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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
奉旨建坊人祀昭忠祠赠忠信校尉罗公传
候补训导邑庠生吕公传
国子生运湖谢君家传
直隶州知州衔赏戴蓝翎甲午科举人修堂刘公传
医者许一壶传
郡庠生星南吴先生传
·奉旨建坊人祀昭忠祠赠忠信校尉罗公传
公讳冠英,字福泽,姓罗氏;原籍广东潮州人。祖某东渡至台,世居彰化东势角庄。庄处万山中,山高接云汉,俯视群峰若部娄,磅礴郁结之气,必有伟人应运生而备国家之用者,所谓地灵人杰也。
公自幼服穑力殊勤,慷慨多大志,遇道里险夷、河山厄塞处,一一相度而指数之,能得其要领之所在。所炼火器极精,百步外无虚发,膂力兼数人。尤善谋略,料事多奇中,识者知其为经济才矣。
内山有某甲者,虎而冠也;顽嚚比党,鱼肉孱弱,深为编氓害。公令健儿扼险设伏,连兵以决雌雄,贼败走,捕其尤无良者击杀之,余党释不问,乡人称利赖焉。
居无何,有戴万生之乱。戴万生者,彰协衙门书胥也。借团练为名,拜盟聚党,横行乡里间,人皆侧目视,然无敢撄其锋者。会台澎观察孔公昭慈巡海驻彰,檄淡水秋雁臣司马治之。贼已蔓延不可制,率党与数千人拒战,官兵败绩,各鸟兽散,故司马及於难。前後杀镇道以下官十余员,窃据城池。贼党列中外几满。民情汹汹无所属。自此华严婆娑洋世界,变作混混世界矣。
时贼锋锐甚,略地至嘉邑,封拜伪官,日以罗致豪杰为事。素闻公名,且爱公材勇,用金珠服物为饵招之,公怒目裂眦大言曰:『罗某虽贫,岂作贼者』?乃械贼使而投其衣物於溷中。贼大恚,然卒亦无如公何也。
当南北道梗时,有茂才梁星汉者,以蜡丸齎羽檄促公起义。公密与诸绅士谋,众始有难色,公反覆晓以利害,谓:『贼兵虽众,皆乌合,奚能为?诸君筹饷无使缺,则征战事某当力任之,虽杀身不悔』!众曰:『诺』。公遂结总理刘衍梯、邑绅吕炳南等募壮士数百人,驻大营翁仔社,复列营数十於外以为犄角。部署定,由是人心思奋,始稍稍知顺逆之势。淡疆存亡干系,在此一举尔。
戴逆闻义旗起,怒且恨,亲督贼兵数万人迭攻之。公明目张胆,大小数十战,皆未尝挫衄,守益固。自是贼计穷,遂不复有东顾意。是时淡水严兵壁大甲,上下联络,虽得张硕卿司马驻军中,然无粮、无兵仗,内外援俱绝,众咸谓螳臂当车辙,鲜不败。公以死自誓,若不知身家性命为何物者,故屡战辄胜。贼望见罗家军旗帜,则人人无斗志,争走数舍外避之。由是威名日着,司兵者至比之杨大眼、王铁枪云。
居久之,曾、林二提军与丁观察先後统兵至,内外夹攻,所有失守地方,以次收复。更厚集兵势,戴逆乃伏诛,台疆平,皆公倡义力也。
贼党有哑狗隆者,桀骜尤为群凶冠。官军围攻年余,弗克。当道檄公征之。已至,周视各军营垒,忽为飞炮所中,遂亡。军门震悼,赙白金一百,遣员弁护其丧以归,终成其马革裹尸之志。
贼平後,各宪胪列节次战功以闻,奉旨建坊,入祀昭忠祠,赠以勇爵曰「忠信校尉」,盖异数也。
祠成,余题楹帖云:『才奇即肝胆亦奇,差同眦裂睢阳,十万军民齐下泪;身死而心魂未死,堪叹数符李广,毕生骨相不封侯』。言其忠义自性生,非碌碌因人成事者比。
公有丈夫子二人。长得胜,武生,以勇力着,可谓严挺之乃有此儿。余以本业世其家。呜乎!公之卒,距今十余年,台人士犹颂公之忠义於勿衰。
吴子曰:宇宙间第一等人物,厥为忠臣孝子,余皆龌龊不足数也。当公御冠时,咸谓万死无生理,公独以身许国,持益坚,此其心即段太尉、颜常山之心,夫岂有所逼而为之者耶?人生有一艺足称即传,矧忠孝大节,惟天惟祖宗之灵实式凭之。呜乎!可不谓奇男子哉?
戴逆之叛也,贼兵以全力攻大甲,城几陷,幸罗将军义兵起,乃解围。不然,则大甲危於累卵,必至开门揖盗,降书出於袖中,将胥此邦而沦为贼民矣。豹韬猿臂,老将谈兵,碧血青磷,沙场吊古,已事而论成败,可谓海疆中有数人物。戴逆井底蛙耳,作乱时颇学宋襄公仁义,以不杀为名,用樟木刻一伪印,径数寸,四周为交龙之形,文曰:『受命於天,既寿永昌』。伪檄以黄纸书之。所穿服饰,尽取诸优伶。有军师、有太监、有卤簿,太奇。封拜伪官,有内阁、有六部、有将军,又奇。其僭妄无耻,实因稗官之一言而误(谓桃园结义事)。其所借箸,则星卜师巫之类居多。亦有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而不辞者,余欲作靖难录以记其事,固江淹才踬,亦因仲宣体弱,尚有待耳。
史书以忠节称者,首推张中丞。其守睢阳也,特弹丸黑子之地耳。一城奚关重轻,然遮蔽江淮,沮遏贼势,复能使河山半壁,晏然如金瓯之固,此其功岂在李、郭下哉!明乎此,而後知罗将军之功为不小也。
庄子: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此语最善名状。夫书生着短後衣从军,非所谓螳臂者乎?然中孝节义之事,固吾辈血性已成,不待驱迫而始为者,方正学所以称读书真种子也。戴逆倡乱时,有子衿数辈,甘作贼鹰犬,真杨光远惭颜厚如十重铁甲矣。当俟情绪稍清时,特奋一枝直笔,以继稗官野史之後,知我罪我无敢辞、亦不得辞,识者谅之。
戴逆之盗兵潢池也,举国之人皆若狂,独罗冠英以畊夫起义,奇矣。以田赋未练之羸卒,敌数十万日益月盛之强寇,而志不少挫,且无粮、无兵仗,无蚍蜉黑子之援,蒐乘补阙,以孤军立於虎口间,虽甚危且殆,无一人有叛志者,不特器之真铁汉,即行间士卒无一非龙逄、比干一流人物。嘻!可爱抑可敬也!腐头巾空谈无补,夜郎侯坐井自尊,俱愧死无地矣!
·候补训导邑庠生吕公传
君讳炳南,字耀初,原籍福建诏安人也。祖选京公挈家渡台,因隶彰,故今为台湾彰化人。居三角仔庄,家世业农。
至赠公世芳先生,善居积,不数载,家业大昌,而吕氏遂以富盛闻。捒东固功利薮,闽、粤错处,凡鸡虫得失、蛮触纷争之事,日三、四至。官苦其繁剧,置弗问,得公一语即解。公为人坦,中无畛域,且敏於才,故遇事能决断,一时排难释纷,人目为今之鲁仲连。
是时君生甫数龄,塾师授以经,皆成诵。稍长,风貌伟然,已能持躬若老成,无小家子龌龊态。未弱冠,补弟子员。自此声誉日隆,都人士遂多为群拜纪矣。
洎赠公卒,君独秉家政,恢廓规模。为奉母故,新筑第宅一区,楼台花木,壮丽甲於海东。置书籍数万卷,自经史子集以迄雀籙鸡碑之类,皆罗列一室中,有顾阿瑛玉山堂风味。
初,赠公存日,家蓄梨园一部,每宴客则命作乐以侑觞。故君家精饮馔,遇仓猝客至,十数筵咄嗟立办。坐上宾骇愕,谓护世城中美膳,非人间烟火所为。岂知君家灶下婢皆能之,固未尝借才於厨娘也。
当是时,君好客之名震海滨,四方文游士乐得以为东道主,缟紵订交,各如其意以去。至於一技一艺、借伯通庑下作栖迟者,亦月无虚日。拟之郑庄置驿请宾,殆有过之无不及焉。
里中多大侠,有渠魁数人比党为闾阎害,势岌岌乎动矣。君与诸富室倡建奠安社,专以抑强扶弱为事,用是匪类戢迹,乡里赖之。
岁壬戌,邑中奸胥戴万生作乱,杀镇道以下官,窃据城池,邑内外从风而靡。乡邻素德君,争诣君所决从违。君曰:『此贼也,有国法存,奚其听』?於是众心始固。然贼涎君富,且因前事久欲逞志於君,迫索军饷。尔时蜚语汹汹,几不测,赖君以智自全。阳与周旋,阴则备粮储、兵仗,以俟大军进剿,作恢复计,为卧薪尝胆者久之。会邑绅罗冠英、刘衍梯等奉檄起义,苦力弱寡助,乃暗结君为声援,筹积贮,募丁壮,恒枕戈寝,达旦不成寐,盖心力於是交瘁矣。後官军分道征讨,捕戴逆至,诛之,台湾平;君扞卫之力为多。贼平後,所有勤劳国事者,当道各以功上闻,惟君独否。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异哉!然君无几微觖望意。
居久之,赴大比试,荐而未售。及东渡返,归舟远望螺髻数点,踰刻将登彼岸矣,忽飓风起天末,颿樯倾侧,海水倒灌舱中,舟旋触石碎,遂遭王子安之厄溺焉。海滨有习流者闻君名,用辛余靡故事急拯之;为报其家,得载屍还,葬诸先人墓侧。望其圹,睾如也。先是溺海者多丛葬鱼腹,自曹娥还父屍後,传记中盖难其人,君何修得此,诚不幸中之幸事云。故余挽以句:『君真海上成神,望宝筏、慈航,相与度众生苦厄;我亦芦中穷士,忆琴歌、酒赋,最难忘旧日交情』。时相传君继伍相为涛神者,故云然。此事载诸史册,理盖有之。
君有丈夫子三人,松年、赓虞、赓年俱庠生,一门三秀才,谈者拟之杜正伦云。
赞曰:方正学有言,国家可使数十年无才智之士,不可一日无气节之臣。人谓此语实先生写照。夫草莽儒臣似与守土之吏有间,独能奋不顾身,誓报君父之恩於万一,非所谓气节者乎?嘻!忠孝节义为宇宙间第一流人物,即以立万世人道之大防。然则君虽卒,檩檩有生气存矣!
·国子生运湖谢君家传
君谢姓,树棠名。原籍广东大埔人,祖开勳公实始移台,三传至君,皆居东之田心庄。台中乡村皆曰庄,风颇古,以室庐二亩半当田中心,故以田心名。台土膏腴,比秦陆海,产竹木。凡在稻畦筑室者,多植竻竹於外,如环以为屏蔽,坚固过於壁垒。信南山之诗所谓中田有庐者是也。
君先世皆食贫力作,至是习白圭什一之术,不十年,陡发家赀巨万金,户庭焕然。至今谢氏门中称礼法者,犹於君家首偻一指云。
捒东为闽、越错处之区,功利夸诈,争以势力相雄长,虽睚眦小故,亦必寻仇报复捒,不稍留余地让人。又甚则分类械斗,焚荡十数里,且有全家被杀无孑遗者,官不得过而问焉。此种恶习,历百余年至今,牢不可破。君力矫其弊;除老奸巨蠹、非口舌所能争、不问外,遇乡里不平事,无亲疏远迩,皆居间为调停,不解释不已。盖公性谨厚,而料事多亿中,口未尝言人臧否,然胸中泾渭辨白甚明,有褚季野皮里春秋风味,士论归之。
惟公所居之乡,互乡也,良莠不齐。已以方严取讥,复以怀璧召衅,为宵小所侧目而欲逞志於君者数矣;而莫危且险於戴万生之变。戴亦旧家子,假团练为盟会,有党与十数万人。官持之急,遂召群不逞之徒作乱。当是时,贼氛恶甚,南北道皆梗塞,断人行;鼙鼓之声,相闻数十里不绝。伪官四出措饷,目闪闪作电光视,人畏之过虎狼。诸富室窘迫无计,有泣者。群匪恨君怀宝,又以义首罗冠英屡主其家,故钩考益酷。君聚一室谋曰:『贼锋锐,难与敌,斯地终成战场,吾将为假人林回之逃亡矣。矧堂上二老人,年耄窘於步履。此何时,安所得有车马者而借之?计唯有窃负一着耳』。君遂弃赀产不顾,躬率子弟辈舁龙锺二老者走间道,至内山僻且远处而休焉。时贼方以略地杀人为事,其凶焰直达铁砧峰以北、八掌溪以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景象,与八公山相类。居久之,空榖足音,有踪迹者至,则徙。久之,长人土伯,有掉磬者至,则又徙。如是者至再、至三,计苍皇不知所出。幸孺人能烛奸,先事而为之备,故无恙。
当君之逃虚空也,一家老弱十余口,居停者不一处,常微服定省。时於夜间作踽踽行,状类奸细,颇为逻者所窘。一路荆榛满目,转徙流离之态,有非郑侠流民图所能曲尽者。朋辈慰藉之,君独谓是役也,气数实使之然。且祸福无常,塞上翁之往事可监已。人服其旷达。
会张硕卿司马驻军翁仔社,义首罗冠英、刘衍梯战最力。时贼已饱所欲而去,君乃挈家旋故里,重整门楣。虽知贼众乌合,事无成,然犹鏖战经年。一切军储火器,皆自备赀斧为之,未尝扰公家一钱,比於卜式诸人,有过之无不及也。贼平後,所有叛逆田产,例应抄没入官。诸人为肥私橐,计甚周,惟君独否,曰:『吾虽渴,岂甘饮一盗泉哉』!其居乡廉让多此类。
嗣後以劳瘁故,一病遂不起,卒年五十四。君椿萱皆年登大耋,以寿称,迹似为亲假龄者然。德配江孺人,性庄雅,善持家。客至,则剡剡起屦,出所酿缸面酒觞之,务尽欢。哲嗣道隆,郡庠生,孝友雍睦,书声彻夜闻户外。其亲贤爱客,盖犹有父风云。
吴子曰:习俗之於人甚矣哉!以机械为多才,以横骛为巧计,至有倡忠厚为无用别名之说者,其居心尚可问乎?王荆公云:『方今乱俗,不在於佛经,乃在於学士大夫沈没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荆公学术虽偏,此语实至当不易。谢君起家桥门,闻其居乡行义甚高,所谓不践迹而自然合道者,盖棺日皆称为善人。噫!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
·直隶州知州衔赏戴蓝翎甲午科举人修堂刘公传
公姓刘氏,讳献廷,号修堂,原籍广东平远人。祖某公,移居台湾淡南蛤仔市尖山庄。至赠公兰斯太学善治生,累累集赀数万金,门庭焕然,而刘氏遂为此间望族。
公丰颐广颡,白晰,发缕缕数十茎。其为人光风霁月,与人言,喜怒不形於色,愈久愈令人心醉,意思深长,有吴郡陆伯言风味。距尖山五里许曰猫里,公安乐窝在焉。猫为淡南一村镇,人烟稠密,颇具城邑规模,四方骚人游屐至者,月无虚日。公以地主兼师范,客至皆容纳之。其言曰:『范史党锢传中人物,三君最迂易得,八厨最豪难学。李膺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谓之登龙门,人求为御车不可得,此种夜郎习气,非惟人情不可近,亦贾祸之阶已』。其言如此,其行可知。故公性谦和,未尝嶷嶷立风骨。尤喜谈诗,诗温柔敦厚如其人,一艺出,争先睹之为快焉。
台俗儇薄,招致任侠,与孟尝封邑相类。又有刀笔吏起而构之,百金之产,旦暮间可尽。甚则报复寻雠,祸至常惨。公力矫其弊,事无钜细,必悉心力为排解,人亦感且愧,无违言者。由是猫俗以仁里称,论者比之陈仲弓、王彦方云。
先是,金匮孙文毅公开府浙闽,以主持风雅为己任,一时名士趋之,如群鱼之赴大壑。公履朱门如蓬户,虽为大将军揖客,除诗酒外终无一语及私,人嘉其有守。会有忌者兴罗织之狱,飞语如云而起;久之,上宪廉得其诬,事得释,声誉日着公卿间。凡乡氓有疑狱,悉委任之,罔弗治。他如筑城垣、请解额、戢械斗与防夷、御寇之举,皆事体繁重,公独以一肩荷之,无不迎刃解者。
公上燕台者再。其过姑苏也,有良家女某流落乐籍,席间述家世甚悉,泪潸潸坠,公出橐金援之,母子再拜去。乡居时,有上舍张光祖为公业师,晚景郁郁不得志,公先後资给之,意甚挚;此尤盛德事,为士林中所罕见。其存心仁厚多此类。
子男数人。长名翰,举庚子科孝廉,内阁中书衔。次名翱,郡庠生,余援北齐乾阿嬭事例呼之为乾甥;性谨饬,嗜读书,脱尽五陵游侠气,可谓何无忌酷似其舅。孙秉先,亦郡庠生。余如韩婴精悍以名闻。
吴子曰:学术之难也!士行卑鄙者无足论,其高者如元龙湖海士意气自豪,胸中不能容一物,隘矣。余生也晚,犹及见先生风采,如恂恂儒生。先生其有道者与?不然,何善气之袭人也!里中有李朝勳者,以医名,死数日而苏,言见先生宦冥中,所司事殊繁剧云。语虽诡秘,亦可见幽明无二理,存吾顺事、没吾甯也。古之所称乡先生殁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与?
·医者许一壶传
君名如栋,原籍海南人。父某诸生,居嘉邑之竹林庄,以善教闻,所与游皆端士。家仅中赀,性挥霍,不知人间有功利事。晚年,家益窘,遂郁郁賫志以殁。母某氏,亦相继亡。时君兄弟年才数岁,茕茕无所依。稍长,辞家远出,走数百里,至孟津,为人司会计事,循分供职,甚得肆主人欢。君故醇谨,且明敏,尽脱少年淫佚气。暇辄与方技家游,凡葛洪肘後之经、华陀五禽之戏,极意搜寻,务得其要领之所在。如是者有年,遂精於治病;延请者户外踵相接,时论以董仙杏林归之,其名重可想。
是时草昧甫辟,山岚瘴气所蒸郁,少不治杀人。间有私筑药室,诡市赝材,村僻愚氓,因药物误者累累相枕藉;人方归咎於生之不辰,不知费长房仙壶固未易数数觏也。君慨然曰:『嗟乎!人命非可草菅视者,奈何以饮羊登垄之故智,移而用之生死关头也?无已,吾其为韩伯休乎』!诸所备豫、蜀、楚、粤之物,非道地不采置。又精考神农本经、雷公遗法,罔不依古方泡制。其为药也精洁,价值廉,故速售,而活人无算。居久之,生计渐充,乃娶妻某氏。妻亦俭勤雍睦,内外无间言,世方以得内助贺。君复召弟归,为之授室,生子女数人,皆君所维持而调护者。子舆氏所云贤父兄也。
君既以国手名於时,市上摇铃辈暗忌君,微作捉搦状;君推诚待之,略无芥蔕之见者存。居恒俭以自奉,一遇地方义举,则倾囊倒箧出之,无少吝;守钱虏对此有愧色矣。孟津为海隅巨镇,四方文士多游屐至者,君欣然乐为东道主,饮之、食之、延誉之,无惰容、无德色,有郑当时置驿风;此尤盛德事,为人所难能者。其平居教子弟,以忠信廉洁为本,而才华次之。晚乃以家政付子,随贾随施。自是隐山林不出者二十余年。後无疾而终,寿七十四。
君有子数人,性耽读,且慷慨好客,不作宋五坦率态,盖有父风云。
吴子曰:马少游有言,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乡里称善人,斯可矣。斯言也,似为中人辈说法,不知素位不愿外,宗旨即寓乎其中;自古所推为第一流人物,不过了此庸行耳。忠信廉洁,庸行也,即至行也。世有倡忠厚为无用别名之说者,皆沐猴而冠类也。行特患其不庸尔。庸,常也,常斯至,至斯传矣。
郡庠生星南吴先生传
先生姓吴氏,讳应台,广东嘉应州人,世居嵩山乡墩上村。父光黼,为名诸生,以善教闻,即孝廉宋心珠先生之业师也。先生自幼读父书,执子道甚谨。性倜傥,重然诺,有古烈士风,乡里多倚任之。与先君子交最洽,馆余家者数年。其论文,以金、陈、章、罗诸大家为主,坊间墨裁为客气。凡题到手,必苦心孤诣,字字从单微一线中冥搜出来。其高者置之荆其章集中可以乱真,然竟不偶。
先生家世清贫,父子各以砚田代耕。甫弱冠,走粤东西千数百里而遥,以谋衣食,故踪迹尤於五羊城中为多。
初,元和陈厚甫观察负经师名,主粤秀讲席。先生亲承指授,为文高古有法,常扪心自负坚且决,谓试当得意。孰知屡试屡刖,炫玉者竟泪涔涔数行下也。悲夫!
居久之,乃为台湾之游。台湾古毗舍耶国,所谓乾坤东港、华严婆娑洋世界,泱泱乎大风也哉。先生自言到台後,天风海涛,大得江山之助,而文章益奇。故取青紫如操左券,声誉日起公卿间。是时先生以文名震海滨,外间读先生文者,见其劖刻之笔、■〈扌〈勹外〈玄去亠〉内〉〉折之思,疑为前贤复生。乃乡之人反熟视若无睹者,则贵耳贱目习气,自汉、魏至今,已数千百年犹牢不可破也。世无如吾乡人愚也。
时余亦客台中,如亲戚,謦欬其侧,意甚欢。始以吴发日短为忧,余慰藉之。嗣後南北路相距数百里,天涯地角,觌面殊艰。已闻先生厌尘世无味,果应国语吴命短之谶矣。伤哉!
先生令子数人,其长者阿懿,不惮数千里渡海函父骨以归,葬诸乐邱之原。孝子萃於一门,盍旌诸?次某,举博士弟子员,以文学世其家。
赞曰:先生目望视,力不能及远,故假後天补救之,佩靉靆如丹铅不去手;人以为寄傲,非也。余亦有望视癖,故知之;天下惟同病者能相怜,始能相谅耳。先生天伦敦笃,作事磊磊落落如青天白日,可以式浮靡而扶名教。余欲追步芳躅,瞠乎後矣!此寿陵余子学邯郸而未得国能之说也。嘻!
钟先生在粤时,有卢君同伯、桂君文耀为先生所重;尝集古句赠之曰:『卢橘夏熟,桂树冬荣』,真巧绝也。厥後卢成进士,选部曹;桂则入词馆,以名闻;可谓知者不失人。或问句出处;余谓上句出司马相如上林赋,下句出曹子建朔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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