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契丹国志卷之八
兴宗文成皇帝
兴宗皇帝讳宗真,番名木不孤[一],圣宗第八子,顺圣元妃所生。帝生於显州东锥子河,始封梁王,後立为皇太子。圣宗崩,帝即位,明年改元景福,军国事皆生母法天皇后主之[二]。
辛未太平十年。宋天圣九年。是年,帝即位,尊所生母顺圣元妃曰法天皇后,嫡母为齐天皇后。
齐天后[三],平州节度使萧思猥之女,丞相耶律隆运之甥。有容色,圣宗爱幸特甚,事承天太后景宗之后,圣宗之母。尤谨。承天以隆运故,深爱之。承天上仙,齐天预政,权势日盛,置宫闱司,补官属,出教令。生辰曰「顺天节」。有子皆不育。元妃生子,长即今帝也,次曰达妲李,又生楚国公主、燕国公主。承天太后以楚国公主嫁其弟萧徒姑撒,为筑城以居之,曰睦州,号长庆军[四],徙户一万实之,曰「从嫁户」。齐天善琵琶,通琵琶工燕文显、李睦文[五],元妃屡言其事,圣宗不之信。又为番书投圣宗寝帐中[六],圣宗得之,曰:「此必元妃所为也。」命焚之。圣宗遗命以齐天为皇太后,顺圣为太妃。元妃匿之,自为皇太后,令人诬告齐天谋叛,载以小车,囚之上京。帝曰:「齐天皇后与先帝四十年夫妻,先帝遗诏立为太后,今既不立,何忍杀之?」法天后复问於诸兄弟,皆执奏曰:「若存之,必为後患。」帝曰:「齐天皇后无子,又年老,若存之宫中,有何患乎?」法天后竟不从其言,缢杀之,杀其左右百余人,以庶人礼葬於祖州北白马山。
法天皇后专制其国,多杀功臣,用萧氏兄弟,分监南北番汉事[七],萧氏奴为团练、防御、观察、节度使者至四十人。范阳无赖辈多占名乐工,为萧氏奴。
帝以上尊酒银带赐乐工,太后怒,鞭乐工孟五哥。帝知内品高庆郎告太后,使左右杀高庆郎。太后愈怒,下吏杂治,语连於帝。帝曰:「我贵为天子,而与囚同答状耶?」郁郁不乐。
壬申景福元年。宋仁宗明道改元。
癸酉重熙元年。宋明道二年。春二月,星孛于东北,光芒长一尺[八]。
夏六月朔,日食。
甲戌重熙二年。宋仁宗景佑改元。秋八月,有星孛于张,翼长七尺,阔五寸,十二日而没。
是岁,帝与耶律喜孙谋,率兵逐母法天太后,以黄布车载送庆州[九],守圣宗塚,遂诛永兴宫都总管高常哥及内侍数十族[一○],命内库都提点王继恩[一一]、内侍都知赵安仁等监南北面蕃汉臣僚。
宋朝自圣宗太平四年,每岁遣使贺帝生辰及元旦[一二],贺太后则别遣使,至是不复别遣。至重熙八年,迎回法天太后,乃遣使如故。
乙亥重熙三年。宋景佑二年。帝因猎过祖州白马山,见齐天太后坟塚荒秽,又无影堂及扫洒人,只空山中一孤塚,恻然而泣曰:「吾早同今日,汝不至於此也。」左右皆沾涕。因诏上京留守耶律贵宁、盐铁使郎玄化等於祖州陵园内选吉地改葬,其影堂、廊库等并同宣献太后园陵。
丙子重熙四年。宋景佑三年。
丁丑重熙五年。宋景佑四年。秋七月,有星数百,从西南而流至东壁[一三],其光烛地,黑气长丈余,出毕宿下。
戊寅重熙六年。宋仁宗宝元改元。春正月,有衆星西北流。
秋八月,荧惑犯南斗。
己卯重熙七年。宋宝元二年。
庚辰重熙八年。宋仁宗康定改元。春正月朔,日食。
先是,帝於重熙二年幽母法天太后於庆州,既改葬齐天后,羣僚劝帝复迎之,且以觊宋朝岁聘之利,皆不从。因命僧建佛事,帝听讲报恩经感悟,即遣使迎法天太后,馆置中京门外,筮日以见,母子如初,加号法天应运仁德章圣皇太后。然出入舍止,常相去十数里;阴为之备。
是岁,太后始遣始平军节度使耶律元、方州观察使王惟吉,帝遣左千牛衞上将军萧廸、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刘三嘏,往宋贺乾元节。
辛巳重熙九年。宋仁宗庆历改元。
壬午重熙十年。宋庆历二年。春三月[一四],帝遣萧英、刘六符往宋求石晋所割瓦桥关十县,其书略曰:「李元昊於北朝为甥舅之亲,设罪合致讨,曷不以一介为报?况营筑长堤,填塞要路,开决塘水,添置边军,既稔猜疑,虑隳信睦。傥思久好,共遣疑怀,以晋阳旧附之区,关南元割之县,见归敝国[一五],共康黎元。」
初,涿州进士梁济世尝主文书於帐下,一日得罪归宋,言契丹将有割地之请。又知雄州杜惟序亦先得其事以闻。至是,宋仁宗发书示辅臣,色皆不动。六符亦疑其书之先漏。
夏四月,宋遣知制诰富弼往契丹为回谢使,西上合门使张茂实副之[一六],报书略曰:「元昊急谋狂僭,响议讨除,已尝闻达。复云筑堤埭,开陂泽,盖霖潦愆溢,当致缮防;阅集兵夫,盖边臣常职,彼此何疑?遽兴请地之言,殊匪载书之约。」富弼至契丹,与帝往反难论,力拒其割地之意。富弼又对曰:「两朝人主继好垂四十年,一旦忽求割地,何也?」帝曰:「南朝违约,塞鴈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意将何为?羣臣竞请举兵而南,寡人以为不若遣使取关南故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不绝岁币,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羣臣争劝用兵者,皆为身谋,非国计也。帝曰:「何谓也?」弼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於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小,上下离叛,故北朝全师独克,所获金币充仞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大半,此谁任其祸?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帝曰:「不能。」弼曰:「胜负既未可知,设使其不胜,所亡士马羣臣当之欤?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所得者,奉使一二人而已,羣臣何利焉?」帝大悟,首肯者久之。弼曰:「塞鴈门,以备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平水聚,势不得不增。城隍皆修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阙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年,若欲各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朕为宗祖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尔。朕不欲因争地而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为此事,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役,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能欺哉?』」辽帝感悟,遂欲求昏。弼曰:「婚姻易於生隙,人命修短不可知,岂若岁帛之为坚久。本朝长公主出降,齎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帝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事为报,并以誓书来。」弼归复命。
八月,宋再命富弼同张茂实齎书至契丹。书曰:「来书云章圣皇帝与绍圣皇帝誓书,每岁以绢二十万疋、银十万两以助军旅之费。今以两朝修好三纪于兹,关南县邑本朝传守已久,愧难依从,每年更增绢十万疋、银十万两。恭惟二圣威灵在天,顾兹纂承,各当遵奉,共循大体,无介小嫌。余依景德、统和两朝誓书。」帝不复求婚而意在增币,乃曰:「南朝遗我书当曰『献』,否则曰『纳』。」弼固争不可[一七]。帝曰:「南朝既惧我矣,何惜此一字。我若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弼曰:「本朝皇帝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己增币,何名为惧?若不得已而至於称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人之所忧也。」帝曰:「卿勿固执,古亦有之。」弼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於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遗,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後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一八]?」弼声色俱厉,帝知不可夺,曰:「吾当遣人议之。」於是留所许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刘六符以誓书诣宋,求为「献」、「纳」。弼奏曰:「臣以死拒之,可勿许,其无能为也。」宋帝从之。时契丹固惜盟好,特为虚声以动宋朝。宋方困西夏,许予过厚。契丹既岁得金帛五十万,因勒碑纪功,擢刘六符为显官,子孙贵於国中。
法天专制不满四年,帝幽而废之。既亲政,後始自恣,拓落高旷,放荡不覊。尝与教坊使王税轻等数十人约为兄弟,出入其家,至拜其父母。变服微行,数入酒肆,亵言狎语,尽懽而返。尤重浮屠法,僧有正拜三公、三师兼政事令者,凡二十人。贵戚望族化之,多舍男女为僧尼。如王纲、姚景熙、冯立辈皆道流中人,曾遇帝於微行,後皆任显官。每有除授,凡所亲信不依常格,径与躐升,如刺曷昌等数十人。左右隶役,皆自微贱入亲宫闱,曾无勳力,拔居将相,位至公卿。爵赏滥行,除授无法。枢密使马保忠本汉人,尝从容进谏,言於帝曰:「罚当罪,赏当功,有国之令典也。积薪之言,汲黯叹之;斜封之滥,至唐而极。国家起自朔北,奄有幽、燕,量才授官,人始称职。今臣下豢养承平,无勳可陟,宜且序进之。」帝怫然怒曰:「若尔,则是君不得自行其权,岂社稷之福耶?」保忠惶恐。自是欲有迁除,必先厚赐贵臣,以绝其言。
癸未重熙十一年。宋庆历三年。夏五月朔,日食。
甲申重熙十二年。宋庆历四年。秋七月,契丹遣使往宋,告伐西夏元昊。宋遣余靖充报使,止之。
乙酉重熙十三年。宋庆历五年。夏四月朔,日食。
是岁,帝以弟郑王宗元加兵马大元帅,封晋国王;乐郡王宗德进封豳王;中山王宗正进封鲁王;豫章王宗熙进封齐王;节度使宗哲进封长沙王。
丙戌重熙十四年。宋庆历六年。春三月朔,日食。
夏六月,有流星出营室南,大如杯,其光烛地,隐然有声。
丁亥重熙十五年。宋庆历七年。东京留守耶律忽札叛入高丽,命将军萧廸诛之。
帝常夜宴,与刘四端兄弟、王纲入伶人乐队,命后妃易衣为女道士。后父萧磨只曰:「番汉百官皆在,后妃入戏,恐非所宜。」帝击磨只,败面,曰:「我尚为之,若女何人耶?」帝工画,善丹青,尝以所画鹅、鴈送诸宋朝,点缀精妙,宛乎逼真,仁宗作飞白书以答之。盖当是时南北无事,岁受南宋馈遗百四五十年,内府之储珍异,固山积也。
戊子重熙十六年。宋庆历八年。
己丑重熙十七年。宋仁宗皇佑改元。春正月朔,日食。
二月,彗出虚,晨见东方,指西南,历紫微垣至娄,凡一百二十四日而没[一九]。
庚寅重熙十八年。宋皇佑二年。
辛卯重熙十九年。宋皇佑三年。
壬辰重熙二十年。宋皇佑四年。
癸巳重熙二十一年。宋皇佑五年。冬十月朔,日食。
甲午重熙二十二年。宋仁宗至和改元。夏四月朔,日食。
乙未重熙二十三年。宋至和二年。夏,契丹主遣使,以其画像献宋,求易仁宗御容以代相见,笃兄弟之情。
八月,国主崩,在位二十五年,年四十一,庙号兴宗,諡曰文成皇帝。子洪基立,改元清宁。
先是,日食正阳,客星出于昴。宋着作佐郎刘羲叟曰:「兴宗其死乎[二○]?」至是果验。
论曰:契丹自阿保机以来,凡五、六世至于兴宗。是时承平日久,而宋朝岁币山增而阜积矣。四时游猎,曰「避暑」、曰「钓鱼」,各各定制,而狼心虺性,茫无堤岸之所。僧固虚无也,而政事缠之;道固清净也,而贵仕萦之;伶人乐工固优杂也,而帷薄荡情,循同光故辙而覆之。二十余年间,亦幸其无事,不尔殆哉!
校勘记
[一]番名木不孤「木」当作「术」。辽史兴宗纪小字只骨,即此术不孤。卷十三圣宗萧皇后传同。
[二]军国事皆生母法天皇后主之「生母」原作「嫡母」,「法天皇后」原作「齐天皇后」,皆据长编卷一百十及席本改。
[三]齐天后原作「法天后」,据长编卷一百十及文义改。
[四]曰睦州号长庆军「睦」原作「陆」,从长编卷一百十改。案:辽史圣宗纪七载「驸马都尉萧绍业建私城,赐名睦州,军曰长庆」。上文萧徒姑撒即萧绍业。
[五]李睦文原作「李文福」,据长编卷一百十改。
[六]又为番书投圣宗寝帐中「番书」原作「卷书」,据长编卷一百十改。
[七]分监南北番汉事「事」原作「使」,据长编卷一百十五改。
[八]光芒长一尺「一」原作「二」,据长编卷一百十二改。
[九]帝与耶律喜孙谋率兵逐母法天太后以黄布车载送庆州「喜」字原阙,「以」原作「登」,均据长编卷一百十五补改。
[一○]遂诛永兴宫都总管高常哥及内侍数十族「宫」原作「军」,据长编卷一百十五改。案:辽无永兴军而有永兴宫,永兴宫即太宗国阿辇斡鲁朵。
[一一]命内库都提点王继恩「恩」字原阙,从席本校语引某本补。
[一二]每岁遣使贺帝生辰及元旦「每岁」二字原在「宋朝自圣宗太平四年」句上,今从席本乙正。
[一三]从西南而流至东壁「东壁」原作「壁东」,据长编卷一百二十改。
[一四]春三月「三」原作「二」,据长编卷一百三十五改。
[一五]见归敝国「敝」原作「弊」,据席本改。
[一六]夏四月宋遣知制诰富弼往契丹为回谢使西上合门使张茂实副之「合门使」原作「合门」,「使」字据席本补。长编卷一百三十五载,同月「以右正言知制诰富弼为回谢契丹国信使,西上合门使符惟忠副之。」盖因「惟忠行至武强病卒,富弼请以茂实代之,诏从其请」。(事见长编卷一百三十六仁宗庆历二年五月癸丑条。)故国志作「张茂实」。
[一七]弼固争不可原作「弼争而不可」,据席本及长编卷一百三十七文义改。
[一八]岂复有此礼哉「礼」,长编卷一百三十七作「理」。
[一九]凡一百二十四日而没「二十四」,长编卷一百六十六作「一十四」。
[二○]宋着作佐郎刘羲叟曰兴宗其死乎「羲」原作「义」,据长编卷一百九十二改。案:此事亦见宋史刘羲叟传。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