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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慈长老单求大士签 蛋和尚一盗袁公法

 

  伊尹空桑说可疑,偃王卵育事尤奇。

  书生语怪偏摇首,不道东邻有蛋儿。

  话说慈长老在菜园中埋了小孩子,方欲回身,只见那孩子分开泥土,一个大核桃般的头儿钻将出来。慈长老慌了手脚,急将锄头打去,用力过了,扑地趺上一交,把锄头柄儿也打脱了。爬起来看时,那孩子端端正正坐在鸡窠里面,对着慈长老笑容可掬。慈长老心中不忍,便道:「小厮,你可惜讨得个人身,若投在求男求女的富贵人家,夜明珠也赛不过你。如何钻在蛋壳里去了?你自走错了路头,不干老僧之事。今番听老僧吩咐别投生路,休得成精作怪,恐吓老僧。」便把锄头柄儿按倒,将鸡窠翻上冒,着添些泥土,堆得高高的,又取几块乱石压在上面,料是出不得头,方才转身。又想道:「倘或走个狗子进来,爬开石块,怎麽好?我且把园门关上几重,这怪物不是闷死也是饿死。」

  当下带转门儿,搭上铁钮,回到房中,取一具留横的新铜锁锁上。吩咐众僧:「直等我来自开。」这长老生性有些固执,众僧不知他甚麽意思,也不去问他。

  一连过了十来日,慈长老心下终是挂欠。想道:「眼见得这孩子不活了,我且看他一看,终不然锁断了门,抛荒了这片园地,菜也不要吃一根。」当下取钥匙去开了锁,曳开园门。走到西边墙角头看时,只见乱石四散抛开,鸡窠儿也翻在一边,内中不见了小孩子。慈长老吃一惊,四下寻看,只见那小孩子赤条条地坐在一棵杨柳树下,身上并无伤损。已变做二尺长了,生得清秀,只是不能言语。见慈长老近前,笑嘻嘻的一手扯住他的布衫角儿。慈长老没奈何,把他荡开,转身便跑,再也不敢回头。离了菜园,心头还突突的跳。暗地想道:「我恁般埋了他,又是甚麽神鬼弄他出来。终不然,一点点小厮,许大力气自会挣扎。便泥里钻出来时,这些石块如何运得开去?况且十来日里头,就长了一尺多,若过二三十年怕不?破天哩!恁般怪事,古今罕有。这禅堂中观音大士灵签极准,我且问个吉凶。若是该留下抚养,或者到是个圣僧,不是我们灭得他的。若不该留时,再做商议。」

  原来禅堂中供养的,是一尊檀香雕就的观音大士。案前设个签筒,有人来求签,吉凶有验。慈长老那时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取了签筒,在大士台前磕头祝告道:「弟子出家多年,小心持戒,不合潭边汲水,把个蛋儿携带送与邻家老母鸡。谁知抱出个小无赖,埋之不死,饿之还在。忽然一尺二尺,恁般易长易大,来历甚奇,踪迹可怪,不是妖魔,定是冤债。若还天遣为僧,留下并无灾害,乞赐灵签上吉,使我不疑不骇,特地祈求,诚心再拜。」口疏已毕,将签筒向上摇了一回,扑地跳出一根签来,拾起看时是个第十五签,果然注个上吉二字。那签诀上写道:

  风波门外少人知,留得螟蛉只暂时。

  来处来时去处去,因缘前定不须疑。

  慈长老详看签中之语,道:「螟蛉乃是养子,我僧家徒弟便是子孙,这签中明明许我收留,料也没事。」当下就唤老道刘狗儿来到禅堂,吩咐道:「不知村里什麽人家养多了儿子,撇下一个在我家菜园里。方才我到那边看见他在杨柳树下,倒好个小厮,可惜他一条性命。我们僧家不便收养,你可领他在身边抚育,倘或成人长大,便剃发为僧,你老人家也有个依靠。」

  原来这刘狗儿是本处一个庄户,家中也有得过活,因年老无子,老婆又死了,别着一口气,到赔几两银子,进入本寺做个香火。因自己没儿,平日间见了人家小孩子,便是他的性命。听得慈长老这话,一脚跑到菜园杨柳树下,看时,果然好个清秀孩子。连忙抱在怀中,把布衫角儿兜着,刚转身到门口,只见慈长老也走将来了。慈长老见老道抱着孩子,心下倒也欢喜,对他道:「你抱进自己房里去,我就来。」老道忙忙的去了。慈长老拽转园门,取下这副铜锁带回屋中,便向?边衣架上拣一件旧布衫,一条裙子,拿到老道卧房里来,把与他包裹孩子。老道道:「旧衣旧裳倒也有几件在这罢了。还存得几尺蓝布,恰好与与他缝个衫儿穿着。只是没讨乳食处,怕饿坏了。」慈长老道:「乳食那里便当,早晚只泡些糕汤喂他。若是他该做你儿子,自然有命活得。倘然没命,也没奈何,强如撇他在菜园,活活的饿死。举心动念天地皆知,你老人家肯收养他时,也是一点阴骘,神明也必然护佑。我先前在观音大士前求下一签,是个上吉,明日长成唤他叫做吉儿罢。」老道道:「却喜这小厮欢喜相,只会笑不会哭。从菜园里抱进来,直到如今也不见则声。」慈长老道:「是不哭的孩子好养。」

  两个正在讲话,只见走进个小沙弥来,看见了小厮,便去报与师父师兄知道。三四个和尚都跑将来,把老道半间卧房?得满满的。众僧问道:「这小厮那里来的?」慈长老道:「不知是张家儿李家子,撇在我园里头。我见他好个小厮,又可惜他一命,因此教老刘收养做个儿子。」只这几个和尚中,也有好善的,也有恶的。那好善的便道:「阿弥陀佛,养得活时也是我寺中阴骘。」那恶的便道:「谁家肯把自养的孩儿撇却,一定是没丈夫的妇女,做下些不明不白的事,生下这小厮,怕人知道,暗暗地抛弃了。我们惹什麽是非,却去收他。」好善的又道:「莫说这般罪过的话,知他是那家生的。多有年命刑克爹娘,不肯留下,或是婢妾所生,大娘子妒忌,将来抛却也不见得。那小厮额上又没有姓张姓李字样,有甚是非?」那恶的又道:「抚养他也罢,只是寺院里房头哭出小孩儿声响,外人闻得,不当雅相。」老道道:「这小厮只有这件好处,再不哭一哭儿。」众僧便不言语。慈长老道:「我出去让你们在?舖上坐坐,莫要挤倒了这间房子。」说罢走出房去了。众僧见慈长老有不悦之意,也各自散讫。有诗为证:

  收养婴儿未足奇,半言好事半言非。

  信心直道行将去,众口从来不可齐。

  再说老道自收了这小厮,爱如己子。早晚调些糕汤喂他,因不便当,就把些粥饭放他口里,这小厮也咽下了,又没病痛。自此老道每日的省粥省饭,养这孩子。过了三五个月,外人都知道寺里老和尚在菜园里拾个小孩儿,交与刘狗儿养着,把做个新闻传说。

  东邻的朱大伯闻着这句话,暗想道:「菜园里那有什麽孩子拾得?莫不是鹅蛋中抱出来的这个怪物,老和尚没有安排杀他,抚养在那里。当时因坏了我一窠鸡儿,曾许下赔我几斗麦,不见把来与我,我如今只说少了麦种,与他借些麦子做种,只当提醒他一般,料他也难回我。顺便就去看那孩子是什麽模样,是那怪物也不是。」

  当下朱大伯取个叉袋子,拿着走进寺来。正遇见慈长老在廊下门槛上坐着,手中拈个针儿在那里缝补那破褊衫。朱大伯道:「老师太,多时不见了。」慈长老一见了朱大伯便想起旧话来,慌忙放下褊衫,起身问讯,道:「老僧许你的麦子还不曾相送。」朱大伯道:「怎说这话。老汉不是来与老师太讨债的,自家藏下些做种的旧麦子被一起亲眷到我家住下了几日,都吃去了。少了麦种,只得与老师太借些去。待来年种出麦来,做磨磨送老师太吃。」慈长老道:「我许下了少不得送你的,那论你有麦种没有麦种。你且回去,一时间我叫人送来。」朱大伯道:「不消送得,老汉带来有叉袋在这里。若方便时,老汉自家背去罢。」说罢,便把叉袋子提起与慈长老看。慈长老接得在手,便道:「既如此,你且在这廊下暂住。等老僧进去取来与你。」朱大伯道:「老汉还要寻刘狗儿说句闲话。」慈长老恐怕这老儿进去,看见了小孩儿,口嘴不好,讲出什麽是非来,便道:「狗儿在园上锄地哩。待老僧唤他出来罢。」慈长老左手拿着叉袋,右手去槛上检起这件补不完的破褊衫也放在左臂上,对里头便走。朱大伯劈脚也跟随进来,慈长老着了急,连忙闭门,已被老儿踹进一只脚来了。慈长老焦廊燥道:「这里禅堂僧院,你俗人家没事也进来做甚。只不过要几斗麦子,我又不是不舍得与你,教你廊下等一时儿,你却不依我说。」朱大伯扯开了口,笑嘻嘻的道:「老汉闻得刘狗儿领下个小厮,要去认一认,看他是胎生卵生。」慈长老听得卵生二字,说着了筋节,面皮通红,发作道:「你这老儿也好笑,胎生卵生干你屁事。他自在路上拾来一个小厮,初时便有二尺多长了,难道卵生是大鹏里头抱出来的?你瞧他怎的。终不然看中了意,认做你家的孙儿去罢。」便把叉袋子撇在地下,又道:「你既要认你孙儿,我也没气力与你担麦子。」朱大伯见慈长老发怒,便道:「不要我看这小厮便罢了,直得恁地变脸。只怕这野种子,做不成你徒子徒孙哩。」拾起叉袋子,抖一抖抱着,转身便走。慈长老道:「不要麦子也由得你。难道教老僧央你带去不成。」冷笑一声,把门闭了。

  朱大伯走出寺门,口里喃喃的道:「再没见这样个出家人,许多年纪,火性兀自不退。便问得这句胎生卵生,也只当取笑,你便着了忙,发出许多说话,好不扯淡。」众邻舍见朱大伯气愤愤的从寺中出来,便问道:「大伯你讨什麽东西不肯,直得如此着恼?」朱大伯道:「告诉你也话长哩。去年冬下,这慈长老拿个鹅蛋,说到我家来趁我母鸡抱卵,也放做一窠儿抱着。谁知蛋里,抱出一个六七寸长的小孩子。」邻舍道:「有这等事!」朱大伯道:「便是说也不信。抱出小孩子还不打紧,把这母鸡也死了。这一窠鸡卵也都没用了。我去叫那长老来看,长老道不要说起,是我连累着你,明年麦熟时把些麦子赔你罢。他便把这小怪物连窠儿掇去。我想道不是抛在水里便是埋在土里。後来听得刘狗儿抚养着一个小厮,我疑心是那话儿。今日拿个叉袋去寺里借些麦种,顺便瞧一瞧那小厮是什麽模样,便不与我瞧也罢了,恁般发恶道干你屁事,又道认做你家孙儿去罢。常言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小厮怕养不大。若还长大了,少不得寻根问蒂,怕不认我做外公麽。」众邻舍道:「到底是你老人家口稳,有恁样异事,再不见你提起。既是这老和尚做张做智,你只看出家人分上,耐了些罢。老人家着什麽急事,讨这样闲气。再过几日,我们与这老和尚说讨些麦子还你,你莫着恼。」大家三言两语,劝那朱大伯回家去了。有诗为证:

  别家闲事切休提,提起之时惹是非,

  麦子不还翻斗气,何如莫问小孩儿。

  再说慈长老因朱大伯这番呕气,吩咐老道再莫抱小厮出来。到了周岁,便替他在佛前祝发。从此废了吉儿的小名,合寺都唤他做小和尚。只因朱大伯与这些邻舍说了鹅蛋中抱出来的,三三两两传扬开去,本寺徒弟们都知道了,慈长老也瞒不过了,因此又都唤他做蛋子和尚。

  俗语说得好,只愁不养,不愁不长。光阴似箭,这蛋子和尚看看长成一十五岁,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

  鲜眼浓眉降准,肥躯八尺多长。生成异相貌堂堂,吐语洪钟响亮。

  荤素一齐不忌,勇力赛过金刚。天教降下蛋中王,不比寻常和尚。

  又且资性聪明,诸般经典虽不肯专心诵习,若是教他一遍,流水背诵出来。有人不识起倒,与他赌记,闲时乾自把东道折了。老道将他爱惜自不必说。只这慈长老一条心,也未免偏在他身上。看官,你道为甚的?一来爱他聪明,二来可怜他没有俗家看觑,三来又一件:这蛋子和尚从幼不忌荤酒,好的是使枪轮棍。虽则寺中没有这家伙,时常把大门杠子舞上一回,若教他锄田种地,做一日工抵别人两日还多。只是性气不好,触着他便要厮骂厮打。且喜听人说话,或是老道和这慈长老隔壁喝一声时,便气也不敢呵了。又这几件上得了住持之心,吃的穿的每加倍的照顾他。那起徒弟徒孙,渐有不平之意,时常合计商量要捻他出去。只是没个事头,便有些无礼之处,老道又一口埋怨,下情赔礼。那慈长老又说他是个孤身异种,劝众僧让他一分,所以众僧只得耐他下去。

  这蛋子和尚听得人说是蛋壳里头出来的,自家也道怪异,必不是个凡人,要在世上寻件惊天动地的事做一做。众僧背地里都叫他是畜生种,又叫他是野和尚,鸡儿抱的狗儿养的。心中不美,常想走出寺门,云游天下,只为慈长老看待得好,又老道又有父子之恩,所以割舍不下。

  忽一日,老道得了一个危症,在?数日。蛋子和尚衣不解带,看汤看药的伏侍不痊,呜呼哀哉死了。蛋子和尚哭了一场,少不得棺木盛殓。又与慈长老讨菜园旁边一块空地埋葬。慈长老允了,众僧都有些不像意,唧唧哝哝的说道:「老师太越没志气了,一个香火道人也把块葬地与他。若是死了个和尚,必须造个大塚,传下两三代休想剩半亩菜园。终不然把这寺基废了,都做?墓罢。」慈长老只做耳聋,由他们自言自语,只不则声。

  不一日,择吉入土。众僧们也有推伤风的,也有推肚痛的,都不肯来帮助。只一个老和尚把铙钹响着送葬。当晚慈长老就收拾蛋子和尚到自房里去安歇。到第三日,蛋子和尚要做老道的羹饭,念老老道是奉斋的,特地买一块豆腐,把碗盛着放在厨下。又去买些纸钱,转来取豆腐时,不知那一个移在烧火的矮凳上,被狗子吃去了。蛋子和尚明知是众僧们故意如此,又恼又苦,对着灶下哀哀的啼哭。众僧出来揽事道:「这厨房须不是刘氏门中祠堂孝堂,只管哭甚鸟。早知这块豆腐恁地值钱时,老师太也该替你看守好才是,如今也不消啼哭,左右不是张狗儿吃,也是李狗儿吃,与你亲爷差不多。」

  蛋子和尚被众僧一人一句,数落一场,也不回言。撇却纸钱,一迳走出寺前,向水潭边一块捣衣石上气忿忿的坐着。想道:「这夥秃驴欺得我也够了,我如今死了养爹,更没个亲人。老和尚虽好,许多年纪也是风中之烛,朝不保暮。到底是个不好开交,不如半夜三更,放把火烧死了这夥秃驴,方出得这口气。只长老这条命要留下他的,怎的哄得他出寺门便好。」千思百量,心头火按纳不下。提起拳头向那捣衣石上只一下,把一边角儿打个粉碎。

  此时东邻的朱大伯也故了,有个儿子叫做丑汉,大伯死後老和尚念其前情,把五斗麦子去助他丧事,又领着蛋子和尚到他灵前磕头,所以蛋子和尚与丑汉一向相识来往。这日丑汉正在潭边低着头洗菜,只听得石头碎响,抬起头来看时,认得蛋子和尚,问道:「蛋师为甚在这里试力?」蛋子和尚坐着只不做声。丑汉道:「你与谁斗寡气来?出家人戒的是酒、色、财、气四件,酒是没要紧,虽说色财二字,那里便有什麽婆娘与你偷,钱钞儿与你撇,只这气,是日日有的,第一要戒的是他。」蛋子和尚听了这话,十分气已降下三分了,便道:「老哥好话,我别无他事,只受这一班秃驴欺侮不过。」丑汉道:「我父亲在日,常说你是不落血盆的好人,怎的与他们一般见识。自古道欺一压二,他先进寺门一日大,你又是单身,除非别处去,不住这寺中罢了。若要同锅吃饭,後日慈长老去世,还要在他们手里讨针线哩。思前算後,总不如耐气为上。」说罢提着一把菜,向东去了。

  蛋子和尚因这一席话,把放火烧寺的念头撇开,决意出外游方。想着慈长老待我甚好,不对他说一句如何使得,又想道:若对他说,一定不放我去,不如硬着心肠,就今日撇开罢了。依先入寺到厨下去看时,纸钱还在碗柜上,取来就焚在灶前。走到慈长老房中,魆地里将随身衣服被单打个包裹放着。等天晚溜出寺门,趁着月光,拽开脚步便走。有诗为证:

  不分南北与西东,大步行来去似风,

  未必前途都称意,且离此地是非中。

  不说蛋子和尚去後,且说慈长老当晚不见蛋子和尚进房,问着众僧,都推不知。过了一夜,明日看他的衣服被单都没有了。心下疑虑,对众僧道:「你们那一个与小和尚斗口来,他衣服被单都收拾去了,也不对我说声,定是赌气去的。」众僧那个肯认,都说:「我等并无口角,他立心要游方久了,只牵挂着刘狗儿,昨日烧些纸钱,是打算出门的意思。」长老不信,吩咐众僧四下里寻访他回来。众僧口里答应,那个去寻,只在寺前寺後闲荡了个把时辰,来回覆道:「没处寻,想他去得远了。」吃了早饭,慈长老又催促众僧分头再去,自家拄个竹杖,也去村中走了一回。转到寺前,见这些徒弟徒孙们在水潭边一行儿摆着,检些瓦片儿赌打水鼓耍子。慈长老发个喉急道:「我老人家也自家去奔走一遍,亏你後生们看得过,在这寺里相处几时,全没些情分,就不去访他个下落。」众僧见慈长老认真,越发不在意,一个道:「不消寻得他,他想着老师太恁地牵挂,决不去远的。只两日三日自然来看你。」又一个道:「老师太你便牵挂他,他到不牵挂你。若是他心地好时,不走去了。就去也得对你说一声。」又一个道:「他将来是一寺之主,我们都没用的,怎教老师太不挂牵。」又一个道:「他又没有俗家,原是个淌来僧,老师太有处寻他来,没处寻他去。又不是我们作中过继到寺内的,认得他何州何县,向海底下捞针去。老师太你必定晓得些踪迹,对我们说知,待我们写个长帖请书,请他到来便了。」慈长老被众僧七嘴八舌,气得开口不得,回到房中落了几点眼泪。以後也不教众僧去寻了。每日锁了房门,自家各处捱问,每遍回来,众僧背後做手势装鬼脸,慈长老只做不知。过了月余,毫无音耗。慈长老又在观音大士前求了好几遍签,都是不吉话儿,想着起初求的签诀上说道「螟蛉只暂时」,又道「来处来时去处去」一定是寻不着了。那签是第十五签,刚刚抚养到一十五岁,想是天数已定,无可奈何,叹口气也只得罢了。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这段话缴过不提。

  再说蛋子和尚出了寺门,立心要游各处名山,访个异人,传个惊天动地的道法。一路化缘前去,到全州湘山光孝寺中,拜了无量寿佛的真身。又往衡州朝见南岳衡山,把七十二峰、十洞、十五岩、三十八泉、二十五溪都游个遍。

  逢山看山,逢水看水,遇个游僧道便跟他半月十日,看他没甚意思,又抛撇了。如此非一。忽一日,同几个僧家,来这沔阳云梦山下经过,到个所在,终无人烟,都是乱山。贪着僻静,只顾走,只见白雾漫漫,前途不辨。心中正在惊疑,内一僧在後面把手招道:「快转来,走错路了。」蛋子和尚随着僧伴转去,问道:「这是什麽所在?」那僧一头走,一头说道:「闻得这里有个白云洞,乃白猿神所完。因有天书法术在内,怕人偷去,故兴此大雾,以隔终之。」一年之内,只有五月五日午时那一个时辰,猿神上天,雾气暂时收敛。过了这个时辰,猿神便回,雾气重遮。内有白玉香炉一座,只香炉中烟起,此乃猿神将归之验。曾有个方上道人,趁着这个时辰进去,将到洞口,看见一条石桥甚是危险,情知走不过,只得罢了。这雾气不知许多里数,若误走进去,被雾迷了,四面皆无出路,就是走得出时,受了这雾气在肚里,不是死也病个够。这云梦山共有九百里大,本地还有不晓得白云洞的。」蛋子和尚听了,心下想道:「原来真有这个法术在此,我若没缘时,便与那个有缘。」

  过了几日,撇却了同行僧伴,独自迳到云梦山旧路来,旁着近雾之处,折些枯木,摘些松枝,低低的搭起一个草棚。日里出外投斋化饭,夜间只在棚中歇息,专等端午日,要到白云洞中盗取白猿神的天书道法。若是一偷就偷看着了,那一个不去走一遭儿,也不见得天书妙处。正是:

  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毕竟蛋子和尚怎麽样去盗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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