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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对所居殿隋文帝造
太宗谓房玄龄等曰:「朕所居殿,隋文帝造,已经四十於年,损坏处少。唯承乾殿是炀帝造,工多觅新奇,斗棋至小,年月虽近,破坏已多。今为政,更欲别作意见,亦恐似此屋耳。」公对曰:「昔魏文侯时租赋岁倍,有人致贺,文侯曰:『令户口不加,租赋岁倍,此由课敛多,譬如皮,熟之令大则薄,令小则厚,理人当亦如此。』由是魏国大化。臣今量之,陛下为政,百夷宾服,天下已安,但须守今日化道,亦归之於厚,此即是已足也。」
○对周齐末主优劣
太宗谓公曰:「昨进周齐史看,末代之主,为恶莫不相似,俱至灭亡。然两主若为优劣?」公对曰:「二主亡国虽同,其行即别。齐主懦弱,政出多门,上下相蒙,遂至亡国;周主立性凶强,威福在己,亡国之事,皆在其身。以此而论,齐主为劣。」
○对平定四方
太宗谓侍臣曰:「计朕平定四方,优勤百姓,虽不及前代哲王,比炀帝故应万倍。但君臣相须,事同鱼水。然鱼不得水则立,水无鱼则废。世有理乱,移易风俗,终自如旧。固知国家唯藉臣佐及百姓,共相翊戴,方得保其尊荣。」公对曰:「昔楚王召詹何为相,何曰:『唯解修身,不解理国。』王又遣使重请何曰:『未有身正而国不理者。』今远方慕化,并由陛下克己自修,所以夷狄咸知效命。」
○对刑法宽猛
太宗御太极殿,大赦,因谓侍臣曰:「为君极难,法若急,恐滥及善人;法若宽,则不肃奸宄。宽猛之间,若为折衷?」公对曰:「自古为政者,因时设教。若人情似急,则济之以宽;如有宽慢,则纠之以猛。时既不常,所以法令无定。」
○对有天下者皆欲子孙万代
太宗曰:「朕常思,自古有天下者,皆欲子孙万代,政化过於尧舜,及其所行,则与尧舜相反。如秦始皇,亦是英雄之主,平定六国已後,才免其身,至子便失其国。桀纣幽厉,亦皆丧亡,朕为此不得不惧。且天下百姓,倾耳侧目,唯看善恶。朕岂得不自思之。」公对曰:「自古以来,人君为难,只为出言即成善恶。若人君出言欲闻已过,其国即兴;若出言欲人从已,其国即丧。古人云:『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正为如此。但天下人,皆自进於陛下以荣其身,若正人即欲以正道辅佐,佞人即欲以邪道自媚,工巧者则进奇服异器,好鹰犬者即欲劝令畋游。所欲自进者,不觉为非,皆言为是。若陛下常守正道,则奸人不能自效,如开其路,则人人欲遂其心矣。」太宗曰:「然。」
○对隋大业起居注
太宗问侍臣:「隋《大业起居注》,今有在者否?」公对曰:「在者极少。」太宗曰:「起居注既无,何因今得成史。」公对曰:「隋家旧史,遗落甚多。比其撰录,皆是采访,或是其子孙自通家传参校,三人所传者,从二人为实。」又问:「隋代谁作起居舍人?」公对曰:「崔祖濬、杜之松、蔡允恭、虞南等。臣每见虞南说,祖濬作舍人时,大欲记录,但隋主意不在此,每须书、手、纸、笔所司多不即供,为此,私将笔抄录,非唯经乱零落,当时亦不悉具。」
○对帝王有盛衰
太宗谓侍臣曰:「观古来帝王,有盛有衰,犹朝之有暮,皆为蔽其耳目,忠正者不言,邪谄者日进。既不见其过,以至於灭亡。朕在九重之中,不能遍览天下,故布之卿等,以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无事,四海安宁,便不存意。」公对曰:「自古亡国之主皆为居安忘危,处理忘乱,所以不能长久。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晏,遂能留心政道,常如临深履薄,国家历数,自然灵长。臣等滥当重任,今又亲蒙诫勖,唯知自励,敢不尽心。」
○对隋末百姓不自保
太宗曰:「隋时百姓,假有财物,岂能自保自我有天下以来,存心抚养,无所科差,人人皆得营产业,守其资财,即我所赐。向使我徵求无已,虽数赏赐,亦不如不得。」公对曰:「尧舜在上,百姓亦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含哺鼓腹而云:『帝有何力於其间哉。」今陛下如此含养百姓,可谓日用而不知矣。」又奏曰:「昔晋文公出畋,逐兽砀入大泽,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渔者,文公谓曰:『我,若君也,道安从出我且厚赐汝。』渔者曰:『臣愿有献。』文公曰:『出泽而受之。』於是送出泽。文公命曰:『子之所欲教寡人者何也愿受之。』渔者曰:『鸿鹄保大海之中,厌而数移徙之小泽,则必有缯弋之忧;鼋鼍保渊厌而出之浅渚,则必有网罗钓射之忧。今君逐兽,砀入至此,何行之大远也。』文公曰:『善。』谓从者记渔者名,渔者曰:『君何以名为君其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国,慈爱万民,薄赋敛,轻租税者,臣亦与焉;君不尊天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国,外失礼於诸侯,内逆人心,一国流亡,渔者虽有厚赐,不得保也。』遂辞不受。」太宗曰:「卿言是也。」
○对月令早晚有
太宗谓侍臣曰:「《月令》蚤晚有?」公对曰:「今《礼记》所载,《月令》起自吕不韦。」太宗曰:「但为政专依月令,善恶复皆如所记否?」公对曰:「秦汉已来,圣主依《月令》事多矣;若一依者,亦未有善,但古者设教,劝人为善,所行皆欲顺时,善恶亦未必有此。」太宗曰:「《月令》既起秦时,三皇五帝并是圣主,因何不行《月令》?」公对曰:「计《月令》起於上古,是以《尚书》云:『敬授人时。』吕不韦止是修古《月令》,未必始起秦代也。」
○对读书善事
太宗问曰:「朕比读书,所见善事,并即行之,都无所疑;至於用人,则善恶难别,故知人极为不易。朕比任使公等数人,何因政化犹不及文景?」公对曰:「陛下留心政道,委任臣等,逾於古人,正由臣等庸短,不能副陛下所寄;若论四夷宾服;天下无事,古来未有似今日者。至於文景,不足以方圣德。」公又曰:「自古人君,初为政者皆欲比於尧舜,及天下既安,即不能终其善事。人臣初被委任,亦欲尽心竭力,及得富贵,即欲保全官爵。若使君臣常不懈怠,岂有天下不安之理?」太宗曰:「确论至理,诚如公言。」
○对弘演内肝
太宗谓侍臣曰:「狄人杀卫懿公,尽食其肉,独留其肝,弘演呼天大哭,自出其肝而内懿公之肝。今欲求其人,不可得也。」公对曰:「在君待之而已。昔豫让为智伯报仇,欲刺赵襄子,襄子执而护之,谓让曰:『子昔不事范中行乎智伯尽灭之,子乃委质智伯,不为报仇,今为智伯,何也』让答曰:『臣昔事范中行,中行以众人遇我,我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在君礼之而已,何患无人。」
○对怀州有上封事者
太宗谓侍臣曰:「朕昨往怀州,有上封事者云:『何为常差山东众丁於苑内营造,即日徭役似不减隋时。怀洛已东雕残,人不堪命,而畋猎尤数,骄逸之主也。今者复来怀州游畋,是不得复至洛阳矣。』夫四时搜狩,既是帝主常礼,今幸怀州,秋毫不乾於百姓,凡上书谏争,自有常准。臣贵有辞,主贵能改。如斯诋毁,有似咒诅。」公对曰:「国家开正言之路,所以上封者极多。陛下亲自披阅,或冀片言可取,所以侥幸之士,得肆丑词。臣谏其君,甚难折衷,从容讽动使行之。孔子曰:『凡谏有五,吾从讽谏。』汉元帝尝酎祭宗庙,出便门,御楼船,御史大夫薛广德当乘舆前,免冠顿首曰:『宜从桥。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颈血汗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元帝不悦,光禄勳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广德言不可不听。』元帝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以此而言,张猛可谓能谏其君者也。」
○对百姓安否
公拜埽还乡,太宗遣三卫二十人从,仍借殿中马三十匹,赐物七百段。并给传乘。至是还,奉见焉,太宗劳之曰:「今日卿至,真可谓喜也。」公再拜谢。太宗乃问所经百姓安否,公对曰:「百姓咸蒙亭毒之恩,并得安居乐业。」太宗曰:「朕存心爱养,不愧古人,所未免百姓之言,唯猎一事耳。」时桂阳主在座,奏称:「陛下出游,唯将近亲左右及给使等,何关百姓?」公曰:「譬如人之故旧,有儿子无赖,破其产,虽不关已,然心必恶之。」又曰:「去冬暮,从怀州还,有人言陛下复欲幸关南,在外悉装束讫而竟不行,因何有此消息。」太宗笑曰:「当时实有此心,但畏卿嗔,遂即不去。」公再拜谢。
○对守文创业
太宗谓侍臣曰:「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文,孰难?」左仆射房玄龄奏称:「天地草昧,群雄竞逐,功破乃降,战败乃服。由此言之,草创为难。」公对曰:「帝王之起,必由仁德,天下乐推,同心协力,为物除害,天授人与,翻为不难;然既得之後,志趣骄逸,人乐安静而行役不休,人已雕残而裒敛不息,有国之弊,常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文则难。」太宗谓房玄龄曰:「卿所对,不如徵之切也。」
○对君臣治乱
太宗谓侍臣曰:「君乱於上,臣理於下;或臣乱於下,君理於上,二者苟逢,何者为甚?」公对曰:「君心向理,则照见下非;若诛一劝百,谁敢不畏若昏暴於上,忠谏不从,虽百里奚、伍子胥之在吴虞,不救其祸。」太宗曰:「必如此也。齐文宣惛暴,杨遵彦以正道扶之,得理,如何?」公对曰:「遵彦弥缝暴主,救理人物,才得免乱,亦甚艰辛,於圣主严明,臣下畏法,不同日而语。」
○对山崩川竭
太宗谓侍臣曰:「山崩川竭,自古以为灾。比来水旱不调,抑亦由人事」。公谢曰:「山有朽壤而崩,古人不以为患;唯政教有失,乃以为灾。」太宗曰:「然。」
○对隋主博物有才
太宗谓侍臣曰:「朕观隋主文集,博物有才,亦知悦尧舜之风,五桀纣之行。然而行事,即与言相违,何也?」公对曰:「自古称人主之善,在有君人之量,能任使人,智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战,虽聪明圣哲,以黈纩冕旒垂耳目。隋主虽有俊才,无人君之量,恃才骄物,所以至於灭亡。」太宗曰:「然。昔汉武徵役不息,户口减半,中涂能改,还得传祚子孙。向使隋主早寤,亦不至灭亡也。」
○对往岁马料
太宗曰:「往岁马料甚厚,今唯料麸三升,数年来又放宫人三五千人出,准计所费,与旧当减半,何为往日人多料厚而常足,今日人少料薄反以不供,何也?」公对曰:「往岁所须,皆於百姓取足;今日所用,皆於仓库出供,所用虽多,不扰百姓;所以用虽少於往时,而供进时有所阙。」
○对古今人同异
太宗问曰:「今人与古人同邪。」公对曰:「人多以古人淳朴,今人浇浮。以臣量之,势亦相似。」太宗曰:「今之人固不及古,古之君臣为化,唯以百姓心为心;近代帝王,唯损百姓以适其欲。朕今与公等,虽不及古,然须以百姓为心,不得有损於物而自奉也。」
○对庆善乐为文舞
庆善乐为文舞,破阵乐为武舞,诏公及虞南、褚亮、李百药等为之词。太宗谓侍臣曰:「昔周公相成王,制礼作乐,久之乃成。逮朕即位,数年之间,成此二乐;五礼又复刊定,未知堪为後代法否朕观前王有功於人者,作事施令,有即为法所贵,不忘其德者也。朕既平定天下,安堵海内,若德惠不倦,有始善终,自我作古,何虑不法。若遂无德於物,後代何所遵承以此而言,後法不法,犹在朕耳。」公对曰:「陛下拨乱反正,功高百王,自开辟已来,未有如陛下者也。更创新乐,兼修大礼,自我作古,万代取法,岂止子孙而已。」
○对太子师保古难其选
太宗谓侍臣曰:「太子师保,古难其选。成王幼小,以周召为保傅,左右皆贤,足以长仁致化,称为圣主。及秦之胡亥,始皇所爱赵高作傅,教以刑法,及其篡也,诛功臣、杀亲戚,酷烈不已,旋踵亦亡。以此而言,人之善恶,诚由近习。朕弱冠交游,唯柴绍窦诞,然则诞等为人,既非三益,及朕居宝位,经理天下,虽不及尧禹之明,庶免乎孙皓、高纬之暴,以此言之,复不由染,何也?」公对曰:「中人可与为善,亦可与为恶。然上智之人,自无所染。陛下受命自天,平定寇乱,救兆人之命,旋致昇平,岂绍诞之徒能累圣德但《传》云:『放郑声,远佞人。』近习之间,尤宜深慎。」太宗称善。
○对汉代常以八月选子女
太宗谓侍臣曰:「汉代常以八月选洛阳中子女资色端丽者,载还後宫,此不可为法。然即日宫内,甚多配役之口,使其诞乳诸王,是非所宜。据此论选补宫列,理宜依礼。」公对曰:「人多惑嬖色,乃致败乱。周幽惑褒姒,晋献惑骊姬,耽於宠欲,废嫡立庶,幽王因此身死,遂丧西周;献公身虽护没,祸延数代。嫔御之间,所宜深慎。」
○对帝王之兴有天命
太宗问侍臣曰:「帝王之兴,必有天命,非幸而得之也。」房玄龄对曰:「王者必有天命。」太宗曰:「此言是也。朕观古之帝王,有天命者,其势如神,不行而至;其无天命,终至灭亡。昔周文王、汉高祖,启洪祚,初受命,则赤雀来;始发迹则五星聚。此并上天垂示,徵验不虚。非天所命,理难妄得。朕若仕隋朝,不过三卫,亦自惰慢,不为时须。」公对曰:「《易》云:『潜龙勿用。』言圣德潜藏之时,自不为凡庶所识,所以汉祖仕秦,不逾亭长。」
○对封禅
太宗谓房玄龄等曰:「封禅是帝王盛事,比表请者不绝,公等以为何如?」公对曰:「帝王在德不在封禅。自丧乱已来,近泰山州县,雕残最甚。若车驾既行,不能全无使役,此便是因封禅而劳役百姓。」太宗曰:「封禅之事,不自取功绩归之於天;譬如玄龄等功臣,虽有益於国,能自谦让归之於朕,岂似不言而欲自取。今向泰山,功归於天,有似於此。然朕意常以嵩高,既是中岳,何谢泰山。公等评议。」
○对积德累仁
太宗问公曰:「朕为人主,实仰止古先帝王。至於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者朕皆行之,何等优劣?」公对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行矣。至於功利二善,所益居多。夫平海内之乱,除戎狄之害,是陛下之功;安堵黎元,各复生业,是陛下之利。」
○对贤人出仕
太宗谓侍臣曰:「夫贤人出仕,进则利物荣主,退则官达名成,勤於此事,闻之益少。唯有见恶如崩,淫酒是务,此皆不学而能,是以善人常少,恶人居多。古人称百年一贤,谓之比户企伫,奇才常不可得。」公对曰:「夫贤人居则善其身,达则兼济其物。是以明圣求之,不有懈怠。」
○对帝王不能常理
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内安,必有外扰。当今远夷率服,百谷丰稔,贼盗不作,内外宁静,朕喜得此事,故共公等乐饮。此非朕一人之力,亦由公等共相存辅。然安不忘亡,理不忘乱,虽知今日无事,亦须思臣终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贵。」公对曰:「自古以来,元首股肱不能备具,或时君圣臣即不贤,或遇贤臣即无圣主。今陛下圣明,所以致化;臣等驽蹇,不称陛下所任,然臣等虽不堪任用,陛下放黜即得;若有贤臣,但令君不思化,亦无所益。今天下太平,臣等以为喜,此由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太宗曰:「万机事重,岂得不思。公可语起居郎,常书笏上云:『居安思危。』朕若不思,即向朕道。」
○对加蔺谟罪
太宗与大将军蔺谟语,谟不对,太宗怒而系之,後知其聋,乃释不问,谓侍臣曰:「我昨发怒蔺谟,若遂加其罪,岂不枉滥。」公对曰:「古者帝王多因喜怒遂滥其赏罚。今陛下思怒蔺谟,遂能却更思省,若此心不移,四海之福。」
○对凌敬乞贷责所举
有司奏:「近臣所荐凌敬,乞贷之状。」太宗责公等滥进何也,公对曰:「臣等每蒙顾问,常具言其长短,有学识,强谏争,是其所长;爱生产,好经营,是其所短。今其为人作碑文,教人读书,即附托官人,回易求利,与臣等所说事实未乖。陛下未用其长,唯见其短,以为臣等欺罔,实不甘心。」
○对高丽等三蕃僧求学
高丽等三蕃僧,求学至中国,游莱州,莱州以闻。太宗曰:「不须遣来,此非为学问,但觇国家虚实耳。」公对曰:「陛下所为,若善此等,固当取则;若不善,虽拒蛮夷,亦无益也。」
○对可爱非君
太宗曰:「《书》云:『可爱非君,可畏非人。』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之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公对曰:「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以为可畏,诚如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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