,最为至切。故周公辅成王,使伯禽与之处,圣人所为,必无不当。真庙使蔡伯希侍仁宗,乃师古也。臣欲择臣僚家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端谨颖悟者三人,侍上左右。所读之书【二三】,亦使之读,辨色则入,昬而罢归,常令二人入侍,一人更休。每人择有年宫人、内臣二人,随逐看承,不得暂离,常情语笑,亦勿禁止,惟须语言必正,举动必庄。仍使日至资善堂呈所习业,讲官常加教劝,使之严惮。年方十三,便令罢去。岁月之间,自觉其益。

  自来宰臣十日一至经筵,亦止於默坐而已,又间日讲读,则史官一人立侍,史官之职,言动必书,施於视政之时则可,经筵讲习之所,乃燕处也,主上方问学之初,宜心泰体舒,乃能悦怿。今则前对大臣,动虞有失,傍立史官,言出辄书,使上欲游其志,得乎?欲发於言,敢乎?深妨问学,不得不改。欲乞特降指挥,宰臣一月两次与文彦博同赴经筵,遇宰臣赴日,即乞就崇政殿讲说,因令史官入侍。崇政殿说书之职,置来已久,乃是讲说之所。汉、唐命儒士讲论,亦多在殿上,盖故事也。迩英迭袋,讲读官、内臣近三十人在其中,四月间尚未甚热,而讲官已流汗,况主上气体嫩弱,岂得为便?春夏之际,人气蒸薄,深可虑也。祖宗之时,偶然在此,执为典故,殊无义理。欲乞今後只於延和殿讲读,後楹垂帘,前置御座,太皇太后每遇政事希简,圣体康和,时至帘前观讲官进说,不惟省察主上进业,於陛下圣德未必无补。兼讲官辅导之间,事意不少,有当奏禀,便得上闻,亦不劳烦圣躬限以日数,但旬月之间,意适则可一往也。

  今讲读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职,独臣不领别官,近差修国子监太学条制,是亦兼也,(五月十二日差修学制。)乃无一人专职辅导者。执政之意可见也,盖惜人材不欲使之闲尔。又以为虽兼他职,不妨讲读,此尤不思之甚也。不敢言告君之道,只以告众人言之,夫告於人者,非积其诚意不能感人也【二四】,故圣人以蒲卢谕政,谓以诚化之也。今夫钟,怒而击之则武,悲而击之则哀,诚意之感人也。告於人亦如是。古人所以斋戒而告君者,何谓也?臣前後两得进讲,未尝敢不宿斋豫戒,潜思存诚,觊感动於上心。若使营营於职事,纷纷其思虑,待至上前,然後善其辞说,徒以颊舌感人,不亦浅乎!此理非知学者不能晓也。道衰学废,世俗何尝闻此,虽闻之,必以为迂诞。陛下高识远见【二五】,当蒙鉴知。以朝廷之大,人主之重,置二三臣专职辅导,极非过当。今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罢,且乞免臣修国子监条制,俾臣夙夜精思竭诚,专佐辅导,不惟事理当然,且使天下知朝廷以为重事,不为闲故也。

  陛下擢臣於草野之中,盖以其读圣人书,闻圣人道,臣敢不以其学上报圣明。窃以圣人之学不传久矣,臣幸得之於遗经,不自度量,以身任道。天下骇笑者虽多,而近年从者方众【二六】,方将区区驾其说以示学者,觊得传於後。不虞天幸之至,得备讲说於人主之侧,诚使得以圣人之学上沃圣聪,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如陛下未以臣言为信,何不一赐访问,臣当陈圣学之端绪,发至道之渊微,陛下圣鉴高明,必蒙照纳。如其妄伪,愿从诛殛。(颐明年三月再上疏,云「去年六月中尝有奏陈」,今即附六月末。)

  奉议郎刘谊权发遣韶州。(三月十八日孙升乞复谊职,今乃除州,此据苏轼集并张莘所编刘江西万言集附见。责宫祠在三年三月二十一日。)

  注 释

  【一】岂尽使自弃耶「尽」,长编纪事本末卷九八逐小人下、宋史全文卷一三均作「宜」。

  【二】臣不敢言「言」,长编纪事本末卷九八逐小人下作「信」。

  【三】以全大体阁本此句下有「此用遗稿增入」六字注文。

  【四】是有耳目而自蔽之「是」原作「自」,据阁本及文义改。

  【五】诚有害「有」字原脱,据阁本补。

  【六】二曰卖茶给历抑配及官卖未常「未常」,阁本作「末茶」,疑是。

  【七】及煎瞻水止用九井正水「瞻」,阁本作「胆」。

  【八】余人过河於定胡寨就食「余」原作「那」,据阁本改。

  【九】或不用招人充役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五三申明役法劄子「用」下有「钱」字,於文义为妥。

  【一○】臣起请虽云今日衙前陪备少於向日「备」原作「补」,据同上书改。

  【一一】非谓止收一百石即令助役也「令」原作「合」,据同上书及阁本改。

  【一二】及所收掠课利难知实数「知」原作「如」,据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五三申明役法劄子改。

  【一三】只得以诸路州县申到利害详其可否「详」原作「许」,据同上书及文义改。

  【一四】乞亦如臣起请「亦」字原脱,据同上书及阁本补。

  【一五】所谓计利害大小者「谓」原作「以」,据阁本改。

  【一六】搜扬岩穴「扬」原作「剔」,据阁本、活字本及宋文监卷五八程颐上太皇太后书改。

  【一七】惟子思「惟」原作「为」,据上引宋文监改。

  【一八】敢有不尽「尽」下原衍「言」字,据同上书及文义删。

  【一九】以圣人之言为可必行按,同上书作「以圣人之言为必可信,以圣人之道为必可行」。

  【二○】则能文宫人可以备劝讲原作「则能言文人可以备劝讲」,按下文「知书内侍」与「能文宫人」为对文,今据同上书改。

  【二一】知思未有所主「知」原作「心」,据同上书及阁本、宋史全文卷一三上改。

  【二二】以至中秋「以」,宋文监卷五八程颐上太皇太后书作「比」,按此时为六月,当以「比」字为确。

  【二三】所读之书同上书「所」上有「上」字,於文义为安。

  【二四】非积其诚意不能感人也「不能感人也」,同上书作「不能感而入也」。

  【二五】高识远见「识」原作「议」,据同上书改。

  【二六】而近年从者方众同上书「方」作「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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