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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六丁神暗传战策 猛敬德明夺先锋

 

  诗:

  彪躯虎背气轩昂,曾扫妖氛逐犬羊。

  晦迹未归真命主,埋光先谒定阳王。

  成交雾豹千岩隐,奋翮云鹏万里翔。

  他日功成名遂处,凌烟阁上永传芳!

  八句诗单赞敬德,一篇词独表唐王!

  且说敬德骑着水兽,来到营门,说与头目:“你去通报大人,说我收降水兽在此。其性猛烈,恐有疏失,不好放手。特请钧令,不知带回朝内,不知留在本营观看?”头目连忙进营禀知。范君章分付:“着敬德带到演武场伺候,我去请主公来观看!”一面头目出营分付尉迟,一壁厢范君章归朝,见了刘王奏说:“托主人洪福!尉迟恭收了水兽,着他带在演武场伺候。臣特奏闻,启请圣驾观看!”刘王见说大喜,传旨起驾!

  帝主移身离宝殿,即时起驾出金门。

  长枪画戟排千队,钺斧金瓜数十层。

  鼙鼓声中鸣细乐,闹旗丛里响铜鲸。

  顶盔贯甲随銮士,挂绿穿红护卫兵。

  望前行够多时节,驾到飞光演武厅。

  当厅撒下金龙椅,坐起兴刘伯业君。

  刘王坐下演武厅,各官分立两班。刘王传旨:“着尉迟恭带水兽来看!”尉迟牵过水兽,刘王举目一观:“呀!不是什么水兽,好一匹金脊乌龙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六尺以上为马!怎见得?

  龙纹凤臆,竹耳星睛。脊梁间火焰焰起一道金黄,遍体上黑沉沉染一身乌墨。雄姿逸气,声鸣嘶断一川云;壮志飞腾,奋迅踏残千里雪。穆王昔日骑神骏,汉帝当年伐犬戎!刘王喝彩一声:“好尉迟恭!勇猛非常!况龙马又是罕见之物,就将名马赏与尉迟!”尉迟叩头谢恩。有总兵官宋金刚心下不忿:“我是总兵大臣,恰不颁赏这匹好马,颠倒赏与尉迟这个无名小卒!我生一计,要了他的罢!”连忙出班启奏:“主公!龙马虽是尉迟恭收来,不知怎么样降伏。如今着他把降龙马的本事,敷演一番,与主公观看。”刘王准奏,宣尉迟:“你把降龙马的武艺,敷演一番,与寡人看!”尉迟恭奏说:“万岁!敷演不打紧,只是没人带马不便!”宋金刚说:“拿来我带不妨!”尉迟恭说:“大人,这兽凶恶,只恐不伏生人,须用意防备!”宋金刚说:“不妨!我带着你去!”尉迟取了棍,走下厅阶,抖擞神威,敷演武艺。虽无战策,果有威风!绝过子路搏枭虎,尤胜澹台斩怪蛟!那龙马在金龙池,被敬德打怕了,今见敬德舞棍,恐怕又来打,见带马的又是生人,那兽吼一声,望半空中一跃,就在人头上撺了出去,把宋金刚仰面一交,带倒在地。那兽如云飞电闪,跑出教场去了。

  宋金刚马又不得,在众官面前,跌了一交,满面羞惭,连忙整束衣甲,上厅启奏:“主公!这尉迟恭,不是降兽的手段,若是会降这兽,就该眠耳攒蹄伏定!如今还要着尉迟恭寻获,限定日期。如捕获下来,重重治罪,又省得去残害地方!”刘王准奏,分付尉迟恭:“犹恐此马,又去伤民,着你用心寻获!寡人也不限你日期,务要寻获回朝!”尉迟领了旨意,于路寻访。一壁厢刘王起驾回朝。且说尉迟于路,询问往来之人。有几个人说:“见一只高大黑马,就在前不远。”尉迟听说大喜,放开脚步往来。赶过有几个山头,又赶不见,恰好遇着打柴樵夫过来,尉迟问说:“樵夫哥!你曾见有一匹浑黑的铲马,跑过去么?”樵夫说:“我方才见往前面那条岭上去了!”尉迟不辞辛苦,径奔岭上去。将下岭,恰见一所庄院,果然幽雅:荜门圭窦,茅舍疏篱。一湾流水绕山居,几树青松富户牖。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半绿苔。

  尉迟想一想:“这个所在,宛然倒似少我铁钱的家里。只恐这马走在此间,也未可知!”走近前望里面一看,见一个白发老者走出来,生得:神清貌古,鹤发庞眉。头戴一顶拆角巾,身穿一领布直掇。腰系一条鳝鱼股黄丝绦,足穿一对青草履,手扶一枝紫藤九节过头杖。

  那老者问说:“大汉!你来取铁钱么?”尉迟说:“因取铁钱,特寻到此!”老者说:“你进来!”尉迟走到里面,与老者施礼坐下。老者说:“我拿你的铁来,造成一副盔甲兵器在此。不遇着名将,未曾卖得。如有识者来买,才有铁钱还你!”尉迟道:“你把盔甲兵器与我瞧一瞧!”那老者进里面取将出来,果然齐整!铁幞头,红抹额,皂罗袍,乌油甲,狮鸾带,一口剑,两条竹节钢鞭,一杆枪,一张弓,一壶箭。尉迟把铁幞头戴一戴看,口内说:“好一个可头的盔,正好我戴!”又穿了袍,贯了甲,系了带,弯弓插箭,悬着剑,手拿着竹节鞭。披挂已完,尉迟说:“有这般巧处!件件可体,就似像体造成,没有一些儿差别!好便都好,只少一双战靴。”老者说:“我家里有一双皂朝抹绿靴,拿来你穿一穿看!”老者进内取出来,尉迟接过来穿上,全副齐整。老者问说:“你会使竹节鞭么?”尉迟说:“我也会使!”老者说:“你使几路我看!”尉迟只倚着身长力大,抡枪使棒,都不打紧。连忙举起鞭来,左盘右踅,高去低来,全没有一些儿兵法。老者问说:“你这等使鞭,怎么上阵交锋?你是哪里学来的?”尉迟道:“不瞒老者说,卑人当日牧羊,与顽童们逐日戏耍,以此没有教师传授。”老者说:“你只好牧羊戏耍,怎做得皇家栋梁之器!拿鞭来,我使几路你看!”尉迟双手递过,老者卷起双袖,接鞭在手,果然花一丛,锦一簇,起手人抡着鞭,次后藏过了人。只见银蛟戏舞,玉蟒飞腾,一似雪随风卷,浪泊长空。昔人有诗,单说老者高妙:四十年前百战身,曾驱虎队静过尘。

  风传鼓角榆关暮,日映旌旗陇草春。

  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图新。

  胸中剩有安邦策,谁用髭须白似银?

  老者把二十四路步战鞭法,只一使,那尉迟福至心灵,般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内。正是:伶人点头会意,痴人棒打不知!尉迟接过鞭来,敷演一遍,无一毫差错。老者说:“好了!此乃是步战的鞭法,我逐一开明指点,你可牢记在心。还有马战的鞭法,一发传授与你!”尉迟说:“可惜无有马匹在此!”老者说:“我家里有匹龙驹在此!”进里面牵将出来。尉迟说:“这匹马,是我在金龙池收来的,因失拴锁,跑了出来,却在这里!”老者问:“你的马有鞍辔么?”尉迟说:“我的没有鞍辔!”老者说:“原来我的马鞍辔都是完全的。如今且不要论你我的马,我有心扶持你做一员名将,还要将兵法传授与你。马战与步战不同,拿鞭来,我把马战鞭法,使与你看!”那老者上了马,接过鞭,把三十六路马战的鞭法,只一使起,开闭里滚外撩,尽皆传授。也是天数,合该神煞遇会,那尉迟心领神通,韬略皆精。老者下马离鞍,把鞭递与尉迟。尉迟接鞭上马,演习一番,尽皆精熟。老者看罢说:“是了!”把枪法亦皆传授。老者说:“我的马步鞭法,天下有一无二,尽心相传与你。异日荣显,莫忘吾师指教之恩!”尉迟说:“多谢老师大恩指教!卑人若得寸进,容图衔结!”

  尉迟在老者家内,一连住了三日光景。清晨,尉迟起来,心下自想:“我的武艺俱已精熟,更喜这副盔甲,件件可体。老者只少铁钱料,然舍不得赊与我。如今马又有了,不若走了,料这鳖瘦老子,定然赶我不上!”敬德披挂停当,上了马,却值老者在里面。尉迟想一想说:“明人不做暗事!我叫他知道方去!”尉迟高叫:“老师父,我尉迟赊你这副兵器,容日送钱相酬,幸勿见怪!”叫罢,打马离了庄院。老者听见,连忙转出庄门,口叫:“大汉!不要走,怎么诓了我的盔甲去!”敬德则做不知,纵马而去。行有二三里之地,只见老者已在前面。半空中,喝一声:“尉迟不要走!且住着听我分付!”尉迟举头一望,云内现出一尊金甲神来!但见:黄金灿烂,锦带飘摇。身穿绛色绣绒袍,手执降魔白玉斧。面如熏枣,三丁掩口皂绒须;声似洪钟,一表身才长丈六。金甲争辉腾瑞雾,乌靴嵌锦踏祥云!

  口称:“吾乃上界六丁神是也!奉玉皇敕旨,将刃铁造成盔甲兵刃,交付与汝!战法俱已传授,目下暂扶刘武周。有日剑鸣鞭爆幞头窄,那时节才遇真命之主!不可违误,牢记在心!”说罢,化阵清风,就不见了。尉迟连忙下马,望空合掌拜谢神圣,上马趱行。

  却好望本乡金吾村经过,敬德道:“难得顺路,我且到家,探望妻儿一回,去也不迟!”一骑马进了村来,到自家门首下马。梅凤英道:“丈夫!且喜得官回了!”尉迟把投军降妖怪、收水兽事,细说一番。“因往此经过,进来看你一看!”梅凤英说:“丈夫!来得正好,有句紧要的话,与你说知。当日丈夫离家之时,妾身有孕三月。如生下男女,怎么区处?”敬德说:“如生得女儿,长大任你配嫁与人;如生下孩儿,取名叫做尉迟宝林!”梅凤英说:“倘生下孩儿,成人之日,父子不曾相见,将何物为记,来认父亲?”尉迟说:“贤妻!止有雨条竹节钢鞭在此,如今把鞭留下一条,与你收着,止留下几句言词。倘生孩儿,待其长大,将此鞭来认父!”

  敬德投军向朔城,贤妻保重好看身。

  生男抚育传家嗣,养女他年配好姻。

  未得晨昏为比翼,只图名姓上麒麟。

  有缘子长吾荣贵,留此钢鞭认父亲。

  嘱咐已毕,尉迟说:“如今刘王主人要起兵伐唐,不敢久留,我就去也!”一声保重,辞别妻儿,上马扳鞍,复出金吾村去了。

  不题敬德行路,且说刘王因得了尉迟恭,心中甚喜,每日亲到演武场操练将士。一日,敬德进了朔州城,径到演武场下马。正值刘王操军,头目报说:“尉迟恭等旨!”刘王说:“宣来!”尉迟把马带进教场,拴锁在大柳树上,把头盔衣甲拴束整齐,到厅阶朝贺刘王,敬德奏说:“托万岁洪福!着臣追获龙马,访得被野外草寇收留。臣去与他交战,被臣打死寨主。杀散喽啰,夺取龙马,剥了他的盔甲兵器回朝。”刘王见说,十分大喜:“好尉迟!身无寸铁,就能剪除草寇!又得衣甲鞍马兵器,十分齐整。寡人缺少一员先锋将,赐御酒三钟,金花彩缎,官封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挂二十四两银印,仍赏龙马!”尉迟恭叩头谢恩。班部中闪过总兵官宋金刚,奏说:“尉迟恭虽然威猛,不知他武艺深浅,轻意就挂了先锋印?臣有亲弟宋金玉,武艺精熟,乞主公着他二人在驾前比试,得胜者挂先锋印!”刘王准奏,唤过尉迟恭道:“你敢与宋金玉比试,定夺先锋么?”尉迟说:“臣要奏过主公,才与他比试!”刘王问:“你怎么说?”尉迟恭说:“宋金玉打死了臣也不偿命,臣打死宋金玉,也不偿命!请有圣旨,方敢交战!”刘王传旨:“二将争先锋,斗武艺,杀死各不偿命!”那尉迟恭,把幞头按一按,袍甲拴一拴,擎鞭跨马,道:“二大人,出马来!”宋金玉也不弱:戴一顶平顶铁盔,穿一副绿罗战袍。贯一副连环锁子甲,系一条彩绒銮带。穿一双黄豹皮靴,擎一口偃月刀。跨一匹追风马!

  拥奔阵前,两下里:鞭抡刀举,马走人忙,似一对饿虎争羊,如两条毒龙竞宝。鞭抡刀架,半空中电闪星移;刀砍鞭拦,人顶上霜飞雪舞。演武场中生杀气,争锋阵内起征云!

  战有十余合,宋金玉气力不加,敬德抖擞神威,喊震一声,把宋金玉带顶连盔,打于马下。敬德连忙下马,俯伏在驾前。刘王道:“寡人有旨在前,打死不论,赦卿无罪,就是你挂先锋印!”尉迟恭叩头谢了恩。宋金刚见没了兄弟,又恼又羞,恨入骨髓。心下自想,“龙马又不得,把一个亲弟来坏了!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是先锋,我是总兵官,待领兵出外之时,务要报此亲弟之仇!”且说刘王宣宋金刚当驾分付:“如今有了前部先锋将,就好起兵伐唐!”一面传令起驾,径回长朝宝殿。天色已晚,散了文武。一轮火镜,须臾队岫含山。二气浮沉,顷刻明消暗长。三边画角,凄凉声韵逐风来。四野寒烟,惨淡昏黄迷雾起。五鼓楼,钟声催歇往来人。六院内,香尽已停描绣女。七星明北斗乾天,八方掩绿窗朱户。九陌更阑人静悄,十分皓月满天空!

  次日,刘王登殿,文武朝贺已毕,宣宋金刚近前:“寡人择明日起兵伐唐,封你为总兵官,整点十万人马,要号令严肃,赏罚公明,凡百事务,不可苟且!”宋金刚道:“不须圣虑!”领了旨意,辞驾出朝,下演武场,整点人马不题。刘王又宣颜君章、范君章、张寻相、张万年、王石龙、单公明、刘伯记、刘春八将,近前分付:“昨日宋金玉为争先锋,被尉迟恭打死。今宋金刚领兵在外,一定要挟私仇!敕你八人,保着尉迟。若有疏虞,罪在不赦!”众将官叩头说:“宋金刚是总兵官,执掌兵权。自古说阃外将军令,臣等怎敢阻挡?”刘王说:“既如此,寡人封一口剑,与你八人,若他在外挟仇之时,不依谏止,你众官把朕封的剑,先斩后奏!”众将说:“既有圣旨,臣等敢保!”众将辞驾出朝,同总兵下演武场去。宋金刚当厅坐下,你看:一声将令三军肃,端的堂堂气概高!”

  奉圣旨总兵差诸官头目,上弦紧下弦紧要点三军。

  点步军单选定彪形大汉,点马军挑拣下虎体长身。

  马上将俱挂甲人人英猛,步行将遍结束个个狰狞。

  一队队表分间诸般兵刃,一人人悬撒袋箭短弓轻。

  给头盔并衣甲靲鞋号服,花胖祆锦衲裤战腿阑裙。

  几千匹临阵马皆支草料,众征人关路费分赏金银。

  传将令发三军暂回家去,限时辰齐起寨莫误军情。

  各归家分付与娇妻嫩子,险些见慌杀了粉面佳人。

  有妻儿递金钗与夫将去,路途中尴尬处救命防身。

  到边庭遇乡人多捎书信,知你好知你歹我好安心。

  才言罢就辞别满门家眷,俺要去排队伍指日登程。

  有娇妻和幼子凄凉惨切,送儿夫难割舍随出门庭。直望得人去远方才回转,叹一口长吁气守定房门。宋金刚点齐人马,传令起营。马睁龙眼望空飞,一块白云连地滚。正行之间,哨马来报:“雁门关到了!”宋金刚传令安营下寨。霎时间天色已晚,只见:孤鹜残霞接汉飞,林鸦犹带夕阳归。

  江中渔父新回棹,岸上人家半掩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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