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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乍现双尸失魂落魄 不禁一吓命将出师
却说那女子将云鬟绣襦一阵乱拉乱扯,自向镜中一照,不觉拍桌大笑道:“你原来显形了。”你道那镜里形容是甚么模样?只见他长眉入鬓,秀眼流波,双颊绯然,竟是个孤树村推窗看雪的少年。易弁以钗的变相,幸没春华在这儿,不然见了他时,早就要扭住问个谁是将郎,将郎是谁哩。将郎原受了个党魁的密令,怎样怎样,他就依着怎样怎样的依法炮制,果然全功而返。只那同将郎说话的人,见将郎回来,忙把衣服换了,说一声:“你自上去罢,我那个差使,至少也得丑寅时分才得缴令哩。”说完便匆匆去了。将郎见他去后,细细的把钗儿环儿襦儿裳儿收拾好了,才含笑出房。几个拐儿,便到了个碧玻璃窗、双红烛映的庭中,坦然开窗进去,正见春华在那里强扶神智的入坐饮酒哩。
不多一刻,与将郎一室的那人,早负着革囊进来,把两个骨碌碌的人头送与春华。这两个人头,在别人或有些模糊,在春华,则厮守过几个月的,那里认不出来!真是血花灿烂,子章之髑髅模糊;绛烛光芒,南八之神情慷爽。
如今缓着一头,再说那天早上孤树村村南,忽然躺着了两个没头尸儿,那地正乔狗儿,正披着衣开出门来,却好不偏不倚,一左一右的在门外躺着。腥红新血,把残雪染了一堆儿,不觉“哎哟”一声,忙把门“碰”的关上,自拍额尖儿说:“天灵灵,天惺惺,我狗儿前生没作恶,今生没杀人,怎清天白日的遇见鬼了。”说完,惊倒在个破杉木椅上,抖个不住。直到门外有了行人,见着两个没头尸,都喊道:“了不得了,这是公差打扮的啊。好个狗儿,自己当了个地正,命案闹到了门口儿,还装着没事的挺尸哩。”说完,一阵拳儿掌儿,险些儿把狗儿的狗窦都打碎了。狗儿忙掩着耳出来,在门缝里张着道:“各位敢是见了那门外的一对人物么?”门外大声道:“他原早见着的,在那里赏鉴呢。”一时门上的拳声掌声更重了许多。阿狗忙着道:“且慢,门儿要紧,我还在这儿打主意哩。”说完把门慢慢的开了。他正开着门,只见大路上一骑马飞也似的从北赶来。马上胡儿,穿着乌羔韦陀坎肩儿,白羊皮箭袖儿,戴着个关外元绒毡笠儿,蹬着拉虎皮油靴儿,一见众人,便把缰绳一扣,一拨马跑过来,瞪着眼嚷道:“今天八王爷北巡回京,传令过路警跸。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在这儿喧哗么?”说完一阵马鞭,向人丛里直掠过来。众人一哄逃走,连乔狗儿也将头一缩,藏在门背后抖个不住。那马上胡儿打散众人,才见有两个没头尸躺着,不觉笑道:“这有甚么好的,前儿跟着王爷在长江一带,整万的没头尸,也禁不起俺马蹄一踏哩。”说完就马上俯着身,提起一个来,向江心一掼,接着又是一个。水花飞起,尸身荡漾,胡儿不觉拍手笑道:“倒是新鲜顽意儿,只人数太少呢。”掼时将马鞭向狗儿门上敲着道:“还有么?也撵出来,给你老爷顽个畅罢。”说完竟将马一磕,呜呜的唱着胡歌走了。
你道那八王爷是谁?那时大明崇祯皇帝,救民殉国,忠臣义士,铭感旧恩,力谋恢复。秣陵王气,既大桁;会稽新猷,又随群丑。大江以南,盘根错节,都有孤臣孽子的踪迹。传言遗民群走关外,要向辽沈故都,揭竿举义,清帝得了这个消息,忙开阁议。那时便有个明室督师,新朝阁老,秉笏垂绅,肃然献策道:“威德懋着,恩信并孚的,莫过八皇叔。辽沈龙潜之乡,汉高大风之歌,明祖布衣之感,皆在乡里间周旅备至,故都子弟,忠义天生,得皇叔秉三尺御书,宣皇上恩德,其心必固,民心既固,必得当以报皇上。一旦狐鸣篝火之变起,且生缚以致阙下,更何畏从逆哉!”清帝听了这番言语,不觉大喜,抚了那人的背道:“汉有子房,唐有房杜,以卿比之,诚无愧色哩。”那人得了这几句嘉奖,欢喜得无可无不可的,忙赶着回去召了个安徽名漆工,把十六字龙蟠螭绕的篆了个匾儿,悬在厅事前头,遍召海内门生子弟,开了个天锡大祝会。
清帝听了他话,便命八王北巡。师徒既集,浩荡出京。清帝推毂排筵,极尽了命将专征的隆礼,手携着八王道:“明室虽亡,忠义尚在。辽沈是朕旧乡,且东北要塞,势成建瓴,群丑此举,其志不小。阿叔此去,好自珍重。万一不胜归来就朕,朕当备十万师为叔后援哩。”八王爷笑道:“仰邀爷的圣德,幸已成军。昔日转战大江南北,扫群丑如蝼蚁,区区散亡馀孽,值得甚么!假奴才十日,当铙吹歌凯,来听朝上武功圣乐呢。”清帝听了大喜。八王爷走上一步,低声叮咛道:“辽沈一带,患仅肢体,独有畿辅贰臣,读得一二句诗书,心志未定。万一貌顺心违,结连外寇,造祸肘腋,则大业危矣。”说完,目视着两侧。那位贰臣阁老,同几个汉族元勋,雁行着排在那里,庄容静气的看着八王爷一行跨上马背。一行伏首鞍上道:“阃以外事,有奴才在。阃以内事,要爷的圣衷明察哩。”说完前军鼓作旗动,八王便捧着御赐宝剑,威武煊赫的走了。
那知一到关外,鸡犬也没惊一惊,一路上要捉几个狗偷鼠窃的小贼倒也不少,只没个倡义举旗正大光明的明军。八王爷一头高兴,满想此去,快刀切菜般总得几千颗首级来,凯唱入都,那知一个也没捞着,只得没精打采的走了趟,闷昏昏的卷旗息鼓回来。他自闷昏昏的回来,只可怜一路上这一班绿豆官儿,却忙个不了。
那位孤树村司老爷一听这个消息,捧着头走进太太室里来嚷道:“这官也不必做了,才走了个钦犯,又来了个王爷,简直是钻进了苦圈儿里呢。”太太忙问他做甚。老爷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太太听了一回,“噗哧”一声的笑着道:“这是你的运气到了,还愁甚么呢?”
真是:翻将恶果成新庆,自是夫人有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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