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台湾诗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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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甲午之役,清师败绩,命北洋大臣李鸿章赴日讲和,约割台湾,并赔军费二万万两。台人大愤,奔走相告。时陈仲英观察文騄为兵备道,赋示诸将四首,以励士气。诗曰:

  『上相东行一叶舟,五更笳鼓起舵楼。大名已自垂千载,此错何堪铸九州。玉帛先将迎妇雁,河山权作犒师牛。有谁哭向苍天问,万里孤臣海尽头』。

  『万年王迹起辽东,朱鸟祥开一粒红。宗祖艰难曾卜洛,臣工计策只和戎。东邻地竟汶阳返,西帝图翻督亢穷。旰食宵衣频北顾,涓埃谁为答宸衷』。

  『郑氏归仁二百年,王师渡海扫锋烟。廛无夫布宽征市,户有丁男尽力田。黔首终身成异俗,弁髦何日戴尧天?漫云殊域无知识,纵叩重阍亦枉然』。

  『圣明何事召干戈,万里扶桑骤沸波。自大夜郎思比汉,辨奸英主早烹阿。疮痍无奈伤元气,慈忍终当致太和。壮不如人臣已老,诸君强起挽天河』。

  陈仲英观察示诸将之诗,和者颇多。蔡玉屏先生有感事四首,即次其韵也。诗曰:

  『匡时频望济川舟,王粲年来倦倚楼。兵衅骤开箕子国,妖氛又涨萨摩州。中朝仗义诛封豕,大帅无心纵火牛。十载海军都畀敌,有谁强弩射涛头』?

  『鲲身僻处大瀛东,蜃气横嘘雾脚红。客有虯髯曾自主,地非瓯脱竟输戎。魏城错是何人铸?阮籍途真此日穷。要使狂澜回既倒,诸公共济在和衷』。

  『中外名传二十年,元侯勳业纪凌烟。岂知此老同秦桧,不独甘心献莒田。举国合辞争割地,疆臣誓死欲回天。是非何必千秋定,一局残棋已了然』。

  『闻鸡竞枕祖生戈,节制终资马伏波。久已同仇思敌忾,未堪唏发在阳阿。有团尤贵勤言练,不战焉能遽议和?臣朔纵非诸壮士,拟赓兵甲净银河』。

  唐韡之太守之诗既载之矣,马关议和之时,韡之适寓沪上,闻耗哀恸,有悲台湾二首,殿於「台阳集」後,亦不忘州来之意也。诗曰:

  『狂澜谁障百川东,日下金蛇电掣空。刘帅浑如魏得狗(刘渊亭军门好犬,每出,群犬随之),唐王岂复郑芝龙(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鸿沟耻划诸番界,鲸浪横飞半线中(半线,地名)。莫笑铜铃沿旧俗,伤心有泪洒鸡笼』。

  『中原鼎沸肆鸱张,电烁颷驰莽战场。东海难填精卫石,西天已渡达摩航。将军鼓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千里金汤沦异域,朅来白日黯无光』。

  乙未之役,台湾自主,奉巡抚唐景崧为大总统,以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季同字敬如,福建闽县人,曾学欧洲,为驻法参赞。刘壮肃抚台时,延为幕客,以功至副将。有吊台湾四首云:

  『忆从海上访仙踪,今隔蓬山几万重。蜃市楼台随水逝,桃源天地付云封。怜他鳌戴偏无力,待到狼吞又取容。两字亢卑浑不解,边氛从此正汹汹』。

  『金钱卅兆买辽回,一岛如何付劫灰。强谓弹丸等瓯脱,却教锁钥委尘埃。伤心地竟和戎割,太息门因揖盗开。聚铁可怜真铸错,天时人事两难猜』。

  『鲸鲵吞噬到鲲身,渔父蹒跚许问津。莫保屏藩空守旧,顿忘唇齿藉维新。江山触目囚同泣,桑梓伤心鬼与邻。寄语赤嵌诸故老,海桑历劫亦前因』。

  『台阳非复旧衣冠,从此威仪失汉官。壶峤居然成弱水,海天何计挽狂澜。谁云名下无虚士,不信军中有一韩。绝好湖山今已矣,故乡遥望泪阑干』。

  俞明震字恪士,浙江山阴人。既预台事,不成而去,宦游江南。後赴甘肃任兰州道。着「觚庵诗存」四卷。

  自厦门泛舟渡台湾海中见夕阳感赋云:『自浮沧海送残阳,渐觉闲身入莽苍。一掬酸辛成独往,无边天水共微光。风樯隐隐开元气,朔雁声声吊战场。凄绝一更初魄语,故人相望涕成行』。

  甲午除夕登台北城楼云:『瘴外日光芒角动,残年出户昼常阴。寥天有此登高兴,暮雨飘残隔岁心。役役谈兵清议在,冥冥入世几人深。迷离爆竹千家晚,鍼孔光阴耐苦吟』。

  登厦门南普陀和易实甫原韵云:『登临初见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坐久自疑趋大壑,再来应恐泣磐陀。愁边草树天风急,泪眼乾坤落照多。今日五洲成大梦,独留残梦在岩阿』。

  割台之役,震惊宇内。易实甫观察奉南洋大臣之命,视师台南。实甫名顺鼎,湖南汉寿人,素以诗鸣,自号哭庵,时与台人士相唱和,语多慷慨。余记其寓台感怀六首云:

  『玉门何路望生还,恍惚长辞天地间。黄耳音书隔人海,红毛衣服共云山。亡秦歃血今三户,适越文身古百蛮。皂帽辽东龙尾客,独惭无术救时艰』。

  『田横岛上此臣民,不负天家二百春。中露微君黎望卫,下泉无霸桧思郇。谁忘被发缨冠义,各念茹毛践土身。痛哭珠崖原汉地,大呼仓葛本王人』。

  『愁上高楼望戍烽,东南佳气几时锺。水遮王母三千里,山隔刘郎一万重。故垒阵图夔府石,荒城碑字象州松。鲸鲲京观分明在,何事天骄访旧踪』?

  『延平祠宇郁迢嶢,割据英雄气未消。见说杜鹃啼蜀帝,不妨桀犬吠唐尧。廿年赐姓空开国,再世降王已入朝。十二银山掀鹿耳,神灵犹作伍胥潮』。

  『瘴海虞衡览物华,南方卑湿胜长沙。钩輈格磔山山鸟,荅杂离支树树花。寂寞炎洲栖翡翠,荒凉壤壁走龙蛇。采风番社何人事,唯见蒲桃载满车』。

  『宝刀未斩郅支头,惭愧炎荒此系舟。泛海零丁文信国,渡泸兵甲武乡侯。偶因射虎随飞将,苦对盘鸢忆少游。马革倘能归故里,招魂应向日南州』。

  哭庵之诗,和者甚多,而吴季籛之作尤悲壮。季籛名彭年,浙之余姚人,寄籍粤东,为刘渊亭军门幕客,阵没彰化;事载「通史」。诗曰:

  『定远天教去复还,书生勳业出行间。澄清有志翻沧海,片石何年认岘山。姑息和戎仍逐鹿,果能坚壁早平蛮。包胥甘作秦庭哭,叱驭何辞九折艰』。

  『九重何忍弃斯民,斗柄寅回又是春。反侧夷情终割宋,回思遗泽岂忘郇?乌江羞渡八千旅,孤岛坚存五百身。太息唐衢徒自负,赢将佳话说逃人』。

  『东南闻说净狼烽,大帅天生气特锺。铁甲久经沙漠苦,泥丸稳塞玉关重。萧萧易水辞燕客,郁郁浓阴憩鹤松。收拾珠崖珍重地,缓骑欸段任游踪』。

  『南荒天阔势嶢嶢,霸业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万福,衣冠垂拱服神尧。馋涎尽听吞他国,谠论难教悟圣朝。忽往忽来忠义血,可怜齐化赤嵌潮』。

  『戎马倥偬老岁华,还怜痛哭贾长沙。江南快捧援师檄,帐下齐簪使节花。纵不封侯夸射虎,那容藏拙运灵蛇。中流好掬盟心水,击楫同浮犯斗槎』。

  『祗为苍生放一头,身闲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争先局,海外何人识故侯?成败漫言归大错,笑谈无补愧清游。无聊试上澄台望,泪眼撑开隘九州』。

  盖其慷慨赴义,固已蕴於诗中矣。

  吾乡许蕴白先生南英,号霁云,光绪十六年进士。乙未之役,办理台南团练局,事败而去。有次韵和易实甫寓台感怀之作,并录於此:

  『黑海黄河任往还,榆关回首白云间。悲歌有客来燕赵,凭吊何人管海山?寇准信能司北钥,赵佗浪说长南蛮。有谁起仗筹边策,国士无双尚内艰』。

  『浮槎为救难中民,清节如神泽似春。儒将流风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结交肝胆方盟血,誓许头颅不顾身。记得白龙庵里会,澧兰沅芷亿佳人』。

  『赤嵌孤岛萃狼烽,仁轨英雄闲气锺。毗舍耶图开一局,婆娑洋海隔双重。残山剩水呼苍葛,晚岁寒天见老松。竟使葫芦依旧样,紫桥尚有黑旗踪』。

  『元武蜺旌五丈嶢,扶桑霸气黯然消。不甘被发冠冠楚,犹是章身服服尧。议院广开民主国,版图还隶圣明朝。请看强弩三千具,鹿耳门前射怒潮』。

  『煤磺茶脑聚精华,况有披金日拣沙。争羡五行山献瑞,忽惊两度炮开花。纸糊媪相贻蜂虿,钱赐人奴豢豕蛇。失马塞翁知祸福,问天欲泛斗牛槎』。

  『投笔从戎说虎头,巨川欲济苦无舟。涕零阙下陈同甫,谈笑军前李邺侯。仗剑定应诛丑虏,执鞭窃愿逐豪游。满腔热血向谁诉,诸葛奇才佐豫州』。

  蕴白有吊吴季籛之诗二首,为录其一:『北望彰城吊季籛,西风洒泪哭人天。沙场白骨臣之壮,幕府青衫我独贤。旗卷七星师尽灭,山围八卦火犹然。嵌城风雨凄凉夜,摇曳霓旌海底天』。盖季籛率七星旗队战没八卦山麓,则此一诗,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当起舞。

  吴季籛之死,闻者悲愤。吾邑陈鞠谱上舍,豪爽士也,洒酒为文以祭,有「君为雄鬼、仆作懦夫」之语。又以诗吊之曰:

  『书生戎马总非宜,自请前军力不支。毕竟艰危能仗节,果然南八是男儿』(季籛为刘渊亭镇军幕客,台北失後,请赴前敌)。

  『溪南溪北两鏖兵,不爱微躯爱令名。淮楚无声人散後,屯军五百殉田横』(季籛先据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营多溃,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随)。

  『短衣匹马战城东,八卦山前路已穷。铁炮开花君证果,劫灰佛火彻霄红』(八卦山在彰化城东,季籛授命之处)。

  『留得新诗作墓铭,九原虽死气犹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却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实甫观察台阳感怀诗,有「忽往忽来心上血,可怜化作赤嵌潮」句)!

  『大长扶余说仲坚,一时忠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闹,知否台阳有季籛』(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去後居金陵,犹以歌宴为乐)?

  『幽草萋萋白日昏,无人野奠出东门。阿来本是催租吏,收拾遗衣树小坟』(祝丰馆租赶吴阿来途见季籛之屍,为葬东门之外)。

  鞠谱名凤昌,字卜五,府治人。台湾独立之时,曾任议院议员,上书言事。後渡厦门,着「拾唾四卷」、诗一卷。

  鞠谱有延平祠怀古二首,亦杰作也。

  诗曰:『群龙涸死鳄鱼生,瀛海波涛日夜鸣。两岛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独奋争天力,事父终羞乾蛊名。试问奇男元库库,何如当日郑延平』。

  其二:『据浙都闽迹渺然,中兴事业委荒烟。沉沙欲折周郎戟,断水难投战士鞭。北向称兵天不共,东来辟国地孤悬。孝陵风雨生秋草,未许遗臣荐豆笾』。

  刘永福之在南也,四川举人张罗澄邮书军门,论战事,议借韩藩外兵来援,而事终不成。余记其柬渊亭之诗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夷歌是处起渔樵。近闻下诏喧都邑,焉得并州快剪刀?猛士腰间大羽箭,秋鹰整翮当云霄。走平乱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绦节朝』。『尽使鸱鴞相怒号,应弦不碍苍山高。凌烟功臣少颜色,万古云霄一羽毛。殊锡曾为大司马,将军只数汉嫖姚。即今飘泊干戈际,祗在忠良翊圣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愤之气,溢於行间。澄字岷远,长甯人。乙未之役,往来沪滨,奔走国事。有吊台阳诗,载於「普天忠愤集」。

  恩施樊云门廉访增祥,为近时词章家,着有「樊山诗集」。余读其诗,有书台北事一首,则指台湾自主而唐景崧为大总统也。诗曰:『堂堂幕府即离宫,坐踞三貂气势雄。岂谓解元唐伯虎,不如残寇郑芝龙。蜉蝣天地波涛里,蝼蚁君臣梦寐中。十日台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云门有马关二首,刊於日报。有无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为不平,郝君心术未分明。有人夕卖卢龙塞,俄顷朝捐鹿耳城。和璧难期秦柱返,鸿毛肯换太山轻。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与兵』。

  先是云门有奉怀小村中丞台湾云:

  『五色云蟠鹿耳门,尚书剑履动星辰。岛环四面玻璃海,花覆全台锦绣春。地控朔南开幕府,番无生熟尽降人。西夷绝国天骄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枢家世冠东南,横海飞扬破浪帆。幕佐肯从流外辟,帅符仍带侍中衔。闲持斑管临锺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荡定鲸波三万里,好归台阁曳颜衫』。

  按小村为邵友濂,浙江余姚人,光绪十八年任台湾巡抚,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辞职去。

  巴县夏子扬先生畴有闻台事有感四首,载於「普天忠愤集」,为录於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瓯脱兮。吾民虽义愤,无那力难支』。

  『难得精忠士,犹时挠敌军。螳螂虽奋臂,黄雀更纷纷』。

  『越石奇男子,南关曾请缨。可怜天竟缺,娲石补难成』。

  『六军齐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难事,旗常名自高』。

  侯官张幼亦太守秉铨,光绪间来台,为抚垦总局记室,曾草「御夷制胜策」上之枢府,颇为时论所称。乙未之役,留滞津门;及闻割台,深为悲痛,有哀台湾四首,录之於下。

  『无端劫海起波澜,绝好金瓯竟不完。阴雨谁为桑土计,忧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齿必寒。我是贾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泪阑干』。

  『记曾巨舰赤嵌开,早识东彝伏祸胎。海外情天难补恨,人间劫火忽成灰。险随虎踞龙蟠失,忧逐山穷水尽来。枉说请缨旧儒将,沐猴终竟是庸才』。

  『开门揖盗已难支,况复纷纷错着棋。太息群才皆竖子,何曾一个是男儿!河山风景伤无异,锁钥东南付与谁?笑煞谈兵均纸上,浪传都护策无遗』。

  『瓯脱中朝本不存,可怜浩劫满乾坤。苍生蹂躏伤盈野,红女伶仃禁闭门。真宰诉天应掩泣,哀魂动地尚呼冤。黄金不共辽东赎,枢部分明近寡恩』。

  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经学,为王湘绮先生及门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诗曰:

  『万马渡辽河,千营夜枕戈。城亡诸将在,律丧两军和。伏阙书何用,忧时泪苦多。独怜持汉节,归雁望云罗』。

  『江汉隔中原,论都又枉论。艅艎先失水,猿鹤尚乘轩。东海惭高蹈,西邻畏责言。呕余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

  『投笔一书生,今朝定请缨。窃符惊魏寝,怀璧返秦城。孤愤遭时忌,艰难愧位轻。闻鸡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军需急,甯论岁币多。挥戈悬汉日,衔石误虞罗。岂见臧文仲,当车泣卞和』。

  鄞县黄骏孙大令家鼎,光绪间宦游台湾。十七年知凤山县,时适议修「通志」,与邑人士辑采访册,上之大府。割台之役,亲见其事。着「补不足齐诗钞」,有消夏、秋感诸诗,自注甚详,读之呜咽。

  厅斋消夏云:『重来正与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为筑崇祠繙祀典(谓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风诗(谓前修「厅志」)。方忻事简同山县,渐觉时艰遍海湄(倭船於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台北)。咫尺传闻侔目击,伤心人谱断肠词』。

  『苏、张注说早空还(谓邵、张二使),上相星轺指马关。国计输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谓安侍御维峻、文学士廷式)。辽阳城郭千旗外,横海楼船一炬间(谓大东沟之役)。毕竟将军能胜敌,降书递後尚雍娴』(谓丁汝昌辈)。

  『竞传唐俭是奇材(台湾巡抚邵公於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抚篆。唐公既受事,即徵调前台湾总兵吴光亮募旧部二千人号飞虎军,福建候补道杨汝冀募湘军千五百人,在籍道员林朝栋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将黄义德募粤勇三千人,并东莞县之精於线枪者千余人,又饬杨永年赴粤募着名海盗千人;自十月迄岁暮,成军者五十六营;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营。又以地势分歧,改诸军为小队,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综计全台土客新旧各军约三百数十营。全台岁入正杂各项计银三百七十余万两,时藩库尚存银十六万余两,旋奉部拨济银五十万两,郡绅林维源筹捐一百万两,民间公缴息借二十余万两,南洋大臣张公奏请续拨一百万两,由南洋贷洋款项下划至上海道交付驻沪援台转运局道员赖鹤年、采办委员茅延年就近兑收,以故饷不告匮),局面翻新自主裁(台北於五月朔改民主国,绅民分制银玺,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又制蓝地黄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议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为义勇统领、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道员姚文栋为游说使,诣京师当轴,沥陈建国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谓唐公所出告示及与泰西各国领事照会),玉书曾见凤麟来(闻四月二十八日迎银玺时祥徵甚多)。棘门布置成儿戏,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国,官绅声势甚壮,有淮军革勇李文魁於四月二十九日纠党劫杀抚标中军参将方良元,唐公不能置於法,反受挟制,予以兵权,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浃辰田海变,天心人事费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员李经方偕倭桦山资纪坐兵舰抵沪尾口外,将賫文台抚交割台岛,以民情汹汹,不敢登岸,唐公遂於十二夜内渡)。

  一夜鲸波澳底生(倭兵於五月初六夜自宜兰县辖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过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据基隆城寨。记名提督张兆连统四营守基隆,通判孙道义领二营副之,以大雨溃散,总兵曾喜照带土勇三营驻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长有为倭作乡导者),鸡笼天险竟虚名。妖氛明灭连南雅(五月十三日,土匪劫台北仓库,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据南雅厅治),巨室迁移到上卿(太仆寺卿林维源,台绅巨擘也;先期请假,挈眷内渡)。恢复空传新竹县(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据城治,屡为义民所挫;至六月朔,始尽掠其地),孤悬难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据头围至五围,二十九日入宜兰城)。划溪为守何人主(先是台南刘帅与唐公有划溪为守之约),苗栗无端亦棘荆』(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县)。

  『前车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舰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劲旅能支一战无(澎湖通判陈步梯率义勇二千人守城,总兵周振邦领新旧四千守大山屿妈宫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领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将刘廷梁等守大城北炮台,所给饷械,足资半截)?裨将望风争偃帜(失地日,文武官弁无一及难者),士民凫水半捐躯。买舟共说元戎巧,念母还怜别驾愚。乙岁刚周重历劫(谓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灵涂炭独何辜』!

  『七鲲门户本深严,况复将军坐蔺、廉(台湾镇总兵万国本领所部七营守安平一带,帮办,台军务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福字八营、七星队一营守旗後、恒春一带)。狐鼠屏声敛牙爪,鳄鲲延首受刀镰。当地歧处兵嫌薄,昼渐长时饟孰添?无补杞忧勤默祝,欃枪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诗成墨未乾,秋风吹动泪阑干。正欣辽左连城返(闻倭人允还辽东)(忽报台中半壁残。墩烬葫芦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据葫芦墩),山崩八卦落惊湍(初九日据八卦山,即入彰化)。云林图画沙莲水(埔里社旧名水沙莲),如此膏腴保恐难』(七月十二日倭据云林县城,闻已进掠埔里社厅矣)。

  『扬镳击楫各言归(台北於四月下浣奉割让明文并遵议内渡之命,同时卸篆者为署藩司顾肇熙、署巡道陈文騄、署台湾知府孙传衮及各厅县会办军务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台湾镇总兵万国本等),道有纶音不敢违。去卫袍存由也縕,适齐马媲赤之肥。钓屠韬略传今是,棘霸军容叹昨非。烂额焦头多後至,亏他辛苦出重围(既改民主国,唐公檄同知黎景嵩为台湾知府、俞鸿为台北知府、代理安平知县忠满兼护台南道府印、温培华为埔里社通判、史济道为台湾知县等,惟台东直隶州胡传、南雅同知宋维钊仍旧,诸君多失地後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军苦守过中秋(台南自甲午八月帮办军务刘军门到防,烽燧不举,迨乙未中秋後嘉义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陆扑犯南郡),械尽粮虚似楚囚(刘军门之守台南,乙未五月接道库存饷银七万余两、府库及台南支应局剩银六万余两,虑难持久,乃集绅商会议设官票局,自数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颇能通行;南洋大臣汇交银五万两、粤督贻旧枪二千余杆、闽督贻旧枪一千余杆、弹数万枚、土火药数千筋、水雷二百具,余无一应者)。火箭已穿鹅卵鼻(八月二十日倭兵入恒春城),霜旗莫蔽凤皇头(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凤山新城,翌日分掠旧城)。谁怜忠义诸罗县(自七月起倭兵屡攻嘉义,以义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破),休问荒凉直隶州(台东新设直隶州,僻在後山,原驻土勇三营,为抚番所设,归後路副将岱霖节制;岱霖病没,由直牧胡传接统。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至)。昨夜将星潜徙度,郡民浪说尚依刘(刘军门於九月初二日微服内渡,初四日倭人入台南府城,民间犹传其在後山者)。

  『时事真教唤奈何,岛民亿兆覆巢窠(倭人据台南府城,即传令台东内山一带克期归附,从此全台非清土矣)。两年迁徙恩原厚(条约有二年内准民自徙),九法更张令太苛(倭人新悬规条九则,勒驱岛民就其范围)。男不负身甘塟火(倭人掘地为坑,凡犯规者纳诸坑中烧以煤油),妇知矢节竞投波。忠贞足与牛庄埒(谓二月间牛庄街民劫倭弁事),谁谱东甯正气歌(岛民与难者先後约七万人,余辑有「岛碧录」)?

  『将材漫数大东沟(谓邓总兵世昌等),忠信堪从十室求(自饷募勇者,有花翎侍卫许肇清纠五百人驻鹿港,苗栗附生吴汤兴纠五千人驻中港、後垄一带,新竹武生徐骧,姜绍祖纠一千人驻大湖口,彰化举人施菼、施仁恩、贡生吴德功、吴景韩於台中府设筹防局)。末秩竟甘包马革(代理恒春知县欧阳萱遇害於曾文溪,泉州府委坐探巡检黄闽望遇害於彰化城),侯封合让烂羊头(谓义民简精华、简大肚等)。弹飞金铁多摧臂,炮洞心胸尚怒眸(提督陈得胜在金包里出援基隆,陈尚志在葫芦墩、副将杨再云在头份、杨锡九在北斗溪、参将汤仁贵、吴彭年在八卦山、文生吴汤兴在大肚溪、武生姜绍祖在新竹、徐骧在大莆林俱阵亡。又有总兵刘得杓、游击陈金山、都司毛贵谈、荀德禄并屍骸无着)。为问三貂先伏法(谓守三貂岭诸将弁),泉台相见定含羞』。

  『皕十三年载版图,一朝轻弃误庸夫。蚍蜉智小偏摇树,虮蝨形微善啮肤。人事於今成覆辙,天心何日许还珠?傍观休厌唐衢哭,两世蒙恩此握符』。

  陈铁香太史之诗既载之矣。乙未之役,铁香有哀台湾十首,语多悲恸,读之泪下。诗曰:

  『抉皆沧波外,茫茫集百忧。河山归浩劫,鼓角乱残秋。遁世天无路,逃生海有艘。颠连非意料,飘泊欲谁尤』?

  『卖塞牛思黯,和戎秦会之。乾坤正颠倒,书剑剧危疑。世界竟今日,衣冠非昔时。伤心诸父老,流涕话康熙』。

  『延亵三千里,昇平二百年。堑山成陆海,际地启腴田。蔗积中春雪,茶香万灶烟。即今繁盛地,凄绝可怜天』。

  『鸡笼连五虎,形势互遥遥。门户支金厦,藩篱护蓟辽。水冲浮六耳,山险控三朝。拱手都资敌,岩疆一霎消』。

  『一从行省建,风土倍繁华。链木樟成脑,采山金有沙。闲情斗风月,选梦占莺花。乐土今何似,颓垣賸几家』?

  『维昔田横岛,殷遗此伏戎。卅年天厌乱,七日将成功。越客行虫蛊,生蛮贌鹿茸。赤嵌城在否,太息望瀛东』?

  『文武恬嬉日,兵尘警急中。大言惭马谡,上策学檀公。京阙高寒甚,江湖涕泪同。遗黎嗟靡孑,何处哭途穷』。

  『蹙土原非计,其如柄国何。但求休炮火,遑恤弃山河。死战民无恨,生还将独多。微闻嘉义界,尚枕夜中戈』。

  『弃守都无据,谁能一木支。天将骄下国,民竟即东彝。死徙悲黔首,威名误黑旗。抱头虽早去,惭绝誓师时』。

  『红粉谁家女,盈盈玉作团。一鞭驱逼去,毕世洗湔难。涕泣嗟何补,飘零不忍看。生离与死别,痛哭遍江干』。

  安溪林氅云先生,光绪间来台,榷办茶厘。时台北方建省会,游宦寓公,簪缨毕至。而唐维卿为布政使,每开文酒之宴。一日,氅云以海舶运致牡丹数十盆,适逢盛开,命送之会;维卿大喜,名曰「牡丹诗社」。及割台诏下,氅云归去,居厦门,筑怡园於鼓浪屿,越十数年乃卒。氅云名鹤年,号铁林,寄籍淡水,光绪八年举於乡,後以道员加按察使衔。在台之时,着「东海集」。没後,其子景商嘱余校刊。

  东渡感事呈唐维卿方伯、家时甫星使兼怀幕府诸公云:

  『三貂晴雪正东风,旧迹重寻类断蓬。千里波涛悬梦寐,万家忧乐到心胸。田横孤岛悲尤愤,充国屯边罪亦功。山海征输民力竭,忍教元气凿鸿蒙』。

  『目极楼船济六师,江淮遮蔽此藩篱。雨余莫忘谈墙筑,米短何堪议灶炊。泛海神仙工点铁,逢场傀儡惯牵丝。重瀛但祝销兵气,筹笔无劳疏十思』。

  『赤嵌营连壮海山,红毛城畔唱刀环。晋公节钺平淮蔡,汉相旌旗扫洞蛮。鲲岛浪淘朝雨过,鹿门波撼夜潮还。平原子弟怀风义,卜式忧时鬓已斑』。

  『驿路萧萧识马周,鸢肩翻悔稻粱谋。关河歧路英雄泪,暮夜中庭妾妇羞。枕畔南柯原梦幻,袖中东海祗浮沤。我来共索梅花笑,清博头衔不夜侯』。

  稻江楼陪刘渊亭、家时甫两帅夜话云:『海寨连标建赤霞,鲲身鹿耳浪淘沙。西山秀夺花双桁,南浦云归月一槎。鹅鹳千里江正肃,貔貅万灶夜无哗。铃辕风静香村寂,隔院鹦哥尚唤茶』。

  乙未之役,氅云在北,怆怀时局,凭吊河山,故集中有纪民主国之诗。诗曰:『天祚扶余未可知,两河忠义盼星旗。陈桥拥赵兵虞变,酇国封韩帝不疑。执梃降番尊使相,筑台朝汉长蛮夷。五洲琛賮图王会,海上楼船望六师』。

  寄刘渊亭台南云:『五百田横气尚雄,曾闻孤岛盛褒忠。誓心天地中原泪,唾手燕云再造功。不信黄金能应忏,谁教赤嵌擅和戎。兵销甲洗天河夜,只手澜回力障东』。

  五月十三日,台北激於和议,兵民交变,仓皇内渡云:

  『内变方乘外侮忧,掀天波浪截横流。忽惊车鬼方涂豕,始信冠人尽沐猴。猿鹤化来山月黑,鹳鹅声乱阵云浮。沧桑再见田横岛,错计燕云十六州』。

  『半壁斜阳列屿空,大江王气黯艟艨。依来刘表原非策,哭到唐衢共效忠。万里随槎虚奉使,千秋孤注误和戎。早闻马後书生谏,得失何心语塞翁』。

  板桥园在台北之板桥庄,为林枢北观察所建,时甫太仆又润色之。氅云游台,时相过从。集中有乙未端午家时甫星使招同幕府板桥园夜集,时方建立民主国,越数日而兵火仓皇,宾主俱散;回首名园,亦归零落,真不胜今昔之感也。诗曰:『海云岛月付沧桑,眼底扶余识霸王。金谷园亭诗酒录,玉溪身世绮罗场。隔江喧夺龙舟彩,列戟光凝燕寝香。天汉星槎望牛斗,宣防移节镇珂乡』。

  又有偕家时帅内渡留别板桥园五首。

  其一:『富贵与神仙,撤手便归去。楼阁见五云,十洲更何处』!

  其二:『千万买青山,百万筑园墅。海天共结邻,黄鹤忽高举』。

  其三:『花石平生心,种松十围长。无限鸟投林,寒露滴清响』。

  其四:『人生如轻尘,随处欣所托。坐爱林月明,不记春花落』。

  其五:『瀛岛出岫云,东山润霖雨。不负故乡心,忍望故乡树』。

  嘉应黄公度京卿遵宪,为光绪间诗坛巨子,着「人境庐诗集」。有台湾行一篇,则乙未独立事也。诗曰:『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者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後者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当辄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搢绅耆老相招邀,夹跪路旁俯折腰。红缨竹冠盘锦绦,青丝辫发垂云髾。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沉之瓜紫蒲桃。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导。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黄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戏吁!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覆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

  易实甫寓台咏怀之诗,既载之矣,近於故纸中又得续作六首,语尤悲愤,盖台事败坏时也。诗曰:

  『二百年来虱处褌,涵濡煦育子生孙。久无剧盗萑苻泽,那有强藩桔秩门。麦饭牛羊亡国垄,桃花鸡犬远人村。昆明池上旌旗在,谁拨残灰验劫痕』?

  『浪泊炎方站站鸢,书生翻作马文渊。零丁洋外终无路,大甲溪边别有天。虎齿所居楼十二,鸿毛难戴界三千。中原一发何时达,目断齐州九点烟』。

  『贾谊长沙已自伤,长沙今更隔潇湘。玄蜂赤蚁苍梧野,紫蟹黄花绿苇庄。海水似樯环北极,火云如盖覆南荒。炎天怪底无冰雪,都入羁人鬓上霜』。

  『天末孤城城上头,登临无地可消忧。藤萝芦荻如夔府,薜荔芙蓉似柳州。坠露沉云都入海,惊风密雨总当楼。大荒我有他年约,披发骑麟再访秋』。

  『八表风云一剑磨,夜骑天驷度天河。梳头逆旅逢张妹,椎髻蛮夷起赵佗。折节太原公子在,感怀真定弟兄多。宝刀难断东流水,万古愁心奈尔何』。

  『哀郢怀沙死拒秦,平生幽怨楚灵均。白麟奇木长缨客,紫凤天吴短褐人。南北恍超风马海,东西愁近杀牛邻。卜居终在江鱼腹,岁岁三闾占好春』。

  余撰「台湾通史」,以唐、刘合传,且为列传六十之殿。而世之论者每责唐而恕刘,盖以民主之局,由唐创之而刘承之,然维卿未战而逃,且有挟款之嫌,渊亭则力守台南,饷械俱绝,四面被围,始决然去,则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矣。余读「普天忠愤集」,有杜德舆沪上感咏,其中一首云:『一统犹全局,群凶满四方。羯胡终猾夏,张楚亦称王。盗国供私饱,焚台启夜行。可怜後庭妾,七日学宫妆』(唐景崧台湾称王甫七日,私取库藏,自焚抚署而逃)。而松桃杨文藻有闻刘渊亭台南内渡云:『誓死睢阳志,将军百战酣。背城能借一,俘帅果囚三。掘鼠庭罗雀,飞骑木絓骖。难鸣孤掌忿,风雨吊台南』。

  侯官沈爱苍中丞瑜庆,文肃公之子也,以举人官至贵州巡抚。光绪初来台。诗多不存,後刻「涛园集」,有哀余皇一篇,其自引曰:『光绪乙亥,日本构衅台湾番社,先子奉诏视师,勒兵相持数月,日人就款。言路腾谤,以为纵敌,先子不为动。师旋,遵旨复陈练兵、筹饷、制械,储材、游学、持久六事,请饬各省每年合筹四百万金,分解南、北洋,计日治海军,期以十年成三大枝;彼时游学者亦艺成而归,制船、驾船,不患无人矣。易箦前夕,口授遗疏。先是日本夷琉球为冲绳县,庶子王先谦请伐,廷旨饬议,未及复奏。至是遂言日本自台湾归後,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不可谓非劲敌。而我之船械军实,无改於前,冒昧一试,後悔方长,愿皇上以安生之质,躬困勉之学,所谓州来在吴犹在楚也。疏入,廷旨促办海军,合肥亦悟。北洋海军权舆於此。而出使大臣李凤苞请废船政,谓制船不如买船,而已私其居间之利。後希中旨者,又挪海军款以办颐和园工程。甲申一挫,甲午再挫,统帅不能军,闽子弟从之死亡殆尽。吴公子光曰:「丧先王之乘舟,岂惟光之罪,众亦有焉」。长歌当哭,遂以哀余皇名篇』。诗曰:

  『城濮之兆报在泌,会稽已作姑苏地。或思或纵势则悬,後事之师宜可记。昔年东渡主伐谋,严部高垒穷措置。情见势绌不战屈,转以持重腾清议。铁船横海不敢忘,明耻教战陈六事。军储四百饷南北,并力无功感尽瘁。宋人告急譬鞭长,白面书生臣请试。欲矫因循病卤莽,易箦谏书今在笥。蓄艾遗言动九重,因以为功宜可嗣。谁知一举罢珠崖,东败造舟无噍类。行人之利致连樯,将作大匠成虚位。子弟山河尽国殇,帅也不才以师弃。即今淮、楚尚冰炭,公卿有党终儿戏。水犀谁与张吾军,余皇未还晨不寐。州来在吴犹在楚,寝苫勿忘告军吏』。

  彰化吴立轩先生着「戴案纪略」、「施案纪略」、「让台记」等,余撰「通史」,时往谘询。而先生又关心风化,遇有忠义节烈之事,为之表彰称道弗置。故里閈多重其人,诚可谓积学之士也。先生名德功,字汝能,设教乡中,垂四十年,诱掖後进,循循不倦。有「瑞桃斋诗稿」二卷,余就而借读,为录数首,以志景行。

  咏怀延平郡王云:『雄心誓与国存亡,蹇蹇精忠气激昂。诸葛一生终辅汉,沙陀三世永称唐。招徕辄却天朝诏,缔造来开盘古荒。太息骑鲸人去後,朱家龙种更凄凉」。

  登定军山云:『晓起登山陇,携筇缓步行。日从峰隙漏,岚自涧中生。风气千层润,泉流一脉清。纵观沧海外,帆影互纵横』。按定军山则八卦山。

  水沙连云:『地势高千尺,中间别有天。雌雄山互锁,清浊水交缠。凤尾兰花秀,猫儿竹笋鲜。四时多雾霭,遥望与云连』。按凤尾兰、猫儿竹,皆水沙连所产。

  火焰山在彰化东北,猫罗、猫雾两山为之左右,奇峰突兀,状若火焰,「诸罗志」所谓九十九峰者也。余居中时,朝夕相对。而立轩亦有九十九峰歌云:『火焰山高冲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错落排,疑是巨灵细分剖。玲珑众笏碧参天,天梯石栈凌云烟。东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际悬。一峰未尽一峰起,山光烁烁难迫视。巉岩罗列锦屏开,势弥高撑玉笋峙。高低树木郁参差,峰容点缀景争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继长增高势弥危。嶙峋怪石悬崖立,伛偻罄折向人揖。夕阳返照光回射,俯压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内多名山,我台得此真奇观。何当声教化蛮貊,携筇直上云之间』。

  台湾花木之诗,既载以前,以资多识,而立轩亦有咏物诸作,为选四首。

  铁树云:『铁树生苍古,槎枒数尺高。枝柯盘柱砥,骨干类珊瑚。屈曲又文笔,堎嶒击唾壶。陶熔逢世用,沧海网遗珠』。按铁树一名铁珊瑚,生於海底。

  石花云:『一种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脱苞形磊落,吐萼势槎枒。光怪添新样,嶙峋发怒葩。沧波银笋浴,西屿映流霞』。按■〈石娄〉■〈石国〉石花则,状如花,亦珊瑚也。

  南桃云:『绿竹苍松外,南桃遍野塘。花开如苇白,实结似梨黄。障水当沙石,编篱固梓桑。微风吹叶动,作作露针芒』。按南桃,木本,或作林投、或作菻荼,译音也。

  竹蔗云:『蔗圃千畦植,村农利溥长。节多如竹秀,叶密似葭苍。揭揭风吹响,湛湛露酿浆。待当秋九月,处处献新糖』。按蔗有数种,竹蔗其一。

  吴士功字汝翰,立轩先生之弟。少以体弱,不赴试,遂至早逝,为诗较少。渡曾文溪云:『夜宿茅港尾,破晓闻鸡啼。束装起就道,望见曾文溪。大雨沛然至,沿途积新泥。舆夫行,前後相提携。招招舟子来,邛否渡修堤。水势翻空白,浪花溅眼黧。举头望天末,日驭已沉西。蹉跎叹行役,前途何处栖』?

  林亦图初名星垣,字薇臣,闽县人,寄籍淡水,补弟子员。少有诗名,为潜园上客,着「潜园寓草」二卷。乙未之後乃卒,年八十二。

  感怀云:『卅载客台阳,沧桑感一场。白头遭乱世,赤手怕还乡。有命何妨俟,无才祗自伤。故人如问讯,诗酒尚颠狂』。按此为乙未之作。

  题查少白诗草云:『堂堂旗鼓壮瀛东,多少名流拜下风。万里波涛供啸傲,一囊琴剑老英雄。诸侯倒屣争迎客,海贾求诗愿识公。我亦骚坛称弟子,心香一瓣礼南丰』。

  陈子潜广文朝龙,新竹人,曾辑「采访册」,亦颇能诗。乙未之役,移家福州,遂卒於是。潜园探梅云:『逋仙去後迹犹存,百树横斜自一村。偶为裁诗寻好料,不辞冒雪访名园。宜编廿六春开径(园有「二十六宜梅花书屋」),香逗三分艳举樽。难得堂堂贤令尹,替花生色品题尊』。按园在新竹西门内,为林鹤山方伯所建,今已毁,唯梅尚有存者。

  梁子嘉先生成枬,号钝庵,广东三水人,素负奇气,不得志於乡里,遂游台湾,为栋军掌记室。刘省三中丞见其文,奇之,檄办东势角抚垦。子嘉有经济才,招徕番人垦田树艺,将为久居计;而割台事起,义旅云兴,与吴汤兴、徐骧等转战新竹、苗栗间,事败而去。至泉州,作诸将四十首,以示林南强。南强藏之,历年久远,竟亡其稿,惜哉!乙未之後,子嘉重来,仍主雾峰林氏,郁郁不乐。已而复去,遂客死香港,诗稿尽失。余从各处搜求,仅得六十有九首,为录一卷,藏於「台湾丛书」,亦稍以留梗概矣。兹录隘丁、耕山二章,皆抚垦时作也。

  隘丁行云:『日色无光光亦薄,瘴烟入鼻微闻恶。行人畏近隘头行,守隘隘丁昼击柝。柝上响停,行人胆惊。伏莽之戎,草木皆兵。柝声不绝,寻声出穴。为彼发踪,磨牙吮血。行人不敢经,饥吻馋涎腥。乘机伺利便,跳踉杀隘丁。挟刃犹敢侮,民间厉禁挟弓弩。利器凶兵遗彼虏,飞而食肉山中虎』。

  耕山行云:『烈山焚长茅,漫天焚老木。老木中焚空,葺茅以为屋。茅根可伐,树根难劚。轮囷离奇不受犁,枉用驱来茧栗犊。春初种菸,夏初种谷。五月绿云收,八月黄云熟。深冬百昌尽,犹见蔓菁绿。山肥稍缩,树根稍秃。水工开浚,上引飞瀑。高高下下成良田,尽种黍稷与穜稑。山高水深,水不上陆。蔗园茶陇,足供饘粥。君不见塞翁之马有得失,耀德之陂旋反覆。耕山成败人岂知,知者天边两黄鹄。吁嗟乎!老农耕田不果腹,不耕村田耕山谷。山中豺虎食人肉,今日吞声向山哭』。

  读此两诗,足见我台番界之险,耕山者之备尝危苦。而今日得以垦荒食力者,则以我族奋迈而进,再接再厉,故得有此片土也。可不念哉!

  南强名资修,字幼春,台邑雾峰人,林刚愍公之从孙也;受业於子嘉先生。乙未之役,年方十六,亦作诸将六首,以论台事,犹少陵诗史也。诗曰:

  『南州称制万夫奔,独为神京守外阍。父老不烦丹穴索,孤臣敢受素麾尊。但思一柱天能倚,其奈群飞海已翻。他日尚余诸疏在,哓哓众口与鸣冤』(唐维卿中丞)。

  『将军百战着威声,凤诏遥衔佐上卿。河北虏惊张万福,关中人望李四平。传闻马市收賨布,复遣蛟宫取水晶。至竟白衣摇橹遁,枉教薏苡累修名』(刘渊亭军门)。

  『文章任昉推名手,劝进齐台首上牋。铅椠生涯邀异数,菰蒲人物此居先。一时嘘气能行雨,满望随风直上天。谁信抱琴沧海去,瘴云长隔祖生鞭』(邱仙根工部)。

  『三户英雄竟若何,吴公近事感人多。草间持梃长酣战,夜里量沙独浩歌。看月有年皆带甲,回澜无力且凭河。累累丛塟磺溪路,策蹇荒山未忍过』(吴汤兴茂才)。

  『花里鸣鞭五马嘶,孤城如斗彗星低。极知此事同巢幕,未便高飞径拔梯。人笑鴀钦难学凤,我怜鹦鹉不如鸡。俱为说梦知谁是,试把闲情问鄂鹈』(黎伯鄂太守)。

  『猿臂丁年挟箭驰,北平家世虏能知。花拳子弟肩鱼箙,雕面豪酋拜隼旗。脱兔每怜身似玉,骑驴今见大力开展髩成丝。临河谁唱「公无渡」,寂寞天涯老自悲』(荫堂)。

  谢道隆字颂臣,台邑诸生。乙未之役,募集义旅,佐邱仙根卫乡里。事败而归,以医自给。余居台中,时相来往,酒酣耳热,痛谈时事,辄有髀肉复生之感。颂臣能诗,有割台一首云:『和议书成走达官,中原王气已凋残。牛皮割地毛难属,虎尾溪流血未乾。傍釜游鱼愁火热,惊弓归鸟怯巢寒。苍茫故国施新政,挟策何人上治安』?

  山居偶成云:『卖药余赀为买山,结庐小隐住岩间。中年祗爱幽栖好,暂次应将俗虑删。芳草溪边堪薄采,晴云岭上伴长闲。牧童叱犊归村去,空谷黄昏且闭关』。林痴仙和之曰:『一邱自号谢家山,垂老菟裘卜此间。薇洞花开携妓往,豆田草长课儿删。身除卖药何曾出,心为敲诗未得闲。时有门生来问字,月明林下叩柴关』。痴仙名朝崧,字峻堂,台邑人,刚愍之从子也。林氏世习武,而痴仙独以诗豪,着「无闷草堂诗集」,唯多乙未以後之作,故不采。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後,改名繻,字弃生。闭门述作,不鹜外事。「寄鹤斋诗文曫」及「诗话」,皆可传也。打鹿行云:『崱屴千峰复葛峰,峰峰如剑向人摐。密密藤萝看不见,中有千年鹿养茸。一群狰狞出苍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风恶兽踯躅奔,山猪趋前熊趋後。猎人持枪林中藏,不期中肩期中首。负枪复向云雾中,穷冬莽莽生悲风。扪壑攀岩作猱上,篁榛但见青蒙蒙。逐鹿深山道,山中惟荒草。相传上有琼瑶台,复说中有金银岛。逐鹿不知山浅深,时时路傍逢洞獠。洞獠深居穷崖阴,逢人杀人无人心。猎人见獠如见鹿,群獠哄散如惊禽。打鹿取藏涧中水,或杂黄麞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壶,肠肉既佳味亦美。身带山中烟瘴归,归到家中与妇子。炙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在须。鹿蹏可以换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胶养身躯。打鹿之乐何如乎?打鹿不畏苦,使余从军气如虎,汉家狗屠视如土』。此诗写台湾打鹿之景,有声有色,非入山者不知此状。顾台湾打鹿辄逢野番,必纠十数人而往,番见多人则窜避,否则每遭屠杀。

  月樵又有咏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其一、『驱车洛阳城,下马皋门道。凭吊晋时人,胡尘净如扫。昔者群氐狂,恶氛满苍昊。臣庶供醢菹,帝王为舆皁。倏忽无一存,乾坤旋再造。夷吾彼何人,忧心空如捣。不见祖逖鞭,直向赵王堡。於今缅遗踪,何处容夷獠。伊水涧瀍间,秋色来浩浩。遥望陆浑山,平原满秋草』。

  其二:『西楼六千里,东楼遥相望。■〈革未〉鞨何丑夷,夸毗称人皇。中原凌替日,跃马中山阳。後者居降邸,乃有东丹王。雄猾阿保机,余风何怆凉。毡裘左衽人,车盖入大梁。打草弃城走,惆怅登愁冈。行人渡辽水,不见古临潢。天祚百万兵,兵威忽不扬。堂堂古雄国,早先弱宋亡。悲风从东来,原野渺茫茫。颓垣废殿里,低草见牛羊』。

  其三:『走马游汴梁,出入汴梁门。哀哀啼杜宇,上有古帝魂。虎狼群女真,南牧万马奔。一鞭驱北去,八百赵王孙。後日覆金族,乃仍青城屯。妃嫔及王子,流血京城昏。萧条上蔡州,黄繖投空村。江南天水碧,犹有半壁存。天兴靖康年,天道谁与论。荒荒瓦砾中,白日惨不温』。

  其四:『登临陟华岱,沧海望洪波。白云满天末,鸿鹄飞鸣过。慨然奇渥温,於此统山河。中华群骁杰,俯首何其多。运去蹈坎■〈土禀〉,时来生嵯峨。濠阳淮泗间,跃马起横戈。壮士挥返曜,英雄挽颓■〈氵陁〉。九州忽如砥,泰嵩不可磨。何以乾坤毁,日月又蹉跎。於今四海内,白狄舞傞傞。大荒蹲犷獥,黑洋发蛟鼍。自东欲徂西,乌兔相荡摩』。

  许荫亭字剑渔,亦彰之鹿港人。少习古诗文,有名庠序间,惜年未四十而逝。着「鸣无斋遗草」。感怀云:『不堪回首旧山河,瀛海滔滔付逝波。万户有烟皆劫火,三台无地不干戈。故交饮恨埋芳草,新鬼衔冤衣女萝。莫道英雄心便死,满腔热泪此时多』。

  秋思云:『豪情愿逐五陵游,琴剑飘零志未酬。万里西风吹去雁,一天明月送行舟。狂吟欲夺长江槊,沽酒难消野店秋。毕竟壮心浇不尽,拚将沉醉唱「凉州」』。

  胡殿鹏字子程,号南溟,安平人(建省後改台湾县为安平,而移台湾县於台中),与余同里閈,时相过从。为文有奇气,诗亦汪洋浩荡,有海立云垂之概。着「南溟诗草」及「大冶一炉诗话」,收罗极广,议论尤新。惜身世零丁,至困衣食。然其诗自有可传,固不与统裤儿争一日之短长也。七鲲观潮行云:『君不见婆娑洋水锁重重,毗舍耶山天柱雄?黑潮一泻几千里,屹立东南大海之中央。绝顶罡风卷地走,吹落天外云茫茫。淜湃渊冲不见底,飞轮剪渡艨艟冲。七鲲洲外古天堑,安平鹿耳几战场。青草湖边南吼夕,白沙仑畔铁火红。渔团阵筏星散下,海天莽莽搏风沙。黑旗无人壮士死,荒城落日吊古槎。老渔向我话畴昔,一声呜咽闻悲笳。寒潮浩浩海门来,潮头万里东溟开。天马横空不可遏,奔云掣电万壑雷。将军如神从天降,一嘘蜃气飞楼台。暮潮黑黑朝潮青,秋潮激激春潮鸣。古来关海推巨镇,国险有时不能争。长鲸拍水东海立,舳舻千里压江平。此时之潮三丈高,大浪撼山山为凹。王气江南望孝陵,力挽回澜奈狂何。桓桓靖海壮请缨,雄师十万逼东宁。此时之潮高五丈,天下陆沉西台倾。我台将种挺人杰,鹅鹳军声蜚闽浙。楼船伏波能用奇,百万鲸鲵相继灭。覆舟健儿藏水底,夜行画伏七百里。屭贔负碑出宁南,大汉天声固尚矣。三百年来丁国变,鹭鲲衣带争传箭。两代废兴逝水流,日射扶桑失组练。东南大地古山河,慷慨凭筇发浩歌。一片赤嵌忠义血,化作秋风震怒涛』。

  南溟又有台阳咏古四首,亦少陵咏怀古迹之意。诗如下:

  『雄师直捣失王城,气压荷兰十万兵。故朔廿年存永历,孤臣一岛笑田横。陆沈蓟北功难复,涛起灵胥恨未平。太息有明三百载,霸图还创自书生』(延平王)。

  『翠霞摇曳竹林丛,莽莽雄图认故宫。十二楼台春已老,三千世界色皆空。疏钟声渡荒园暮,断壁烟消夕照红。一代兴亡成底事,笑他桃李舞东风』(海会寺)。

  『婆娑洋里自乾坤,凛凛明家生气存。惟妇惟夫扶大节,不臣不妾泣贞魂。杜鹃空染湘妃泪,精卫长衔帝子冤。剩有王孙争位号,几人终不负君恩』(宁靖五妃)。

  『参军幕府老逮臣,梦蝶园中草自春。云月孤高天以外,蕨薇长秀海之滨。余生有恨辽东帽,一旅难兴洛邑民。零落瘦梅留傲骨,夕阳凭吊几诗人』(梦蝶园)。

  王汉秋字咏裳,安邑人,居府治,素以文名,亦颇能诗。

  闻警云:『鹿耳门前吼怒涛,奇愁郁勃索香醪。记曾风雨凄凉夜,灯影摇红读豹韬』。

  过铁砧山云:『征途落落忍辞艰,石咽泉流路几湾。傲骨一身经百炼,今朝又到铁砧山』。

  稻江纪别云:『小楼烟雨晚江潮,带得离愁上画桡。折柳泥君留爪迹,重来好认旧枝条』。

  乙未之役,咏裳避居厦屿,未几客死。施澐舫山长哭之以诗曰:『竟以一衿毕,汝愁安可埋。身甯为贫死,道肯与时谐。市隐添吟债,饥驱损壮怀。鹭门三尺塚,权作小眠斋』。

  魏绍英字笃生,新竹人,素业儒,设教里中,不慕荣利。余游淡北,曾见之於寓庐,盎然道貌,悃愊无华。及卒,其子润庵乞余志墓,并示遗诗,受而载之。

  乙未避乱崇武,归舟阻风泊观音澳云:『乾坤战伐总堪伤,魂梦无因泪数行。巨浪连天争簸舞,扁舟一叶共低昂。岂期绝海逢孤岛,何处青山认故乡?长记乱离秋八月,观音澳上几彷徨』。课子云:『课子从来望岂奢,要令清白继吾家。读书明理资修养,守分安贫莫怨嗟。俯仰问心求不愧,浮沉於道贵无差。中原傥有兴隆日,祭祀毋忘告阿爷』!

  王松字友竹,新竹人,耽吟咏,曾以所为诗乞施澐舫山长删定,名曰「如此江山楼诗存」。余撰「诗乘」,函索所作,友竹大喜,出以相示。为录数首,以志盍簪。

  乙未生日感作云:『我今三十乃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孤愤惜无青史分,不才闲过黑头时。太平得寿方为福,离乱全生祗赏诗。此日岂惟毛义感,涓埃未报负男儿』。

  书愤云:『生逢割地亦徒忧,烽火连天尚不休。家有两姑难作妇,国无一士覔封侯。安危於我何轻重,得失劳人问去留。大局不禁长太息,华夷从此是春秋』。

  登城东楼云:『登陴望阙叹阙空,时事浮云大海东。绕郭溪声秋雨後,满楼山色夕阳中。移家人困搬姜鼠,守土民愚负版虫。一片热肠双冷眼,悉来祗合问苍穹』。

  乱後游潜园云:『醉过西州更怆神,潜园无复昔时春。忍看石笋镌为柱,况说梅花斫作薪。临水高楼余瓦砾,藏山绝业化灰尘。伤心来去堂前燕,悲语如寻旧主人』。

  乙未之役,苍头特起。新竹姜绍祖方弱冠,散家资,集义旅,自成一军,力战数次,既败复出,遂阵没於枕头山麓,士论壮之。绍祖字赞堂,居北埔,为垦户秀銮之孙。少年豪爽,亦颇能文。曾建茶亭於鹿藔坑,以息行人,自撰楹联镌於柱石曰:『虽非广厦遮寒士;亦效环滁筑醉翁』;又曰:『此外程途多未历;个中甘苦贵亲尝』。亦可想见其人矣。闻绍祖就义後,日军尚未知,命佐佐木照山索之。至家,捕其妻,问绍祖所在。答曰:『我夫为国效命,想已战死;余为绍祖妻,欲杀则杀』!照山闻之大惊,遂释之。余撰「通史」载绍祖事,未及其妻,故补之。

  澐舫有挽唐维卿之诗,盖乙未以後作也。初,维卿聘卿舫主讲海东害院,文酒唱酬,蜚声坛坫。及内渡後,犹时以尺素询起居。越素年,维卿乃卒。诗曰:

  『身逐灵胥卷怒波,平泉花木奈公何。登坛恨短词人气,伏坜愁闻烈士歌。陶侃运斋空有甓,鲁阳返舍更无戈。招魂莫问田横岛,鲲、鹿回头一刹那』。

  『垂老生还入玉门,得归骸骨总君恩。将军棨■〈卓戈〉中丞府,吏部文章太史垣。绝域奇功投笔起,衰朝晚节盖棺论。可怜越秀山前路,零落巢痕与爪痕』。

  『杉湖莲荡甲西南,屈指耆英六十三。已散俸钱贫似故,未安家食老何堪。闲来书向空中咄,儒者兵於纸上谈。差幸筹边传一疏,请缨人说是奇男』。

  『无端空谷渺知音,太息遗民共陆沈。南国至今犹爱树,东山不出复为霖。十年沧海桑田劫,千里江湖魏阙心。谁向崖州同下泪,孤寒八百受恩深』。

  闻维卿归里後,以所携饷款大起园亭,置酒演剧,极其豪贵,故有「平泉花木」之句。

  割台之後数年,林氅云先生主讲厦门东亚书院,月课诗文,曾以皷浪屿怀郑延平为题,作者甚多。陈铁香太史亦有一篇,刊於「藤花吟馆诗录」。兹录於此,以殿诗乘。其诗曰:『鹿耳礁边春日晴,龙头渡口春潮生。湛然古井涌空碧,千秋人识郑延平。当年投袂起石井,长耳大尾草鸡鸣。天哀孤臣不忍绝,留此掌地居田横。铁人藤牌团散阵,一十七万屯义兵。无君无父志独苦,变局忠孝荒洪惊。唐王、桂王安在哉,乃能一木支天倾。致身未逊王保保,奉朔偏类李茂贞。丹心近感乌衣国,赤手远夺红毛城。天不祚明亦已矣,扶余有国终无成。熙朝教忠颁盛典,锡谥建庙昭圣明。山川犹是人非昔,茫茫四顾空复情。我来访古上孤屿,翦江一叶春帆轻。登高远望毗舍耶,伤哉无人来骑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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