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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立松棚英雄大聚会 设镖局统辖十三省

 

  侠义凛古今,威名动鬼神。一心扶赵魏,百战胜赢秦。

  为国同坚楚,悠然思废吟。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生。

  此篇评词,乃侠义之作。由大明起,至崇祯失败,闯王李自成造反,倾国害民,百姓遭了涂炭,二十里之遥,不见人烟,奸淫杀戮,良民苦不可言。惊动总兵吴三桂,在关东盛京,钻刀山,喝血酒,请清兵。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李闯王,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阿哥即顺治称谓),更年改月,属为大清国。一统华夷十八年,顺治皇爷驾崩,二帝康熙嗣位。

  紫气东来,有道明君,马上皇帝,君正臣良,父慈子孝。

  皆因南七省,逢山藏寇,遇岭窝贼;商贾百姓,遭遇艰难。

  商家货物银钱不能运转,百姓遭了抢劫。引起一位老英雄侠肝义胆,替天行道,解厄安良,一世不为己,空为他人忙。设立十三省总镖局,恐孤立难成,聘约僧、道二高明,俱是师兄弟。

  道者聋哑仙师铁牌道人诸葛山真;僧者本是千佛山真武顶弼昆长老。各带门人,共立三教会,僧、道、俗三教归一。红花白藕青荷叶,自古三教是一家。外请天下英雄,有神刀将李刚等。

  镖行设立章程,公平交易,不准欺压客商,商贾之家运输便利。

  镖局之内,有水牌二方,各路走镖来往日期,以镖牌为凭。倘遇风雨之天,作为误工,往返循规蹈矩,毫无因循弊窦。所以商民人等莫不乐意与之交易,除风雨天气之外,真是时刻不移,可称得起信用昭着。

  这一日胜英派三太查看镖牌,走南省的十二路镖,邱成保镇江府的镖(缎行),计算日数,前三日邱成的镖应当回来,时已过了三日,还不见邱成回来。胜爷恐怕邱成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心中很是踌躇不安。诸葛道爷在一旁站起身来,口念无量佛:“善哉,善哉。邱成如果今天不回来,贫道不辞劳瘁,愿去镇江府走一遭。我想小徒邱成秉性刚暴,也许是出了什么差错。”李刚道:“虽然是邱成保镖,然而镖车上的旗号打的是十三省总镖局‘胜’字,想镇江一带谁人不知道我弟兄的名誉?谅绝无人大胆,敢动我弟兄的镖车。”诸葛山真道:“世事无所不有,师弟切莫小看天下之事。小兄计算今日已经误了三日,果然出了差错,也未可知。”

  话言未了,邱成从外面进来,面上并无惊恐之色。四老观看邱成光景,大概镖车不至有了差错,遂向邱成问道:“镖车为什么误了三日,使我等放心不下。”邱成说道:“沿路上并无差错,货物交齐领了收据,镖车回来路过镇江河沿,见一老者投河自尽,徒儿我想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于是徒儿遂派趟子手,将那老者从水中救出,徒儿细问根由,老者道,姓范名叫永升,乃是范家庄人氏。徒儿问他有什么急难大事,乃至投河身死呢?那老者道:‘小老儿有一姑娘,许配王家寨王姓王子云为妻。前日将女儿接到家下住了几日,小老儿今日将女儿送归婆家,不想路过前边,该处芦苇深处忽然闯出三十余人,披头散发,锅烟子抹脸,各使刀枪,一齐拥闯上船来,将小女儿抢去。也是小老儿自幼学会一点凫水,凫上岸来,一看小女踪影不见。想小老儿,只此一女,依以为生,今被匪人抢去,只剩小老儿孤独一身;且小老儿家无隔宿之粮,从此冻饿在所难免;而且对于亲家那方,无法交代。小老儿细想与其冻饿而死,倒不如投河一死,万事皆休,也可落得个干干净净。壮士将我救上岸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是小老儿找不着小女,终归还是一死,简直壮士是害了小老儿了。并不是小老儿说话不讲情理,人逢急难不可解之时,真是死了还比活着爽快呢。’老者将话说完,两眼流泪,痛哭不止,还要投河一死。徒儿看此情形,想救人哪有不救到底之道理?徒儿遂将那老者拦住,并应允与他寻找姑娘,叫老者上车,将镖车赶到店内,并与他换上一身干衣服,遂同老者四出访查,耽误三日之久。不想距抢人之处,相隔一里之遥,有一座高山,名叫二郎山。此山中有四家匪首,自称江西四霸天,内有大盗飞贼五十余名,俱能日走千门,夜到百户,内有亡命喽兵五百余名。小侄年轻,未敢深入,将范老者用镖车载回镖局。小侄心想,我一个人哪能办得了如此大事?欲要办理此事,我想胜老伯父当然能以胜任。”

  胜英听至此处,遂问邱成道:“那老者可曾一同前来?”

  邱成答道:“那老者现在镖局门外。”胜爷飘髯笑道:“邱成,你还要全始全终嘛。叫三太、香五迎接老者。”胜爷向来爱老怜贫,遇贫寒者登门,急速迎请。工夫不甚大,三太在前,香五在后,将老者请进镖局。邱成引见:“这就是我胜老伯父。”

  胜爷看老者,年过半百,眼含痛泪,跪倒恳求:“胜老恩公,救我父女之命!如小女找不回来,小老儿无有生路。有小女在,藕断丝连,骨肉团聚;倘无小女,姑爷亲家焉能照顾?小老儿家无隔宿之粮,一贫如洗,老恩公作德,怎样办理?”胜爷笑道:“我徒侄将老兄救到,胜英不能袖手旁观,有胜某三寸气在,绝不能叫奉公守法良民受那不白之冤。老兄在镖局忍耐十天半月,我亲到镇江府二郎山走上一遭,踩探踩探也可。如令嫒落在二郎山时,我必将令媛救回,你父女骨肉团圆,将抢人之凶徒拿住,你二人归镇江府起诉成词;如没落在二郎山,老兄不必为难,有我十三省总镖局一日存在,老兄莫愁衣食,五湖四海,皆为弟兄。”

  胜爷说毕,当时起身,嘱咐镖行之人,千万多多照应落难之人。遂带少年英雄十数人,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欧阳德、张凯、李智、邱成、贾明等引路,当时起程。诸葛山真道:“胜施主,二郎山势派甚重,三太、邱成等学而未成,艺业不佳,怕是众寡不敌,何不多带人去呢?”胜爷道:“小弟带三太等此去,不过教他们见见世面。小弟到得山上,拜见众寨主,当以好言相劝,令他献出范氏。如果众寨主不懂礼义,真真要拆散鸳鸯,使人夫妇不能团圆,那时小弟全凭三只金镖,甩头一子,一口鱼鳞紫金刀,用三太他们不着。”胜爷说罢,各带兵刃、暗器、小包袱,当时起身。

  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日天光日偏西时,前边有一镇店,胜爷问三太道:“前边之镇店,你认识吗?”三太答道:“侄儿不认识。”胜爷说:“此乃镇江府所辖的边界,头一个大镇店,名叫飞龙镇。”南北大街,长约五里半,进镇店观看,人烟稠密,买卖繁华茂盛。胜爷问邱成:“此处离二郎山多远?”

  邱成说道:“二三十里之遥。”忽听金头虎贾明嚷道:“到了二郎山,把抢人的小子,抽个大嘴巴子,问他为什么抢人家小媳妇?”胜爷回头照着傻小子摆手暗道:“不许大呼小叫,要叫山上踩盘子的喽卒听去,反为不美。还不知道被抢的少妇在山不在山呢?”那知道内有二郎山踩盘子头目,扮作乡下人,如赶集上店的样子,此人正是二郎山踩盘子头目陈琦,随后跟上胜爷。胜爷行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镇店北口不远,看见座东一座大店,字号是黑地金字:隆合店。匾上有三个小金字:丁家铺。大门道内影壁墙设摆大刀阔斧。胜爷明白,此店带设把势场。走了不远,座西招商店匾上写“义合店”。上边三个小金字:丁家铺。店门道内影壁前设摆着镗练搠棒,此店也是带设把势场。胜爷留心掐数目,由北镇店口,到南镇店口不远,招商店设把势场的共有十七家,全是合字当中,如福合、茂合、义合、成合、升合、宝合、兴合。胜爷说道:“三太、香五,老父五六年未到此处,此镇店出了出色的人物。”

  三太问老师道:“恩师何以知道?”胜爷说道:“进北镇店口,至南镇店口,老父暗数共有十七家店,俱带设把势场。你弟兄留神观看,必还有一家招商店带设把势场。既有十七家,当然还得有一家。”

  话言未了,香五用手指点:“师父请看,那不座西还有一家吗?”胜爷进前观看,是三间门脸,黑地金字匾三块,北边匾上写“侠义刚强”,南边匾上是“英雄老店”,正当中匾上三个大字:丁家铺。红牌黑字,一副对联,上联写:“孟尝君子店,文惊宰相”;下联写:“千里客来投,武比廉颇”。横批:“盖世奇才”。胜老者看罢,“啊……”心中不悦: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为何大话挂在牌匾之上?岂不是藐视天下英雄?

  三太打尖住店。三太问道:“店里有人吗?”当时店里出来一个伙计,问:“住店吗?”三太说道:“住店,有北上房吗?”店家说道:“北跨院有北上房三间,一明两暗。”三太说道:“很好。”店中伙计观看,十数位年轻之人,俱是武士打扮,胖的傻气,瘦的俏皮,丑的真丑,俊的真俊,一个个俱是十字绊英雄带,外罩大褂,头上壮帽。内有一老者,头戴翠蓝缎色鸭尾巾,一横一道正当顶门衬黄菊花,顶门上突突乱颤;胁下衬黄云缎镖囊,周围青缎色卧鱼,正当中有青缎色挖就一大“镖”字。下衬五色衣线网子。又衬五色衣线灯笼穗。看老者细腰窄背,双肩抱拢,发似三冬雪,髯赛九秋霜,皱纹堆累,白发苍苍,精神百倍。

  伙计问:“众位爷们,哪行发财呀?”三太说道:“保镖为业。”胜爷说道:“三太,取出镖旗来。”三太打开小包裹,取出镖旗,递与店里伙计说:“劳驾,你找个竹藤杆棍都行,将镖旗挂在匾上。”伙计打开镖旗一看,不认识字,走进柜房递给账上先生。先生观看,一行小字鸡卵大小,上书:“江宁府十三省总镖局”;大字一个“胜”字,斗大小。先生说道:“老三,你可留神伺候。这是胜三爷镖局子之人。”伙计出来遂与众人格外殷勤:“请达官爷们到上房坐吧。”

  众人进北上房,伙计打净面水漱口水,烹茶,十分殷勤,垂手旁边侍立。胜爷问伙计:“你贵姓啊?”“在下姓刘,排行在三。”“你为何不伺候别的住店的呢?”伙计说道:“天气尚早,没有住店的呢。”胜爷明知故问:“贵东家贵姓啊?”

  伙计说道:“匾上没字号,字号匾在柜房之内。敝东人姓丁,草字桂芳。”胜爷问:“府上哪儿住呢?”伙计说道:“三合店北边不远,座西的胡同,路北的宅院。”胜爷又问道:“贵东人牌匾是你们柜上掌柜的挂的吗?”伙计说道:“我家敝东人也不敢眼空四海,柜上掌柜的也不敢造次,原本这飞龙镇五里半长街,绅耆地方保甲、举贡生员公送的匾,我家敝东人不挂,忙乱了好几天,众举贡生员绅耆等非挂不可,我家东主无可奈何,不得已挂了此匾。我家敝东人,在本镇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息事罢讼,因此大众抬爱,公送此匾。”胜爷说道:“贵东人就开此店一座吗?”伙计说道:“本镇十八家俱是联号,均设立把势场,敝东家乃本镇绅董。”胜爷问道:“武学的绝艺,有何工夫?”伙计道:“老达官爷,您是老达官,在下也不敢给敝东家夸口,我家敝东主,马上步下,短打长拳,水旱两面十八样大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练搠棒,件件精熟。十八样短家伙无不精通,廿四路家伙,带尖的,带翅的,带钩的,带刃的,带锁子的,带环的,无一不晓。”

  胜爷说道:“也不算盖世无双。文学呢?”伙计说道:“我家敝东主,提笔能作八股文章,字法能写真草隶篆。习学名人字法,王羲之及颜柳欧苏,米蔡赵黄,各家字体如出一手,分毫不差。”胜爷叹道:“文学比我高之千倍,可称名士也。”胜爷遂又说道:“老三,你辛苦一趟,到贵东家府上,就说在下前去拜访。”伙计问道:“老达官您贵姓啊?”胜爷说道:“我在北六省宜化府黄羊山胜家寨落户,由顺治三年移居在直隶莫州古城村居住,现在南京江苏省西门外千佛山真武顶下,设立十三省总镖局,在下姓胜名英字子川,绰号神镖将是也。”伙计控背躬身行礼道:“您原来是胜爷呀!谁人不知,失敬失敬。”胜爷说道:“您是买卖生意,不可这样恭敬。”堂倌说道:“您略等片时,我就前去。”

  刘三回到柜房之内,说道:“先生,掌柜的,可了不得啦,那白胡子老者,正是胜三爷。”写账先生说:“为挂一副牌匾,三天两头,好武的由此经过,一看牌匾,三三两两,一伙一伙的,俱是保镖护院教场之人,住居吃饭,净找碴儿,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好些个不合算。看吧,这回又来啦。东家自有安置,你去给东家送信吧。”

  刘三赶奔丁宅,进了大门,有三五个家人门道里问话,说:“三哥有事吗?”刘三问:“老当家在家吗?”门上人道:“现在书房看书,你自己去吧。”刘三进了二道院书房外,问:“老当家在房吗?”丁爷说道:“老三,你进来吧。铺中有事吗?”

  刘三说道:“现在店里有几位少年壮士同一位老者,看见咱铺中牌匾,打尖住店,小人问他们哪行发财,说是镖行为业,取出镖旗,挂在匾上。镖旗上写:‘江宁府十三省总镖局’,斗大一个‘胜’宇。住在北跨院北上房,问我东家贵姓,我说姓丁;问台甫,我说双字桂芳;又问老当家的文武奇才,小人对他实说一遍。他说要前来拜访。小人问他贵姓高名,他说姓胜名英,乃十三省总镖头是也。”丁桂芳听罢,说道:“今朝才得高人来。老三急速到店中,就说我父子这就拜见。”丁爷吩咐家人:“去叫二位少爷,随我到店中拜见胜老英雄。”

  家人来到东跨院,见大少爷丁龙、二少爷丁虎正在习练武术。丁虎说道:“兄长,你看这三百六的制子石,我举之毫不费力。”丁龙说道:“你看这大力弓,我能拉十八起落。”家人说道:“二位少爷,别练啦,老当家的请二位少爷到书房。三合店内来了个胜英,外有十数位年轻之人,老当家的请二位少爷随同前去拜望。”弟兄二人闻听,即到上房,见了天伦丁桂芳,整理长大衣服。丁爷命二子带着大红帖前去店内拜见胜英,二子说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孩儿服其劳。皆因咱店中挂‘侠义刚强,英雄老店’之匾,好武之人多有不忿,住店、吃饭、喝茶,挑眼造次。三三两两,五七个人,被孩儿打跑无数,今天来了怎一个胜英,何必你老前往?孩儿等把胜英打跑就算完啦。”说话间甩大氅,要到店中比试输赢。丁桂芳大怒道:“孺子不可造次!尔弟兄萤火之光,焉比皓月当空?”

  二子问道:“老爷子,何为萤火之光?怎叫皓月当空?”“说你兄弟好比暑热天气,黑暗之处,一小小萤火虫,如同小米粒大小,拿在手中不热;胜老达官,好此一轮皓月照当空,天下扬名,四海皆闻,一跺脚十三省乱颤,乃侠士也。孺子随老父拜见高明,见面之时,少说话,多磕头。如胜老义士高抬贵手,当时不摘牌匾,给你我父子留些体面,等胜老英雄走三五天,自摘牌匾,省得招惹是非,你我父子也好有些光彩。”丁龙、丁虎敢怒而不敢言,自可随父前往。父子三人到了店中房柜之内,掌柜与众伙计,俱各站起身躯,说道:“老当家少当家都来啦。”丁爷问:“先生有新笔吗?”先生说道:“有新笔。”

  皆因东家好写,笔下阔,时常与人写条幅对联,先生预备整封新笔。将墨研浓,新笔醮开。丁爷取双红帖两纸,提七寸毛锥,皆因丁爷好写,向来不刷印名帖,所以遇事都是研墨现写名帖。

  当时写了两个名帖,遂叫道:“老三,你先将名帖递进去,就说我家主人,恐怕胜老英雄路上劳乏,如果胜老英雄劳乏,我父子不敢惊动,等到明天再拜。”堂倌接过名帖,拿到北跨院上房,恭恭敬敬将名帖递与胜三爷,并将东家嘱咐之话,对胜老英雄学说了一遍。胜爷接过名帖一看,帖上的墨迹尚且未干,真是笔走龙蛇,活跃纸上,胜老英雄不住的暗暗赞服。又见帖上写的,一个是丁桂芳,一个是丁桂芳率侄男丁龙、丁虎顿首拜。胜老遂含笑说道:“老三,求你请丁老先生当时相见。”

  堂倌当时在跨院门口说道:“老当家的,少当家的,胜老达官有请!”这且不言。

  再说胜爷遂对三太、香五说道:“人敬人高,斯抬斯敬。既然丁绅董这样恭敬,咱师徒礼当迎请。”胜爷在前,三太、香五等在后跟随,到了北跨院门口,丁家父子已到,彼此对面观看,丁桂芳看胜老英雄须发苍白,活泼泼一团精神气;胜爷观看丁桂芳年过半百,墨髯半部,二位少爷雄赳赳,气昂昂,父子俱是一派正气,彼此心中相敬相爱。丁爷提大氅磕膝点地:“胜老明公光临敝店,在下不知,未得远迎,胜老明公多要恕过。久闻明公大名,如洪雷灌耳,皓月当空,远近皆闻,今日得见高明,三生有幸。”胜爷还礼道:“老夫子文武兼备,宇内扬名,胜英久慕大名,今日得见,真乃大幸也”二老者彼此谦逊一回,携手而行,来到上房,分宾主落座。堂倌献茶,吃茶谈话。丁爷说道:“今天我要高攀。”吩咐丁龙、丁虎:“拜见你胜老伯父。”胜爷说道:“既是丁老夫子错爱,三太你等拜见你丁叔父。”三太等就要跪倒行礼,惟有金头虎贾明说道:“三哥且慢,住店还磕头叫叔父,还要店钱不要呢?我不能够,我不能够,没有胜三大伯在此,我早就拿竹杆子,把他豁拢啦。我打家中一出门,我家大人嘱咐,净占便宜不吃亏。”三太道:“人家少爷给我老师叩头,口称伯父,你我只可与丁绅董论左右呀?要不然我老师必然着急。”贾明说道:“倒了霉啦!你头里跪着。”傻英雄是个大舌头,字眼儿说不真确,直喊:“磕头小子们,磕头小子们!”贾明这傻小子不但傻,舌头还大,说出话来稀里糊涂,就好似喝粥一般。丁爷一见众人叩头,遂以半礼相还:“众位少壮士,丁某担当不起。”谦让完毕,二老者此时坐下谈话,话到投机处,见面如故人。胜爷说道:“丁老夫子如不憎嫌,胜英高攀,你我结为盟弟兄。”丁爷说道:“如此甚遂我愿。”

  胜三爷与丁桂芳谈话之际,丁桂芳问:“胜三爷不在江苏,来在镇江,不知有何贵干?”胜爷说道:“此处有一座二郎山吗?”丁爷答道:“不错,有一座二郎山,离此南镇口西南角,有二三十里地之遥。”胜爷说道:“此山之内,可有一个山大王?为首之人,自称镇江四霸天,大约贤弟你左近百姓,断不了受此山中贼人涂炭吧?如墩包头,放响箭,打杠子,套白狼,大喊一声留被套,明伙路劫,无恶不作。”丁爷说道:“方近三四十里地,一草一木不动。”胜爷听罢,微然笑道:“好一个一草一木不动。却是抢人家有夫之妇,生生打开鸳鸯棒,活活拆散连理枝。邱成你过来,对你丁叔父学说一遍。”邱成遂把抢人之事,从头至尾对丁桂芳学说一遍。丁桂芳听罢,不觉面红过耳。胜爷复又说道:“贤弟,有胜英三寸气在,绝不使良善之人受此不白之冤,致使山贼涂炭百姓,逍遥法外。我必到二郎山中走上一遭,如有范家姑娘,我必将范氏救回,使他父女骨肉团圆。”丁桂芳说道:“如此您给我们地方除害,我父子必当出来帮助。”胜爷笑道:“我这可是冷言冷语,愚兄不用仁弟父子相帮,我镖局之中有的是宾朋伙计,我皆未曾带来。现在我将三太、香五等带来,不过是叫他们见见世面,开开眼界而已。”丁爷见胜爷说话刚直磊落,并不多言,遂说道:“胜三哥,明天一早不必起身,小弟略表寸心,在小店中吃完早饭,弟有要言相劝。”胜爷点头道:“尊敬不如从命,明天劣兄定要骚扰。”说罢,丁家父子告辞。胜老将丁桂芳送到门口,各道请字。胜爷回到上房,叫三太、香五:“你们另要酒菜吃饭吧。”金头虎贾明见胜爷出离上房时,自己坐在上座,说道:“怎么个穷开店的,耽误我们喝酒吃饭,馋得我直流哈拉子。跑堂的,先给我来一百壶酒,六十桌菜!”杨香五说道:“老爷子现在院中呢,你别大惊小怪的。”三太遂叫跑堂的另要酒菜,跑堂把酒饭端上,傻小子贾明抢吃抢喝,酒饭已毕,烹上茶来。胜爷喝茶,众英雄两边侍立,傻英雄贾明叨念:“走一天道啦,还得站班,家无常礼呀,又困又累,我要知道这样,我不来。”胜爷一听,这孩子太咬牙咬嘴,遂说道:“你们上东西暗间去休息去吧。”黄三太等五位在东暗间,杨香五、金头虎等五位在西暗间。三太问老师道:“您老在哪里呢?”胜爷说道:“明间有小藤床一张,老父可以安歇。”工夫不见甚大,即听西暗间贾明打呼噜,说睡语:“小子,为什么抢人家小媳妇?我抽你大嘴巴子!”胜爷闻听,哑然而笑:“这傻孩子,有什么事说睡语,全喊出来。”胜爷养了一养神,站起身躯,隔着青布单门帘,听三太等已然睡熟,西暗间香五等也均睡着。胜爷自己思索:三太等年轻,不达时务,官面拿贼,总得有赃有证啊。你我师生打的是抱不平,不见赃证,焉能直入山寨?胜爷想罢,遂扎绑停妥,兵刃暗器带好,外带水衣水靠。此时一看蜡烛燃去二寸有余,胜爷又换好整烛一枝,将隔扇对好,出离上房户北跨院并无宿店之人,拧身上房,蹿房越脊,滚脊爬坡,如踏平川之地。出离飞龙镇南镇口不远有松林一带,方向西南,老英雄施展夜行之术,陆地飞腾之法,脚尖着地,磕膝盖一拱,腰儿一伸劲,直奔二郎山去了。

  胜爷行十数里,缓了口气,歇息歇息,又往前行走。只见隐隐山林,当空皓月,观看前边,陡壁山崖,峻岭高峰;又往山西边观看,波浪滔滔,银蛇乱窜,汪洋一片大水,浪头花打出海水江牙。胜爷心中暗想:此处山口必有喽兵把守,遂不走出口,踏山坡而行。曲曲弯弯,高高矮矮,走至东西黄墙一带。

  大墙高有丈余,拧身上墙,左胳膊肘一挎,瞧看里边,只见黑黝黝,鸦雀无声。胜爷从兜囊中取出问路石一块,向下一掷,只听叭哒一声,石子落地,一听里边并无有埋伏,遂两条腿往里一顺,跃墙而下。墙里边有怪石横叠一片,胜老英雄直奔大寨而去,在东敞厅避住身躯,见一对对挂灯照耀如同白昼,只见大厅内四张金交椅,胜爷不问可知,乃是镇江四霸天。北边头一张金交椅,坐着一家寨主,面如紫玉,紫中透亮,年岁约在四十上下;二张金交椅坐着一位英雄,脸面黑中透亮,青缎帽子,青洋绉大氅,里衬青色短靠,背后背着一对镔铁锏,正当顶颤巍巍衬着一朵墨莲花压顶;第三张金交椅坐着一位英雄,头戴绛紫壮帽,身披紫大氅,一脸的疙里疙瘩,怪肉横生,背后背朴刀一口;第四张金交椅,一位寨主面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品貌俊俏,年纪不过二十余岁,背后背着翘尖式钢刀一口。东西两廊下,有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丑丑俊俊,俱是武士打扮,有五十余人,俱是绿林道飞贼。厅前站着三十六对削刀手,一个个俱站立两边,乃是宰活人的。胜爷思索:“怨不得丁家父子不来。”南配厅前,摆设各样兵刃无数,样样俱全。胜爷暗暗点头,心中说道:“此处恰似五殿阎罗,杀人战场。正是:要得心腹事,单听他人背后言。但不知那被抢的少妇,在山中不在?”

  忽然见二张金交椅黑脸面寨主站起身躯,说道:“今夜请众位聚在厅前,皆因这几天众伙计喽罗三三两两,交耳接舌。我问众位有什么事情,才知离此不远出了一案,掠抢行路之少妇。今有踩盘子头目陈琦,扮作赶集上市之人,他在飞龙镇北镇店口见一老者,随同十余人,俱是武士打扮,内有一人,梳着冲天杵小辫,雷公嘴,狗蝇眼,哑嗓喊叫:‘小子,到二郎山,把抢小媳妇的人抽个大嘴巴子,问他为什么抢人家小媳妇。’那老者摆手送目:‘乳子不要多言,叫他人听去,反为不美,这是秘密之事。’那傻小子才不大声喊叫。陈头目跟下去了,跟到飞龙镇南镇店口,那老者到店门,看见店中牌匾是‘侠义刚强’、‘英雄老店’,店门的牌对,上联:‘孟尝君子店,文惊宰相’,下联:‘千里客来投,武比廉颇’。横批是:‘盖世奇才’。老者看罢,叫道:‘三太,咱们打尖住店。’进了店内,工夫不见甚大,悬挂镖旗于匾额之上,镖旗上写:‘十三省总镖局’,斗大个一个‘胜’字。我想陈头述言的这个老者,鸭尾巾,英雄氅,胁下衬镖囊,海下银髯,必是胜英矣。此人替天行道,除恶安良,济困扶危,知道了此事,既然夜宿丁家店,今天不来,明天准到,必然下帖拜望。如问此事,你我纸里包不住火,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我到了那时,何言对答?众位来到二郎山,三年二载,五七年不等,我与众位说过,方近不可作案,裕语说,兔儿不吃窝边草。哪位作的案?如若不言,胜三爷找到门上,追问此事,何言对答?此事已不能隐瞒啦。”

  话言未了,第三张金交椅三寨主站起身躯,说道:“二哥,此案是小弟所作。难道说你我占山为王,能断子绝孙吗?你我四位弟兄并无妻室。我作此案,绝不会破案,锅烟子抹脸,披头散发,抢来少妇,就是那乡下老者在县署公厅、镇江府衙喊冤,官面无处拿人,州府县衙自有马快三班办理此案,胜英何如人也,他管辖不着哇。我与胜英有杀族兄之仇,我家兄秦天豹,与老儿胜英歃血为盟,排行在八,老胜英明清八义,排行在三。老胜英外善而隐恶,皆因我族兄武艺高强,胜英故用镖打。我那族兄一死,我之族嫂苦守孤孀二十余年。我那秦尤侄儿如今长大成人,必要子报父仇。秦氏门中,与老儿胜英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胜英不来,是老儿的造化;如来到二郎山,我把胜英拿住,碎尸万段,刮骨熬油,把老儿用布缠好,点天灯!我不怕老匹夫!”骂得耳不忍闻。胜爷在东敞厅上听得真而且真,实难忍受,自己思索:“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今夜前来,乃是救那被抢的少妇,是成全他父女骨肉团圆,送回婆家小夫妻破镜重圆,丧而复聚,余愿足矣。此来并未打算伤人。”此贼辱骂,耳不忍闻,顿使老英雄怒从心头起,气由胆边生,两太阳冒火,七窍生烟,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左手一按阴阳瓦,右手套挽手,按鱼鳞紫金刀,要纵下东敞厅,单刀会群贼,忽听得厅上说道:“三弟,不要暗地骂人。你作的此事太不对了,不应当抢有夫之妇。财色非君子所爱,你不会用银钱买妻娶妻?抢夺行路之少妇,也有损伤阴骘呀。那胜老者侠肝义胆,也许是被抢少妇、婆家娘家与胜英有什么认识,拜请胜老者前来,亦未可定。三弟口出不逊,张口骂人,强词夺正理。胜老者今夜既住飞龙镇,如果要深夜探山,你背言骂人,也不算为高明。如果胜老者要是听见,尚佯为不知,老英雄要来去明白,明天下帖来拜,你我自然接拜。如在茶水之前,胜老者必然先礼而后兵,以好言对答。贤弟,那少妇现在何处?”三寨主说道:“小弟婚姻不凑,少妇惊吓成病,现在昏迷不省。派喽卒请了一个名医,今调治病症。又在山下叫喽卒们,找了个卖花的婆子,服侍病人,待等病愈,才能再成其美事。这不是婚姻不巧吗?”二寨主说道:“胜老者今日不到,明日准来。如要这两天不来,老朋友也许偷探偷探,闻知你我弟兄名声甚大,也许不来了。你暗地骂人,不算好汉,事情作得太无情理。未曾水来先打坝,如见面之时,胜老者好言相劝,当献出少妇,何必打抢人正凶的官司?如其不献,以武力对待,咱弟兄四位何人能敌住那位胜老英雄?”大寨主站起身躯:“我这九节链子锤,不能克那鱼鳞紫金刀。”二寨主说道:“我这四楞镔铁锏分量加重,能对鱼鳞紫金刀。奈他有三只金镖,百发百中,概不空发,实非我所能破。”四寨主站起身躯:“我的刀能对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我能躲闪。惟有甩头一子,大罗神仙难挡。”众人问道:“三弟你呢?”

  三寨主说:“我力量过人,咱那月台上有铁香炉一个,重五百斤,按古时宝鼎样儿所造。皆因楚汉争雄,刘邦进咸阳,刀不刃血;霸王进咸阳,杀秦始皇之王孙,孩童子婴怒恼秦家宗族不愤。霸王怒杀秦氏宗族八百余人,火焚阿房宫二百余里,火焚传国之宝鼎,惟一鼎腾空而起,飞入海中,八鼎俱焚。由西汉至今断去九鼎,后来大庙宇之前,有能人按此鼎样式重铸此鼎,鼎上有山水人物奇禽异兽,俗名叫铁香炉。小弟吃两粒大力丸,能举此鼎。我想老儿胜英,年到古稀,老迈残年,我与他举鼎赌输赢,可以赢这老儿。如其不行,你我弟兄五十余位寨主,你我弟兄四位一拥而上,量老儿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可就把老儿乱刃分尸。”二寨主说道:“你口出不逊,则为不高明,何必背地骂人呢?天气不早啦,你我大家安歇,各自留神。兵刃预备齐整,山口里外,叫喽卒预备梨刀,窝刀,乱绞刀,绊马索,绷腿绳,陷坑,预备停妥。”暗中交代,这四霸天之中,就是二寨主韩天魁人正,武艺超群,所以此山大众无不佩服。霎时间各位寨主喽罗安歇去了,留下五六个喽罗,将两廊下对对纱灯熄灭,也归下房去了。胜爷一看,庭前清肃肃,静落落,一人皆无。胜爷方想,以武力金镖甩头,我不让群雄;以力量举铁香炉,幼年之时人称胜昆仑,这几年,年近古稀,未拿重大的物件,趁此无人,我且试一试。如若能举铁香炉,明天可以下帖来拜;如若举不起,再想良策。老英雄遂飘然纵下东敞厅,走至铁香炉近前,将左胳臂往后一背,右手托头层底,丹田一用气,飘银髯,三绺须,将鼎托平,轻轻放归原处。

  一只手能托,两只手则能举,明天赴此东敞,无忧无虑。

  胜老者复又拧身,轻车熟路,往北走去,见高耸耸怪石墙,墙里有怪石横叠一片,高矮大小不一。胜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离此寨墙不远,忽见墙上一道黑影,落在大墙之上。胜爷往西一闪身。手挎卧牛石,避住身躯。怕银髯显露,胜爷面向南,以目而视之。此黑影一飘身,纵下墙来,由胜爷东边,自北往南而去。容他往南去了丈数来往,胜爷面向南看此人,鹿伏鹤行,脚底下甚快,但有一件,他可未看见胜爷。胜爷思索,本山的群雄知道我夜宿丁家店,也许此人去到丁家店偷探于我?

  拿住此人便知分晓。胜爷脚尖一按劲,强行几步,往前一纵身,左手托此人颏下,右手一拢头巾,底下用腿一蹩,将此人按倒,小声说道:“你要嚷,我就一刀。”一摸此人囊中有飞抓,取出绒绳,将此人捆好,扯此人衣襟,大拇指一顶鼻子,把此人将口塞住,胁下一挟,挟至北墙根之下。胜爷取出自己飞抓,将此人飞皮挂好,纵身躯上墙跨马式,带绒绳,将此人提至在墙外轻轻放下。胜爷将飞抓收套捋下,纵下墙外,取火一照,胜爷一愣:原来是飞龙镇的绅董丁桂芳!胜爷弯腰,取出口中物件,亲解其缚,伸手相搀:“贤弟,多要担待,愚兄实是不知。”丁爷说道:“原是胜三哥,小弟惭愧惭愧,小弟实不如兄之艺。”胜爷说:“哪里话来。贤弟未及留神,愚兄猛急多疏,贤弟别往心里去。”丁爷说道:“我之所学不及兄长百分之一耳。”来到休息处,自知武艺不高,因此唉声叹气。胜爷劝道:“你我自己弟兄,何必惭愧?此事你我弟兄知之,你就是摔愚兄三个筋斗,我也不惭愧,也就是你知,如背地言友,何足为英雄?贤弟多要担待。你到此何干?”丁爷说道:“既在店中款留胜三哥,明天早晨,弟兄有要言相叙,所为此事。弟耳闻二郎山人多势重,未知虚实,今夜晚间前来偷探,为的是与兄长说明确实的来历。”胜爷闻听,哑然而笑,说道:“贤弟,二郎山为首四霸天,飞贼大盗五十余名,亡命徒匪人喽卒,共有四五百号。愚兄方才均已探清,贤弟多有受累,愚兄足感盛情,你我弟兄回去吧。被抢少妇确是在此山之内,被三寨主所抢,愚兄自有办法。”

  二老者踏着山崖而下,由西南奔东北,回飞龙镇。胜爷在前,丁桂芳在后,施展夜行术,陆地飞腾之法。胜爷回头一看,丁爷脚力跟不上。胜爷思索,我要落下他,愈叫他脸面挂不住,我焉能这样对待朋友呢?自可慢点行走。不觉三更已过,风吹浮云散,皓月照当空。胜爷说道:“贤弟,你往前边看,前边一道白线,雪花白相似,鹿伏鹤行,脚底下甚快。”丁爷问:“胜三哥,这是何如人也?”胜爷说道:“我夜宿贤弟三合店,二郎山之贼俱已知之,大概是被踩盘子的探去啦,因此众贼各有防范,也许是该山艺业高强之贼,奔贤弟店内暗算于我。贤弟请看,他要到店内北跨院暗算愚兄,我让他要出了贤弟之店,我枉为十三省总镖头。”丁爷问:“此人为何穿一身白呢?”

  胜爷笑道:“此人绝非你我弟兄岁数,他必然狂傲无知,必然年轻。如要窃取偷盗,三五顷地之家,绝然他不偷盗。除非无穷富贵,宅院之中有护院之人,他才窃取偷盗。为的是让人看见,如其动手,以武术不是他敌手;如若逃走,人追不上他。应当夜行人穿衣裳,或灰,或青,他诚心敬意穿雪白的衣服,这叫狂傲无知。”

  弟兄说话之间,已到飞龙镇南镇店口。要进飞龙镇须穿林而过,贼人未进树林,往正东去了。胜爷捋髯道:“啊?这不是暗算愚兄的。贤弟是本处的绅董,大概地理必熟,此处十里,二十里,有无穷的富贵大财主人家没有?”丁爷说道:“此处正东五里之遥,有一村庄,名叫周家屯。有一乡宦周姓,由大明官居显爵,一到大清国,当了闲员啦,家有百万之富。”胜爷问道:“是依仗作官欺压商民哪?还是和睦商民哪?”丁爷说道:“善良之士,人称周善人。冬施棉衣,夏舍暑汤,买鸟放生,修桥补路,千万人来往,点路灯,照他人之光明,无善不为。”胜爷说道:“愚兄有一种情性,好打抱不平。你我弟兄今夜无事,今夜追下他去,他要窃盗良善之家,你我弟兄与那善家护护院,要良善之家不丢失财物;他要偷盗强掠霸道刻薄之家,你我弟兄看看热闹。”丁爷笑道:“胜三哥,真乃侠肝义胆。”弟兄遂向东去。

  不多一时。来到周家屯西村口,眼瞧一道白线,纵在村口庄门之上,跃身入村中去了。胜爷说道:“等他走出几丈去,咱再纵在庄门上去,怕他回头看见。”二老者站不多时,看此穿白之人,由打南墙根向东行,皆因月在正南,照不到南墙根下。二老者跳下庄门,也顺着南墙根向北而去。看是穿白之人,走到村子当中,打着火折,面向南,照着火折点头。胜爷问道:“贤弟,这周乡宦家,门口可是座南吗?”丁爷说道:“大门座北,座南是八字影壁,此人照的是影壁墙。”胜爷说道:“他这是白天留下暗记,今晚必来,借火折照着记号。”此人将火折熄灭,扭项转身向北,拧身形纵上座北群墙,二老者急速跟到北墙根下。胜爷说道:“贤弟,容他进二层院,咱弟兄再上房。他走似蛇行,别跟随紧了。”二老者拧身躯上房,看穿白之人蹿房越脊,滚脊爬坡,如踏平川之地一般,在三道院房上,未曾落下房来。胜爷低声说道:“丁贤弟,他未必是偷盗窃取,如要窃取物件,必在二道院书房。陈设玩物,准在书房摆设,他窃取金银财物,必在三道中院。你看现时他竟奔四层院去了。”有一道雪白粉壁墙,贼人跃上粉墙,飘身而入。胜爷说道:“此人并非窃取偷盗,怕是采花淫贼。丁贤弟,愚兄一生一世专恨万恶淫为首,如遇明伙路劫之人,我能容让他三次。往往遇见行路之人被劫,看见被劫之人痛苦哀求,我必上前相劝;如贼人不听,我才与他动手,将他打倒,令他放走行路之人,我绝不伤他性命。如他改过为善,五行八作,择一而为,干什么不能吃饭呢?路劫常仗,打杠子,倘有不幸,叫官厅拿去,岂不是身罹法网?既然劝他放走行路之人,我还劝他改邪归正,这是愚兄平生的毛病。赶到问他为什么不作个小生意呢?他说家中贫寒,无有本钱,我看他身材外表,问他姓字名谁,我能周济他三十两、五十两,作个血本。如遇二次,还能劝解与他;再有第三次,我才伤他。惟有采花淫贼,奸淫良家妇女,我必当杀之。”

  说罢,二老者纵上花墙,看见正北高耸绣楼一座,当中江石子甬路一条,两边栽种奇花异草,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又有醉醺醺清香异味,花园中有醉仙桃九棵,由春至秋后,醉仙桃之味不断。此时穿白之人在楼口下向上一纵。

  二老者纳闷,宦家之楼大而且高,不能纵上去呀!原来贼非是向上纵,纵在楼栏杆扶手上,拿起一个大顶,双手捋扶手,蝎子横爬,头向下,足向上,拿着大顶,两手攀扶手而上,到楼上一个燕子翻身,轻轻落于楼板,轻巧非常。胜爷叫道:“贤弟,他自己何必玩飘呢?”二老者隐在翠竹林下观看贼人。贼人到了楼口,楼门双隔扇,没有推开。背后伸手,掏挽手,压刀,就听咯嘣一响,此刀耀眼铮明,递到隔扇缝里,将楼门撬开,以右肩靠门而入,进到里边,又将隔扇关闭。二老者登楼梯,蹑足潜踪上楼。楼口外两棵明柱,胜爷在西,丁爷在东,楼口外站立。忽然楼房屋中明亮,原来贼打着火折啦。二老者手沾唾津,将隔扇纸打破观看。穿白之人奔东里间绣花帘,不知道尚未关门,还是撬开的门。看此人左手打火折,右手去掀绣花帘,进东暗间去了。胜爷与丁桂芳转身到了东暗间窗户外,手沾唾津,打破窗棂纸,往里观看:顶柜,竖柜,描金柜,珠翠绕围。一阵异味,兰麝薰人。胜英与丁桂芳低声说道:“要做真富贵,还是官宦家。”靠南窗户,一张床,雪青的幔帐带飞沿,五色苏绣网子,垂灯笼穗,幔帐放得严严密密,可不知是少妇,还是长女。靠床西板墙。有一张茶几,楠木作成,墨玉面,贼人用火折点银灯,将灯点着,火折熄灭。二老者观看此贼:头带白云缎,六楞抽口壮帽,周围品蓝碎海棠花,正当顶一道素绒球,按一朵小小的花儿。壮帽上绣五福捧寿;身穿白云缎短靠,上绣三蓝正福捧寿大蝴蝶;白云缎武裤,燕云快靴,前后绿云头;上有半遮风,金丝绕银丝拧的活翅膀,一走一颤,不亚如靴面上落个大花蝴蝶一般。进东暗间,然后将刀还鞘,刀鞘米色鲨鱼皮,白银的饰件,白银吞口,米色灯笼穗,蓝绒绳打十字绊,胸前蝴蝶扣,四个灯笼穗。左右二肩头后飘飘摆摆,一巴掌宽英雄带上绣三蓝蝴蝶闹梅,暗藏八宝,前有云罗伞盖,后绣花冠鱼肠。脸上两道宝剑眉,黑森森;一双俊目,黑眼珠多,白眼珠少,黑似点漆,白如粉脂,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似涂朱,面如冠玉,年在十八九岁,细腰窄背,双肩抱拢。胜爷叹道:“惜哉,惜哉。这要身归正道,比我徒弟三太、香五等胜强百倍啊。”看此贼掀起幔帐,挂在如意钩上,床上躺卧一位姑娘,已然睡着,枕的是绣花鸳鸯枕。怎么知道是姑娘呢?按老年说,姑娘是梳的馓子把的抓髻,荷花色绒绳系顶;按今时说,连在下我也认不出来啦:东洋头,西洋头,北洋头,实在不似往年,以梳抓髻,可以辨别得了。

  话说胜爷此时有心要亮刀往楼外叫贼,想贼人来的时候那样纯熟,世上事无所不有,怕其中别有隐情。贼人一拍绣花鸳鸯枕:“小姐醒醒。”姑娘贸然间坐起,姑娘现出上身,雪白粉嫩。藕荷色的兜肚,鹦哥绿兜肚嘴,玫瑰紫围鹤,赤金的兜肚链。有被窝相盖,下体看不见。再说宦家少妇长女,都有睡裤着身。被褥宽大,小姐将两个被窝角向脖颈上两手一拉,上身也看不见了。一手揉杏眼,十指尖尖,雅似春笋一样,二目观看,并无惊恐之色。床下站立一人,一身白素素短靠,背后背钢刀一口。姑娘说道:“贼人,你要窃取偷盗,躺箱卧柜之内,有的是细软物件,珠翠的首饰,绸缎衣服,你就拿去吧,为何唤醒于我?”贼人笑嘻嘻说道:“我并非窃取偷盗。因白昼后半天,小姐坐乘四人小轿,未挂轿帘,我见小姐如花似玉,万种风流,引动我七魄三魂,遂跟小姐轿子而来。小姐又在府门内,丫环婆子搀扶,姑娘下轿,我在对过大门南影壁上画下暗记。今夜晚间,但求片刻之欢,姑娘有怜香惜玉之心,赏赐颠鸾倒凤,我夜夜前来。小姐要用珠翠金银首饰,绸缎的衣服,我能奉进。”小姐闻听大怒。丁爷在外抽兵刃,要捉拿采花淫贼。胜爷低声叫道:“丁贤弟,沉住气,看看姑娘贞节如何。莫非其中必有隐情,也未可知。”只听姑娘说道:“贼人,我有心大喊几声,我家护院把势匠,也有十数余人,男女下人二三十名,将你拿住,大清国的法律不饶人,你罪大弥天。但恐怕坏我宦家的名声,失了我闺中的体态。痴心贼,你略站片刻,你小姐有金石良言相劝于你!像你们为男子者,就当晓得三纲五常;像我们为妇女者,就宜晓得贞烈贤德。像你身为贼寇,必有莫大本领,很大的胆量,我宅院高楼坚墙,你能来到楼上,即有惊人的能耐。货卖帝王家,如入武科场,能求功名富贵,能中举人、秀才、进士、状元、榜眼,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扬名声,显父母,何等的荣耀!你身为贼寇,则为家门无德,上为贼父、贼母,下是贼子、贼妻,终必自己身罹法网。”

  胜爷在窗户外心说,好厉害小姐,辱骂三辈,不带脏字。

  又听姑娘说道:“既为奇男子大丈夫,就宜晓得三纲五常,孝悌忠信。岂不知,鹁鸽呼雏,乌鸦反哺,大乌鸦生小乌鸦,大乌鸦哺喂小乌鸦,俟小乌鸦能展翅飞腾,大乌鸦一弱,小乌鸦飞出窝里打食,反哺孝顺父母十八天,仁也。蜂见花而聚其众,鹿得草而鸣其群。蜂如见花,鸣鸣而叫,群蜂相聚;鹿若得草,饥饿之甚,而鸣叫大鹿、小鹿、老鹿,而共其食,乃为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羊羔下生,先拜天地,后拜四方,跪倒吃乳,乃为礼也。蜘蛛网罗而为食,蝼蚁塞穴而避水,那蝼蚁遇降大雨之日,喽蚁必先知之,聚众掩塞穴口,以保群蚁不伤;蜘蛛以网罗而为食,凡遇蚊蝇上网乃是自入网罗,非是戕害蚊蝇,则为智也。鸡非晓而不鸣,燕非祉而不至,乃为春社秋社,分为寒来暑往,乃为信也。”贼人一听,小姐张口成文,贼拜说道:“岂不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乃十八九岁的女子,我乃十八九岁男子,岂不闻月殿嫦娥爱少年?世界上风流事,最乐头一宗。小姐赏赐片刻之欢,我当夜夜前来;如其不从,我必当杀之。”姑娘叹曰:“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宁可一死,不能辱我世代簪缨之名誉,不能失去闺中贞节。”姑娘遂一低头,贼人左手压刀柄,右手挽住小姐抓髻,钢刀离鞘,横于颈上。低头观看,白润润粉颈,黄橙橙赤金兑肚链,馓子把的抓髻,黑黪黪乌云青丝,元宝耳,衬赤金坠圈,绿阴阴翡翠的大艾叶,十分俊美。贼人说道:“小姐若非长得如花似玉,我即当杀之。你不闻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逛灯一女子,闭月羞花,逛灯完毕回家,我跟下他去,耗至三更后,我拨门撬户,入他屋中,姑娘不从美事,我举刀而杀之。前几天,清明佳节,有上坟之妇女,我看见一少妇,身穿重孝,哭之甚恸,我等他烧纸已毕,寡妇回家,我跟随在后头,记着某村庄、某门、某户,晚间我入他家去求欢乐,寡妇不但不从,而且破口大骂,我举刀而杀之。似你这样姑娘,姿容貌美,我不忍杀之;如其不从,管叫你头身两分!”姑娘说道:“杀则快杀,何必多言?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谁家没有父母姊妹,何必絮絮叨叨?汝要再多言,我要胡骂于你。你家小姐惟有速求一死。”贼人羞恼变成怒,箭眉一挑,二眸子一瞪,黑白眼珠乱转,牙关一错,脸上通红,钢刀一起。

  胜爷在窗楼外低声说道:“丁贤弟,此女可为九烈三贞,如其不救,性命休矣。”遂低声叫道:“贤弟,你我结为自己弟兄,非是兄长我夸自己的威风,灭贤弟的锐气,此贼已然自认命案两条,必是杀人不展眼,我要报报名姓,此贼必由后窗户逃遁。贤弟你报名姓,不要大声喊叫,最要紧是小姐名节,要他本家都不知道,把他诱哄出去,宅院外边去打他。”丁爷说道:“胜三哥,真乃高明。”丁爷遂痰嗽一声,叫道:“贼人不要强奸不遂,刀伤人命,现在飞龙镇丁桂芳在此。”贼人一听,将小姐抓髻放开,咯登一响,钢刀还鞘,回将银灯熄灭,哈哈冷笑,说道:“原来是飞龙镇十八家招商店俱铺把式场老儿丁桂芳!你开店,狂言大话,挂于匾上,‘侠义刚强’,‘英雄老店’,牌对联上写‘孟尝君子店,文惊宰相’,下联是‘千里客来投,武比廉颇’,横匾‘盖世奇才’。小太爷有心火焚老儿之店房,不得闲暇,是便宜老儿,今夜老儿敢耽误小太爷美事,先杀老儿,后与小姐追欢取乐。”说着话,脚踏楼板,腾,腾,腾,足下声音响亮,直奔外间而来。丁爷在楼门口西,胜爷在楼门口东;丁爷亮钢刀,贼人在屋叫道:“老儿丁桂芳,小太爷看你有多大本领?”说罢,只见一条黑影从屋中而出,丁爷用力拿刀便刺,因用的力量过猛,将刀刺空,贼人由打丁爷后身蹿出来?书中暗表,丁爷所见之黑影,乃是贼人抖绣花门帘。这个门帘要是平人抖它,它打卷,惟独人家会武的人抖起来,不打卷,可以抖得那门帘,在黑暗中犹如人影相似。

  丁爷听贼人喊叫,亮出钢刀,原本想暗算贼人,那丁爷见影刺去,用的力量又猛,将自己身躯带出两三步。胜爷那时站在东边,心中暗道:“一个小小毛贼,何用暗算于他?”丁爷一刀刺空,贼人打丁爷背后跃到楼栏杆边,左胳臂一跨,跃楼而下,脚踏尘埃,一扭项,面向北楼口,点首叫道:“楼上狭窄,下楼动手。”胜爷暗中说道:“好大胆的贼人,我想丁桂芳是本地绅董,官府之事能够管辖,贼人竟丝毫不惧。”然而此时,丁桂芳刀没刺上贼,胜爷观看,丁爷有些惭愧。丁爷随顺楼梯而下,手亮钢刀。贼人丁字步站立,并不亮刀,面无惧色。因是皓月当空,所以看得真切。丁爷够上部位,半个裹花,一刀剁去,直奔贼人头上。贼人不但不还手,一伏身往里一跟步,反手将丁爷刀让盘过去,持住刀柄,往怀里一带,抬腿一脚,正踹于丁爷胸前华盖穴。丁爷往后一退,噗咚坐在尘埃。贼人欲要踢丁爷手腕,丁爷手一扶地,站起身躯,照准贼人肚脐一刀。贼人一闪身,用靴就踢,丁桂芳早已留神,撤步用刀一横,贼人脚不敢近刀。

  胜三爷在楼口上,双手分定银髯,观看贼人手脚甚快,不知是哪门的传手?好像自己本门的武学。心中暗道:“我别叫好朋友为难啦,人家是为我的事。”胜爷痰嗽一声:“丁贤弟,你与毛贼动手,是大意未及留神,待愚兄捉拿此贼。”胜三爷飘银髯,按鱼鳞紫金刀,顺楼梯而下,要捉拿采花淫贼。胜爷下得楼来,借着皓月,见贼人未亮刀,胜爷也未亮出刀来。胜爷说道:“乳黄未退,胎毛未干,黄口的婴儿,乳头上摘下来的娃娃。你敢因奸不遂,出刀威吓,用刀杀人,你有多大本领?”说着话,贼人向前一进身,抡拳就打。胜爷一拿他腕子,贼人左拳晃,右拳打,胜爷一把拿空,两人插拳动手。远长拳,近短打,或贴身挨挤傍靠,腕胯肘膝间,手眼身法步,打拳要准,发招稳,纵者似风,站者如钉,伸出手来雅似瓦垄,打出掌来恰似卷饼。二人蹿高纵矮,抖转升还,拳脚叭叭连声急响,斗战了二三十个回合。胜爷心中纳闷,不知此贼哪位弟兄所传,竟是本门中之人。胜爷思索,我若与他久战,叫丁绅董小看于我,久后要叫,侠客剑客一时都知道,要小看我胜英,不如使进手招法,将乳子打倒。遂使了个跨虎式,二龙吐须,二指对准贼人二目点去,贼人没见过此招,用手一避,胜爷下面钩挂连环腿,贼人靴尖点地,向上一纵,连环腿钩空。贼人手脚真快,胜爷便钩挂连环腿,趁势右腿伸出等贼,贼人纵起四尺多高,半空中站不住,还得落下来,老英雄连环腿在那等他。胜爷青缎色靴面,钩住贼人燕云快靴后边,往怀里一带,上面老君推鼎,靠山掌,连手掌带胳臂,在贼人胸前上向外一推,贼人两腿向前栽,身形向后仰,一栽筋斗,一个滚,贼人叠腰又纵起来,双拳双风灌耳。胜爷双胳臂一并,用了个野马分鬃,将贼人双手腕捋住,往怀里一带,又将腿一伸,贼人匍匐倒地,来了个狗吃屎。贼人又叠腰跳过来,照胜爷肚脐一脚踢来。胜爷伸左手,将贼人脚揽跟拿住,右手照软肋一掌,贼人栽倒。

  胜爷说道:“淫贼站起来。摔你一百个筋斗,百草花的名,如有重样,莫非老英雄也。”为何胜爷不报名姓呢?怕吓跑了淫贼。贼人为何也不报名姓呢?皆因本处有两条人命重案,而且作的是脏事,镇江府衙、县署公厅正一体严拿。贼人叫胜爷摔下三个筋斗,头晕眼花,不敢进前动手,有心逃走,舍不了楼上的姑娘姿容貌美。心想一计:我假意逃走,银髯老儿必然追我,我发两只暗器,把老儿打死,再把丁桂芳杀了,上楼与小姐颠鸾倒凤。大户人家起得晚,日上三竿我再走,岂不美哉?

  贼人色心未退,遂转身形,往西花墙逃奔:“老儿不要追赶,小太爷去也!”胜爷说道:“丁贤弟,你我追赶于他,万恶淫为首,绝不可饶恕。”胜爷又对丁桂芳说道:“你在愚兄背后,离远些,淫贼身上零碎暗器必多。”胜英乃久经大敌之人,留神追赶。贼人故意脚底下走得慢,胜爷离贼人丈数来远,反背抬胳臂,一拢簧,嘎叭一声响,放出一只袖箭,直取胜爷哽嗓咽喉。胜爷一顺身,左手抄袖箭。贼人趁势左手一镖,直奔胜爷心口窝打来。胜爷再一翻身,右手接镖,两只暗器俱为接过。

  胜爷将袖箭掷在地下,右手一掂此镖的分两,足够一斤重,原来是我胜家所传。遂捋髯大笑道:“娃娃,圣人门口,别卖百家姓。连教给你那个人,大概不如我多多矣。”贼人一见,胆裂魂飞:递拳脚,连摔我三个筋斗;发两只暗器,俱被他接去。

  别贪恋楼上的姑娘啦,吃饭的家伙要紧!把这淫贼贪淫好欲之心,吓得赴于东洋大海去了。贼人直奔西花墙,跃墙而走。

  胜爷说道:“丁贤弟,要追他,别打他跃墙而过的地方追赶。你往南跃墙,我往北跃墙,恐怕贼人在墙外暗算。”二老者跃墙而过,由西首胡同,出南口乃是周家屯大街。往西看,一道白线,跃西庄门上而出。二老者也跃西庄门上,追出周家村,眼看一道白线直奔正西逃走,二老者从后面追赶。恶贼慌忙忙如丧家之犬,急速速如漏网之鱼,工夫不大,追出二十余里。忽然间贼人止住脚步,转身面朝东,冲着胜爷冷笑道:“白胡子老儿,你再来追赶?”胜爷纳闷,为何贼人回头冷笑呢?长身躯往西观看,离贼人西边不远,波浪滔滔,银蛇乱窜,原来是镇江府的江岔子。”啊?前边波浪滔滔,后边我等追赶,贼人反作狂笑,必然此贼会水吧?”追至近前,贼人纵身跳下水去,在江中踩着水,点手叫道:“老儿下水来,比赛输赢!递拳脚小太爷不是你的敌手,暗器也未打中于你,水面比赛输赢。”胜爷解背后小包裹,内有油子包裹一个,内有水衣水靠。

  因夜探二郎山,那山西连镇江大江,胜爷由丁家店起身时,把水靠带来。油绸子包裹一抖,铺在河坡,要换水靠。丁桂芳说道:“三哥,我由家中带来水靠了,我下水拿贼。”胜爷说道:“不必,在旱地上,他一脚踢你一个筋斗,一拳砸你个咕噜,你我练武的身子强壮,不至于受伤。水面上万一失脚,就有性命之忧。”说着话,胜爷坐在油绸子包袱之上,撤去鸭尾巾。

  青缎子纳帮靴子,撤刀,解镖囊,油绸子绢帕绷头,外罩月牙分水莲子箍,下身三叉通口鱼皮套,分水裙,上身水靠,狮子扣绷分水巾,包耳护取软虎壳脑,分水裙下压镖囊,绷着鱼鳞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抬了抬胳臂,活了活腿,没有绷落地方,三道鹿筋绷脖领,三道鹿筋掐袖箍,使水不能灌入。胜爷跃身,金蝉脱壳,头朝下,二足向上,手掌一劈水,跳在江内。

  此时贼人离岸五七丈远,胜爷破风踏浪,离着贼人相近。

  贼人借月色一看,老儿水性在我以上,使刀不能赢他,非使我独门一家水面家伙不可。一提短靠,由腰中皮套之内,取出一对兵刃,在水面往两下一分,水滴溜溜打了两个漩。此兵刃长七寸七,有三环套月,倒竖蛾眉针。水面使短家伙,自然得力。

  胜爷一看,贼人打的那只镖,我已然接住没抛,带于囊中,知道是我本门之人,不知哪一位相传?此时贼人亮出兵刃,才知是那一位所传。有心将他杀死江中,我那个师弟甚傲情,怕他死无对证。大概此子未出师,找着教给他本事的那个人质对明白,再杀不迟。胜爷叫道:“小冤家,我有心把你杀在长江之中,怕你们家大人强辞夺理。我把你的传授那个人找着,质对明白,再杀你不迟。”贼人说道:“老儿不要倚老卖老,你要认识我这一对家伙,你方为高明。”胜爷说道:“我知此家伙之时,教给你那个人还年轻呢!此名叫作三环套月避水劂。”

  贼人心中说道:“这对家伙非本姓不传,我拜我的老师为义父,许其养老送终,扛幡哭灵,为何老儿知道呢?啊,也许年老多知事,我且问老儿姓什名谁。”想罢,贼人大声叫道:“嗬,老儿通上名来,小太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胜爷闻听,哈哈笑道:“小冤家,你要问我名姓,说出来我的名姓,吓破你的狗胆!”贼人冷笑道:“小太爷不怕,你姓什名谁吧?快快说出。”胜爷说道:“你踩水站稳些。老夫姓胜名英,字子川,号为神镖将。”贼人在水面一个冷战,颜色更变,浑身立抖,战战兢兢。战战是惊惧,兢兢是恐惧。“嗳呀”一声,遂将身形往水内一缩,欲借水遁逃走。可惜这一身白云缎的短靠,三盖的五福捧寿花蝴蝶,二色俱都娇艳,往后要不将此衣更换,蓝的也不蓝啦,白的也不白啦,简直就成了雪青的啦。

  胜英踏水登岸,丁爷气愤:“为何胜三哥不拿住他呢?”

  胜爷叫道:“丁贤弟,适才在那周宅,他打我一袖箭、一镖,我暗将他的那只镖用手一搭,此镖的分量足够一斤重,所以我才知道他是本门之人。在水面他又亮出一对三环套月避水劂,即知此贼乃是我之师弟所传。我那师弟……”胜爷说到这里,咬牙道:“此人太短见,说话不让人,行事不让人,太矫情之甚。如要将他杀死在长江之中,日后见面,我要提起此事,我之师弟必狡辩此事。再者死后无凭,您说他杀死二人,何以为凭呢?谅此贼人未出师傅门户,离此必不远,我容淫贼三五天,面见我那师弟对质明白。我弟兄有二十余年过节,当面对明,再杀不迟。因何贼人惧怕逃走呢?我上三门有规矩,如收徒弟之时,方近者,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徒弟、徒侄,摆上酒席,分次序后,师傅言明:我收你为门下,门户之中规矩,头一宗先给一朵黄菊花。如戴头巾,系于顶门之上;如不戴头巾,带于兜囊之中。门户之中头一宗:‘戴花不采花,采花不戴花。如若戴花再采花,人人都可杀。’不论师叔、师伯、徒侄、师祖,人人都可杀,死在乱刃下。如若杀死之后,采花之人有家眷人口,大众供养。”您道那胜三爷是上三门,门户之首领,因此贼人魂飞魄散,借水遁逃走。丁爷问道:“他是何人的门徒呢?”胜爷答道:“你我弟兄初次相交,我门中之事,家丑不对外人言。贤弟,俗语说,要正人先正己,扫不尽自己门前之雪,焉能管他人瓦上之霜?我先清理门户,暂不到二郎山救被抢的少妇,再说那少妇已然惊吓成病,卧床不起,大概不致失落贞节。我先清理我之门户,然后再救那被抢之人。正是,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要先打二郎山,贼人若质问于我,许你们采花杀人,难道说不许我们抢行路之妇吗?那时候愚兄何言对答?所以我先清理门户。三两天贤弟必有耳闻。”

  丁桂芳听胜爷说话直爽,不敢再往下问。胜爷说道:“天气不早啦,愚兄由贤弟店中来时,三太他们不知。”丁爷说道:“我打家中出来,您弟妇与您小侄他们也是不知。我在书房安歇,我来时并未与他们言讲。”

  说话之间,胜爷撤去水靠,换上短打衣服,将水靠折叠已毕,背后背刀,胁下系镖囊,将零碎东西包好,二老者回归飞龙镇而来。及至鸡鸣犬吠,东方发亮,二位进了南镇店口。胜爷道:“贤弟,你打宅院来,你仍回宅院而去。愚兄由三合店而来,我仍回三合店去。我们行侠仗义之人,不现本来形色。”

  说罢,胜爷回归三合店北跨院,丁爷他回家去了。胜三爷穿房跃脊,滚脊爬坡,进了三合店北跨院,天才东方闪亮。临行之时,由外边将双隔扇倒掩,回来用右肩头将隔扇一推,隔扇大开,由里边又将隔扇对严,往东间青布帘外侧耳一听,黄三太、李煜等尚在酣睡之间。又在西暗间青布单帘外侧耳一听,杨香五等也在酣睡之际;惟有金头虎贾明呼声震耳,尚且说梦语,骂道:“拿贼!拿贼!为何抢人家小媳妇?”胜爷哑然笑道:“他们年轻,不达时务,官面拿贼,还得有赃有证。我们打抱不平,如不见赃证,如何进山拿贼?”

  胜爷在明间小铜床上打坐盹睡,忽一小觉,睡醒来一看,窗棂纸上已见太阳,大约日上三竿。胜爷心说:三太等总得什么时候经心,老夫探二郎山,又拿采花淫贼,多少事情,他们尚在酣睡。胜爷想罢,遂痰嗽两声,东暗间房惊醒三太,叫茂龙、李煜等:“快醒醒,天不早啦。”西暗房杨香五叫欧阳德、邱成、贾明等:“醒醒,醒醒。”惟有金头虎贾明,吃饭不知饥和饱,睡觉不知晚和早,浑浊闷愣,尚且还是一个劲的睡。

  他与杨香五玩笑,杨香五抽他两个嘴巴子,傻小子翻了个身,说道:“喝,好大跳蚤。”仍然还是睡。杨香五知道他是金钟罩,傻小子就怕揉鼻子,揪耳朵。杨香五一揉他鼻子,揪他耳朵,傻小子才醒,遂叫道:“杨香五小子,为什么睡觉你还不安定啊?闹什么毛病呀?”杨香五说道:“你看窗户影上太阳,天气不早啦,我师傅在外间屋中咳嗽哪。”傻小子喊道:“欧阳德、邱成、杨香五、张凯,快起!怎么还睡呀?”翻身下床,来到明间屋中叫道:“胜三伯,他们睡着了,叫不起来。”胜爷在外间屋早听明白,傻小子是卖乖,胜爷也不理他。

  黄三太等开门,店家有规矩,店中伙计见客人起来,当即给收拾屋子,打净面水、漱口水,烹茶等。三太给胜爷倒了一杯茶。胜爷喝着茶,问道:“邱成,你天伦弟兄三人,俱跟我是莫逆之交,大约有五七年都未曾相见。”邱成两眼含泪,说道:“胜老伯父,我天伦跟您行侠仗义十数余年,不知因何削去头发,身入空门,出家为僧,现今不知下落。”胜爷捋髯一笑:“我之贤弟看破红尘,出家为僧,逍遥自在。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如出家乐清闲。虽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听干戈心不烦,也算知己知彼,真乃大英雄也。你二叔呢?”邱成说道:“也跟您创立多年,如今在宜化府玄豹山,开垦种地,隐于林下。”胜爷说道:“一百二十行,莫如庄农当先,土内求食,年头收成,粮食筑成围囤,仓房满满当当,也为知进知退,真乃达于时务者。你三叔呢?”邱成黄眼珠一转,因幼年黄眼珠,到后文《彭公案》上,在北京六必居,康熙万岁御口钦封,报应金眼雕是也。邱成暗想:大清早晨背家谱?我胜三大伯黑夜之间爱走黑道,我三叔离此不远,铺着把势场,传了十数个徒弟,俱学的是高来高去,夜行之术。我想年轻之人,有品行不端者,作下无礼之事,叫我胜三大伯看见。我要说明我三叔之住处,我三叔担架不起。不如我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也没不是。遂说道:“我那三叔跟您至友之交,闯荡江湖多年,不是在南七省,就是在北六省,背插钢刀,浪迹天涯,我不知在于何处。”胜爷说道:“昨晚夜探二郎山回来,见一穿白衣之贼,我与店主人,即你那丁叔父,追下穿白衣之贼。到了某某宦家楼上,此贼在楼内采花,亮刀威吓。丁爷在楼窗户外把贼人叫下楼来。贼人色胆大如天,与老夫比较拳脚,老夫摔下贼人三个筋斗。贼人假意败走,老夫后面追赶,他反背就给老夫一镖一袖箭,俱被老夫接住。我一掂此镖,足够一斤重,心想此贼必是咱本门之人。后来追到江边,贼人下水逞能,老夫下水拿他,他亮出一对三环套月避水劂,我知道是你们邱家门上之人。如今邱氏门中,都要失传此等家伙了,非邱家无有此物。你不学水,眼看失传,老夫见此家伙,必是你邱家的子弟。适才我看此镖上,有你叔父名字,必是你三叔所传。你看此镖,镖上刻着邱琏二字。你三叔不识人,教这样的徒弟,贤愚不分,徒弟作此伤天害理之事,污辱上三门,败坏我一世英名,这是你三叔干的好事。”邱成说道:“三伯,我跟杨香五等在店中睡觉,我不知道哇。”

  胜爷怒气未息,听外边有脚步声音,痰嗽一声。问道:“胜三哥起来吗?”胜爷站起身躯,原来是丁桂芳。丁爷见面,遂说道:“胜三哥,小弟惭愧惭愧。”胜爷说道:“贤弟,为我受累,愚兄感谢不尽。”二位落座吃茶,丁爷说道:“我方才告诉灶上厨师傅,预备两桌酒席。”说着话,酒席摆上。二老者入座,酒至半酣,胜爷说道:“丁贤弟,你是武学的高明,又是本处之人,我动问动问,有个朋友,也是武举之人,此人姓邱名琏,人称入地昆仑,贤弟可认识此人吗?”丁桂芳说道:“胜三哥,此人铺把势场,大大有名的。离着飞龙镇十五六里之遥,是铺把势场的师傅,此村改为侠义庄,所教弟子十余名,俱是艺业精奇,高来高去,水旱两路,大有名声。”邱成黄眼珠乱转,心中暗道:“我没敢说出,他都说啦。”胜爷说道:“昨天采花之人,应是邱三之弟子。我先奔侠义庄,清理门户,后打二郎山,再救那被抢少妇不迟。”饭毕,胜老者站起身躯,要大闹侠义庄,捉拿采花淫贼。

  丁爷告辞走后,三太看胜爷面带怒容,遂说道:“老师,您许下给范老者找女儿,莫若咱先到二郎山,救被抢的少妇,使他父女相见,夫妻团圆;然后再到侠义庄,您与我邱三叔,有什么事再办不迟。”胜爷听罢,说道:“正人先正己,不要多言。”三太不敢往下再言语,遂出了北跨院,直奔柜房,算店饭钱。柜上先生说:“胜老达官爷,您是高明之人,请看账本。我们敝东人不成敬意,昨天晚上,今天早晨,店饭银共合十两零六钱,连酒钱,我敝东亲笔写账,取您店饭银连同酒钱在内,共合收纹银十二两,已经由我东人支付纹银十二两。”胜爷看罢,微然而笑:“贵东人交朋好友,太至诚了,替我胜英谢过。”

  先生说:“还有一件事。”遂打开银柜,拿出四包散碎银两,说:“这是散碎白银二百两,我们敝东人与众位达官爷不成敬意,你各位买酒不醉,吃饭不饱,作为喝杯茶,你们众位爷们作为零用,我敝东人略表寸心。”胜爷说:“店饭银我已经扰啦,请替胜英道谢。惟有这二百两纹银,我们由打镖局出来时,带的盘费甚多,原银璧回。”胜爷又叫三太:“拿二十两银子给掌柜、灶上及众位伙计们酒钱,如其不受,可是嫌少?”柜上先生一看胜爷直言豪爽,说:“伙计们,胜爷给二十两银子酒钱。”众伙计谢过不提。可见,光棍走道钱引路,平常宿膳酒钱也就是几钱银子。掌柜同众伙计等道:“胜爷要由此处经过,您千万可进来。”胜爷说:“我如打此处经过时,我必前来探望大家。”

  胜爷与店中众人客气一番,遂率众人出离南镇店口,直奔侠义庄。逢人遂向侠义庄的路径,走有十余里,到了侠义庄西庄口,见村西有松林一片,村前有倒栽垂杨金线柳,房屋整齐,道路平坦。胜爷说:“三太,每逢大人物,先要整理村房。凡遇邻近房屋,有破坏不堪、无力修补者,必量力资助之。这是大人物的行为,为的是高亲贵友,从远方所来之人,看着雅观。”

  胜爷说着话,率众进了松林丛中,说:“你们小弟兄进村中,打听邱三爷把势场在那个门户。”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说道:“我去。”胜爷说:“不要造次,此人比你天伦岁数长,是你邱三大伯,可不许造次。”傻小子说:“不造次。”遂进了村口。

  见一拾粪的老者,傻小子绕在拾粪老者身后,把粪筐一拖,扣在老者头上。好在是方拾的三滩骡马粪,扣了老者一身。那老者大怒,说:“这是怎么回事?”傻英雄说:“借光借光。”

  老者说:“有这样借光的吗?弄我一身。幸亏是骡马粪,这要是人粪有多脏啊?”傻小子说道:“老头别着急。百里不同风,吾们那村问拾粪的话,非扣在脑袋上不是规矩。”老者问道:“你是什么村的?”傻小子说:“我是哥姑村的。”老头问:“哥姑村归那县管呢?”傻小子说:“棉花线管。”老头说:“你问什么吧?”傻小子说:“我打探一个人,有个铺把势场的小子,叫邱三,在哪儿住哇?”老者说:“你别是半疯吧?你敢叫邱三?我门本村绅董秀士、举贡生员,都称邱三爷,凭你这个长像就敢大声喊叫邱三?幸亏问到小老儿我的身上,如果你要问到邱三爷的徒弟身上,岂不是一顿暴打?”傻小子说:“喝,好厉害家伙。不问啦!”遂转身就走。老者一想,这是个半疯之人,回家洗洗衣服,庄稼人能忍能耐。傻小子心中思索着,打冲天杵从里往外冒坏,心说我给两个老头拴个对,俩人要动手打起来,我抱邱三的腿。傻小子遂进松林,胜爷见傻小子回来,遂问道:“你可曾打听明白?”傻小子说:“好厉害家伙,我进村见一老者,过去作揖,那老者说:‘你问什么事?’我说:‘问铺把势场的邱三在哪个门口住?’老者说:‘你活得不耐烦了?我们称呼邱三太爷,打个嚏喷,我们这村不敢吃饭。如看见谁家大姑娘小媳妇,长得俊美,三太爷要说这姑娘媳妇长得不错,本主就得给邱三太爷送到家去。要看见谁家房舍盖得是样,本房主将房契就得给送去,还得说:三太爷,这房归您吧。如看见谁家田地长的庄稼好,三太爷说这块地真长好庄稼,本主就得赶快将地契给三太爷送去。为什么得给他送去呢?如若不送,就杀人放火。好厉害啦!抢男霸女,霸占人家少妇长女,房产事业,岂不是万恶滔天?”

  胜爷听罢,当时不悦,一捋银髯,说道:“邱三因何老不知自爱?”又一想:他年青之时,很是仁义之人哪,上了年岁倒这般万恶?又一想,傻小子说话不实。邱成在一旁拿黄眼珠瞪傻小子,说道:“你真把我们爷们改透啦,如无此事,我定然不能饶你。”胜爷说道:“带银子钱带少啦,带话带多啦。我为何不进村庄,自己访问呢?”遂消释怒气,叫道:“三太随我来。”

  胜爷说着话,已经进了村口。到村子当中一看,座北大门,一汪清水的房舍,均是磨砖对缝,大门道内,影壁前设摆大刀阔斧等各样的兵刃。胜爷遂走进大门,一看座东的门房挂青布单门帘,胜爷问道:“门房有人吗?”门帘起处,已然答道:“有哇,你找谁呀?”胜爷观看此人,年在三十余岁,黄白的脸面,头带青布随风倒,青皂布大氅,青皂布靴子,很和气的。

  胜爷心中思索,如要是恶霸之从人,必是立目横眉呀,看此人很和善。胜爷遂问道:“贵上人姓邱吗?”此人答道:“不错不错。”胜爷说道:“这是邱三太爷的宅院吗?”此人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家主人,人称邱三爷,原本是乡邻抬爱,太爷二字实在担不起。”胜爷说道:“你贵姓啊?”那家人答道:“在下姓计,名叫永强。”胜爷又问:“邱三太爷在家吗?”

  那人答道:“在家呢。”胜爷说道:“劳驾,您给回禀一声吧。三太爷高兴,我师徒拜见;邱三太爷如不高兴,我们师徒改日再来叩拜。”家人问道:“你老人家贵姓高名啊?”胜爷说道:“在下姓胜,小名胜英。”那家人一听,过来请安:“原来是胜老师伯。我在门房看门,带学徒,实有师生之义,我老师时常赞老伯父,与我恩师情同骨肉,胜似手足,还用什么回禀吗?”胜爷说道:“不用多话,三太爷如若不高兴,改日登门叩拜。”计永强不知其中之事,说道:“胜三大伯,这是跟何人生气啦?”转身回到二道院把势房,说道:“老师,你朝思暮想、时常惦念的我的胜三大伯来了,不知跟何人呕气,面带怒容。”邱三爷说道:“你这乳子,初逢乍见,嗔怪长者。你胜三伯是正面的人物,还跟你递个和气吗?送你几两银子门包,拿点花销哇?乳子真乃无知,叫你师兄弟大众,随我迎请你胜三伯父。”邱三爷率领众徒弟等迎接出去。到了大门口,一看胜爷面带不悦之容,仰面朝上。邱三爷赶奔进前,提大氅磕膝点地请安,叫道:“胜三哥一向可好,别来无恙?小弟不知,未得远迎,老恩兄当面恕过。”

  胜三爷硬着心肠,假为不知,回头叫三太,说道:“三太爷的府第全是细磨的房屋,门道的柱石都雕刻花活,左边是喜鹊登技,右边是万福流云。”邱三爷闻听一愣,心中暗道:我与我胜三哥八九年未曾相见,未行大礼,故此见怪,遂跪在胜爷面前,叫道:“胜三哥,小弟邱琏叩头下拜!”胜爷回头叫三太,说道:“你看三太爷的府第,修造的太阔呀!你看门道内椽子,都是松柏大漆漆的。”三太在胜爷背后居心不忍,心说:我师傅乃是心慈面善之人,请安不答,磕头又假为不知。黄三太遂说道:“老恩师,我三叔给你行礼磕头哪。”胜爷心中暗想:三太已面软心慈了,久后此子必要露脸。一个大活人在我眼前跪着,我焉有看不见之理?胜爷低头假意观看:“哎呀!原来是三太爷!胜英担待不起。邱三太爷,损了胜英的寿数。三太爷请起。”邱三老不知内中之事,叫道:“胜三哥,有话家里说吧。”随着弟兄携手,让到二道院把势房。胜爷观看后檐墙有条案一张,前面摆设八仙桌,当中太师椅两张,二老者并肩而坐。邱爷叫道:“你们大家过来给你胜老师伯磕头。”胜爷观看,丑俊胖瘦不一,连看门的计永强,整十数名,跪倒磕头拜见。胜爷半礼相还,说道:“邱三太爷的高徒,我胜英担待不起。三太、香五、李煜、茂龙等,给你邱三叔叩头。这是咱上三门增光长脸,给你我整理门户的邱三叔磕头。”惟有邱成不与大众一同叩拜,皆因他们是亲叔侄,另行拜见叔父。邱三爷半礼相还:“众位达官,这样抬爱,实是不敢当。”行礼已毕,从人献香茗茶水。邱三爷道:“胜三哥,你骂完了没有?小弟要有小过处,当面唾我;如有大过处,你责打于我。我要脸面一红,我邱琏就算忘恩负义!你我弟兄孩童起首,八拜结交,你又收我为师弟,弟之武学,满为恩兄所授,发财致富,扬名露脸,都是由恩兄身上所起,为何你辱骂我三太爷?这叫什么称呼?”

  邱三爷说着话,眼含痛泪。胜爷说道:“三弟,你教了多少露脸出色的高徒?”邱三爷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徒弟招惹的是非。老弟兄二人说着话,门房的计永强已经回门房去。邱三爷真是光棍一点就透,知道是徒弟惹祸,说道:“老恩兄,我所传者,在本场有十余人。”胜爷说道:“啊?这话说得不对,十几个,究竟是多少?十八九个,也是十数个;八九个,也是十数个。有准数目没有呢?”邱三爷说道:“有十一个徒弟。”

  胜爷说道:“适才与我行礼十个人。你那一个徒弟呢?必是资格重,程度高,为何我没有看见呢?”邱琏说道:“那一个不但是徒弟,尚且是小弟的义子螟蛉。”胜爷问他姓什么呢?邱三答道:“姓高,名叫双青,绰号玉面豸狼。”胜爷捋髯一笑:“你这个义子,外号可高明。玉面豸狼,哪里去找红粉佳人去吗?”邱三爷道:“此孩爱穿白素的衣服。”胜爷说道:“对啦,我就是找他来啦。”邱三爷说道:“此子由去年,我看他神色不正,把他驱出门外。”胜爷说道:“也倒罢了。”老英雄伸手由兜囊中,取出一支镖来,说道:“三弟,请看此镖。”

  邱琏接在手中一看,镖上刻着“邱琏”二字,说道:“三哥,这是我的镖哇。”胜爷说道:“你的镖因何他用呢?你不是已经将他逐出门外了吗?”邱三爷说道:“临行之时,他把我的镖由兜囊之中窃去。”胜爷说道:“实不相瞒,我昨夜晚间,住在飞龙镇丁家店,夜探二郎山,见有一道白线,鹿伏鹤行,我与店主人丁桂芳追下穿白之贼人。他到了某某村中,蹿房跃脊,在某宦家楼上,拨门撬户,进了楼房之内,戏谑小姐。那小姐九烈三贞,宁死不从,贼人因奸不允,持刀威吓,要刀杀人命。我与丁桂芳,在窗户外叫他,我与淫贼楼下动手,我踢了他三个筋斗,他才逃跑。愚兄与丁桂芳后面追赶,贼人反背,左手一袖箭,右手一镖,被我全都接住。用手一掂,镖够一斤重,才知道乃是本门之人,但不知是哪一位弟兄门徒。又追到长江边,贼人跳入水去。愚兄下水拿他,那贼亮出三环套月避水劂,我才知是你邱氏弟兄所传。像他这样徒弟,非奸女子则淫妇人,刀杀人命,人人痛恨。常言说,未曾寻及徒弟先问师傅。我想人生在世,俱是父精母血,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像他这种徒弟,与你我门户实实有碍,人家要是辱骂是哪一门之人,我这个岁数,不能叫人家辱骂。你快把高双青献将出来,如隐匿不献,我要亮刀。”邱三爷说道:“莫非你要杀害小弟吗?”胜爷说道:“我跟你八拜结交,金兰之好,我焉能杀害于你?我跟你割袍断义,画地绝交,我然后再拿那采花淫贼,碎尸万段。”二老者正谈至此处,邱三爷心中不觉有些溺爱不明之意,遂说道:“老恩兄莫要着急,我明天帮着你捉拿于他。”

  话言未了,只见门房的计永强前来回话,说道:“老当家的,我师弟高双青回来了。”邱三爷闻听,对着计永强以袍袖遮面,暗打手势,意在令其逃跑。计永强错会意啦,心中暗想:我们老当家说话,向来声音嘹亮干脆,今天怎么指手画脚呢?

  莫不是嫌我说的声音不清?想罢,复又大声说道:“老当家的,我师弟高双青出门去了四五天,你不是派人找他吗?今天回来连大衣裳都没啦。”胜爷在旁捋髯一笑:“三弟别瞒着啦,叫他进来吧。”邱三爷无奈,叫永强:“唤你师弟高双青进来。”

  工夫不甚大,恶淫贼高双青走进。只见那高双青身上衣服变色,白云缎短靠也不白啦,三蓝五福捧寿的花蝴蝶也不蓝啦,因在水中缩蒙之时叫水泡的。可是背后还插着钢刀,肋下衬镖囊。

  胜爷一看,捋银髯,打开小包袱,亮鱼鳞紫金刀,要捉拿采花贼。邱三爷控背躬身,叫道:“胜三哥,你先高抬贵手。”又叫道:“双青,给你师伯磕头!”您道,那采花贼因何来迟呢?

  因为借水中逃走,在河沿上晒晒衣服,因此来迟。这一见面,听他义父吩咐,仰面一看,在他义父上垂手,坐定一位银髯老者;在东边站立十数余人,内有梳着一个冲天杵小辫的矮胖子,跟一个带马尾透风巾、瘦小枯干的人,指手画脚,说道:“这小子来啦!这小子来啦!”恶淫贼心中思索,这不定是哪路的保镖的由此经过,拜望我们爷们来啦,我义父给我介绍,不得不见见。遂提腰围子,跪在胜爷面前,叫道:“老伯父,高双青拜见。”老英雄一见淫贼行礼,站起身躯,右手扶着八仙桌,左手捋银髯,虎目圆睁,剑眉倒竖,向下问道:“你可认识我吗?”淫贼说道:“我不认识,不知您是那路保镖的?我没有保过镖。”胜爷闻听说道:“怎么你不认识我呢?昨天你在宦家楼上威逼小姐,因奸不允,你要刀伤人命,老夫将你叫下楼来动手,老夫摔了你三个筋斗。你跃墙而逃,老夫在后面追赶,你暗算老夫,施放袖箭,继之以镖,老夫接袖箭,抄金镖,你吓得望影而逃。前有横江一道,你跃入水中,在水中与老夫卖乖,并且掏出三环套月避水劂,对老夫示威,并问老夫的名姓。怎么着你又不认识了?老夫就是昨天在水中对你报名的那个神镖将,姓胜名英,字子川。哈哈!今天你不认识老夫了?”

  贼人闻听,颜色更变,浑身立抖。他跟胜爷用了个喜怒忧思悲恐惊,眼珠子一转,两眼假意垂泪,说道:“胜老伯父,我昨天多贪几杯水酒,酒后无德,作出那样伤天害理之事。胜老伯父,恕过小侄男这一次,我知过必改,得恩莫忘。”胜爷说道:“有人传说侠义庄飞龙镇方近处,因有奸淫不允、刀杀命案两条。老夫闻有此事,所以够奔前来,访问此处。杀命之人,我略知八九,你诚心改过,吐露实情,说明诚心改过,我饶恕你这条性命;如口是心非,定然不能饶恕。”列位,皆因在宦家楼上,他与姑娘发威,无心中之话,胜爷早已听了个明白。恶贼心中乱跳,皆因屈死冤魂缠绕,此时不知身在何处,一闭眼间,见有守节寡妇姑娘,面前索命。此系屈死冤魂不散,因此贼人心中突突的乱跳不息。贼人心说,也许胜英来访已清,哪想头一次就遇见胜英啊?当时贼人把素日的灵机巧辩俱已忘却,遂口称:“胜老伯父我由打去年十八岁,见少妇长女,心中所爱,不敢动手。今年正月元旦佳节,逛灯的年轻少妇长女甚多,我见一美貌女子十分俊俏,我遂跟在她的后面,姑娘逛灯回家,我认准了她家的门户,后半夜拨门撬户,进了姑娘房中,求其欢乐,姑娘大声喊叫,小侄男一怒,持刀威吓,忽然间手起刀落,姑娘头尸两分。前几天清明佳节,上坟烧纸的少妇长女甚多,侄小男在郊外游玩,见一妇人身穿重孝,在坟茔之中哭得甚痛,小侄男远远窥望,等他烧纸已毕,随后跟她到了某某村庄,记准门户,等到夜间入她卧室,追欢取乐,不但寡妇不从,尚且破口大骂。小侄男举刀威吓,谁知刀快,一挨脖颈,寡妇头尸两分。又周家屯,这是第三案。小侄男从今以后改过,伯父饶恕我吧!小侄男从今以后,再不敢作伤天害理之事。”胜爷说道:“邱三弟,你可曾听见吗?”邱三爷暗中着急,跺脚捶胸道:“你比府县衙门画供还厉害呀!”胜爷说道:“邱三弟,你义子已刀杀三命。第三案,如愚兄与丁桂芳不到宦家楼上,九烈三贞的小姐性命休矣。一命抵一命,你有何话说?”邱三爷溺爱不明,年老惜子,遂说道:“胜三哥,你面软心慈,留他一条活命,把他双腿折断,我养他残废罢了。”

  胜爷说道:“邱三弟,你可曾记得,你弟兄廿年的过节?想当初我弟兄八人在逢虎山,啮中指,歃血为盟,吾之大拜兄镇九江屠粲,二拜兄火德真君孔华阳,愚兄胜英排行在三,四弟神刀将李刚,五弟山西华家庄华谦字子远,六弟登山豹子杨义臣,七弟钻云太保贾斌久,八弟展翅蝴蝶银面鬼秦天豹。山上大旗一面,上书四个大字“替天行道”,学梁山宋江及时雨之故事。派喽卒下山踩探,如有赃官、劣绅、土豪、恶霸,即当除之。踩盘子喽卒回山报告,有某赃官刮尽地皮,酷害良民,与那闯王李自成勾手,陷城卖国,卸任回籍,要打常松林经过,乃是此山必由之路。我们弟兄哪一位去劫这一批赃银,劫来亦好周济旱潦不收之难民。那时节秦八爷挺身而出,说道:‘小弟愿往。’遂带喽卒二百余名下山,在常松林等候。等到赃官到此,金银十数车,后边有驮轿等。秦八爷迎头拦住,要买路金银。赃官呼唤:‘护院之人,将强人拿住!’秦八爷武艺超群,将护院之人打走。赃官破口大骂:‘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昼间敢劫国家官吏?’秦天豹八爷大怒,亮钢刀,要刀刀斩尽,人人诛绝,杀赃官十三口。后面有驮轿一乘,内坐一美人,乃是赃官之侧室,苦苦哀求,说道:‘好汉爷,我并非赃官之妻妾,也非用钱买来的侧室,乃是赃官霸抢。望好汉爷施恻隐之心,饶恕奴之性命,我情愿给好汉爷铺床叠被。’秦八爷看此妇人千娇百媚,不忍杀害,遂将十数车金银,提出三千两银子,在乡村典房一所,作为外宅。又将十数车金银压回逢虎山,我们弟兄八个,共点清数目,封锁起来。这项金银,专待等旱潦不收之年,周济被大水所淹之难民,方为杀富济贫。秦八爷或在逢虎山住几日,或在外宅住几日,我们七位弟兄不知道。

  忽然一日,三弟你到逢虎山,想你与他们几位并非至交,愚兄设摆酒席款待于你,我弟兄八个俱在酒席筵前。你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你在酒席筵前叫道:胜三哥,把逢虎山大旗撤去,我们另改字号,‘替天行道’改为‘伤天害理’。愚兄问道:‘你何出此言?’你说:‘杀赃官,因他刮尽地皮,酷害良民,勾串闯王李自成造反,一气同谋。’杀他一家老少十三口,为何把赃官的姨奶奶霸为外宅?你们比赃官恶之多多矣。’愚兄当时问你:‘哪位做的此事?’你说秦八爷所为。我在酒席筵前问道:‘八爷秦天豹,果有此事吗?’秦八爷在众目之下,说道:‘并无此事。’你说道:‘在某村庄,座南清水脊门楼小四合房,你敢同去质对?’秦八爷闭口无言。当面我数落八爷几句。秦天豹羞恼变成怒,说道:‘胜三哥,儿大不由父母,女大不由爷娘。他是赃官之侧室,并非明媒正娶,胜三哥为何管之甚紧?’老弟秦八爷羞恼变成怒,那时节你在酒席筵前和劝几句,那事也就了结啦。你不但不劝,反在旁边微微的冷笑。我弟兄寒极似火,骑虎难下。秦八爷说道:‘胜三哥,你这是以大压小。’愚兄说道:‘咱乃是明清八义,因各有绝艺一手,旁人抬爱,才有明清八义。’秦八爷怒道:‘胜三哥,你不献绝艺不姓胜;我不献绝艺不姓秦。’你在旁边一言不相劝,反作狂笑。愚兄事出无奈,三只金镖,迎门三不过,镖打厅前明柱,黑漆的滴溜圆一围之大,上过五七道漆。头一只镖打在明柱之上。二只镖惊吓盟弟秦八爷,还是镖打明柱。秦八爷由东往西一闪,拜兄无意打拜弟,他却误中哽嗓咽喉而死。邱贤弟,你还与淫贼求情?”

  邱三爷说道:“三哥,你将他废了,我养活残废之人,还不成吗?”胜爷说道:“邱贤弟,镖打秦天豹,现在秦天豹之子已经二十余岁,他要报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何法应付?你再要与淫贼求情,我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胜爷遂又对淫贼说道:“小冤家如想活命,认母投胎,来世再见。”淫贼在地跪着,心中异常愤恨,心说道:我采花没上胜家去,镖打秦天豹事,在前二十余年,说了半天我全不知道呀。现在我养父哀求于你,你是铁打心肠,毫不怜惜,非要结果我这条性命,方算遂你心头之愿。并且我跪在地下半晌的工夫,苦苦哀求,你是完全没有听见?小太爷好乐,与你姓胜的何事?你是前来无事寻非。淫贼想到这里,心中说道:我与他个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恶淫贼想罢,在地下跪着,伸手暗暗取镖,照定胜爷哽嗓咽喉,“嗖”一镖打去。胜爷正与邱三爷谈着话,见贼人忽然仰腕,胜爷乃久经大敌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胜爷岂能遭此暗算?说时迟,那时快,胜爷猛见金镖来到,急忙一闪身躯,只见鲜血淋漓,红光崩现。书中暗表,胜爷与邱三爷说话的时候,见淫贼跪地哀求,面带怒容,牙关咬紧,胜爷心中说道:不好,这小子要出故事。在这个时候,胜爷遂往邱三爷那边凑身躯。邱三爷认为胜爷气急啦,直往我这边就乎,为是说话好解恨。哪知正适淫贼跪在就地,暗暗取镖,此时胜爷已经在邱三爷身前站定,看金镖到处,胜爷赶紧一闪身躯,可就把邱三爷的脸面全露出来啦。胜爷闪过金镖,邱三爷哪里知道呢?只见金镖恰恰中在邱三爷左腮之上,所以红光崩现,鲜血淋漓,正是淫贼误打邱三爷。这也是邱三爷全身的武艺,一腔热血,留给淫贼的好处。原来邱氏门中在邱三爷这代,只有大爷、二爷、三爷,三爷即邱三爷,大爷只生邱成一子,邱氏门中哥儿三位,只有邱成一人。但是绝幼门,不绝长门。虽然哥儿三个,邱三爷尚且无子,有一年遇着逃难之人,有一人怀抱三四岁幼子,因为逃难不能养活,口口声声要卖此子。也是地方绅董爱管闲事,遂将此子说合卖与邱三爷。

  邱三爷半生无子,定然望子心切,遂将此子买下。此子生得聪明俊秀,三四岁时即颇解人意,所以邱三爷视如亲生一般。后来此子长大,邱三爷供给读书,传授武艺,此子一学便成,邱三爷更是爱惜。所以适方才邱三爷对胜三爷说此子自幼无父无母,小弟将他收为螟蛉义子,原因即是如此。且邱三爷虽见此子做下那不道德之事,顾景生情,自幼恩养传授精艺,焉有不加爱护之理?况且此子幼年时,对邱三爷之承欢色笑,无不迎合心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此时邱三爷对胜爷说道:“您把他废了,小弟愿养残废之人。”然而胜爷一生一世,光明磊落,作事一秉大公,从无暗昧之事,今日又勾起镖打秦天豹一段伤心历史。想当初镖打秦天豹时,若不是邱三爷在一旁奚落明清八义,胜爷岂能将秦天豹打死?所以今天胜爷对于淫贼是非杀不可。这也是想当初邱三爷对于秦天豹之事,不但不加调解,反倒从中怂恿胜爷行凶,并且对胜爷说过:“小弟如有收下不法之人,倘若采花偷窃,三哥你将我嘴巴子翻过来打,打我里面腮帮,打出疙疸来,不算三哥你欺辱我。”今天胜爷并没有打邱三爷腮帮子,邱三爷却无形中中了一镖,这也是前因后果,想是当初邱三爷对秦天豹的过处。且说邱三爷中镖,大声喊叫,手指淫贼骂道:“你在三四岁上,我把你养大成人,你会拿镖打我啦?好无天良的乳子!”

  恶淫贼牙关紧咬,心中暗道:我反又落个得艺忘本,故意亡师,镖打义父。遂站起身躯,背后抽刀,按着八仙桌往前一纵身,欲要刀劈胜三爷的顶梁。胜三爷椅子后面是条案,老英雄往后不能躲,胜三爷在这时候只可往前一探身,让过贼人的刀盘,左手捋住贼人手腕,将贼人提起,右脚由桌前上探过,左手捏人的手腕,用力一脚将贼人踹出足有三四尺之遥。贼人握住刀柄,死不放松,被脚一踹,趁势一溜就地十八滚,滚出书房之外。胜爷一声嚷喊:“三太、香五等,你们不拿此贼,等待何时?”三太、香五等这才甩大氅,脱长衣,抄家伙趁势跟出书房,捉拿采花贼,亮刀枪锤锏,在当院之中将贼人团团围住。

  贼人使那地躺招,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全凭腕胯肘膝间,钢刀随身团转,如没学过这套工夫的,进之必输。惟有三人可能拿他,一个是邱成,念其是三叔之义子,未免动了骨肉之情,暗暗不往前进。一个欧阳德有金钟罩,唔呀唔呀直嚷。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说道:“黄三哥,滚地雷的儿子滚地真有个玩艺儿。”杨香五找便宜,原来香五身体轻巧,进前曲腰用刀一扎,贼人在杨香五双足下一滚,使了一个地躺招,名曰“镇镰割谷子”,伸左脚勾杨香五的脚后跟,右脚踢五爷的迎面骨。内有欧阳德喊叫一声:“唔呀!杨五爷快闪,要不然腿要折。”书中暗表,欧阳德在真武顶学武时,听见弼昆长老念叨过此招,原来贼的左脚一勾对方的脚后跟,右脚紧跟着一踢迎面骨,这一脚要是踢上,对方的腿准得折断无疑。今天贼人一伸脚,欧阳德早已看出此招法,幸亏欧阳德这一喊,如其不然,杨五爷的腿就许叫贼人踢废了。杨五爷闻听喊叫,赶紧向上一纵身,将迎面骨将将躲过,恰恰正踢于脚面之上,将脚面踢肿了一大块。杨五爷一溜滚,贼人刀柄一点地,纵身形由,杨香五身后跃过,遂使了个燕子两抄水,到西房檐下,拧身形蹿上西房。

  皆因贼人是在此院自幼长大,时常出入,都是高来高去,地理很是熟的,回头叫道:“黄三太,小太爷去也!君子报仇时来不晚。”黄三太呐喊一声:“众弟兄,追!”

  你道,胜三爷为何不出来拿贼呢?皆因邱三爷误中金镖,胜三爷当时取出刀伤药,在书房中与邱三爷敷药。并且胜爷心中想道:十数个徒弟,难道还拿不住一个淫贼吗?焉知其中有碍于情面不进身的,又加傻小子一路的嘲笑,因此贼人逃走。

  众英雄一见淫贼逃走,趁势蹿房跃脊,追出侠义庄村西。采花淫贼舍命奔逃,追过两道树林,再看贼人踪影皆无。众英雄说道:“拿不着此贼,如之奈何?”三太答道:“咱们怎见我那老师?”

  贼人此时逃出林外,自己一想,又是恼,又是怒,心中说道:小太爷必要再杀上几个少妇长女给他们看看,岂不毁他们上三门的德行?暂且不表。且说众人正在议论,拿不着采花淫贼如何回去见恩师的话,三太遂说道:“我师傅因为夜探二郎山,巧遇淫贼,此次淫贼逃跑,必定逃奔那二郎山而去。咱们弟兄赶紧奔二郎山追赶。”大家商议已妥,遂往正西去了四位,西北去了三位,所以怕贼人奔飞龙镇;西南三位分为三路追赶。

  杨香五说道:“谁敢奔二郎山呢?”三太说道:“我敢奔西南二郎山。”因此三太直奔西南而去。那黄三太一出世时胆量就最大,刀山油锅也敢往前去闯。三太追到二郎山外,太阳已然不高,先在山外树林之中歇息歇息,等到夜深的时候好入山探贼。及至太阳将落,忽然看见贼人由东北而来,黄三太亮出朴刀,一声呐喊:“呔!高双青你往哪里逃走?黄三爷在此久候多时。”说罢,上前迎头挡住贼人去路。贼人一看有人挡住去路,遂抹头往西而逃。三太后面追赶,往西不远,只见前边乃是镇江府的大江,淫贼顺着江堤往南而逃,三太仍在后面紧追不舍。贼人顺江逃走不远,转入二郎山口,直奔山里面而去。

  山口内外树木丛杂,三太追进了山口之内,再找贼人,踪影不见。

  此时三太在山口内不远东张西望,正自观看之际,忽听树林内一声呼哨,当啷啷锣声响亮,纵出二十余人,全是花带子缠腿,绢帕绷头,燕排翅摆开。当中为首一个贼寇,身高七尺,面如乌炭,身穿青皂缎衣服,手中一条虎尾三节镔铁棍,一抖棍,哗啷啷钢环乱响,一声呐喊:“什么人敢前来偷探我家二郎山?”黄三爷见问,将刀往后一背,说道:“某非是来探二郎山,实不相瞒,皆因为我们门户之中出了一件下贱之事,我们为是清理门户,追人至此。皆因我有个堂师弟,姓高名双青,在外边欺女子妇人,采花奸淫,刀伤人命。我们本门的规矩,绝不容留这样作恶之人。我是奉我师傅金镖将胜英之命,追贼至此,所以冒犯寨主。”那贼闻听,一声冷笑,说道:“高双青乃是我的盟弟,在外作案,刀伤人命,有的是官面拿贼,文官武汛,于你等何干?你若识时务,赶紧退出山去,万事皆休;如其不然,在大王镔铁棍下作鬼。那胜英老儿是你师傅,本山怕他何来!难道你还拿那胜英老儿来吓本山大王不成?”三太听到这里,不由心中恼怒,往前一进步,照着山贼劈头盖顶剁将下来。那山贼见刀来至切近,不忙不慌,也不躲闪,举手一棍。黄三爷捆刀不及,当啷一响,钢刀磕出一丈有余,幸亏未套挽手。黄三爷抹头往北一败,贼人后面追赶,相离切近,黄三太迎背就是一镖,说一声“着”,贼人闪躲不及,正中左井肩穴下,就听“叭哒”一声,镖落尘埃,将贼人青缎色短靠,靠身白绉子小褂,打了一个窟窿,打得肉皮一个白点。贼人一阵狂笑:“这是你们爷们的拿手戏?你家寨主,有金钟罩铁布衫,善能避刀枪。”黄三爷年轻未经过大敌,又是初次遇事,即遭下风,不觉脸面一红,抹头往山口外要打算逃走。复又一想,像我老师一跺脚,天下乱颤,四海皆闻,五洲共晓,我要一逃,岂不给我师傅丢了英名?黄三太此时心里这么一犹疑,被贼人由背后一把抓住,往后一带,将黄三爷摔倒尘埃,叫喽卒拿绳子捆,拧胳臂捏腿,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山贼哈哈一阵冷笑:“这就是胜英的徒弟呀?阵前没百合的久战,何足为英雄?”黄三爷仰面骂道:“蠢贼,三爷的镖打着没有?你虽把三爷拿住,你敢动三爷吗?我老师胜爷不久就到。”山贼被骂大怒,遂说道:“你拿胜英吓唬人吗?先要小儿你三太的性命,后拿老匹夫胜英。”拿起虎尾三节棍,哗啦一声响,手起棍落。黄三太腹中思忖: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悔不听老娘教训,我之先父,大明朝守备之职,皆因天伦去世,我那娘亲教训我弃武习文。七岁读书,十三岁习武,拜名师访高友,拜我老师胜三爷,日期未久,学而未成,路逢绝地,闭目等死。那贼人身体高大,扬起棍,直奔三太后脑海打来。

  就在这时,由北边大树后,一道黑影,两纵身躯由黄三太身上跃过。贼人身高七尺,这一位大英雄身高四尺,贼人仰手举棍时,这位大英雄一声呐喊:“且慢哪!”山贼低头一看,此人身量矮小,其貌不扬,短头发一寸余长,长头发起缕子,挽了一个疙瘩鬏,面黄饥瘦,一脸的油泥,燕尾黄胡须,当中是齐的,身穿一件脏破的大夹衣服,下身穿的袜子泥皮一样,足下破鞋一双,形如乞丐,神似病夫。山贼喊叫:“闪开了!不看寨主拿棍把你碰死?”此英雄原是清真回回大爸,他抱腕当胸说道:“寨主贵姓啊?”贼人说:“我乃二郎山查山寨主赛存孝于尘埃。”大爸说道:“寨主,刀快杀的是有仇的,王法重不杀无罪之人。适才你们二位交谈,我俱已听明,黄三太是我师弟,奉我老师所派,拿的是我门户之人堂师弟高双青。皆因那高双青,因奸不允,刀杀人命,坏我门户之中的规矩,与二郎山无有交涉。”山贼闻听道:“你也是胜英的徒弟吗?你在第几位徒弟之内?”大爸说道:“我老师收我头一个,在下别号一粒洒金钱胡景春是也。我跟我师博学艺十数年,出外在甘肃宁夏府。宁夏府地界我们回回甚多,我在十万练军队中为教长,教练十万兵将武学。我出师三五年时,我师傅胜三爷寄了一封信去,说给我收了三太、李煜等几个师弟。因为十数年未见我之老师,这才回中华大国,到镖局拜望我老师。听见镖行人说,我老师在二郎山救人来了,因此今日来此。”

  山贼闻听,怪叫道:“你是胜英的徒弟,应当把你拿住,看你病得这个样子。”遂叫道:“病夫,你逃命去吧,不要唠叨。”胡景春说道:“蠢贼,眼空似海,目中无人。你拿棍打一打我试一试吧。”那胡景春原是上三门长门之大弟子,不但是胜爷徒弟,还是聋哑仙师铁牌道人、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三门长教的大弟子,年过半百、金身不坏的童子功。山贼因见其貌不扬,手起棍落,景春由三太南让开三太之身,说道:“咱们这边来。”往西闪开一丈多远。大爸点头说道:“我试一试你棍法如何?”山贼一进步,搂头盖顶就是一棍。景春使那缩小绵软灵巧的工夫,站立得如同笔管一般,往后一仰身,直挺挺躺于地上,如同棉花落地一般,并无一点声音。山贼曲腰手起棍落,又直奔面门打来,只听“澎”一声,将沙土震起二尺余高。皆因此处有白沙土,足有一寸多厚。山贼再看,不见人的踪影。贼人狂笑:“哈哈,病夫,叫寨主一棍打没了,打化了。”正在此时,就听西边地下说道:“蠢贼,某家在此。”

  原来胡景春反身蹿出一丈有余,在树下蹲着呢。山贼赶步进前,又是一棍,景春拧身又纵出一丈余远。山贼虎尾三节棍上下翻飞,景春运用小六招,抹蹿、钩闪、兔滚、鹰翻、鹿伏、鹤行。

  此时三太被捆仰面观看,才知确实是大师兄:“我们拜师之时,大师兄艺业学成,已然出师五七年之久。用此小六招,总得少年的苦学,像我三太这步灾难脱过,得再尽心苦学二十余年。真是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只见胡景春闪、展、腾、挪、抖、转、升、还,蹿高纵矮,贼人的虎尾三节棍连衣服都沾不着。忽听大爸说道:“你这条虎尾三节棍还打一夜吗?有口气的人,你也打不着哇,喘气的人,你更打不着啦。”山贼说道:“你为何不亮家伙?”景春笑道:“我要跟你一亮家伙,怕污辱我老师胜三爷的名誉。胜三爷长门的大弟子与小毛贼动手,还用亮家伙吗?要像足下资格,也就是端鸡笼,拔烟袋,偷铁锨,隔着窗户拿被褥,拉不巧妙,叫犬咬得狼号鬼哭,值不得亮家伙。适方才我那师弟,一镖没打动你,你就狂傲无知。你将身站稳,我在你顶梁上击三掌,如打不动你,我自备其缚,将我师兄弟搭到聚义厅碎尸万段,如若打倒了你,你把我师弟三太一放,我们师兄弟去把我师傅请来,到你们山寨自有办理。”

  山贼一听,怪叫如雷,吼道:“病夫,你剁寨主三刀!”

  你要没家伙,我们喽卒有。”大爸含笑说道:“如若亮家伙,辱我老师一世之英名。你站稳了吧,三掌赌输赢。”山贼一掇虎尾三节棍,一挺脖颈,叫道:“病夫你打!”此时恰在掌灯的时候,喽卒在南边约有五七丈远,雁翅站立。”大爸一伸右胳臂,施展一粒混元气,金砂掌,银砂掌,铁砂掌,重手法,还有绵砂掌,惟有绵砂掌是软硬兼施的功夫。假若一刀绵纸,百十余张,用四个钉钉在墙上,当中一掌,这一百余张绵纸,第一张不坏,靠墙底下那张能见五个手指印。景春运动击石法,跃起身躯,在贼人头顶上手起一掌,耳轮中只听叭的一声响,打得贼人晃了三晃:“嗳呀,铁巴掌啊!”你道,因何未把贼人打倒呢?只因贼人身有金钟罩铁布衫,油锤冠顶的工夫,这才叫硬碰硬。景春又运动十分的力量,再击一掌,贼人腰身一晃,喊道:“好大力量!”大爸说道:“扛你两掌啦,还有一掌,这一掌可要赌输赢了。”此时大爸左手指指划划,右手暗揭自己夹衣,悄悄取出一物,套在手指之上,往上一纵身。这一掌并不叫力,只见一道寒光,贼人忙一仰面,大爸用中指在贼人眉缵正中一按,景春遂即往后一退身,贼人眉缵的血痕蹿出一尺多远,犹如小孩溺尿一般。原来大爸中指上套着一颗子午问心钉,上有三分三长钢针一个,钉铁可以打入三分三,此物专破金钟罩。以子午钉将贼人十三横练之功破去,皆因子午钉已入贼人骨头一分有余。贼人此时眼前一发黑,脑袋发昏,身体乱晃,只听哗啦一响,撒手虎尾三节棍,登时翻身栽倒尘埃,昏迷不省人事。

  此刻那二十余名喽卒向北观看,齐声喊道:“我们寨主刀砍斧剁不惧,三掌就给打倒在地。”因此时正掌灯之时,那些兵卒离得太远,未能看真,遂喊道:“了不得啦,咱们快进山给四位寨主爷送信吧!”大爸用手一指贼人道:“蠢贼,贤愚不分,为何要我师弟三太的性命?我鹰爪力一把抓你个骨断筋折,皮牙肉碎!”大爸这种鹰爪力,门板桌面,要是薄点,一把准得抓个窟窿。又先破了贼人的金钟罩,这一掌下去,山贼性命难保。黄三太说道:“大师兄,手下留情。”景春回头观看,心中说道:我师弟三太年轻,真有容人之量。赶奔过来,亲解其缚,搀起三太。黄三爷站起身形,将身上尘土掸去,叫道:“大师兄,请受小弟一拜!”景春说道:“师弟,我们回回不受礼。”三太说道:“哪里话来,你不救我之命,还应当磕头呢,何况有救命之恩,又是我的大师兄。”大爸伸手搀起三太,三太自己将刀镖拾起,然后将镖放入镖囊之内,将刀插于背后刀鞘之中。三太遂问道:“兄长,适方才我听师兄打贼人两掌,声音洪大,后来这一掌,贼人栽倒,反倒未听见多大的声音。但不知师兄是用如何妙法,竟破了贼人之金钟罩?”

  大爸遂伸左手,由右手中指上取下一物,递给三太。三太仔细一看,比那妇女作活的顶针宽一点,正当中外面,有一钢尖。

  三太问道:“若是冬天,穿皮棉的衣裳能打得透吗?”景春说道:“逢强者智取,见机而作。像这样浑人、引颈受苦,要与精明之人,那暗器打他脸面,或打他的手,能破金钟罩。师弟,我破了他的横练,要结果他的性命,你为何与他讲情呢?”三太说道:“此人不过山中贼寇,愚鲁之人,师兄给他留性命。”

  大爸点头:“我师弟真能不念旧恶,屈己从人,可称品性端方。”三太问道:“大师兄,你由何处来呢?”景春说道:“由甘肃宁夏府练军所而来。因久不见恩师之面,故回归中华大国,打探北六省有镖行之人,才知恩师在江宁府设立十三省总镖局。我已到松棚英雄会拜望老师,才知已经不在镖局之内。适才你见那只暗器,就是二师伯诸葛山真所传,名曰子午问心钉。”

  三太问道:“咱老师有此暗器没有?”景春答道:“老师三只金镖、甩头一子,暗器别无他物。因我是清真之人,二师伯是玄门道长,我们爷儿俩吃斋常在一处,二师伯故此相传此钉。”

  二人说着话,三太接续又问景春何以到此的根由。大爸答道:“因在镖局问过师叔师伯,才知老师奔二郎山救被抢的少妇来了。也是愚兄放心不下,随后跟来,一路之上未曾追及,我故此夜探此山寨,巧遇贤弟与贼人动手。以后千万不可大意,贤弟为何拿性命当儿戏呢?镖打不动此贼,就当败走,军家胜负乃其常事,不足为耻。”三太说道:“大师兄有惊人的绝艺,你我弟兄二人进山,拿高双青,救被抢的少妇,破山拿贼,一举三成。”景春闻听,微然一笑:“贤弟你把此事看得太轻啦。方才之于尘埃,他只是二郎山巡山的寨主,你尚不是他的对手;那四霸天乃为首之贼,必然武艺超群,你我弟兄未必是他的对手。你我乃是一师之徒,贤弟不可高傲,纵使八个黄三太十六个胡景春,也不如老师来个名帖。岂不闻英雄天下晓,名重好题诗?老师行侠仗义一世,名扬天下,四海皆闻。贤弟,我且问你,老师现在何处?”三太说道:“老师现在侠义庄。因淫贼镖打老师未中,误伤邱三叔;贼人又跟着一刀,但叫老师一脚,把贼人踢倒。我们十余人在院中,把贼人包围,贼人用地躺的招数,把杨香五踢了一溜滚,贼人才纵出圈子外,上房逃走。大概老师给邱三叔敷药哪。因我们兄弟十数人追赶,未曾追上,大概老师直奔飞龙镇,晚晌必探二郎山。”景春说道:“咱弟兄二人去请老师。老师要到此山,胜似你我弟兄百倍。”

  三太说道:“你我弟兄都走,高双青要逃出山来,逃往他处,岂不是反为不美吗?昔者师傅时常提念你,说大师兄日行七百里,有鹰爪力的工夫。大师兄脚底下甚快,你先奔飞龙镇丁家店,找座西挂着侠义刚强、英雄老店匾的丁家铺去请老师。如其不在丁家店,再奔侠义庄邱三叔把势场去请。小弟三太在那山坡上陡壁山岩、树木交杂之处,蔽住身躯,暗中把住山口,别让淫贼高双青脱逃。”景春说道:“你我虽是一师之徒,初次相见,看师弟秉性刚直,愚兄良言难劝好宾朋。我有两句话相劝,贤弟千万可别进二郎山。你要进到寨内,愚兄送给你几句话:汝好比三国白马坡颜良文丑断关公,插标卖首耳。贤弟,愚兄去也。”黄三太有些心中惭愧,说道:“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我大师兄年过半百,三十年的苦工夫,比我高着百倍。”自己思索着,遂上了西出坡树林之中蔽住身形,往山口下留神观看。

  工夫不见甚大,忽听人声呐喊,只见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由里边闯出四十余人,喊叫捉拿三太与病夫。大众用火把灯笼一照,看见赛存孝于尘埃倒卧在地,尚且昏迷不省。四个喽卒遂上前扶起,众喽卒齐说道:“拿那黄三太与矮矬之人!”由山口里外寻找,不见踪迹。因黄三太避在山坡上树林丛中,群贼看他不着。大众说道:“两个人都跑啦。”众群贼遂进二道山口去了。工夫不见甚大,由里边出来两个人,站在山口,神头鬼脸,探头缩脑,南张北望。片时,又进二道山口里去了。

  将有喝杯热茶之时,两个人又神头鬼脸观看。片刻,又进二道山口里边去了。如此一连三次。三太心说:“这是干什么的呢?”你道,三太原是宦门子弟,不知作贼的规矩,这叫诱人入山。三太第三次遂下山坡,跟那二人进了头道山口内。转在茂林丛中,再找二贼,却踪影不见。

  忽然间呼哨一声响,锣音交杂,见有三四十人,灯笼火把,照如白昼,雁飞翅排开,俱使刀枪棍棒。只见当中现出一家寨主,身穿素白的衣服,面白如玉,手使一条素杆亮银枪,一声呐喊,叫道:“什么人扰闹二郎山!莫非你就是胜英的门徒三太吗?”三太见问,抱拳当胸,答道:“不错,在下乃是黄三太是也。我乃奉我老师之命,追拿高双青。因他采花杀命,败坏我上三门的规矩,我并非与你二郎山有什么纠葛,寨主你不要多疑。”贼人说道:“我们在二郎山结义为友,我弟兄三人,大拜兄赛存孝于尘埃,被你等破去金钟罩;我之三拜弟高双青,被你们追得狼狈不堪。我乃排行在二,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是也。三太你若识时务,束手被擒,省得我刘寨主费事。不然我先拿三太小儿,后拿老儿胜英。”三太闻听,勃然大怒,背后压朴刀,说道:“刘智小儿休出狂言!”三太往前一步。这家伙使动素杆亮银枪,一点三太眉心,二撩阴,三扎盘手,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三爷的朴刀,闪、砍、劈、剁、绷、扎、握、挑,朴刀翻飞,二人斗战二三十个回合。冒然间刘智枪法一乱,步眼一散,虚点一枪,纵出圈子外,说道:“三太小儿杀法真勇,本寨主去也。”刘智抹头往南而败,进了二道山口。众寨主与喽卒三四十人雁翅排着,纹丝不动。三太见贼人刘智败进二道山口,即随后追逐。追出不远,迎面有一山坡,高有十数余丈,方圆亦在十数余丈。贼人刘智由北铲坡败上山坡,转身面朝北,将素杆枪往山坡上一插,枪尖入土约有半尺余深。你道,三太自入罗网,已经插翅难飞。贼人此时叫三太往北看,三太回头观看,二道山口外,三四十个贼人跟进二道山口内,俱换兵刃,每人两壶箭,一张弓,在二道山口内,面朝南,俱都张弓搭弦。三太此时有心再出二道山口,必然是乱箭齐发。

  三太倒吸一口凉气,悔不听大师兄胡景春之言,果然又上了贼人之当。心中暗想:如要再想出山,非把贼人拿住,走马换将。我要把他拿住,叫他将我送出山口,不然万难出山。你道,三太此时欲学单刀赴会之故事,心中思索,遂压刀由北山坡追上去。贼人见三太追来,赶紧撤枪,转身从南面败将下去。

  十余丈高之山坡,走至离平川地约有一丈余远,贼人用枪一点地,那枪尖一滑,撒手扔枪,从山坡滚将下来。贼人一个翻身,一纵身躯,滚出去有七八尺远。黄三太一看,以为贼人脚底下登滑啦,遂一伏腰,跟着下去,要打算在贼人肉厚的地方,砍他两刀背不至害命,好持住他的衣服,让他在前,自己在后,将自己送出山去,也不伤他性命。遂往下一纵,脚踏平川之地。

  脚下觉着一软,脚尖一叫劲,扑咚一声响,三太掉入了陷坑。

  三太说声:“不好!”将手中刀一抛,两只手一拢磕膝盖,掉下有一丈余深。那陷坑下石灰铺底,上边黄土蒙盖,白天看之仍是平川地;将人掉下时,土往下一落,石灰面往上扬起,将英雄双眼一眯。只听贼人刘智对着陷坑中狂笑两声,伸手从兜囊中取出呼哨,三声哨响,树林丛中埋伏的喽卒十数名,俱打灯笼,每人长把勾杆子一条,先把陷坑上盖顶的席,用勾杆拉出,后将三太也用勾杆搭将上来。英雄想要睁眼,非得用眼泪冲出石灰,不能睁目。那喽卒将三太搭出陷坑,如鸭凫水,四马倒攒蹄一捆,将绳子挽上套,拿木杠子一穿,两个喽卒一抬,杠子颤颤微微,抬着走了。刘智与众群贼前后护随,两个人抬着,进三道寨栅门,聚义厅东角门外。两个喽卒把杠子一推,将黄三爷摔在尘埃。刘智说道:“你们大众看守此人,我回禀四位寨主爷。”

  刘智进东角门,向前躬身,说道:“四位寨主,我在山口外救回查山寨主于尘埃,拿住胜英的徒弟黄三太。”四霸天问道:“怎么将黄三太拿住?”刘智说道:“我将他诱进二道山口,又将他诱入陷坑。”二寨主韩天魁问道:“三太现在何处?”刘智说道:“现在东角门外,将他捆好,听候寨主发落。”

  二寨主说道:“喽卒们,将三太足下绑绳挑去,倒捆二背,好好搀扶进来。你等不许奚落于他。”二郎山的山规,拿住三太之时,三太的刀仍旧还于鞘内,插于背上。三太背囊中镖与金银,一概不敢给动。这是二郎山的山规。那喽卒闻听二寨主吩咐,遂将三太足下绑绳解开,将三太满身的灰尘,皆给掸去,两个人搀扶三太。三太说道:“你等闪开,三爷还用搀架吗?”

  三太大踏步进了聚义厅。一看正北面摆着四张金交椅,不问可知,必是镇江府四霸天。东西两边五千余名江洋大盗,俱是壮帽大氅,狮子绊英雄带,胖瘦丑俊不一,俱是日走千门,夜盗百户,可称得起江洋大盗。又见聚义厅下站立二十四对削刀手,俱使朴刀一口,那都是宰活人的,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排班站立。三爷面向北,对着四霸天一站,面不更色,态度沉静。

  那削刀手嚷道:“跪下!姓黄的,上面是四位寨主爷,一怒将你乱刃分尸,剁成肉泥!”三爷不闻不问,削刀手又连连喊叫:“你是傻啦?还是聋啦?怎么不答言呢?”此时第二张金交椅上二寨主站起身形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二寨主站起身躯,观看黄三太:头上戴古铜色壮帽,茶青短靠,细腰圆背,足登青缎大肚窄腰包头靴子,黄白脸面,五官清明,天庭饱满,剑眉朗目,地格方圆,背插朴刀一口,肋下衬镖囊,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二寨主遂对三太说道:“三太,你们师徒走镖,我们身为绿林盗,两无交涉,为何无故的扰闹我们二郎山,打伤我的查山寨主于尘埃?你既被获遭擒,就当跪倒求饶,寨主有恻隐之心,饶恕你的性命。为何你怒目横眉?”黄三太冷笑,说道:“你是此山哪一个寨主?”二寨主答道:“我乃本山二寨主韩天魁是也。”三太说道:“我看足下之外表,倒像英雄的模样,为何说话不知体谅?你家三爷世代簪缨,锦囊秀士,宦家儿郎。吾之老师胜三爷,乃替天行道,剪恶安良,称为侠客。我乃侠义之门下,黄三爷身价乃泰山之重。你们占山为王的贼寇,出身低,分量轻,像你们这类人,占三个字:抢、劫、偷。明伙路劫,窃盗杀掠,二郎山老少俱是一堆贼寇,并无良善之人。”二寨主韩天魁被三太给骂的黑脸发赤,一班众群贼大怒。二寨主说道:“小儿三太嘴尖舌巧,出口伤人。岂不闻沙子之内澄黄金,绿林盗内有英雄;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盐车困良骥,深滩隐蛟龙?好汉不怕出身低,身贫莫言祖宗贵。你说绿林盗出身贱,我们有杀人之权,能宰活人,一句话,把你挫骨扬灰,剁肉成泥。”三太闻听,冷笑道:“此话是你顺口胡说,还是出于本心?你们要杀三爷,我要皱一皱眉头儿,我就不是我黄门子弟,胜家的门徒!我老师不久就到,要知我被群贼所害,那时候我恩师念师生之情,亮鱼鳞紫金刀,把你们老少群贼,刀刀斩净,个个杀绝。那时节我三爷死在九泉之下,也心平气和。怕你们不敢动黄三太。”四霸天闹了个骑虎难下,怒急如火。韩天魁吩咐一声道:“众寨主,将黄三太乱刃分尸!”众寨主同喽卒约有百十余人,各甩大氅,亮出刀枪剑戟,如同蝴蝶乱飞,将黄三太团团围住。三太面不更色,微微冷笑。

  正在此时,忽听聚义厅上痰嗽一声,叫道:“众寨主刀下留人!俺胜英来也。”众群贼抬头观看,见一人由聚义厅上飘然而下,发似三冬雪,髯赛九秋霜。皱纹堆累,白发苍苍,头戴鸭尾巾,背插鱼鳞紫金刀,胁下趁黄缎镖囊。这就是胜三爷单刀会群贼,独斗四霸天,扫平二郎山。且说众寨主闻听刀下留人,众群贼往东西两下一分,闪开三四丈远。胜爷稳住群雄,转身面朝北,对着四霸天控背躬身,说道:“四位寨主请了!俺胜英来得鲁莽,衣服不齐,未备礼物,四位寨主多有包涵。”

  书中暗表,你道胜爷怎样来由?要等胡景春奔飞龙镇侠义庄请胜爷,则救之不及了。皆因景春听三太要把住山口,只得自己直奔飞龙镇。景春腿快,二郎山距飞龙镇三十余里,走出十数里,天在定更的时候,正往东北鹿伏鹤行,忽然间看见由东北向西南飞来一道黑影,黑夜之间其行甚快,银髯飘洒。景春原是童子功,眼神最足,胡景春思索,看这道银髯,大约是我师傅追下来了。遂趴伏在地,看着黑影相离切近,风吹飘摆银髯。

  相隔一丈远,景春站起身躯,遂问道:“来者老人家,乃何人也?”胜爷止住脚步,答道:“老夫胜英是也。”景春赶紧向前行礼,说道:“弟子拜见老恩师。”胜爷打火折一照,说道:“原来是景春,你从何处而来?”景春答道:“门下由二郎山巧遇我师弟三太,被贼人拿获,弟子将山贼金钟罩已破,救了我师弟三太,问明你老人家,才知不在侠义庄,必在飞龙镇。我要随同我师弟三太拜望老师,破山拿贼,我师弟执意不肯。他遂把住山口,隐藏在山口上树林丛中,怕高双青逃走。”胜爷说道:“汝师弟秉性刚暴,他乃阔少的性情,万一有失,如何是好?我急速进山,保护三太要紧。他如进了二郎山,凶多吉少。你赶紧到飞龙镇,进南口座西向东丁家店,拜见你丁叔父丁桂芳。那丁桂芳是为师口盟弟兄,你邱三叔跟那把势场学艺之人,俱在丁家店。你师弟香五、茂龙、李煜、贾明等也俱在丁家店。你如见着大众,就说是老夫聘约,三更过了的时候,俱到二郎山,为师恭候。有你邱叔父,我好与群贼辩理。”将话说完,胜爷够奔西南二郎山去了,景春则往东南飞龙镇。胜爷轻车熟路,仍然不走山口,踩陡壁山崖爬山,跃过寨子墙,直奔聚义厅。蹿房跃脊,将到聚义厅后,就听聚义厅四霸天说:“将三太倒捆二背,搀进厅来,你等不许奚落。”胜三爷听得明白,如要来迟,三太必受大害。胜三爷这一到,是黄三太祖上阴功,父母的德行,前因后果的感应。老英雄心中思索,三太作事很有些刚直,他初遇此险,我倒要品一品此子,他要软弱,怕死贪生,苦苦的哀求,我也救他,救出二郎山,叫三太回归故里,从今后不许他说是我胜英的徒弟;他要刚强志气,我要救了他,可称得起是我胜英的徒弟。胜爷在聚义厅上窃听,听到三太与四霸天对答时,刚直之甚,面不更色。胜爷暗中说道:“罢了,此子着实可爱,真是胜英的门下。”正在群贼怒恼之时,要乱刃分尸,胜英心中暗道:“此时不救,等待何时?”因此痰嗽了一声,飘然纵下聚义厅。可称得起英雄天下晓,名重好题诗。

  众群雄闪于东西两旁。胜爷说道:“众宾朋刀下留人。”先稳住群雄,转向北面才与四霸天交谈。四霸天不由得站起身形,抱拳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大驾光临敝山,我等不知,未能远迎明公,当面恕过。胜老达官,来在小山敝寨,不知有何事故?”胜爷说:“提起此事,胜英惭愧之甚。在下有一盟弟,在侠义庄铺把势场。在下同师弟共学十数年粗拳笨脚,大概众位寨主如不认识,也该有个耳闻。离此宝山三十里地,铺场在侠义庄,此人姓邱名琏,别号人称入地昆仑。我之盟弟不识贤愚好歹,收下一个义子,名叫高双青。此子行为不正,在侠义庄左近所在,于正月十五杀死逛灯的女子,又清明佳节因奸不允,杀死上坟回家的守节寡妇。此事确是那贼人亲口所言。又在某某宦家楼上,因奸不允,揪着小姐发髻,持刀威吓,是我胜英亲眼所见。像我们上三门户之中,最要者,万恶淫为首。我当时追到侠义庄捉拿于他,小冤家镖打他的义父,得艺忘本,未出艺忘师。万恶淫为首,可杀不可留。因此我派我的小徒弟等十数人追拿,追至寨主的二郎山。三太年轻无知,言语之中不知慎重,未曾把此事说明,才得罪寨主。众位寨主高抬贵手,我前来赔礼。”大寨主说道:“胜老达官,你就为高双青吗?此人跟我弟兄四人,对面不相识,是跟我们别位寨主拜兄弟,我们弟兄并不认识。老达官清理门户,你门中之人与我们无干。还有别的事没有呢?”胜英说道:“在下有三件事相求。头一件要出高双青,清理我们上三门门户,省得民家的少妇长女被杀。第二件大概不是你们四位寨主所为,人多心不齐,前几日乡下老人送姑娘回婆家,离二郎山西北数里之遥,忽然由船上抢去少妇范氏,少妇娘家的天伦难以为情,要投长江一死,被我们保镖伙计救回镖局子去了。我己探听明白,被抢少妇确落在此山之内。像你们众位寨主,抢了有夫之妇,岂不是生生打散鸳鸯对,活活折断连理枝?你们四位寨主,高抬贵手,将少妇赏赐于我,我将送回家去,让少妇父女骨肉团圆;再送回婆家去,让小夫妻散而复聚,破镜重圆。”四霸天说道:“请问那第三件呢?”胜爷含笑说道:“第三件事,难以启齿。”

  寨主说道:“明公有话讲在当面。”胜爷说道:“我看你们四位仪表身材。正是当世英雄,为何身归绿林?众位交我这个朋友,你们大家分散金银,有家投家,有故投故,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你们大家散去吧。”二寨主低头不语。大寨主站起身形说道:“姓胜的,你要那高双青,原是你的人,我们给你哪。要那被抢的少妇,我们也献出来。你叫我们散山,你凭什么呢?你是文官还是武汉?你简直把我们哄散了吧。”胜爷说道:“我并非是害众位呀!你们回归故里,改邪归正,一家老少欢欢乐乐,弃暗投明。如若要问凭什么?全凭三只金镖,甩头一子,鱼鳞紫金刀一口。”

  大寨主道:“姓胜的,你要赢了我们四人,任凭你栽培;如不是我们敌手,难逃出二郎山!叫喽卒看我的九节链子锤。”

  胜爷捋银髯,压鱼鳞紫金刀,要单刀战群贼,独斗四霸天。胜爷这才说道:“寨主,要单打独斗,马上步下,水旱两面,十八样大兵刃,十八样短家伙,挑出几样来我奉陪。要群殴,把我的衣服,一寸半寸损伤,我自备其缚,众位亮家伙,把我碎尸万段,不怨众寨主杀之无礼,怨我胜英经历不到,学艺不高。如若不肯伤我,在下隐姓埋名,再不出世。”你道,胜老者原是先礼后兵,到聚义厅之时,三五句话,本来已将三太的绑绳解开。但后来说话,越说越不投机,大寨主九节练子锤,对着胜爷双锤砸于顶门,胜老者一闪身躯,双锤打空。二招使双风贯耳,锤头有茶碗口大小,胜爷一缩头项,只听咔嚓一声响。

  第三招双锤一抖,奔于面门,胜爷又一闪身,三招六锤俱空。

  大寨主说道:“姓胜的,为何三招不还手呢?”胜爷答道:“俺胜英垂暮之年,鬓发已苍,每逢会战英雄,先让三招。”

  大寨主韩天祺说道:“不用你相让。”胜爷听罢,随手压刀。

  此刀未曾离鞘,一抽刀,那刀真金钢口,咔啷啷一声响,蓝汪汪的蓝油,紫微微的鱼鳞。此刀明似水,杀人不见血,爱杀人,更慈善,专把世上不平管。大寨主韩天祺第四招八锤,挟肩带背;胜爷刀法还招,绷、扎、窝、挑,神出鬼没。众群雄观看,老胜英刀法绝伦,名不虚传,耳闻莫如眼见。但有一件,胜三爷好货不贱卖,不过略施小艺而已。此时心中思索,来到聚义厅之时,三言五语,将三太绑绳解开。我叫他西北角站立,因他是少年青春,学而未成。虽然他刀镖在身,聋子的耳朵,是个摆设。此战场三太不能动手,就是我一人敌群贼,战得工夫大了,怕我气力不敌。为何不使个人前显耀,鳌里夺尊?见贼人双锤一抖,正打心窝,胜爷闪身躯,让过九节练子锤,用刀一剪大寨主双手腕。二寨主观看,心中暗想;我兄长大寨主双手要断!刀离大寨主胳膊半尺有余,胜爷一反手腕,一偏刀顺着抽将下去,正打在大寨主手腕之上。大寨主疼痛难忍,一甩手将九节练子锤抛于尘埃,两手腕肿起一指多高。胜爷又随手横着一刀,奔大寨主面门之上。未及沾皮肉,只听那刀刷啦一响,一股寒气,大寨主一闭眼睛,心中说道:“我命休矣!”刀刃离面门切近,胜爷撤臂抽刀,道:“你我素无仇恨,我不肯伤你的性命。”

  二寨主说道:“兄长退下来,军家胜负常理。”二寨主说罢,甩青绢大氅,背后套挽手,压四楞镔铁锏,说道:“胜老达官,我奉陪走上几趟。”胜爷答道:“二寨主请上招。”头一招双插花,奔于鸭尾巾绒上。胜爷脚尖一滑地,闪出六尺有余。第二招玉带围腰,照定胜爷双肋便打,胜爷纵起有六尺多高。第三招一只点面门,一只点华盖穴,那锏一寸多圆,一寸多宽,见楞见角,如点上一只,必然骨断筋折,胜爷脚尖一滑地闪开。连让三招六锏,二寨主韩天魁说道:“明公,因何不还招呢?”胜爷说道:“每逢会战英雄,必让三招。”二寨主说道:“明公不用相让。”双锏再递招,胜爷用刀接招。双锏分量太重,招术是上绷下砸,里撩外滑。胜三爷刀法精巧,招数出去七面清。这一招出去,刀尖、刀背、刀柄、刀刃,落刀盘,献刀把,明看灯笼穗,一刀出去真是七面见清。但有一件,不许敌人兵器砸在刀上。如若碰在刀上,刀一撒手,可就污辱了一世英名。战够二三十个回合,胜爷便回光反照,绝命三刀。

  头一手独龙探爪,扎二寨主胸前,刀划两肋。二寨主一看,刀背朝上向下奔于胸口之上,二寨主双锏一挡,使了一招,分金锉骨。胜爷用真假虚实玄中妙,双锏将对上刀,胜爷将刀撤回,双锏落了空。胜爷一扬手腕,裹手一刀,二寨主低头不及,胜爷暗暗高抬贵手,只见头大一物落在尘埃,原来是二寨主青缎色壮帽,内里青绉绸帕,被胜爷一刀削落,发髻蓬松。胜爷撤刀,向怀中一抱叫道:“二寨主,承让,承让。”二寨主黑脸面一红,说道:“胜老明公,刀下留情,我甘拜下风。”二寨主仓皇而退。

  三寨主秦天祥站起身躯,甩大氅叫道:“胜英不必卖狂!我三寨主与老儿有杀族兄之仇。我乃太仓州人氏,我近门当族兄长秦天豹,跟你歃血为盟,老胜英嘴甜心苦,镖打我的族兄秦天豹,当时废命,使我当族嫂嫂苦守孤孀十数余年。我侄儿刻下二十余岁,已然长大成人,必要子报父仇。今天仇家对头见面,秦三爷焉有不报仇之理?老胜英你看看这是什么所在?”

  胜三爷捋髯冷笑,说道:“你拿着你们二郎山当铁壁铜城,虎穴龙潭,刀山油锅?据我姓胜的一看,不以为然。小山不能居虎豹。寸尺之山,焉能居虎豹?浅水半尺之深,焉能隐蛟龙?我姓胜的刀一点,二郎山弹丸之地,何足道哉!”三寨主背后伸手,亮出大朴刀,说道:“胜英何必动唇齿之才?今日有秦三爷没有胜英,有胜英没有秦三爷。咱二人强存弱死,真在假亡!”秦天祥亮刀,奔胜爷头上砍来,胜三爷忙一闪身,贼人又拦腰一刀,胜爷脚尖一滑地闪开,胸前紧跟着又扎了一刀,胜爷也躲过。胜爷道:“秦老三,你是抢少妇的正凶,本不当让你三招。我看在我死去的秦八弟面上,你们是当族的兄弟,关顾着苦守孤孀,我那守节的八弟妇,故此让你三招。再要动手,我要得罪啦。”贼人挟肩带背,对着胜爷又是一刀,胜爷鱼鳞紫金刀急架相迎。论说那秦天祥刀法很高,但有一件,好货就怕样子比。这些绿林人都是行家,胜爷刀递出去,招招式式,抬胳臂递腿,无一处不绝妙。众群雄观看,胜爷比三寨主刀法,高之千倍。人言胜英刀法绝伦,真乃名不虚传。二人战至二十余合,贼人刀劈胜英之顶门,老英雄一低头,往里一跟步,一矮身躯,往里又一进步,一翻左手,将贼人刀盘让过去,捋住刀把及手腕,往怀中一带,贼人连刀带人,跟进胜爷身前,此时胜爷右手之刀,要扎要砍,随胜爷自便。刀在贼人的壮帽上一晃,随把刀往回一撤,抬右腿,照定软肋梢上用脚尖一点,左手放过贼人刀把手腕,贼人往后一仰身形,朴刀抛于尘埃。

  三爷说道:“秦老三,你逃命去吧。白昼劫抢行路之少妇,这样官司你打不起。”秦天祥叠腰站起身形,说道:“老胜英,我与你誓不两立!”遂转身躯往南便跑,跑到兵刃架子前,提出一条花枪,转身再战。胜爷思索:本山的三寨主,他是脸面挂不住呀。再来交战,我看他枪法如何?贼人使花枪用招,一点眉心,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身,吞吐撒放,撤步抽身。

  胜老者看他使了几枪,知了门路,胜三爷暗忖:我这口鱼鳞紫金刀专克青白蜡杆子。看贼枪刺心窝,胜爷闪身,遂用刀一错那花枪,花枪断去二尺余长,连枪尖带赤缨白蜡杆落地下二尺多。贼人一怒,将多半截枪杆子一抖掉过头来,一裹手用枪柄照定胜爷右太阳穴打去。胜三爷低头闪身,刀刃向外一推,就听哧的一声响,又削折白蜡杆二尺来长。贼人又用棍招泼风十八打,庄稼六棍,对胜爷一棍跟着一棍。胜爷又裹手一刀,又将蜡杆削去一尺余长。贼人遂将蜡杆当作木棒使用,照定胜爷打去,胜爷翻手一刀,又削去一尺余长。贼人的枪杆剩了二尺余长,还要死战。胜爷跟步翻背一刀,对着贼人左肋梢下去,贼人将枪杆一立,胜爷刀刃已到肋际,二尺来长的杆子,一分两断,刀刃将英雄带抹破。为什么将英难带抹破呢?皆因胜爷暗施慈悲,不肯伤他性命。胜爷将刀抽回时,遂叫道:“秦老三,逃命去吧。我的刀到你肋上时,我要不撤刀,你已腰断两截了。我念其与你族兄秦天豹歃血为盟,八拜结交,不肯伤害你的性命,你逃命去吧,不必恋战啦。”秦天祥高声喊叫:“有胜英没有我秦三爷!”转身往南,又奔兵刃架子而去。胜老者掀髯大怒,心中暗道:“我姓胜的但得容人且容人,容至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此贼仍不识时务。我看这个战场,不杀人镇不住群贼。我与此贼,今生之对头,来世的冤家,我要再让,叫我徒弟三太看着我太软弱啦。”遂一声呐喊:“无知的匹夫,看刀!”对贼人后腰就是一刀,贼人往西一闪。胜爷这刀本是虚晃,容他往西一闪身,只见挟肩带背,又是一刀。

  鱼鳞紫金刀起处,红光崩现,鲜血淋漓。这刀俗名叫王瓜拌葱,大斜碴,筋骨皮肉,迎刃而过。胜爷赶紧撤刀,纵出一丈有余。

  杀人不沾血,抬腿在靴底下,三擦鱼鳞紫金刀。擦毕往怀里一抱道:“众位寨主可曾看见?我可让之再再,我不得已而为之。”

  此时二寨主低声跟大寨主说道:“三弟也是逼迫人家太过,你我弟兄无言与人家对答。”四寨主在旁一看,不由得气往上撞,一甩大氅,背后抽出一把雁翎鞘锏式钢刀,冷森森耀人眼,明亮亮透寒胆,一步跃过道:“胜老达官,我们为首的拜兄弟四个,汝已战败我家大寨主,二寨主,力劈我之兄长三寨主,我要与我三哥报仇。”胜三爷观看此人,面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胜爷笑道:“大寨主二寨主已然相让,三寨主抢人家有夫之妻,理当死于非命。此时就剩四寨主一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像足下你,不贪淫,不好欲,不杀人,不放火,曾闻你冬天穿雪青绸子吊面皮袄,夏令天拿团扇穿两截大褂,是一位仁义的英雄。姓胜的刀快,不能伤你少年豪杰。你如不相让,也是徒伤和气。我敬你是位英雄,算我胜英承让了吧,承让了吧。”四寨主听毕,臊得玉脸通红,脑筋崩起多高来,说道:“胜老明公,你是屈己从人。但而有一件,我大拜兄,二拜兄,已然甘拜下风,三寨主已死,我要不奉陪动手,叫绿林人谈论起来,岂不笑破唇舌?叫人家说,为首的四人,大寨主、二寨主已败,三寨主被胜老者一刀劈死,四寨主不敢动手,岂不叫人耻笑我柳天真怕死贪生,畏刀避箭?我与你动手,你不伤我,我也不承情;我要伤了老达官,不算我意狠心毒。”胜爷听罢,哈哈大笑:“寨主说话,真是口应心,真乃英雄也。柳寨主,在我姓胜的致命处砍来,一刀要伤了胜英之命,不怨寨主意狠心毒,怨我胜英经历不到,学艺不高,寨主自管放心。胜英就是三只金镖,甩头一子,鱼鳞紫金刀一口,别无他物。我的兵刃暗器,如要伤寨主,是点到而已,略受微伤;要把寨主伤重了,胜英就是匹夫之辈。”四寨主说道:“胜老者你不伤我,我是绝不承情。”说着话,摆刀就砍,胜爷又连让三刀。

  第四刀鱼鳞紫金刀急架相迎,两口刀上下翻飞,各使平生艺业。

  胜老者观看,四寨主虽然年轻,刀法绝妙,看他年纪二十余岁,天然的奇才。就应了那句话啦: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有志不在年高,无才空活百岁。二人战了四十余个回合,胜老者腹中思忖,逢强者智取,遇弱者活擒。胜爷想到这里,故意刀法一乱,步眼一散,虚晃一刀,纵出圈外叫道:“四寨主杀法骁勇,胜英力不能敌。”四寨主说道:“胜老者衣服皮肉没有受伤,未分胜败,某家要追赶!”追出数丈之远,追至离着胜爷丈数来远时,燕云快靴一点地,又纵进八尺有余,柳寨主胸前离胜爷二尺有余。柳天真手起钢刀落,耳轮中就听澎的一声响,红光皆冒,翻筋斗栽倒尘埃。不知胜老者性命如何?你道,原本是胜爷败中取胜,反臂一镖,说一声:“着!”一晃镖奔于面门,四寨主一闪身,胜爷一低手腕,那镖恰打在柳爷左腿上。胜老者十成力量,用了三成,打的还是串皮镖。四寨主柳天真往后一仰身,刀尖一点地,一挺力量,肉皮一凸将镖崩出。

  皆因为胜英打得轻,是串皮镖,故此一挺劲,将镖给崩了去来。

  胜爷弯腰捡镖,在靴底下擦一擦血迹,将镖带在囊中,刀往怀中一抱说道:“四寨主多有包涵,我胜英暮景残年,已届古稀,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误伤贵体,寨主多多恕过。”四寨主控背躬身说道:“胜老明公,镖下留情,如打在肚腹肾囊之上,焉有我的命在?你这一镖,指教我成人,我要早与明公会过面,我也不至于身入绿林道。从今后绿林之中,没有我柳天真,在下回归故里,以庄农买卖为业。”又叫道:“大寨主、二寨主,小弟非是怕死贪生。胜老明公以大义劝人,我也不用银盆洗手,从今后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你我弟兄,青山不改,翠竹常存,他年相见,后会有期。如再见小弟,庄稼买卖地去见,绿林道算没有小弟柳天真了。”说着话,英雄一转身,由西角门,只见一道白线,回归故里去了。胜爷捋髯大笑两声道:“这才叫知己知彼,知进知退,真英雄也。”胜爷抱腕当胸道:“大寨主、二寨主,这不算胜英的本领,这算诸位寨主相让。三寨主已死,四寨主已走,二位寨主把高双青献出来,与黎民百姓除害,整理我们的门户。你们大众,分散金银,回归故里去吧。”二寨主韩天魁低头不语,大寨主低声叫道:“贤弟,就这样散山吗?十数佘年之山寨,非为容易。单打独斗,你我不是他的敌手,五六十位宾朋,你我弟兄二人,与他一齐动手,决不善舍此山。”遂吩咐众寨主亮家伙齐上,群寇各把兵刃亮出。此时三太在西北角站立,一看五六十号江洋大盗各自逞强,我的老师这样年纪,焉能敌得了这群贼寇?遂抽背后朴刀,要想帮助恩师动手。刀刚离鞘,胜爷叫道:“三太,休要逞强!在一旁站立,老夫独斗群雄。”你道,胜爷为什么不叫三太动手呢?皆因他学业未成,恐怕敌挡不住群贼,怕有性命之忧,因此拦阻三太。胜爷拦住三太,遂叫道:“众位寨主,我是前来救人,与众位并无仇恨,抢少妇之秦天祥已死,与大众无干。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们众位,依仗人多势众,在下我不能瞑目受死,只怕钢锋起处人头滚,鱼鳞紫金刀到处鲜血崩;怕是削瓜切菜,血溅聚义厅。你我大家素无仇恨,难道说众位家中没有妻儿老小吗?我既来此,哪怕你们人多?实无杀命之仇,众位请看,我鬓发皆白,残年无多,不必强存弱死。我与众位比一宗两不伤损之战法,就你们月台上这个铁香炉,此炉重有四五百斤,以此物赌输赢,将此香炉举起来,走多远出去,原放旧处。如有比胜英走得远者,也放在原处,我胜英甘拜下风,我师徒自备其缚,让众位寨主杀害,岂不美哉?”众群雄一听,看胜爷偌大年纪,面上皱纹堆累,说道:“胜老达官请你试一试吧。”胜爷走至铁香炉前,左手往后一背,右手伸开虎掌,在头层底下,单手一托,一掀银髯。你道,真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胜爷运动平生之力,将炉托起,离地约有三尺余高,前进三步,后退三步,然后将香炉轻轻仍放旧处。银髯一掀,气不涌出,面不改色。

  胜老英雄抱拳说道:“哪一位寨主也能如此,我胜英甘拜下风。”众群雄面面相觑。有人说:“哪位寨主能够这样托起香炉?”大家俱都摇头摆手,低言说道:“胜老者这大年纪,真是年老筋骨壮。我山中有二位能有此力量,三寨主已死;于尘埃有此力,但被胜英徒弟破了金钟罩,在床上养伤,行动尚且不能。其余者并无如此力量。”胜爷抱腕当胸,说道:“大寨主,二寨主,众位朋友;这不是姓胜的能为,众位这算相让胜英。你们大家回归故里,一家老少欢欢乐乐,岂不胜似绿林道吗?大家落个奉公守法,逍遥自在,岂不美哉?”二寨主低声叫道:“大寨主兄长,胜老者并非是以强暴压力用事,不如哈哈一笑,你我散去吧。”大寨主说道:“二弟,那老胜英这叫打草惊蛇,敲山震虎。俗所谓,你我绿林道打杠子的,不听鼓儿词。咱一个人拿不起铁香炉,如若五个人拿得起来不能呢?现在厅前六十余位,俱是武学的宾朋,为何咱们不以多为胜呢?依我还是群殴。众位寨主,亮家伙齐上!”

  你道胜老者为何举炉震群雄呢?为的是等侯时辰。正在此时将要群殴之间,忽听见东敞厅下说了一声:“唔呀,不要群殴,我在这旮旯里等候多时啦。”话言未了,又听西敞厅上喊道:“小子们,不要人多势众,我们保镖的来了二百多位啦!”

  说罢,大声说道:“众位下去动手拿贼呀!金头虎贾明来也!”

  正在此时,只听聚义厅上有人痰嗽叫道:“胜三哥,我弟兄在此。”言毕,飘然而下。东西南北四面,陆续纵下有三十余号,都明晃晃手拿刀枪。内中有个梳着冲天杵小辫的喊叫:“北边这两个,是两个贼头哇?好好,我先拿这两个小子。”内中有三位年老的,原来是丁桂芳与邱三爷邱琏及胡景春,余下俱都是年轻之人。内中又有五七个人,就是金头虎贾明为首,要拿大寨主韩天祺,二寨主韩天魁。胜爷抖着精神,说道:“你等不要造次,二位寨主是朋友,哪一个敢往前进?”胜爷遂向二位寨主抱拳,说道:“二位寨主,这半夜斗战,哪一位碰了胜英衣裳襟一点?我姓胜的不愿与众位为仇,我来的这些朋友,怕他们没有容人之量。二位寨主,不是姓胜的本领高,实是二位寨主相让。在下也不是陷害众位,此山中是无穷的富贵吗?你们大家分散金银,大有大份,小有小份,均散匀摊,各归故里,无忧无虑,安享富贵。”那二寨主低声叫道:“大兄长,胜老者并不责辱人,给你我好场面,不如就着台阶下;如若用武力对待,恐怕难以取胜了。”大寨主也看事不佳,心中暗道:“人家来了爷儿两个,都没有把人家怎样,何况现在又来了许多的人呢?”暗料绝无取胜之理。想到这里,遂对二寨主说道:“你就开发吧。”二寨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胜老达官,原本因抢人家少妇一案,我们服罪认输。胜老明公高抬贵手,你要把我们拿送官厅,就拿我弟兄两个,余下俱是山中的宾朋,我弟兄是为首之人。”胜爷听到这里,不由得捋髯大笑:“我胜英并非是文武官面之人,我若拿住二位寨主,我往哪里去交代?再者,抢少妇之人乃是三寨主秦天祥所作,他今已死,死了死了,我焉能连累好朋友?我还有一事相求二位寨主,你把被抢的范氏献将出来,预备软榻一张,用幔帐罩好,派喽卒搭送飞龙镇,我再把被抢少妇之父唤来,令他父女骨肉团圆。还拜求一事,你们寨主爷们,金银无数,为寨主的,少分三两二两;喽卒伙计们,也少分个一两八钱的,匀出来五百两银子。众位积德,皆因范氏被抢,他娘家天伦投河求死,被我镖行之人救上来。乡下老人范永升一贫如洗,无有隔宿之粮,实在难活于世上,这事算你们众位寨主恤老怜贫,救了苦难。速五百两银子,给与那贫寒的范老者,你们爷们急公好义,我胜英内中如若克扣分文,我胜英莫非为人类。”二寨主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既有作德之意,慢说五百两银子,就是千两也不吝惜,均皆小事。但有一件,你要那被抢的少妇,我等理当献出,惟有捉拿高双青一事,他现在东跨院客所,请明公自己去拿,我们实不能帮助。”胜爷闻听,说道:“那事也不用劳动众位,我们自前去捉拿。”胜爷又说道:“二位寨主,我给寨主先介绍几个朋友。二位贤弟请过来。”胜爷遂用手一指大寨主、二寨主,说道:“这是本山二位寨主,大寨主韩天祺,二寨主韩天魁;二位寨主,这是的我口盟拜弟,在此飞龙镇开设十八家招商大店,铺十八个把势场的丁绅董,号叫桂芳。这位是侠义庄铺场子教师,姓邱名琏,排行在三,人称绰号入地昆仑。因他不识贤愚,收了一个义子螟蛉高双青,不料此子作下伤天害理之事,采花杀命,多叫众位寨主见笑。”众位寨主道:“胜老明公说的哪里话来?俗所谓,圣人不敢保其亲族贤愚。师傅领进门,品行在自己。”胜爷说:“惭愧,惭愧。”

  又道:“四位多亲多近,你我和平办理,再不可锱铢较量。你我从此结为至交契友,再不可以武力对待。”胜爷又道:“二位寨主,派人把我领在后跨院客所,怕我们与众英雄误会。”

  二寨主说道:“此乃份所当然。”遂派了两名精明的喽卒道:“你们把胜老明公陪到东跨院客厅。”胜爷问道:“你们小弟兄谁同老夫去拿高双青?”言还未毕,金头虎贾明说道:“胜三大伯,我同我大师兄胡景春、黄眼珠邱成及我师兄欧阳德,我们弟兄四个,情愿跟同你老人家前往,皆因我们都是金钟罩。”胜爷暗想:这个孩子粗中有细,他们四个人俱是横练,浑身上下善避刀枪。胜爷想罢,点头说道:“既然你们愿往,就此前去。”于是爷儿五个,跟着两个老成喽卒在前引路,胜爷等直奔东二道跨院。工夫不大,来到东二道跨院,两个喽卒用手一指,低声道:“这北上房就是客厅。”胜爷点头,一摆手道广你们二位回聚义厅去吧。”金头虎低声对喽卒道:“你们两个小子快跑啦,碰死可不管哪。”

  且说众英雄观看北上房,乃是明三暗五,里边灯烛辉煌。

  又听西暗间有人说道:“二兄长适方才我派人探听,说那老儿胜英战败大寨主、二寨主,此时三寨主亮刀与老儿动手。二哥,你再派人打探。”只听淫贼说道:“如若三寨主拿着胜英,我到聚义厅将老儿碎尸万段,方消我胸中之恨。”胜爷听到这里,一捋银髯,暗说:冤家,你是我徒侄,又是盟弟之义子,你要做些好事,我跟我徒弟三太、香五等岂不一体疼爱于你?你此时不思己过,反恨老夫。金头虎贾明也听得明明白白,高双青在屋发威。遂对胜爷说道:“师傅别生气,一喊嚷他就跑啦。”

  对欧阳德说道:“你藏在西暗间后窗户外,邱成你在西暗间窗户外。你若念他是你义弟的情面,如将采花贼放走,两条命案的官司你打。大师兄胡景春,你是三大门长门弟子,你在外间屋门口外避住。因为你能日行七百里,放走采花贼,两条命案官司你打。胜三大伯,咱爷俩进屋里拿贼。我在头里,他要是发暗器,由里往外扔东西,我是刀剁斧砍,全都不惧,破出我这身衣裳,我皮肉不至伤损。”胜爷暗中思索:这孩子太坏啦,恶淫贼插翅难逃。遂先派人二面堵住,量贼人绝无可逃之处。

  傻英雄派三位埋伏已好,遂高声呐喊:“采花贼小子,你剁我胜三大伯十刀八刀,我杵你一百杵!”傻英雄一喊,忽然西暗间灯烛俱灭。傻英雄又喊道:“小子,你吹灯也跑不了!胜三大伯你打着火折。”胜三爷听罢,左手打着火折,右手压鱼鳞紫金刀,贾明在前,用一只镔铁杵,把脸面护住,然后把茶青绸子门帘扯下,爷俩进了西暗间。拿火折一照,只见方才说话的二人踪影不见。胜爷又用火折把蜡烛点着,不见二贼哪里去了,金头虎喊叫:“豆腐皮欧阳德,打你后窗户走啦!”欧阳德说道:“晤呀,臭豆腐,王八羔子,后窗户未动。我在后窗外用刀堵着,这旮旯里丝毫未动,贼人焉能打那旮旯里走呢?”

  金头虎又喊道:“黄眼珠邱成,打你前窗户跑啦!”前窗户外邱成说道:“我用刀早就堵住啦,并没见人出来。”傻英雄道:“胜三大伯,这是瓮里走龟。要不然这贼是闻太师的儿子;地遁啦?”胜爷道:“胡说,焉有攻乎异端?”胜爷遂用刀在床底下慢慢的一拨,床底下无人。遂用刀把床托起来,仍然不见二贼踪迹。胜爷将火折熄灭,遂端着烛灯,复又细照床下。此屋中方砖最大,只见在西南角似有衣襟擦的尘土之痕,又见东南角一块方砖未曾对严,胜爷遂又用手一按,此方砖忽然掘起,紧靠于东板墙,胜爷拿灯往下一照,原是倒下阶脚石。金头虎贾明一见,不由得大声喊道:“敢情那两个贼钻了狗洞子啦。”

  且说胜爷用烛一照,遂说道:“这是地道。”贾明听罢,哈吧着他的罗圈腿说:“下那地道追拿贼人。”胜爷一手揪住,说道:“明儿,且慢,里边要有埋伏怎么办哪?”金头虎说道:“咱爷们金钟罩护体呀,刀枪不怕。”胜爷摇头说道:“倘若贼人将你拿住呢?”傻英雄说道:“要被他们拿住可就干啦。胜三伯你说怎么办呢?”胜爷说道:“此事总得两人下去为妙,前面一人追赶,后面一个保护,方无危险。”金头虎向外喊叫:“欧阳德师兄,你打窗户进来吧!”欧阳德一脚将后窗户踹开,遂纵身形进了西暗间,说道:“唔呀,小子,你叫我作什么?”

  金头虎说道:“你是我师兄,我是你师弟,当头的蚂蚱先受苦,你在头里下地道,我在后面保护着你。”欧阳德说道:“唔呀,王八羔子臭豆腐,我是不能哪。你在头里走,我在后面保护着你,别要挤兑我。”金头虎笑道:“豆腐皮你不吃亏。你保着我大驾。”贾明这才哈吧着罗圈腿,下了地道。十三层阶脚石极窄,半尺来宽,贾明体大身笨,两脚一滑蹬空,由石阶上滚将下去。欧阳德脚尖一滑;一伏腰亦落下去,直落到十三层以下。贾明问道:“师弟怎样了?”欧阳德说:“这倒爽快。省得一层一层的往下哈吧。”贾明说道:“师兄,地道里边黑,你可别打火折,若是一打火折,恐怕贼人顺着火亮儿,可就看见咱们啦。要不打火折,定一定眼神,咱们弟兄都是童子功,眼神最足。你我二人千万别喊叫,贼人他要在地道之内,我有主意拿他。”傻英雄这才占全了那十个字:奸、滑、懒、馋、坏、浑、浊、猛、愣、偷。二英雄往北追赶,追出约有半里之遥,眼神也定足啦。往西一拐弯,只见一道白线,白素素,又现露出匕首刀一口。金头虎一看明白,心中暗道:“这小子别着拿刀要扎我呢。”贾明想到这里,自己暗道:“我先稳住了这小子。”贾明早摸了摸地道两边干磨的方砖。傻英雄打冲天杵小辫里往外冒坏气,遂假意喊叫:“不追吧,胜三大伯不饶。

  这样黑的地方,睁眼不见物,简直往哪里去拿呀?”喊罢,遂成心往砖墙上一撞。因为他叫金头老虎,三声叫不开门,拿脑袋撞开,有油锤冠顶的工夫。”嗳呀!撞了一个大疙疸。真要是不追吧,胜三大伯还是真不答应,这是真倒运啦,我头发根子直发乍,心里直跳。”贼人打算暗算金头虎,如今一听贾明这一喊叫,心中说:“这小子心惊肉跳,大约他是该死啦。我匕首刀刺他胸前,或砍肋梢,一刀将他刺死。”那知道机灵贼上了傻小子的当啦。金头虎未曾往西拐,两条胳膊早伸出来了,竟等自己抱贼。贼人看着敌人身临切近,遂伸手就是一刀,刀扎在大肚子之上。但有一件,金头虎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刀箭不入。金头虎趁势两手一摆,把贼人抱住,虽然肚腹上扎了一刀,划了约有半尺多长,不过将衣服挑破,黑肉皮上落了一条白道而已,反倒把贼人抱住,底下用腿一兜,贼人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贾明力量又大,赶紧爬在贼人身上,口中不住的喊叫:“师兄欧阳德呀,咱把采花淫贼给拿住啦!”欧阳德一听,乐得肚肠子直疼,急忙向前,协力相帮。欧阳德过去伸手就是用力一按,金头虎喊道:“喝,这是我呀!使刀的那才是贼哪。”欧阳德这才明白,是傻小子抱着贼哪。遂将贼人腕子一拧,将贼人手中刀夺过,师兄弟二位将贼人的飞抓取出,将贼人捆绑已好。金头虎贾明对欧阳德说道:“天下英雄属谁?”

  欧阳德问道:“你说属谁?”金头虎道:“除去三个老头,就得数我。”欧阳德说道:“哪三位老头呢?”贾明说道:“头一位胜三大伯,第二位诸葛二师伯,第三位老师傅弼昆长老,除去这三位,天下英雄就得属我。在周家屯胜三大伯与丁桂芳大叔,没拿住采花淫贼;在二郎山多少人没拿住高双青;在地道之中,我将采花贼拿住。天下英雄谁敢比我?给黎民百姓除害,整理门户,乃是我贾明也。”欧阳德说道:“师弟不用夸口,你乃事逢恰巧。”遂打起火折一照:“啊呀!不用夸口,你拿错了。淫贼乃是一身金镶白的短靠,白素素的脸面,年在二十余岁。你拿的不对了,这还逞的什么能呢?”原来不是采花贼。贾明听罢,低头细看,果然不是淫贼高双青。遂对他说道:“小子,你可冤苦了我啦!”弯腰抽了那贼两个嘴巴子,说道:“原来不是高双青啊。”打得贼人顺嘴流血,欧阳德说道:“你不用吹了。拿了这么一个假采花贼,你还要说大话,藐视天下的英雄,若叫我一看,简直你成了狗熊啦。何必说这个大话呢?”金头虎一听,竟被师兄奚落一番,不由得可就急啦,遂说道:“蛮子,不用小视我,拿不住真的,至死不见你面。”你道,因何拿住一个假淫贼呢?只因方才屋内有两人说话,他们两个人原是一同跑出来的,所以这个是假的。且说金头虎贾明对欧阳德说道:“我就此再追真的去吧,真的拿不回来,我不算英雄,就算狗熊,至死再不见你的面。我贾明就追了哪。”说罢此话,遂由地道追下去了。

  又追出一里多地,遂上了阶脚石,追到外面,原是二郎山西北山坡下。金头虎一看,有巨石一块,原是盖地道口的一块破碾盘。金头虎举目观看,原来东北是飞龙镇,东南是侠义庄,正南就是二郎山,贼人必由西北镇江府江沿而去,我给他个一条道追到天亮。金头虎想罢,遂顺着江沿,往西北追下去。追出十数余里,遂祷告道:“佛祖保佑,多保佑,牛王爷,马王爷,保佑着我追上采花贼,我把他拿住扛回来,我好露脸。”

  正自叨念着,忽然间看见河沿有片杨柳树林,只见就一道白线直奔西北而去。贾明心中暗喜,说道:“造化哟,贼真奔这来了。”顺着河沿追出不远,踩迹寻踪,又追出几里地,一道白线又不见了。金头虎一想,还是跟着踪迹。追出到天光闪灼,追至镇江府大江,水流向西。又看了一看,见西北角峻岭高峰,陡壁山崖,较比二郎山五六个大,山上悬旗吊斗。贾明追至山口,自己思索,大概追出一千多里地了。又一思索;我一天才跑二百多里地,这半夜的工夫,大概也就五六十里地。贾明自言自语,抬头一看,山南外俱是松林,金头虎遂暗暗坐在大树之下思索:追不着怎么回二郎山去见大众呢?遂又祷告:“佛祖保佑我将采花贼拿住,我回去露脸,好见大众。”正自思索,一看采花贼由东口顺河沿而来。你道贾明为何追到头里来了呢?

  皆因那采花贼绕路逃走,走的是弓背;金头虎斜插着追赶,走的是弓弦,因是已追至前头来了。金头虎一看见贼人,心中欢喜。采花贼此时可不知道暗里被人看见。采花贼走到了山口,无精打采,灰心丧气,自己思索:有心进此山,此山为首的寨主与我秉性不同;有心不进此山,却又无处栖身。因此心中犹豫,遂慢慢的进了山口。且说金头虎在暗中看准采花贼,这才悄悄地在后跟随,心中暗想:我在后面将他抱住,扛回二郎山,也好见大众,先叫欧阳德、杨香五等看看,到底姓贾的将此贼擒回来了。那时我够多么露脸哪!我此时可别嚷。你道贼人此时正在愁烦之际,金头虎追至距离五六尺远,两只手一伸,往前一扑,遂不知不觉喊道,“小子哪里走!”贼人一闻听后面有人喊叫,贼人伏腰,鹿伏鹤行,往山里逃奔。金头虎心里说:“别喊别喊,没等抱着他,怎么又喊呢?”遂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且说头里跑的是采花贼,后面金头虎追赶,那山口里外俱是翠柏苍松。进了山口不远,忽然间就听呼哨一响,仓啷啷锣音一片,闪出二十余名喽卒,每人一口拦马刀一横,将去路拦住。原来这座山乃是南七省八大名山中首一座山寨。此山的规矩,不穿长大衣服不许进山;外边落了人命重案不许进山;有官人马快班头在后面追赶者不许进山。比喻说,州府县马快班头官人办案,探明此凶犯,若是落在此山,官人得下帖拜望。

  无论那个衙门的官人,本寨主都迎请招待,接到大客厅以酒席款待。酒席筵前,必问官差在办的是什么案?如若是明伙路劫,抢财伤主,实在案情重大,问明凶犯姓什名谁,本寨主再与官差要出批票观看。本寨主再派查山的寨主查问本山是否有此凶犯。查山寨主若说有这么一个人,本寨主即将此人唤至面前,说道:“这是办案的官人老爷。你为何明伙路劫,还伤人家事主?罪不容让。”然后吩咐喽卒,把他捆了,再问明官人那府那县,本寨主就帮着把那凶犯送到该管地方,依法治罪。如果明伙路劫,抢去二三十两银子的东西,本寨主说情于官:“他们虽然抢这一点钱财物件的案子,到了官厅也不能保全性命。

  上差老爷,你作德吧。”将此话说罢,然后叫过明伙路劫之人,给办案的磕三个头,求办案的给他留条活命,并且本寨必拿出二三百两银子交给办案之人。回衙将银子交到官厅,就说把赃银追回,求官厅别追就算完事啦。马快班头如若说不行,那办案官人必难出此山。此寨主在南七省乃是头一名的人物,此人横推八匹马,倒拽九牛还,真有万夫难当之勇,南七省年轻的英雄,压倒一切,属其第一。此寨主名誉甚高,山规甚严。

  闲言抛开,且说这二十余名把守头道山口,看见淫贼穿着短衣巾,小打扮,背后插刀。喽卒先对淫贼用刀一横,挡住淫贼去路,遂问道:“呔!你往山里找谁?”淫贼见问,忙抱腕当胸道:“众位宾朋,我找贵山的二寨主,他是我八拜结交的弟兄。”那喽卒头目名叫沈匡,遂问道:“你有命案没有?”

  淫贼答道:“在下没有命案。”又问道:“你有官人追着没有?”贼人说道:“没有,没有。”又问道:“为何你这样的景况呢?”贼人说道:“我惹点小事,因此后边有人追赶下来,人到难处想宾朋,我请二寨主我的盟兄给我了结此事。”那头目又问道:“我家二寨主姓什名谁?”贼人说道:“此人绰号人称紫面判官,姓邱名锐,邱二爷是也。”喽卒头目听淫贼说的二寨主名字全对,然后放贼人进山去了。傻英雄金头虎贾明在后面一个劲地喊叫:“要你们将贼给我拦住,你们不拦住。你们都得闪开,我自己拿他。”众喽卒闻听,不由得生起气来,遂用双手带一横拦着贾明,大声问道:“你找谁呀?”贾明答道:“我拿那个穿白衣服的贼人。”喽卒头目问道:“你是哪衙门的官人?带有批票海捕公文吗?”贾明说道:“拿贼甚么叫批票?什么叫公文母文?简直我全都不懂呀,不用说你们都是小贼呀,你们山里必有大贼。你们赶快告知你们大贼,把那穿白的贼人给我送出来,给我磕三个头,叫三声金头虎爷爷。如其不然,我要杀进山去,杀个鸡狗不留。”贾明口出不逊,那当喽卒的,还有什么安善的良民么?遂互相说道:“这个东西,一句人话不说,咱们给他点苦吃。”那头目沈匡遂暗暗绕到贾明背后,用双手带的刀背,打算把他砸躺下,大众饱打他一顿,也不伤他的性命,因为绿林道的人专忌讳这个贼字。且说这个头目由南边绕在贾明背后,前面这些喽卒故意对着贾明指手划脚。那傻英雄母狗眼,眼神最足,早看见一个人由南面绕到自己背后。金头虎看得明白,心中说道:“小子,你绕到我背后,把我打躺下,大众好打我?我向来净沾便宜,不吃亏的。”那头目沈匡,悄悄来到贾明身后,用刀背在贾爷肩头上往下使力一砸,金头虎早有准备,忙反臂用镔铁杵一绷,那头目的刀,就听当啷一声响,头目沈匡双手带飞出一丈有余。皆因为贾爷力量太大,镔铁杵分量加重,那个头目焉能招架得住呢?因此双手带就给崩飞了。金头虎心里明白,若照面门一打喽卒,此喽卒必有性命之忧,我扫他一下吧。遂用镔铁杵,照着那个喽卒面门上一晃,这一晃微扫上一点,此喽卒闹了个满脸飞花,鲜血淋漓。众喽卒一看,头目受伤,这才一拥齐上。

  金头虎掌中的镔铁杵上绷下砸,只见喽卒的双手带碰着就飞,挨着就抛。皆因贾朋力量过大,镔铁杵分量又重,又有金钟罩护体,专打三角毛、四门斗的二把刀把势,工夫不大,将那三十余名把守头道山口的喽卒,打了个五零四散,头破血出。此事本不大要紧,可从此以后,可就给胜三爷惹下塌天大祸,暂且不提。单表金头虎贾明,打完了喽卒,自己一晃冲天杵小辫,遂说道:“嘿,看看咱们有多大能耐。”

  不言贾明大闹头道山口,打伤喽卒,单说采花贼高双青,进了二道山口,又有二十余名长箭手,大家一看淫贼背后插刀,未穿长大衣服,喽卒将淫贼拦住,叫道:“慢走,你是找谁的?”恶淫贼抱拳说道:“辛苦众位,我找二寨主的。”喽卒又问道:“有官人追下来没有?”贼人答道:“没有。”又问道:“二寨主与你是亲戚,还是朋友呢?”高双青答道:“我们乃是结义兄弟,我前来有事相求。”众喽卒听罢,遂将他放进了二道山口。贼人又到三道寨栅栏门,有一老者,同着十数个年轻之人,把守寨子门。老者一见淫贼,迎头拦住问道:“你找谁呀?”高双青说道:“我与二寨主邱锐邱二爷,八拜结交,我有一事相求。”老者说道:“我们本山寨主立的规矩,有人命案,有官人追着,不穿长大衣服,不要进山。”贼人说道:“一概皆无。在下因为好事,与他人打了个小吵子,前来拜求二寨主给我了结。”老喽卒老成练达,一看贼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是一身短衣服,并且面带惊恐之色,遂又问道:“你贵姓啊?”贼人说道:“我姓高,草字双青。”老者又问道:“除去二寨主之外,你还认识别位吗?”贼人说道:“一概不认识。”老者本是精明强干之人,说道:“请你候一候吧,我给你回禀一声。我们二寨主好游山逛景,采猎行围,不定在大厅不在大厅,如其不在山内,你就另投别处去吧。”老喽卒原本是一个托辞,原来二寨主在山里呢,如果二寨主要是不见;好打发他走了。那老卒遂叫道:“众弟兄们,你们陪着这位高寨主。”其实暗着是把他看上啦。老者说罢此话,遂半开栅栏门,过了前寨奔聚义厅。

  此时三位寨主俱在大厅之上,三张金交椅,大寨主林士佩,坐在正中,左有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锐,右有三寨主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钰,三位寨主俱在当场。老喽卒单腿打千儿报道:“回禀三位寨主爷得知,三道山口栅栏门外来了一人,自称姓高,名叫双青,拜见二寨主爷,给他了结是非。我看他短打,身上狮子绊英雄带,背插单刀一白,有些狼狈不堪之状,我怕二寨主为难,我同他支吾几句。二寨主爷如若见他,如当迎请他;如其不见,就说不在山内。”大寨主林士佩听到这里,未等二寨主答言,遂先问道:“二弟,你有个姓高的朋友吗?”二寨主答道:“倒是有这么一个朋友。”大寨主问道:“此人如何?”

  邱锐说道:“此人好品貌,好能耐,好门户。他乃是侠义庄邱老教师之门徒,又是义子,惯使三只金镖,一口单刀,武艺超群。尚且是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上三门胜英门中之人。”

  大寨主说道:“二弟,你素常间耳软心活,交朋友不识人。人生在世,何在人的品貌与门户?俗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由打春正月间,侠义庄飞龙镇有绿林道传说,出了因奸不允、刀杀人命两案。我有心率领十位八位寨主,在侠义庄飞龙镇在那方前后左右之处,访查此案何人所作。要踩探明白,把因奸不允刀杀人命之贼拿住,乱刃分尸,一来给百姓除害,二则省得绿林道的英雄跟他受惊。你出去要问一问他,如其有人命之事,你往愚兄身上推说,概不存留。要是好朋友,有什么是非,你我弟兄出头了结,为朋友份所当然。我要有无知的朋友,如若不见时,也往二位贤弟身上推托。如是好朋友,不生坏品行之事,问明来历时,必当请进大寨。”

  二寨主听罢,遂站起身躯,老喽卒跟随;出离聚义厅,走过前寨,来到栅栏门之内。寨门早开,一看高双青实在是狼狈景象,叫道:“高贤弟,怎么落得这样的景况呢?”吩咐喽卒赶紧大开栅栏门。此时恶淫贼看见二寨主,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急忙向前请安叹道:“唉,盟兄,提起小弟之事,实在一言难尽。”淫贼便妄造黑白,将胜英怎样破了二郎山,自己怎样黑夜逃出来的话,从头至尾胡说了一遍。遂又叫道:“兄长,小至今实无立足之地,望求二哥设法救我。”二寨主问道:“贤弟何事,当面请讲。”恶淫贼见问,不由得双眉紧皱,二目乱转,心中暗想,若将采花杀命之事说出,怎对朋友言讲?遂平地起孤丁,无中生有,便扯个大谎说道:“二哥,你不知我在二郎山结拜三位弟兄吗?”邱锐说道:“我知道,咱们不是联盟吗?不是大爷赛存孝于尘埃,二爷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你们弟兄三位吗?”恶淫贼说道:“对对。只因前五七天,我弟兄三人客所饮酒,忽然听见山口外喊镖,喊得字眼甚狂,我大拜兄于尘埃本是粗鲁之人,遂说道:‘三弟,你听此镖喊得有多狂,你敢劫此镖吗?’小弟那时节多贪了几杯水酒,我遂答道:小弟敢劫。遂带了三十余名喽卒,在山口外可就把镖挡住。原来是十二个骡驮子,俱驮的是绸缎白银箱子。那保镖之人,见了小弟道字号,他说道:‘我乃是十三省总镖局之镖,我乃黄三太,老胜英的门徒是也。’我二人答话之间,言语之中,可就僵了火啦,彼此亮家伙动手。小弟把黄三太踹了两个筋斗,黄三太败走,十二个骡驮子,我留下两个。谁知三太连夜赶奔十三省总镖局,把老胜英找来。胜英在二郎山口对山大骂,骂毕,然后四霸天四位寨主出头了结,说道:‘我们这个朋友原是初至山寨,酒后无德,误将老明公镖银与货物绸缎留下。未敢动了一点,愿将原物交还。’胜英说道:‘此事不成,你们污厚了我的名誉啦。’四位寨主说道:‘叫我那劫镖朋友磕头赔礼。’胜英还是不应允,四位寨主又苦苦哀求:‘要不然,叫劫镖之人,在你十三省总镖局跪门赔不是。’胜英仍说:‘不成,我非将劫镖之人结果性命不可。’四位寨主见此事不能了结,可就与胜英僵了火啦,彼此用武力对待。老胜英刀法武艺实在绝伦,竟将四位寨主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二郎山被胜英扫平。所以小弟连夜投奔二哥之处,望求兄长搭救小弟才是。”二寨主邱锐听了恶贼这片谎话,暗中思想,遂与恶贼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处,随愚兄到聚义厅再说。”二寨主同着淫贼走过前寨,赶奔聚义厅。恶淫贼一看,两廊下英雄也有一百余位。恶淫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遂抱腕当胸,说道:“众位哥们辛苦辛苦。”绿林道群雄一看他身穿短靠,背后插刀,满身衣服上皆有花活,白也不白,蓝也不蓝,众群雄暗中谈论:“此人穿衣服满带蓝蝴蝶,二寨主还有说不明的事吗?”

  内中就有说闲话之人,说道:“咱们跟他姊妹论羞吧,你们看,简直是大姐姐打扮么。”高双青掩耳盗铃,心中说道:“唉,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二寨主邱锐将贼人陪到大寨主跟前,遂说道:“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大兄长震八方林士佩。”又对大寨主说道:“兄长,这是我拜弟高双青。”恶淫贼提起腰围子,赶紧跪在下面,说道:“大寨主开天地之恩,救我的性命,我给寨主牵马搬镫,报效犬马之劳。”林寨主遂问道:“足下因何坠落得这景况?”高双青又拿蒙混二寨主的那套谎话,来蒙大寨主林士佩,遂说道:“唉,提起此事,一言难尽。我在二郎山吃酒带醉,劫了胜英的徒弟一只镖,十二个骡驮子留下两个。黄三太败走,连夜奔那十三省总镖局,将胜英搬来,来到二郎山,破口大骂。韩天祺、韩天魁、秦天祥、柳天真四位寨主出头了结,对胜英言道:‘这位姓高的初到山寨,因酒贪杯,酒后无德,虽然劫了两个骡驮子,绸缎丝毫未动,原物交还,阁下看在我弟兄面上,叫他认罪赔礼,从此了结就是了。’胜英说道:‘不行,若是劫了我的镖,那就是污辱我的名誉。’四位寨主说道:‘若不然将劫镖的本人当时叫出,同着大众给你磕头赔礼?’胜英还是不应。四位寨主又说:‘叫他到你的十三省总镖局跪门!’胜英说道:‘那也不行,不论何人劫镖,我非要他性命不可。’四寨主见此事未能了成,因此将火激起,两下遂以武力对待。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艺业绝伦,四霸天四位寨主死的死,伤的伤。胜英扫平二郎山,我由地道逃走,胜英派人追赶,至死也不放。我听说大寨主名传南七省。求你老人家,看在我二哥面上,搭救我的性命,我生生世世不忘。”大寨主林士佩察颜观色,看贼人说话之时,只见二眸子乱转,并无精神,满脸的凶气。英雄听罢,不觉一笑,说道:“你说这些言语,大约有点不实吧?我久闻胜老者乃是一个舍命交友,屈己从人的人。你吃酒带醉,劫他两个骡驮子,原物交还,又由二郎山四位寨主了结。胜英已把四位寨主伤的伤,死的死,难道说,还要吃了事人之肉吗?息事罢辞,乃是君子,绝不能伤了事人的性命。你说此话不实。我看你十八九岁,正在少年,美色人人所爱,像那好乐之人,必得烟花柳巷,用那银钱取乐。你我皆是高来高去,有那飞檐走壁的能为;如看见美女少妇,无论州城府县,庄村镇店,到了晚间进到那妇女屋中,追欢取乐,临行之时,打开箱柜,将那细软金银绸缎衣服,任意而取,岂不美哉?我比足下你大几岁,这等便宜乐事,我也断不了的。财色君子一齐所爱,你要真有此事,实话对我说明,我好想主意,搭救于你,你别拿我当冤家。胜老者对此事二贯视为脏事,他说是万恶淫为首,你要是诚心求救,可吐露实情。”恶淫贼闻听此话,心中突突乱跳,因为正说在毛病上。淫贼暗想:寨主也好此乐,大约我办的那件事,他也不能憎恶。你道,这淫贼杀死的守节妇女,屈死冤魂,缠绕于他,恶淫贼素日的灵机巧辩,已然吓忘了。俗语说,心中有病,就怕冷言敲。恶淫贼思索,刀杀人命之事不可言,说道:“大寨主明鉴,在下前几天,多贪几杯水酒,路过周家屯,遇见一个姑娘,坐着四人小轿,轿帘未挂。我一看此女子姿容貌美,便随在轿子后面,跟进村内,来至大门道内,看见丫环婆子,搀扶着小姐进了内宅去啦。那时节引动了我七魄三魂,我在他家影壁墙上画下暗记,原本是座北的大门,路南的八字影壁。我等到三更天,暗进下周宅内院,去到绣楼之上,拨门撬户,夜入姑娘寝室,追求欢乐?姑娘至意不从,我实出无奈,亮刀威吓,小姐仍然不从。正在威吓之时,老胜英与那飞龙镇绅董丁桂芳在楼窗外叫唤于我,我们两下动手,我不是胜英的敌手。我败走之时,那老胜英后面追赶,我逃回侠义庄,老胜英追到侠义庄。我师傅、义父入地昆仑邱琏,也惧怕老儿胜英三分,不能护救于我,反倒帮助胜英拿我。我实无立足之地,又逃到二郎山,胜英又率领人追至二郎山,将四霸天杀得伤的伤,死的死,扫平二郎寨。我由地道内逃遁,到此已无栖身之地,因此逃奔你这峻岭高峰。久闻寨主英名,望求寨主念那绿林道的义气,搭救我之性命,永生不忘大恩大德。”林士佩闻听,面沉似水,用手拍桌案,冷笑一声,说道:“你有周家屯一案,再有人命重案,也是被你所杀。那胜老者乃是替天行道,除恶安良。像你采花奸淫良家之妇女,人人痛恨,所以万恶淫为首。我要早知你有此恶事,不用胜老者由江苏远来,我带领几十位林道的朋友,将你圈住,乱刃分尸,给绿林道除害,免得良家妇女被你奸淫杀戮。”叫道:“众位寨主,亮家伙,将这万恶的淫贼,乱刃分尸。”又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大寨主话言未了,众群雄各甩大氅,犹如蝴蝶乱舞一般,一个个亮出兵刃,约有百十余位绿林之人,将高双青团团围住。贼人思索,我前来求救,不但不救,反要杀害于我。

  别看百十余人,如若单打独斗,不准有几个比我艺业高的。我要死在莲花峪,可不如死在侠义庄,我义父他必将好好成殓。

  到此时我不能瞑目受死,我也身带着兵刃啦,我也能剁几个。

  心中想定,遂一回手,将刀抽出。

  正在此时,只听有一人叫喊:“众寨主刀下留人!”原来国有国治,如若大臣谤君,当今万岁大怒,旨下推出午门斩首,有众大臣,或是一位大臣,叫道”刀下留人”,则此谤君之臣即不能斩。说话的臣宰,当时启奏万岁,说是此人忠君爱国,直言无隐,君有过,臣当善谏,父有过,子当婉劝,请万岁开恩宽宥。万岁如若息怒,下旨放还;那天子如若盛怒不息,必须再下旨处斩。又大帅用兵,如战将犯了军规,大帅一怒,推出斩首,把他推出之后,有众战将说声刀下留人,此时即不能杀,候众将恳求,说道:“大帅,此人南征北战,东杀西伐,实有功于国家,他乃一时冒昧,求元帅宽恕。元帅息怒,下令放还;元帅如怒气不息,必得二次下令,方能处决。这山亦有山规,若有人喊”刀下留人”,亦不能杀。况二寨主乃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见大寨主要乱刃分高双青之尸,遂喊道:“刀下留人!”众人闻听,遂止住刀枪。二寨主分开众人,来至人群当中,正看高双青伸手压刀,二寨主用右手一推他,低声说道:“别亮家伙。”这才又转身出来分开众人包围高双青之处,控背躬身叫道:“寨主兄长暂息雷霆之怒。高双青前来求救,如不救他,让他向别处逃命去,何必杀他呢?”大寨主说道:“他既有周家屯一案,则别处所杀之少妇长女,别无他人。万恶淫为首,可杀不可留。谁家无有少妇长女?奸淫已毕,亮刀而杀,断不能留此人。二弟不要多言,我意已决。”二寨主邱锐闻听,冷笑两声,说道:“兄长,你老人家不敢不杀他,胜英拿我们绿林英雄看如草芥,你老人家如不杀他,乃是惧怕胜英找上山来。把他杀了,等到胜英找来,推个干干净净,你是惧怕胜英啊!”大寨主闻听,冷笑道:“胜英保镖,愚兄占山,两无瓜葛,我怕他何来?如若是胜老者来到莲花峪,他讲情说理,说他们门户之中出了这下贱之事,采花杀命,污辱他,拜求咱们门户的把伤天害理之人赏给他,他好整理门户。那时节愚兄也是得给他,那时节我若不给他,叫我跟胜英说什么?难道我是爱采花贼吗?不如此时将采花贼杀了,倒叫胜英重视咱们。皆因万恶淫为首,人人得而杀之。”二寨主听罢,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遂说道:“那胜英以仁义言语对待咱们,咱们当然把高双青献出。此时咱将高双青杀完啦,胜英他来到时,若是以强压弱,他说咱们如不献出高双青,他必扫平山寨。其实是把高双青杀啦,他反以为咱是惧怕他,岂不是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大寨主闻听,冷笑道:“贤弟,你乃糊涂人也。胜老者,乃是长者,敬老怜贫,作事大仁大义,如见街上乞丐讨饭之人,他尚且尊敬,慢说是你我弟兄。”二寨主说道:“他要以强压弱,不讲情理,你我弟兄倒是怎样办理呢?”大寨主道:“他要以强压弱,不讲情理,小视你我,我跟他誓不两立。”二寨主说道:“兄长,叫高双青多活两天,等胜英来到之时,咱们看他是怎样的情形,好是不好呢?”大寨主听罢,说道:“也好。”遂吩咐把高双青兵刃暗器,一律搜了,用毛练大锁锁套脖颈,将他锁住。派五位艺业高强的,将高双青押送后寨。你道,哪五位呢?就是那张强、李勇、王智、徐忠、卞祥。大寨主说道:“如若高双青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官司,你们五位替他打去。”五位寨主说道:“高双青如要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我们五个人投案打官司。”恶淫贼当时可阔啦,五位跟班的伺候着,如若更衣出恭,或睡觉时,一个人捋着毛练锁,四个人跟着。

  刚把贼人拉下去,忽然听外面一阵大乱,只见喽卒前来报道:“寨主爷,可了不得啦!”后头紧跟着又跑进二十余人,内有一人,满脸飞花,血人一般,四个人搀架。大寨主一看,俱是把守头道山口的喽卒,头破血出者不少。大寨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喽卒说:“忽然间有一人,手中掌着明亮亮的兵刃,直往山口里闯。我们向前阻拦于他,问他找谁,此人满嘴不说人话。大寨主爷,我们有事不能不禀报,无事不敢乱传。他管我们叫小贼,说寨主爷是大贼,要把那穿白衣服之贼献出,要寨主爷给他磕三个头,叫他三声金头虎爷爷。如其不然,他要杀进寨来,鸡犬不留。我们一拦他,他亮出一把镔铁杵,先将头目沈匡打伤,后又打伤我们。我们挡他不住,因此禀报。”紫面判官邱锐二寨主听罢,在旁边冷笑道:“兄长,胜英拿我弟兄挂在心上吗?官面办案,大清国的国法,一人作罪一人当,为兄长的犯明伙,不与弟有关,儿子明伙,不与天伦相干。胜英拿你我弟兄不当人,兄长此事怎样办理?”

  正在此时,喽卒头目沈匡说道:“寨主爷,老寨主在世,我即在此山侍奉。现在寨主为此山之领袖,前后二三十年,寨主爷没有责备过我。现如今小人伤势甚重,我心里发慌。小人死后,寨主爷多照管我那六十三岁老母,三十二岁结发之妻,四五岁怀抱之幼子,小人死于泉下,当感盛情。”说着话,往后一仰身,昏死过去。二寨主邱锐在一旁冷笑,说道:“兄长,这样你看可怜不可怜?”大寨主正在怒气未息,说道:“众位英雄,谁敢在我莲花峪辱山大骂,伤了头目寨主?大约非是软弱之辈。

  若在山口我们甘拜下风,反叫他人耻笑。二弟你带上丧门螺丝棍,三只紫金镖;三弟你带上亮银钉钉狼牙棒,三只亮银镖。”

  遂又叫喽卒:“看过我的兵刃暗器,十二颗镖枪,三只点穴镢。”原来这三只点穴镢专打金钟罩,能破铁布衫,又预备了阴阳二剑。三位寨主,扎绑停妥,带上兵刃暗器,一不许钟响号鸣,二不用喧哗喊叫。

  三位寨主出离聚义厅,越过前寨,过了头道寨子门,来到了二道山口,见喽卒们在那里,向着那人张弓扣箭,堵住二道山口。皆因为傻英雄打进头道山口,到二道山口,长箭手用箭堵住,不能前进。傻英雄正在那胡言乱语,说道:“小子们闪开,我进山拿贼!”二道山口喽卒头目谢士奎说道:“你候一候,我家寨主必然来见你。你这样无情无理,必有一个乐儿。”

  贾明说道:“我本来找乐来了。”喽卒说道:“你往前进,我们就放箭。”傻小子贾明说道:“我不往前进,净等你们贼头。”正在此时,大寨主林士佩来到长箭手背后一看长箭手们,一个个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弓已拉满。大寨主痰嗽一声道:“你等撤去长箭。”喽卒回头一看,见三位寨主均已到来。傻小子问大寨主:“你是何人,老爷棍下不死无名之辈。”

  大寨主说:“本寨主姓林,草字士佩,号称震八方。”傻小子道:“什么?你叫震八方?震九方我也不管。我要抽你嘴巴子。”英雄闻听大怒,甩去大氅,套挽手,压剑把,亮阴阳双剑。贾明有性命之忧。

  二寨主在旁说道:“兄长且慢,你等那胜英来到时,动手不迟。看此人才不压众,貌不惊人,不知道那儿的这么一个傻小子。杀鸡焉用宰牛刀。”二寨主说罢,甩大氅,亮出丧门螺丝棍,对着金头虎道:“傻小子,报上名来,你家寨主棍下不死无名之鬼。”贾明见问,遂答道:“你不认识我吗?”二寨主道:“我不认识你。”贾明说道:“我们家里都认识我。”

  二寨主道:“你们家要不认的,你还活个什么劲呢?”金头虎说道:“你且听来:高山点灯头明亮,大海栽花根底清。鞋帮破了底儿正。我老师千佛山真武顶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你是二寨主哇?咱爸爸明清八义排行在七,人称钻云太保。子不言父名,我有个弟弟,叫花驴贾亮,你怕不怕,小子?”二寨主说道:“这些个我没听说过。”金头虎对二寨主说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二寨主答道:“我乃是莲花峪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锐是也。”金头虎说道:“原来你叫判官哪,我也有个外号,人称阎王爷,闲着没事专打判官。”二寨主一听,傻小子骂人,心中大怒,亮出螺丝棍,棍打悠身式,双根插花盖顶。

  你道,此件兵刃非少林寺没有,棍似鸭卵粗,三尺来长,外有螺丝拐子,六寸长。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这个棍是竹子的,铁棍哪能那么粗呢?我拿镔铁杵给他崩劈了。”此时二寨主之棍照定贾明迎头打去。贾明的意思,拿杵一横,碰在竹子棍上,一定给人家崩劈了。傻小子这一崩,只听当啷啷一声响亮,只见火星四处乱飞。贾明往后一闪,说了声:“啊?好家伙,原来是铁的呀!”金头虎乃是十余年的苦功,跟那弼昆长老所学,有三十六手进手的招法,极其高明,三十六手招数使完了,他就算老太太熬粥,混搅一回。自可用三十六手好招法,急架相还。一杵破双棍。战了十数余个回合,大寨主林士佩在边观看,不由得心中大怒,遂叫道:“二弟,这样其貌不扬之人,十数余个回合尚且你还不能赢他。”怒着气说道:“二弟,你退下来,待愚兄拿他。”贾明一听:我要干,这还不中用吗?

  我还要招架不住呢。二寨主虚晃两棍,急速闪开。

  大寨主将要动力,三寨主说道:“兄长且慢,我二哥使螺丝棍滴溜圆,此人使的一字杵,三尖两刃,各不相克。待小弟拿他!”那三寨主手使一对钉钉亮银狼牙棒。此兵器一尺两寸的棒头,一尺四寸长的亮银把;棒头有茶碗口粗细,把有鸡卵粗细;棒头上三趟狼牙钉,一寸余长,一趟钉的是六个。此兵器专克单刀、花枪、宝剑、链子锤、链子枪。这几种兵器,要是撞上,那算是甘拜下风,此兵器出手很重。闲言少叙。三寨主向前,用左手棒一晃,赶奔贾明的顶梁打来;贾明心中暗想:此人的兵器大约是跟唱戏的借来的,是个木头棒,唱棒打无情郎用的那根棒。金头虎正在思想之际,眼见棒已到了面门。金头虎一看,说声:“不好!”急忙用杵对着三寨主左手之棒一举,只见一道火光,耳轮中就听仓啷啷乱响。此时三寨主右手之棒,已经打在贾明的右肩头之上。这下子不要紧,把金头虎衣服划破,黑肉上划了一道白痕。皆因金头虎是金钟罩护身,一身的横练,如其不然,这一棒傻小子可就完了。金头虎遂大声喊道:“小子,我的衣裳可坏啦!这要是没有金钟罩,我这膀子不就给卸下去啦?我可留神吧,原来这小子的兵器是铁的,不是木头的。”金头虎说罢,遂用三十六手进手招。横拦竖架,上崩下砸,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又跟三寨主战了十余个回合。

  大寨主在一旁,一声喊叫:“三弟,你也是无用之人哪!退下来,待愚兄拿他。”贾明心中说道:“我的姥姥,这还嫌没用哪?要有用还把我剐喽哪?这个贼头过来,我倒好办啦,他用的是宝剑哪,崩上就飞。”

  你道,傻小子真是不识时务,二寨主与三寨主两人也没有大寨主武艺高。两人一动手,大寨主左手剑一点贾明面门,金钟罩练下到五官上,贾明见左手剑到了面门,赶紧用一字镔铁杵往外一推。大寨主右手剑在金头虎肚脐左边一划,哧拉一声。

  傻小子嚷道:“怎么剑又奔这儿来啦,小子。”双剑玉带围腰,奔左右二肋梢。金头虎用杆一横,大寨主左手之剑一晃,右手剑剁在贾明软肋梢。此剑为什么叫作阴阳二剑呢?一只剑在上,一只剑在下;一只剑在左,一只剑在右。如若敌人顺身,一只剑向前,一只剑向后。转眼之间,金头虎身中六剑,十字绊也断啦,英雄带也挑啦。傻英雄右手使杵,左手将狮子绊英雄带,一赌气全都扯下去啦。傻小子喊道:“我就大光溜,我也跟你滚滚!”大寨主一看,心中暗想:我拿剑别挑他下身啦,凭我这样的英雄,我怎么跟大光溜动手呢?遂用宝剑使招数,裹住金头虎前后左右中。贾明遂喊道:“我要归位,逃也逃不出去剑圈。”想到这里,遂由冲天小辫里得往外冒坏。忽然间把大肚皮一拍,叭叭叭,拍得山响,口中喊叫:“小子看我的法宝取你!”林寨主听他一喊法宝二字,一怔神,急忙往外一纵,纵出一丈来远。英雄未曾见过法宝,趁此时,金头虎抹头往东就跑。林寨主一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心中说道:“那有这样没羞没臊之人?打了我喽卒头目,搅闹我的山口,我焉能放他逃走?”大寨主随后就追,说道:“你往哪里逃走?”金头虎大声喊道:“不用你管,我有地方逃走。”林寨主说道:“今天我非要你的命不可。”金头虎喊道:“我的命不给你。”

  喊罢,跑出不远,金头虎回头一看,追得相隔已近。你道,林士佩乃是日行八百里,金头虎日行二百里,焉有追不上的道理呢?追得相离切近,此时已日光东升,金头虎思索:若被他们把我拿进山去,我又讨人嫌,山贼们岂肯饶我?不如落个本儿,一反臂喊道:“小子,着法宝!”林寨主一看,此物约有三尺余长,横着赶奔面门而来。林寨主手快眼快身法快,急忙往旁边一纵身,此物落空,掉在尘埃,把土砸了一个坑子。林寨主一看,原来是傻小子一字镔铁杵。林寨主不由得大怒:这要打在脸面上,鼻碎腮塌!他要苦苦哀求,本寨主可恕过于他,竟敢暗下毒手。林寨主想罢,复又伏腰往前追赶,一声喊叫:“寨主非要你的命不可。”金头虎又说道:“非不给不可。”

  看看又要追上,金头虎一反臂,又喊道:“着法宝!’,林士佩闪身一看,借着太阳真光上照,此物光搭搭,冒金花,落于尘埃,原来是一锭银子。林寨主说道:“你太无廉耻啦,寨主追上,非要你命不可,真斗人生气。”看看又要追上,金头虎又一反臂,说道:“你看看是法宝不是法宝?”林寨主一听,华啦啦直响,遂闪开身躯,用宝剑尖一挑,哗啦啦落于地下,原来是只钱串,串着三二百康熙、顺治两帝小制钱。金头虎喊道:“你是念喜歌的儿子。”你道,金头虎真坏,他扔的钱,倒说人家是念喜歌的,他真是好顽皮。林寨主一看,更火儿啦,仍然紧追。眼看要追到头道山口,金头虎一摸兜囊,敢情里面空空如也,再脱足下靴子,也来不及啦。一想有啦,我抓土扰他,他一迷眼,必定揉眼,我就可以跑出山口去啦。金头虎一曲腰,林士佩赶到,就在贾明的背后一脚,金头虎趴伏在地,被获遭擒。林寨主正在气恼之间,在贾明左肩头剁了两剑,只见肩头上两道白痕,未曾剁动。那林寨主双眉紧皱;适才扎他六剑,未伤他的皮肉,此人有金钟罩横练,我何必又砍他两剑呢?囊中现有点穴镢,想罢,双剑还匣,抽出点穴镢。金头虎回头观看,说道:“那个可使不得,回头我就得归位。”原来金头虎受过高人传授,在千佛山真武顶学艺之时,听红莲罗汉弼昆长老提念过,曾对他说道:“你有金钟罩,不可逞强,专有破金钟罩之物,点穴镢有七十二样。”林士佩原本是一位当时的英雄,惟独稍有忌妒之心,手提点穴镢,思索半天,此人虽然顽皮,可功夫很好,他能战我弟兄三人,我有心手起镢落,此人必当时死于非命。有心不伤他,我之二寨主以为我惧怕胜英。唉!什么叫兴邦与丧邦?瓦罐难离井口破,英雄难免刀枪之下把身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毒不狠,不算英雄好汉。大寨主想罢,剑眉倒竖,二目圆睁,钢牙紧交,一下腰手起镢落。金头虎一看不好,大声喊叫:“我要归位,驾返天台!”

  正在此时,忽听山口外松林丛中,痰嗽一声:“林寨主,镢下留情,在下胜英来也。”林士佩抬头一看,只见胜三爷头戴鸭尾巾,身穿英雄氅,背插鱼鳞紫金刀,胁下趁镖囊,面上皱纹堆累,白发苍苍,颔下飘洒银髯。林士佩虽闻名,未见过胜爷面,当时转身,可就不追贾明啦。一回头面朝西,后面二寨主、三寨主及十数余名喽卒在场,有拿绳杠的,有把大寨主衣服折叠好了在胳臂上搭着的。林士佩这才点手叫过拿着衣服之人。伺候林寨主的喽卒,本是精明强干,一见大寨主用手点叫,那喽卒赶奔前,将大衣抖开,递与林士佩,林士佩将大衣披好。

  你道胜三爷怎样的来由呢?因由二郎山东客厅拿贼,那高双青借着地道逃走,胜爷与邱成、胡景春在外等候。工夫甚大,欧阳德由地道而出,扛着一个贼寇,四马倒攒蹄捆绑。胜爷借灯光之下观看此贼,穿着一身白素素的衣服,口角有血迹,遂问欧阳德:“这是何人?”欧阳德说道:“这是贾明在地道中拿错了。”胜爷问道:“贾明哪里去了?”欧阳德说道:“贾明因为擒拿贼人夸口,拿住这个假的之后,我拿火折一照,我说他:‘拿了个假采花贼,你还夸口,你怎算是英雄?简直成了狗熊啦。’贾明说道:‘我再拿真的去。’若是拿不回来真的,他说至死也不见吾,因此他追下去了。”胜爷闻听:“啊?你不知他二花头吗?他要是追到莲花峪的边界,他本是浑浊猛愣,要是惹出是非来,还不受害。你不知你师弟他愚昧吗?”

  胜爷遂又问此被获之人:“你姓甚名谁?”贼人说道:“我既被你们拿住,杀剐存留,任凭于你们,何必多问呢?”胜爷说道:“朋友,我胜英与你素无冤仇,我焉能杀害于你?我问你名姓。”贼人说道:“我姓刘名智,别号玉面小罗成银枪将。”

  胜爷又问道:“怎么姓高的逃啦,将你拿住呢?”刘智说道:“我们本是把兄弟,我二人由地道正南往北去,往西一拐弯,我盟弟听地道中有脚步声音,想必是胜英派人追下来了,说道:‘兄长,我本是胜英败兵之将,我在头里等侯,你在拐弯地方等候,亮匕首刀扎死一个;再有人就不敢追赶了。’”胜爷微然而笑:“刘寨主你被他陷害了,这叫借身换影。你把我镖行之人扎死,给他报仇;你若被获遭擒;他就跑啦。岂不是借身换影吗?你年轻轻的交朋友,不可滥交,要择人。我看你相貌外表甚美,正在二十余岁,我劝你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回归故里。作什么事不吃饭呢?何必身为绿林,埋没终生?”胜英叫道:“邱成,你把刘寨主绳扣解开。你赶紧逃命去吧。”用好言相劝,放刘智而逃。胜爷遂同胡景春、欧阳德、邱成等来到聚义厅,见了大众,说道:“大寨主、二寨主,天棋、天魁,今天咱已然和平交好。你们大家众位,拿出五百两纹银,周济被抢少妇娘家的天伦,作为济老怜贫,我胜英足领盛情。将被抢范氏,用软榻幔帐罩着,派年迈之喽卒搭送到飞龙镇。”回头又叫道:“丁贤弟,此少妇在店住着不便,可以搭在贤弟宅院,请名医调治,那不是作德吗?”又叫邱琏三弟同三太等,在后护随。”你们在店中等候于我。一怕贾明惹祸,我亲自追下去;二怕拿不佳采花贼高双青;还怕采花贼再四外杀人。”

  胜爷当时一抱拳,说道:“二位寨主多有成全,你我结为朋友,我追贾明、高双青去了。”胜爷因此头一位先出二郎山。追至莲花峪山口外,天光已然东方大亮的时候,老英雄思索;焉能这么早进山呢?等到日上三竿,我再下名帖拜望。遂在山口外树林丛中,打一盹睡。皆因为头一夜探二郎山,第二夜打二郎山,两夜未曾睡觉,年老之人,一时乏困。天光一亮,忽然一阵凉风,胜爷把大氅抖开披好,身靠一棵大树。皆因老英雄劳乏睡着了,忽然间听一声”着法宝!”把胜三爷惊醒。遂站起身躯,向山口里一看,金头虎光着大膀子,正往外跑,后边追赶的是一家寨主,手执双剑,仪表不俗,追之甚急。胜老者心中暗道:傻孩子处处讨人嫌,我要露面,贾明赤膊露身,未免与脸面上不好看。胜爷躲在树后观看,眼看要追上,金头虎正往下曲腰时,胜爷也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正在此时,被那寨主一脚踹得趴伏在地,寨主用右脚一踏,踏住金头虎背后,用剑要劈贾明二肩头。胜爷知道贾明有金钟罩,刀砍斧剁不惧。胜爷看着又是疼,又是恨,他要不讨人嫌,人家不能拿剑剁他,胜爷仍未及答言。又见双剑还匣,取出点穴镢,才知是林士佩。

  胜爷心说:“你这大人物;跟我们这傻孩子,何必下这样毒手呢?我要再不答话,我怎对得起傻孩子的父母及明清八义我盟弟贾七爷?我又怎对得起弼昆我那师弟?贾明原本是我盟弟之子,师弟之门徒啊!”胜三爷这才痰嗽一声,由树后转过身躯,说道:“林寨主,镢下留情,我胜英来也。”你道,只因金头虎殴打喽卒,二寨主激火,才引出南北英雄会,暂且不表。

  且说林士佩一看胜爷,闻名不如见面,看那胜老者和颜悦色,林士佩不由得心中钦佩。遂一撒腿转身面向西,此时喽卒将衣服递过,林士佩赶急整壮帽披大氅,抱拳对着胜爷说道:“明公至小山敝寨,久慕大名,如雷灌耳。老明公替天行道,剪恶安良,自恨无福,尚未得会高人,今日驾临敝山,林士佩真是三生有幸。”胜爷说道:“寨主哪里话来?在下胜英久慕寨主英名,沙子内的黄金,绿林道内的英雄,南七省压倒一切,属其第一,我胜英早就有意拜望。皆因为小行道保镖,以身为业,实不得闲暇,未能到高山来拜,今日得见寨主,俺胜英不幸中之大幸。”此时金头虎贾明大声喊道:“胜三大伯,亮家伙宰吧。”胜爷说道:“胡说!与我后站,不许多言。”胜爷又说道:“寨主,此子碌碌庸才,不会说话,得罪寨主,俺胜英前来赔礼,说话不明招惹寨主生气。”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这是你令高徒吗?”胜爷说道:“非也,原本是我的盟侄男。”寨主说道:“明公恕过,不知者不怪罪。要知道是你镖行之人,不用说不敢,我们也不好意思跟他动手。”金头虎又喊道:“胜三大伯,他们知道,三个毁我一个人。”胜爷对贾明说道:“少废话,不要多言。”胜爷道:“寨主,此子说话嘹亮,提起此事,胜英脸面实无光彩。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皆因在下有个师弟,又是我之盟弟,在侠义庄铺把势场。

  提起此人,与寨主未见过面,大概阁下也有耳闻,此人姓邱名琏人称入地昆仑,排行在三。此人不识贤愚好歹,收了一个徒弟,又认为义子,姓高名叫高双青,此子行为不端,贪淫好欲。

  在那正月十五有一逛灯的女子回家,后半夜这冤家拨门撬户,暗进那女子卧室,逼奸不允,被小冤家高双青将那女子杀死。

  前十数天清明佳节,有一上坟守节之少妇,也被冤家高双青看见,随到人家村庄,看准寡妇门户,黑夜之间拨门而入,进到寡妇卧室,逼奸不允,被冤家高双青杀死。那日我又在宦家楼上,我与我口盟兄弟、飞龙镇的绅董丁桂芳,因我弟兄二人探二郎山回来,随下此子。那时他穿的是一身白衣,我弟兄二人,跟着小冤家,到了宦家楼窗户外,冤家点上灯光,逼迫奸情,宦家小姐真乃是九烈三贞,令人钦佩。此女至死不允。高双青持刀威吓,小姐执意不从,贼人羞恼变成怒,举刀要杀宦家千金。那时我将他叫出楼房动手,冤家不是在下之敌手。不料小冤家逃遁,在水中我又与他水战,他亮出避水双镢,我才知是我上三门邱家所传子弟。我一报名姓,小冤家借水遁逃走,我才上岸,回在店房。第二天赶奔侠义庄,小冤家高双青镖打他义父,得艺忘本,故意亡师。我与我邱三弟追至二郎山,四霸天护庇于他,不分贤愚,我们两下说碴啦,在下独斗四霸天,扫平二郎山,高双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徒侄下地道追拿于他,他奔峻岭高山而来。我徒侄贾明后面追赶,是他不会说话,得罪寨主,大寨主高抬贵手,我胜英前来赔礼。”

  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小山敝寨有几条规矩,有人命案不许进山;马快班头追着不许进山;穿短衣的手持兵器不许进山。你这位贾镖头,手使兵器撞进山口,把山喽卒阻拦,他把我的喽卒头目打得头破血出,伤痕轻重不等。他们跑进大寨报告,也是在下年轻,无有容人之量,因此两下动手。”胜爷一听,又惹了祸啦!遂说道:“寨主高抬贵手,受伤的伙计,用好药将养,如其伤痕甚重者,倘有差错……”胜爷说至此处,回头用手指着贾明,“要小冤家抵偿还命。”贾明一听,心说要糟,我打算打死贼不偿命呢。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保镖的与绿林道这两行人,不讲抵偿还命;不讲打官司。我的把山头目名叫沈匡,如若死了,怨他命短,那有偿命之理?”胜爷说道:“我当面谢过寨主。请问寨主一言,高双青落在你的宝山没有?如其没落在宝山,请寨主赏一言,我们别处去找;如落在宝山之中,也请你赏赐一言。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英雄以信义为本,寨主乃当时的英雄,绝不能有而言无,无而言有。如落在此山,你把他赏赐与我,清理我这门户,又给黎民百姓除害,又省得官厅多出些人命重案,被杀的苦主家感寨主之恩;被杀的姑娘与守节之寡妇、屈死冤魂,感寨主大恩大德。请问寨主,高双青可在你的山寨没有?赏赐一言。”林土佩闻听,箭眉倒竖,俊目圆睁,心中思索:好厉害的胜老者,说话有刚有柔,而且抬举我。要说高双青,我有心把他献出山来,我二弟邱锐说我惧怕胜英。想罢,遂抱腕当胸,说道:“胜老明公,高双青确落在我的山寨,我看他狼狈不堪,问他因何落到这般光景,他一派谎言对答。我拿话一挤兑他,他说周家屯宦家楼上,捋住小姐发髻,持刀威吓,明公与绅董在楼窗户外叫他,有这一案。我说你既有一案是你作的,再有十案八案也是你所为。我吩咐我山中的众宾朋,把他乱刃分尸。他与在下并不认识,与我二弟邱锐八拜结交,我二弟阻拦,说他前来求救,如其咱们不救,由他再投奔别处而去,反倒要杀他,你是惧怕胜老者,你是不敢不杀高双青。

  皆因胜老者能以武力压人,我才把高某幽囚莲花峪,高双青如打我敝寨逃走,胜老达官,恶贼人命的官司我打啦。有心我不押高双青,一来对不住明公,二则我收留采花淫贼何用?再者说,我小山敝寨尚且还有女眷,让我反贴门神左右难。”胜爷捋髯说道:“大寨主,这话是含糊其词呀。要押高双青,又怕二寨主耻笑,说你惧怕胜英。你我是外场的朋友,谁还有怕谁的道理吗?有心不献高双青,又怕对不住胜英,这不是含糊其词吗?人物说话,总要爽快,是献那高双青不献呢?寨主要摆一个道,我胜英当百依百随。”林士佩听罢,箭眉一挑,说道:“胜老明公,咱拿高双青取一个笑。你先前久走北路镖,原是北六省人氏,现如今我们莲花峪在南,咱二位立个南北英雄会。

  我预备一二百封红白帖,你把你十三省镖局的,僧、道、俗、回汉两教保镖的,替我代请。我这个敝寨现有寨主朋友等,约有一百余名,我再转请莲花湖的宾朋。我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四十寨总辖)八拜结交,那莲花湖与我这敝寨乃同气连枝。

  明公将众镖头请到时,我预备水酒小宴恭候,天下英雄见面,我把高双青在酒席筵前献出来。你要是按你门户规矩,任凭你处治;要愿将他送到官厅,我给你套车送去。你要是来,你方为十三省总镖头;如其不来,你立下一张字据,把十三省总镖局一收拾,南七省地界,一脚不许你蹬,你就回家纳福去吧。”

  胜老者闻听,心中思索:此话善中藏刁。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为这一个采花贼,惹出多大是非?如若是不来,一世的名誉,没于今日。如若是来,绿林道山大王见着保镖的,自然气愤;保镖见着绿林道,自然不悦,我们这两行,冰炭不同炉。自古会无善会,宴无好宴。岂不闻五霸之中,晋文公九合诸侯践土会盟,各无好意?这好比,西汉的鸿门宴,楚汉争雄的九里山,后汉三国的五月十三,大宋朝的金沙滩,都是杀人的战场。事到如今,难以为情,我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声坏。常言说得好,阎王造就三更死,何能留到五更亡?

  遂说道:“寨主,不用你红白帖,我能聘请镖行英雄,五日内必来高山打扰。”林士佩说道:“你如其不来呢?”胜爷答道:“咱是开买卖,我就给你立合同啦;咱要是置房产,可以给你立张房契;南北英雄会,还能写字据吗?”林士佩说道:“如此你我三击掌可也。”胜爷说道:“很好。击掌之后,五日内胜英不到,我非为人也,犬豕不如。”胜爷说罢,遂举起左掌,林士佩接掌相还,二位三击掌。此事大不要紧,胜三爷几乎把八十余位保镖的英雄性命,断送在此山,暂且不提。且说林寨主说道:“您赶紧回镖局请人去,我也不敢把您再让到小寨之内茶酒相待啦。”胜爷说:“好好,五日内必要骚扰,何必当时呢?您我交朋好友,人长天也长。”说罢,彼此抱拳道个请字而别。

  此时金头虎贾明在胜爷身背后叫道:“胜三大伯,我的衣裳被他们划破,自爷们就光着膀子走吗?”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自顾与明公说话啦,忘了这位贾镖头了。您略等片刻。”林士佩遂招手叫喽卒:“你们腿快的,急速进寨,把身矮体胖的寨主全身的衣服,取一身来。”喽卒答应一声,转身飞跑进山。胜爷与林士佩谈古论今,说些闲话。工夫不见甚大,喽卒手提一青绸子包裹回来,当面打开,遂说道:“贾镖头,您换衣服吧。”贾明一看,头巾绢帕大衣,短靠靴袜,腿带狮子绊,英雄带,全身的小衣服一套。金头虎说道:“这倒不错,下身衣服未动,我穿上细白绸子褂,绢绸短靠,剩下衣服我拿着走哇。”胜爷说道:“不许,你伤损的衣服换上就得啦,为甚么还拿人家别的衣服呢?”又见一名喽卒说道:“贾爷,这是您的法宝,给您送来啦!”原来是那一字镔铁杵,一锭银子,二三百小制钱。“够不够?请您多包涵点吧。”可见其当喽卒的,没有安善良民,金头虎心里也明白,遂叫道:“小子,别说损话,给我我就要。”胜爷当面谢过寨主,说道:“多承寨主海涵,胜英足感盛情。”林士佩说道:“明公,哪里话来?您这是赏脸呀!些须小事,何足挂齿?”二人遂抱拳,各道请字。

  胜爷出高山口,带着贾明。此时金头虎心满意足,自己思索:要换不了衣服哇,就上他山上去骂街,再打些个喽卒,就可以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实在无知,要不是胜三爷到,焉有贾明的性命?且说老胜英气愤愤来到飞龙镇镇店口,早有三太、香五等在镇店口张望。天色已然大平西,杨香五眼神最快,遂叫道:“黄三哥,老师把傻小子找回来啦!”杨五爷又说道:“黄三哥,贾明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原那衣裳甚脏,您看换了新的衣裳啦。”临至近前,黄三太遂叫道:“老师,您在那儿找回贾明兄弟来啦?”胜爷听罢,遂“唉”了一声。贾明说:“黄三哥,杨香五,热闹着呢,我把小贼打啦,大贼把我打啦。看看我要归位时,我胜三大伯到啦,拍了拍巴掌,三击掌,也不知是什么会?热闹极啦。”香五说道:“黄三哥,大概贾明又惹了祸啦。”胜爷接着说道:“这个祸还不小。你们大家甚么时候回到飞龙镇?”香五说道:“四更来天我们由二郎山回来。被抢的少妇,已由山中寨主,派了十几名老喽卒,幔帐罩着藤床软榻,我邱三叔与店主人丁绅董,我们大众护随,外有五百两白银。我们大众归了丁家店,皆因范氏少妇店中住着不便,搭往我丁叔父宅院去了。自有丫环婆子服侍,又请名医诊脉治病。丁叔父真乃君子哪。寨主言而有信,他们大众分散金银,散了山寨,各归故里。”师徒说着话,进了丁家三合店北跨院。邱、丁二老与大众问在那里找来的贾明,胜爷就把莲花峪三击掌,五日内在莲花峪赴南北英雄会之事,说了一遍。二老闻听,邱三爷先说道:“南北英雄会赴不得,林寨主之武艺,千人不挡,万人不敌。”丁桂芳又说道:“此人力有吕布之勇,面如子都之姣,三国东吴周郎之毒。咱镖行之人到他山寨,凶多吉少。”胜爷捋髯一笑,遂说道:“愚兄胜英不能失信于他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位贤弟不要多言。三太、香五吃了饭没有?”三太说道:“我们大众都在我丁叔父店中吃的饭。”工夫不大,胜爷吩咐道:“你弟兄二人急速起身,连夜赶奔咱十三省总镖局。沿路上渴了不许在茶铺喝茶,或在河沿,或在饮马的马槽,喝点凉水;饿了不许在饭馆子吃饭,或者买套烧饼果子,或者买个馒头,走着路就吃了;晚上不许住店,树林内歇歇。请你大师伯,你李四叔,千万别误五日内。你们两个人见着,就提老夫请你师伯、你师叔、你李四叔,我拜托他们三位,当面问明众镖头,要是有妻儿老小者,不能割舍,别赴南北英雄会来。有不怕死的,并无牵挂,五日以内,必须赶到。”

  三太、香五奉了老师之命,急忙起身,按胜爷分派而行。

  当时上路,连夜而行,第二日掌灯时,赶到十三省总镖局。二位进了镖局,蓬头垢面,拜见三老,局中正坐着李四爷李刚,左有聋哑仙师,右有弼昆长老。一见三太、香五满身满脸尘土,聋哑仙师问道:“你师傅攻打二郎山,莫非遭厄受困不成?”

  三太道:“非也,皆因我老师夜探那二郎山,回了飞龙镇丁家店,路上遇见一个采花淫贼。”就把高双青采花命案,宦家楼上逼奸,他师傅追拿淫贼,到了侠义庄,他邱三叔的义子螟蛉、贼人由侠义庄遁走,又追到二郎山。”我师傅单刀会群贼,破了二郎山,贼人又打地道逃走。金头虎由地道追到莲花峪,殴打喽卒,惹出是非。我师傅与林士佩三击掌,五日内南北英雄会。今天可是二日,我师傅派我弟兄二人连夜而来,我老师拜托您三位,师叔、大师伯、李四叔,你们问镖行的众位师傅,家有妻儿老小,不能割舍,千万别赴南北英雄会,原本是杀人战场;如若无有牵挂不怕的,再赴南北英雄会。”李四爷一问,大众面面相觑,英雄未免负气。待了一会,才有人站起身形,这位说:“李老镖头,我去。”那位说:“李四爷,我去。”

  这位又说:“李四叔,我也去。”好汉就怕比较,再说镖行之人俱是武夫,八十余位俱各立起身躯,皆因有十三省总镖局,闲住、拜望朋友来的;就有几十位。惟有聋垭仙师站起身躯,口念无量佛,遂说道:“众位英雄,去者也没有什么便宜,不去者也没有包涵,咱作的是买卖,焉有都去之理呢?总得留个三二十位,率由旧章,作买卖要紧。咱要都去,各带兵刃,地面上观之不雅,又怕百姓黎民受惊。”对三太、香五道:“你们先净面喝茶,吃点东西。”三太、香五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吃喝完毕。喘喘气,歇了歇,他二人这才起身,回归飞龙镇丁家店。三太说道:“大概两天工夫,我们准到。”聋哑仙师说道:“你二人回去,见着你的师傅胜三爷,就说我们老弟兄三个商议已妥。不说是五日内赴南北英雄会吗?我们四天之内准到。头一伙假扮镖车十数辆,赶车的也是保镖的,喊趟子的也是保镖的,客人也是保镖的,二十多人不甚为多。第二伙叫你师叔弼昆,扮作十个二十个骡驮子,也算一只镖,赶骡驮子的、趟子手、客人、保镖的,也俱是保镖的。第三伙你四叔李刚,也扮作镖一只,俱插十三省保镖局镖旗。今天是第二日,明后天四天之内,准到飞龙镇丁家店聚齐。”

  且说黄三太、杨香五,正在第四天刚到晌午之时,他们弟兄二人,可就进了丁家店了。见过胜三爷,胜三爷问道:“你二人可曾见着你的师叔与师伯?你那李四叔对于此事是怎样办理的?”三太说道:“我那诸葛大师伯说的,今天是第四天的日期,今日准到我丁叔父之店内。他们扮作三只镖,大概镖行之人来者,约在六十余位之数。”胜爷说道:“好好,够用的了。你弟兄一路辛苦,下面歇息歇息去吧。吃完饭,同张茂龙、李煜在北镇店口迎请,来一拨,陪一拨。”又说道:“丁贤弟,你交愚兄这个朋友,您得多伤些银钱,久后咱弟兄算一笔清账。这现有二十余位,再来六十余位,我得骚扰几日,你告知伙计,此三合店就别住其他客商们啦。”丁绅董说道:“胜三哥,您要来二百位朋友,我能供给一年的吃用,十八家招商店,我给您腾出两号来。胜三哥,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胜爷说道:“很好,很好。”遂拿两杆镖旗,叫伙计插在匾上。您道,这可称得起侠义刚强,英雄老店。等到太阳平西,三太。香五同着镖车进店,十数辆车,十数个赶车的,俱是保镖的打扮,连客人等俱都来到,聋哑仙师也扮作老客模样。胜爷听说镖车已到,胜爷赶紧迎接进店,店家预备茶水,就在北跨院摆开桌案。

  此时因在三月半的时候,大家净面喝茶,及至太阳剩了不高的时候,李煜、张茂龙二人又领弼昆长老来了一只镖车,连赶驮子的带客人,俱都是保镖的,也有二十来位。胜爷接进,安置在北跨院。天至落太阳时,又把神刀将李刚,李四爷陪进来。

  众英雄在北跨院茶毕,摆酒,胜爷说道:“三太,你点点咱人们的数目,朋天要早起身,够奔莲花峪赴会。”丁桂芳说道:胜三哥且慢,先别点数。我十八家招商店内有十八个把势场,十八个场子之内练把势的,连十八家店中掌柜、账房先生,都要跟哥哥赴南北英雄会。”胜爷闻听,控背躬身,口称:“丁贤弟,十八个场子的乡亲习武之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十家店内的伙计都是拿贤弟你的月钱。这赴会是刀枪山,剑戟林,原本是杀人的战场,倘有差错,我担待不起。贤弟要看重胜英,你与两个贤侄前往可也,余下者一位我也不敢拜领。”又叫道:“三太,你邱三叔场子内有十数余人;我前次与你们同来者十数余人;你丁叔父父子三位;又来的这三拨镖共点清众位的数目。”三太说道:“老师,共八十四位。”胜老者点头道:“足以够用。”胜爷又叫道:“丁贤弟,你府上种着几十顷地,骡马可能有多少?”丁绅董说道:“胜三哥,你两个小侄丁龙、丁虎,他们有走骡快马二十余匹。”胜爷说:“用不了,可以备六匹马来,俱要鞍鞯鲜明,你我老弟兄六位各乘一匹。头一位诸葛道兄,第二是愚兄胜英,第三位弼昆长老,第四位李刚李四爷,第五位邱三爷邱琏,第六位就是贤弟你。”聋哑仙师划策:“吃完饭早早安歇。丁施主,你把那十七家招商店的灶上大师傅,多请几位来,四更来天,就要酒饭备齐。咱们八十余人起身,各带兵刃,怕惊动铺户住户,致使他人受惊恐,也省得官面盘查。”大家说道:“此事倒也高明,四更天要起身,铺户住户尚未起来,省却好些个是非。”丁桂芳说道:“伙计刘三,你到宅院告知管马号的,挑选六匹强壮肥大的好马拉到店里,细草细料好好喂起来,明天起早备用。”大家这才依计而行。众位睡了一觉,养了养精神,天到四更,伙计赶紧将大家叫起,遂说道:“达官爷们,酒饭齐啦。”众英雄饱餐一顿,店里伙计将那六匹马备好,六位老者乘上坐骑。聋哑仙师叫道:“胜施主,咱这一起身,也得有个准规矩呀。别管走多快,或是走多慢,贫道的门下邱成,弼昆的徒弟欧阳德,他们二人并肩紧紧督后,千万不可乱行。”六位老英雄这才上马,出离飞龙镇,赶奔而行。金头虎说道:“杨香五、欧阳德,要不是我,你们那里看这么大的热闹呢?”欧阳德说道:“唔呀,臭豆腐,此一去不定有谁没谁呢。”傻英雄道:“死生由命,你怕死别去呀。”说说笑笑,八十四位英雄往莲花峪赴会去了。

  且说六老者乘跨坐骑并行,行到天至巳时了,远远就见莲花峪陡壁山岩,高耸耸绿树荫浓,流水潺潺,途次碧绿盈野。

  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山坡上悬挂雕斗。离山口切近,忽听呛啷啷锣声一棒,有喽卒由山口内一字长蛇闯出山口。山口乃是座西向东,出离山口,一排排,一行行,分为二龙出水式,南北垂手侍立,每人一口双手带,借太阳真光一照,真是明耀耀夺人二目,二百名削刀手南北站着。胜三爷等六匹座骑停住观看,那二百名喽卒好似刀裁似的齐整。北边排班站立的面朝南,南班站立的脸朝北,整整齐齐一百对,鸦雀无声。此时六老者留神观看,忽然间听山口内,马踏銮铃响,闯出一匹白龙驹,马上正是大寨主林士佩,左右两家寨主勒住嚼环。林士佩要把他那寨主的威风,在众人之前显露出来。只见他头戴粉莲色六楞抽口壮帽,周围品蓝海棠花,当顶衬白芙蓉花一朵;身披一件粉莲色大氅,背后十二颗镖枪,衬红绸子烈火苗;银灰短靠,绣花囊中明露着点穴镢三只。林士佩马至六老英雄前,林士佩在马上站起身躯,双手夹绷缰绳,如不然在马上站不起来。白龙驹由鬃至尾雪花白,可是三道肚带,要不然在马上也是不能站起来。胜爷叫道:“三太、香五等接马!”

  林士佩说道:“且慢,喽卒接马。把胜老明公的马接去,细草细料饮喂牵遛。”又说道:“明公请。”胜爷说道:“寨主请。”胜爷背后八十三位英雄,林士佩背后四十余家寨主。胜、林二位说说笑笑,林士佩假好假谊,面上欢悦心内仇。胜老者这一进莲花峪,好比那虎穴龙潭,刀山油锅,铁壁铜城,天罗地网。林士佩挖下壕坑擒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胜老者、八十四位英雄进山寨容易,再想出山,势比登天还难。此时在林士佩身后紧紧跟随着四十余家寨主,一个个俱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带杀气,各执长短家伙不一。且说林士佩来至胜爷跟前的时候,在马上站起身躯,举目一望,留神观看。今日这一看胜老者,与五老并马比肩而行,胜老者虽然年过古稀,皱纹堆累,白发苍苍,但精神百倍,不减英年气概。林士佩此时心中暗暗打量胜爷:人言老胜英武艺绝伦,刀法精强,侠肝义胆,杀赃官,除恶霸,救的是仁人义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可称得当世之英雄。又一看胜爷身后跟随的那七八十位保镖的打扮,个个也是精神百倍,虽数十里而来,毫无倦怠气象,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俊丑不一。林士佩在马上站着,正自暗想,已然马临胜爷身前。林士佩恭敬英雄之诚,露于外表,赶紧在马上端壮帽,整大氅,甩镫离鞍下了座骑,对着胜爷抱腕当胸,控背躬身,虚心下气,说道:“胜老明公,今日不辞劳瘁,来到小山敝寨,我林士佩得聆清音,真是三生有幸。老达官可算是言而有信,林士佩未能远迎,疏客之罪,尚祈老达官当面恕过。”胜爷答道:“寨主说的哪里话来?胜英久仰大名,恨不得一亲雅教,久有此心,奈无由问候,今日谬蒙寨主见招,得瞻峻岭崇山,不特胜某一人有幸,敝局镖行众人也三生之幸也。寨主幸勿谦恭,你我乃一见如故。”胜爷说着话,甩镫离鞍,五老相继跳下座骑。与林士佩略事周旋,胜爷又说道:“今日敝局人众,来到贵山,他们俱是镖行一介武夫,对于贵山寨规多有不晓,望寨主海涵一切,不胜万幸矣。”林士佩说道:“老达官太过周到了,望老达官对于小寨人等,不加见笑足矣。”林士佩与胜爷谈着话,遂向山内相请,二人谦逊一回,林士佩说道:“小山敝寨有这么一个规矩;宾朋远来,必须朋友在先而行。”说罢,林士佩对着胜爷,道了一个请字,于是胜爷在先,林士佩在后,直往山寨里面而行。

  正行走中间,胜爷留神观看,见头道山口站立着二百名削刀手,俱各双手使手带,对面排班站立,分为一百对,相对站立,俱是两人相对着擎起大刀,将刀搭在一起,两刃竖着朝下,人若打此经过,必须由双手带底下钻过。胜爷一看,心中暗想:这那是排班迎客?这简直是刀山一般。您道,那削刀手俱各手擎大刀,竖着刀柄,刀刃朝下,两人用力紧错,只听得刀错刀的声音,仓啷啷的响亮,一个个横眉立目,活赛杀人夜叉,别说是由双手带底下钻过,就这么一看,简直可以把人吓掉胆魂。

  胜爷正在心中暗想,林士佩在后说道:“亮开队伍,迎接宾客。”

  胜爷心中说道:“亮开队伍迎客,也不是什么样儿?”林士佩说毕,只见削刀手,一个个紧错钢刀,较前不过又加上一分劲儿。这一百对削刀手一加劲儿,那钢刀相错音响声不觉震人耳鼓,凶恶的气焰较前又加上数倍。胜爷一看,心中说道:“大丈夫生在世上,若不留下个名儿,岂不是虚度此生?古人曾说过,君子既没世,而名不称焉。想我胜英年过古稀,正在暮景残年,能有几何?自有生以来,那个不晓之为人?慢说你是刀山,就是油锅在前,俺胜爷若有半点惧怕,岂不减却一世威名?”胜爷此时与林士佩谈笑自若,往前而行,虽前面刀山迎客,那胜老者眼中犹如无人一般。走到削刀手切近,胜爷钻过头一对削刀手。您道胜爷的身躯乃是五尺有余,不及六尺,那削刀手架着刀,最高的度数,距地不过五尺有余。胜爷往里钻着,恰恰刀碰鸭尾绒巾,只听得刀碰鸭尾绒巾的声音嚓嚓乱响,好不惊吓人也!胜爷钻至第二队削刀手,心中想道:古人有钻刀山之事,我是耳闻未见。明家末叶,闯王李自成造反,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关东盛京请清兵。大清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登基,更年改月,才为大清国一统华夷,吴三桂得了平西王之位。像我胜英为拿一个采花贼,一来整理门户,二则给黎民百姓除害,我虽不敢比那总兵吴三桂,我胜英焉可自馁?胜爷钻至第三对上,只听鸭尾绒巾碰得嚓嚓直响。林士佩在北面上定目观看胜老者,只见他神色不移,气不涌出,一腔雄壮气概,显露表外。

  林士佩心中暗暗佩服,心中说道:我观看老胜英之为人,真不亚如三国时之五虎上将黄汉升。林士佩想到这里,遂一声呐喊:“削刀手撤队!”此时胜爷手提英雄氅,刚刚钻过第三对削刀手。那削刀手一听林寨主呐喊撤队,一个个俱皆将刀竖起,往肩膀上一扛,脸朝南的转身形面朝北,脸朝北的转身形面朝南,一个个俱皆背对背而立,一时间,只见肃肃威严,鸦雀无声。

  林士佩赶紧走至胜爷跟前,并肩而行。两人口中说的是些知心之语,然而可是嘴头上的假好儿,其实心里林士佩暗藏奸诈,恨不得含一口凉水,将胜爷吞下去,才对他的心事。皆因为绿林道与保镖的乃是冰炭一般,向来是反仇的。绿林道专讲究劫掠,保镖的专为是保护商贾买卖,这岂不是冰炭焉能同呢?故此林士佩表面上跟胜爷表示出假好假谊的样儿,心中却是一腔虎狼之心。

  林、胜二位在前说说笑笑而行,后面跟随着镖行之人八十三位,绿林道英雄四十余位,俱各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正走在中间,来至在二道山口,胜爷抬头观看,只见迎面上有长箭手六十人,迎头排队而立,一个个俱是张弓搭箭,弓弦儿拉得如同满月一般,整整的六十名长箭手直对胜老者,简直如同箭林一般。您道,林士佩他为什么这宗举动呢?皆因他素常听说过胜三爷的为人,光明磊落,胆量过人,故此今天偏要看看胜爷的胆量如何。哪知胜老者抱定一种宁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存名不传,把那死生二字,都已置之度外。如果要是胆量小的,不用说钻刀山,就是一看,吓也吓糊涂了。及至来到长箭手切近,一个个张弓待发,倘有不测,岂不是乱箭攒身?哪知胜老者与林士佩往前行走,来至弓箭手切近;仍然说说笑笑,目中犹如无物一般。林士佩一看胜老者,真是胆大如天,面不更色,毫无一点惧怯情形。林士佩遂叫道:“弓箭手撤队!”

  那弓箭手闻听寨主吩咐,一个个撤矢还弦,将箭灌在壶中,急忙挎于背后,散开一条道路,让林士佩与胜老者及后面百十余位过去。行走至三道山口栅栏门外,胜爷举目观看,只见有六十名挠钩手,在前排开队伍,挡住去路。那六十名挠钩手,俱是南北站立,北边的面朝南,南边的面朝北,各执一把钩镰枪,都是藤子枪杆,六尺余长,核桃粗细,颤颤巍巍,上安钩镰枪,枪头六寸多长,外有倒须钩二个,红缨相趁,在对面站着,枪尖对定枪尖,当中留着一条道路一尺余宽,人要从当中一走,那枪尖必得将人挂成肉泥一般。胜老者看得明白,心中暗想:削刀手俺胜英钻了三对,长箭手却迎头撤去,到第三道寨栏门,又有挠钩手,挡住去路。慢说你是挠钩手,你就是枪林箭雨,我胜英岂能惧哉!书要简短,胜爷走至挠钩手切近,林寨主又是一声呐喊:“挠钩手撤队!”那挠钩手一个个也是犹如削刀手一样,各自将挠钩抱于怀内,转身而立,当中让出五尺余宽一条大路。林士佩与胜老者并肩前行,打开栅栏门直奔前寨。

  胜爷观看两边栽种青松翠柏,相隔两丈宽,树木茂盛,绿叶森森,清气袭人,精神不觉为之一爽。真好似世外桃源,仙乡异景,若非天然异景,何有如是之佳境?虽有人力,一半也出乎天然。当中大道,俱是三合土垫地,平平坦坦。走出不远,林士佩在后面道:“胜老明公,您的人到齐了没有?”胜爷闻听,这才止住步回头观看。留神一看自己镖行之人,但见欧阳德、邱成二人在最后压着队伍紧紧跟随。皆因诸葛道爷在飞龙镇临行时,曾划策说过,欧阳德、邱成二人在后面不许擅离;若一离开本队,就是本队的人有没到的。胜爷一听,林士佩问胜爷的人齐了没有,胜爷故此往后观看。见欧阳德与邱成在后,并肩而行,知道自己人是齐啦,遂对林寨主答道:“敝镖行之人俱皆来齐。”林士佩问胜爷的时候,自己也回头看自己背后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查山寨主在后面跟随。那位查山寨主面如白玉,身穿灰素的衣服,真是精神百倍。胜爷与林士佩说完自己镖行之人俱已来齐的话,林士佩对着胜爷点了点头,遂吩咐查山喽卒道:“打里边三道山口传下山令,就说寨主有令,三道山口挠钩手,二道山口长箭手,头道山口削刀手,个个把住山口,对于镖行之人,不许私自放走。如有镖行之人出入者,须有本山腰牌,喽卒护送,方许出入。若有私自放走镖行之人,或者与镖行之人旧日亲朋,徇私违令,暗暗放走时,定按山规行事,碎尸万段,将首级挂在山口。”林士佩吩咐完毕,回头叫道:“胜老英雄,您的人一位不缺吧?”胜爷说道:“不错,不错,一位不缺。”林士佩面带笑容,遂对胜老者说道:“镖行之人进了此山,大概来则容易,想要出此山中,许是有点费事吧?”胜爷听罢,对着林士佩捋着银髯哈哈大笑说道:“林寨主,我胜英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是胜某怕出不去此山,大量着胜英还不来呢。林寨主你是沉不住气哇,就算是龙潭虎穴,胜爷何惧之有呢?”林士佩遂笑道:“胜老达官,我跟你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耳。”

  二人说着话,仍旧往前行走,并肩而行,越过前寨直奔聚义厅。胜爷观看,聚义厅内并无一人,内设摆琴桌,对桌、月牙桌、六人桌、八仙桌、翘头案,上面设摆古董玩物,奇珍异宝。上面悬挂黑地金字一块大匾,上书”群英俱至”。西廊下有一百四五十人,老少丑俊不一,俱是十字绊英雄带,外罩大氅。林士佩背后尚有四十余人,必然也归西廊下,共计二百来往的人数。东廊下一溜条桌板凳,并无一人。东廊下东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三面绣花围桌,上绣龙出水风离窝,团花朵朵。

  西廊下面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也是三面花围桌。胜爷观看已毕,心中明白,这必是我与林士佩二人的主座,此聚义厅宽阔广大之至,比今时大戏园子不小。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聘约您来,俱是您的高朋宾客。在下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在下既是本山的寨主,将您的宾朋请到此山,在下就算是主人。

  西敞厅来者,但是本山的宾朋敝友,在下俱已安置在西敞厅了。

  您的高亲贵友,现有东敞厅;在下早与您预备齐了。请将老达官您的人俱都让到东敞厅,大家一路劳乏,也好歇息歇息。”

  胜爷对林士佩道:“如此多有屈尊您的高朋贵客了。”林寨主说道:“哪里话来,份所当然。”语毕,遂将镖行所来之人,向东敞厅相让。你道,东敞厅内中比戏园子尚大,宽阔已极,胜爷镖行之人,来了八十余位,要是进了东敞厅,大家连一小半地方全都占不过来。林士佩此时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此次我将您贵行之人请到,没有别的,朋友千个不为多。请您给我将您镖行的朋友介绍几位,我林士佩也好多认识几位高明。”

  胜爷听罢,哈哈大笑,遂用手一指诸葛山真说道:“道兄,道兄请过来,我给你老人家介绍一位朋友。这是莲花峪林寨主林士佩,乃是南方的人物,武艺高强,南方属其第一,压倒一切的林寨主,人称震八方者是也。”又对林士佩说道:“这是我师兄,复姓诸葛,双名山真,蒙众人抬爱,人称聋哑仙师铁牌道人。”老道打稽首,口念无量佛:“贫道指佛穿衣,赖佛吃饭。胜施主聘请,本不当再染红尘,不得已前来打扰。”胜爷抱拳说道;”师弟请过来。这一位是我之师弟,千佛山真武顶庙里出家,法名弼昆,人称红莲罗汉。”又指着林士佩说道:“这是震八方林寨主,二位多亲多近。”和尚打问讯,口念阿弥陀佛说道:“贫僧乃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应当我打扫寺院,敬奉佛经。胜施主约我前来,出家人万不得已,来在高山打扰。”

  林士佩说道:“赏脸赐光。这是胜施主情面,在下宝敕跪门,还请不了来呢。”胜爷又给林士佩介绍第三位,胜爷又说道:“四弟请过来。这位是南七省震八方林寨主,号士佩。”又对寨主说道:“这是我四弟,姓李名刚号为神刀将,二位要多亲多近。”又介绍第四位,叫道:“丁贤弟请过来,与林寨主二位相见。这位乃是飞龙镇绅董,铺十八个把势场丁桂芳丁绅董。”

  二位彼此说了几句外场话,胜爷又叫道:“邱三弟,你请过来。林寨主,这就是侠义庄的教师,姓邱名,琏,绰号人称入地昆仑。邱三爷是我师弟,又是我的盟弟,可惜他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收下义子,非奸女子即淫妇人。采花之人高双青,就是他义子螟蛉,玷污我们之门户。”邱三爷闻听,脸面发赤,对林土佩道:“见笑见笑。”林士佩说道:“邱老教师说哪里话来?常言说得好,圣人不保其亲族。师傅领进门,品行在自己。”

  胜爷说道:“就是我弟兄六位,余下请寨主不必一一都介绍啦。您把有名的寨主,给我胜英介绍几位,我也多认识几位高明。”

  林士佩说道:“敝山之中,就是我弟兄三人,别人不必相见。”

  遂说道:“二弟请过来。这就是本山我之二弟,紫面判官邱锐。他与高双青八拜结交,我与高双青素不相识。高双青逃至敝山,我问他因何事这样狼狈不堪,他用谎言答对,句句不实。我拿话从中一挤兑他,他这才说了实话。原来他在周家屯一案,采花逼奸,被胜老达官与丁绅董二位看见,在楼窗外叫他。在下一听,既有一案,再有采花杀命之案,俱是高双青所做。我当时命我之众寨主将采花淫贼高双青乱刃分尸,我二弟阻拦,他言说我惧怕胜老达官,不敢不杀高双青。二弟你跟胜老达官见一见吧。”胜爷听罢,捋银髯哈哈冷笑两声,说道:“足下就是二寨主邱锐吗?久仰大名。”林士佩又叫道:“三弟请过来。这是胜老明公,这是我之三弟,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钰。余下不必再见了,皆因为朋友太多,老达官多要原谅。请坐吃茶吧。”林士佩这才回归西廊下正坐,早有喽卒献过香茗,二位英雄先谈古论今,然后武力对待,南北英雄会,才有一场血战。

  谈古论今者,先讲论三坟五典,治世者有四位先贤。玄元黄帝请老彭,尧王访舜,舜请大禹,禹王让汤,汤请伊尹,兴周灭纣的姜尚。可叹姜于牙,三生六死,与周朝打下了八百余年天下。前四百年太平天下,乃是英明之主;后四百年君弱臣强,各国逞雄,有五霸七雄闹春秋。五霸者,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七雄者,七大国争地盘,秦、楚、燕、韩、赵、魏、齐。战国又有四位名帅起、翦、颇、牧,用军最精。武安君白起,杀生百万,王翦兵吞六国,李牧能战,廉颇能守。王翦与始皇打下一统华夷,始皇统一。四十余年,又有楚汉争雄。林士佩与胜爷又对答说道:秦家天下四十余年,始皇南开五岭,东填苦海,西赶高山。秦始皇专信神佛,求过长生不老之丹,未曾得着。始皇扶乩问神,问秦家江山失于何人之手?焚香已毕,乩笔动转,乩语上“秦氏江山,丧于胡手”,始皇才修万里长城。那知胡乃始皇二子,胡亥是也。胡亥尚且在年轻,乃一小童耳。后来楚汉争雄,刘邦进咸阳,刀不血刃。

  霸王进咸阳,先杀始皇之孙孩童子婴,秦家金枝玉叶宗族不愤,霸王杀秦家宗族两千余人,坑秦军二十万,杀得血流成河。火焚阿房宫二百里,焚烧传国宝鼎九个,惟有一个腾空而起,飞入海内,霸王焚其八鼎,可谓暴虐已极。又有出世奇才,汉张良,买剑二口,一口天子剑,一口宰相剑,韩元帅平秦灭楚,陈平六出奇计,才成为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汉刘邦三尺剑,打下四百年天下,二百年就遭王莽劫纂,酒鸩孝平皇帝。王莽杀刘八百户,灭刘三千里,杀得金马牛三姓不分,姓刘的多改为姓金。逃走了孤儿刘秀刘文书,王莽派能臣画成人图,贴在各官厅地界,有人拿着孤儿刘秀,赏千金,封万户侯,一根头发一匹马,一寸骨头一寸金。眼睁睁大汉江山将要灭,又有高明三老。头一位严光严于陵,第二位田欧力,第三位蔡寿翁。

  三母者,姚期之母,岑彭之母,吴汉之母。重整汉业,汉光武中兴。又二百年终于献。后有卧龙先生诸葛亮,凤雏庞统庞士元,徐庶等,又有五虎上将,关、张、赵、马、黄。天命当终,司马师的后人司马炎,把东吴西蜀北魏一扫而平,改为大晋。

  晋文皇帝后来又起隋唐,老杨陵一对秋龙棒,隋炀帝纳暑行舟,欺嫂杀兄。天下英雄群起,罗成、秦琼、程咬金、徐茂恭、魏征等,打下大唐一统天下。又谈宋室年间,开基正业者赵太祖。

  兴宋者,杨家将、高家将,到后来有铁面无私的包公、胡家将,岳家父子精忠报国,被奸相秦桧在风波亭把岳家父子,铁链缠身皮麻拷,岳元帅父子、岳爷的姑爷张宪一同归西。元末明初元顺帝为君不正,为臣不忠,空有老太师脱脱孤立难成。老太师脱脱奏明元顺帝,加一恩科,暗藏十条绝户计,要把天下反王烟尘盗寇一网打尽。天不绝人,常遇春马跳贡院墙。常遇春座骑卷毛狮子一丈黑,在武科场,良驹战马撒了一泡尿,将地雷药线浇湿。天下英雄要出城,老太师吩咐落下千斤闸,常遇春力托千斤闸,天下英雄都打常遇春的两胳臂底下逃走。众英雄逃在卢沟桥,脱脱太师派一家达王,手使青铜锤,堵住桥口,天下英雄,不能通过卢沟桥。赶考的举子之中,撞出兴明一员老达官,姓吴名贞,别号童背猿猴,坐骑一匹粉白叫驴。达王坐骑赛鹿锤花豹,马头与驴头一锤撞,双双插花,被吴贞一剑削三矢,达王的人头,两个锤头。天下英雄撞过卢沟桥,常遇春到良乡,马踏七十二座连营。开平者,常遇春、胡大海,划策者伯温先生。文韬武略,徐元帅姓徐名达,字国显,数百余阵打下南北两京,八黑赶元,将元太子追到天现铜桥,定大明一统华夷。明朝十三帝,二百余年,十三帝崇祯优柔不断,不能用其臣宰,那时节反了闯王李自成,黎民百姓遭了涂炭。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请清兵,太汗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定为大清国,一统华夷。九千岁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才为一统天下。

  胜爷与林士佩对谈良久,问一答一,问二答二,林士佩暗暗打量胜老者,真是博古通今,可谓当今武人之中铮铮者。胜爷也暗暗称赞林寨主广览多读,在南方绿林道中首屈一指,可惜身为绿林,占山为王,走入歧途,殊为可惜。二人谈着话,连同绿林道中之人及镖行之人,听得目瞪口呆。胜爷遂又说道:“林寨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畅谈多时,不过替古人饶舌,胜某此来不过为的是多认识几位朋友,二者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胜某方好清理门户。现在天下英雄聚齐,均在莲花峪,还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求寨主原谅直言之罪是幸。按我门户的规矩,将他乱刃分尸,给黎民百姓除害,给绿林道除却害群之马,给被杀守节寡妇之家,以及长女被杀之家,两家报仇,给那黄泉下的寡妇及长女雪恨。如此不但胜某感激寨主,就是生者死者,亦必感激寨主大德也。”

  林士佩道:“胜老达官,您看现在两方的英雄不下三百位之多,我就这样将那高双青献与老达官吗?”胜爷道:“寨主的高见,怎样方能献那高双青呢?”林士佩道:“请您把出手的绝艺献一献。您三只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镇住十三省,鱼鳞紫金刀纵横天下。我西廊下,众群雄久闻大名,没见过高明的绝艺。如若俱都甘拜下风,慢说是献那高双青,就是莲花峪,任足下开消分散,从此哈哈一笑,将我敝山二散,在所不惜。您如果赢不了众群雄,明公应当怎样办法?”胜爷答道:“既承林寨主及众群雄抬爱胜某,胜某敢不奉陪?现在备有马匹在此,任凭林寨主你及众群雄吩咐,马上步,胜某均能奉陪。十八路长家伙,十八路短家伙;马上的,步下的,二十四路外伍家伙;带钩的,带刃的,带翅的,带绒绳的,带锁练的,带蛾眉针的。陆上则陆战,水内则水战。如果寨主及众群雄赢了胜英,打胜英一拳,踢胜英一脚,把胜英衣服撕一个口儿,那时胜英不但不要高双青,胜英认罪服输,将镖行一干人众带回江苏十三省总镖局。我就此立给寨主一张字据,将十三省总镖局一关门,从此南七省之道路,胜英当一尘不染,从此回归故里莫州,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世上算没有胜英这么一个朋友。林寨主,你以为如何?”林寨主说道:“好好好,我们就会会高艺吧。”

  胜爷说道:“我久闻寨主英名,十二颗镖枪,百发百中,三只点穴镢,专打金钟罩,能破铁布衫;一对阴阳双剑,招术精妙绝伦。你我可以当场比较。”林士佩说道:“很好,我当奉陪。”

  林士佩甩大氅,掂了掂十二颗镖枪,勒狮子绊,腰系英雄带,抬胳臂踢腿,没有绷吊的地方,套挽手压剑把,二刃双剑离匣。

  胜爷甩大氅,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套挽手,压刀把,鱼鳞紫金刀离鞘,蓝汪汪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胜爷一捋银髯,由东往西一进步。林士佩二刃双锋双剑,冷森森耀人眼,明晃晃透胆寒,利锐锋霜快,由西往东要进步。

  正在此时,二寨主邱锐站起身形,说道:“胜老明公,暂息雷霆之怒。”又叫道:“大寨主兄长,也莫发虎狼之威。您为我交了无知的朋友,引起南北英雄会。二位身价重大,资格高尚,如其动手,必然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因小节而伤大义。不必二位拼命争持,胜老明公,我们敝山百十余位寨主,春秋两季,闲暇无事,以打猎为乐,所得些奇禽异兽。寨子后西南角有兽圈一处,由头年冬十月,我们得了一只八叉梅花鹿,此兽善能斗虎。我们众弟兄以此物作乐,我家大寨主兄长请木匠作得栅栏底盘,又制造三十六块木头栅栏,一丈高,八尺宽。把底盘在聚义厅前圈好,上好了木头栅栏,将鹿笼拉在里面,将栅栏圈好,连底盘带栅栏一丈二高。将鹿由笼中放出,我们敝寨中之宾朋以打鹿为乐。今天以打鹿赌斗输赢:把圈围好,将鹿放出笼来,木头圈内宽阔,二十八丈方圆,你老人家镖行的达官下圈打鹿,三阵赌输赢,若三阵将鹿打死,我们就献出高双青,你老人家乐意整理门户规矩,将高双青乱刃分尸;不乐意当时杀之;您乐意往哪府哪县,我预备车辆,你老人家护着,我们给您送去。乐意叫我们守山寨,我们在此久居;如其不乐意,叫我们散此山寨,我们各归故里。”胜爷说道:“很好,很好。您就此预备吧,三阵如其不能打鹿,我按前约实行,就算胜英甘拜下风,我隐居田里。”邱锐二寨主遂吩咐喽卒先上好木头底盘,后搭三十六扇木头栅栏。喽卒不敢怠慢,遂奔那木头栅栏屋中而去。来到木头栅栏屋子,将大门落下两扇,个个落环子,搬动底盘。那底盘乃是一丈宽二尺高,犹如铁床的形式,下有铁腿,可以插在地内。木头栅栏一丈高,二尺宽厚,俱是卯对卯,笋对笋,上有铁活管着,用螺丝上好,坚固异常,风刮人推,俱都不倒。二十八丈方圆,恰似那大演武场儿一般,宽绰豁亮异常。喽卒们人多势众,工夫不大,将那木头底盘稳好。您道,大栅栏稳好之后,北面有一大门,两边铁槽插榫,可以随便关开。将那鹿笼拉进大栅栏内,将门一闭,然后人再进去将鹿放出。

  却说那匹鹿乃是头一年冬月所得,山寨主将鹿得着以后,皆因鹿乃义兽,岂不闻鹿得草而鸣其群吗?故此鹿在山里,虽然看见人,它却不伤害人,反而怕人,见着人它必跑。那么一尽鹿可有什么难打的呢?这鹿却不然,自从打了来之时,每逢喂它的时候,却把那草装在一个木头人的肚腹之内。那木头人肚内满装上青草之后,那木头人肚子作成了活动的。那鹿初次见人肚内有草,它还有不吃的意思,因为这鹿它不沾荤腥东西。

  以后将鹿饿得实在难忍了,那鹿却向木人的肚内去吃草,那鹿向木人肚内吃草惯了,可就不怕人啦。然后他们却将那木人的肚子口儿合上,里头装着草,鹿见了木人,却拿鹿角去撞那木人的肚子,挑开了吃。久而久之,却给那木人穿上喽卒的破衣服,里面还是装草。那鹿见了人,它也毫不惧怕了,却用鹿角就去挑牙那人的肚子。那鹿好吃肚内的青草,日子长了,那鹿可就见着人它就撞啦。皆因为它是在人的肚子里吃草,它并不是害人,它为的是撞开肚子好吃草儿。这就是山贼的阴恶,为是放出那只鹿来,教镖行人打鹿。会武术的还把一只鹿放在心上吗?岂知道这只鹿见了人,可就红了眼啦,必得将人的肚子撞开了为止。这就是山贼要害镖行之人,明着是打鹿三阵赌输赢,暗着就是杀人不用刀。

  且说鹿圈俱已稳好,喽卒五六十人,俱都拿着钩锁皮带,来到鹿笼近前。那鹿笼乃一丈二长八尺宽,打造得如木车式,当中有门可以关开,那鹿在车中可以随意转身。喽卒们在前边拉着,在后边推着,将那鹿车拉至在鹿圈当中,放好以后,喽卒们全出了鹿圈。二寨主邱锐,施展陆地飞腾之术,一丈二尺高的鹿圈,二寨主一纵身形,身轻如燕,蹿至在鹿圈之内。二寨主来至在鹿车近前,用手开开锁头,将那车的门哗啦一声响亮,用力拉开。您道,这个鹿可并不认识人,皆因他平日在人肚中吃草,他是见人用角就挑。又因为南北英雄会,林士佩与胜爷定的五日之期,胜爷走后,林士佩就早早吩咐喽卒们,由第二日起,就不给那鹿青草吃啦,为的就是暗算镖行之人。那鹿今天已经三天没吃草啦,简直饿得眼睛全都红啦,所以二寨主邱锐开开鹿车之门,遂赶紧跑至鹿圈切近,一纵身跳出圈外,说道:“众位英雄,哪位可以前去打鹿?”大众站起身形观看,此鹿好比那乡下的二号驴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满身白梅花儿,一角有八叉,在笼楞上擦得铮亮,由笼中纵出木圈以外。众喽卒包围着栅栏,俱是手使大枪白蜡杆子钩镰套锁。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开,在圈内来往打盘。二寨主邱锐说道:“胜老明公,您派您镖行之人打鹿吧。”胜爷在东廊之下,面向南抱腕当胸,遂说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话言未了,内中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面如白玉,一身蓝绢绸短靠,说道:“胜老伯父,小侄男愿往打鹿。”胜爷一看,原来是赵谦。那赵谦乃东路镖头,人称双铜将赵谦是也。胜爹说道:“贤侄留神小心。”赵谦说声”晓得”,遂绷十字绊,勒英雄带,掂了掂双锏,进圈打鹿。二寨主邱锐说道:“镖头且慢。我与胜老达官,有个交代。”遂叫道:“胜老达官,鹿乃义兽,鹿得草而鸣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换一位,三阵赌输赢,是以拳脚打鹿,您这位肪友,身带兵器不能下圈。”胜爷说道:“咱们所言者,三阵打鹿,并没有提用刀使枪,或使拳脚。即在众朋友的面前,我胜英但得容人且容人。”

  遂叫道:“赵贤侄,你能以拳脚打鹿吗?”赵谦道:“小侄对付而已。”赵谦说罢,遂将兵器由背后抽下,说道:“哪位受累,给我拿一会儿家伙?”傻小子金头虎嚷道:“赵哥们我给你拿着吧。你可要多留点神哪,那鹿儿可厉害。”赵谦说声“晓得”,遂转身形,直奔木头栅栏而来。喽卒往两旁一闪,赵谦拧身形,纵在上边,左胳臂一挎,两腿一顺,纵在里边。

  此鹿善能斗虎,四足甚快,见人进去,由南往北,四蹄翻开。

  赵谦年轻,未经过此阵,本打算鹿临切近,再施展武学的招术,谁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边一闪,未及闪开,八叉角正往赵谦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赵谦躲闪不及,由赵谦左肋梢挑入,鹿角挑进肋梢半尺有余,那鹿又往上一扬头,就听咔哧一声响,将左肋条挑折。顷刻之间,鲜血直流,赵谦躺在地下,哼了一声,一命呜呼。

  大众英雄一看,赵谦已死,胜爷颜色一变,自己说道:“喝,伤了一位少年镖头。我此盟侄,如因保镖丧命,倒是买卖规矩呀,我带人家孩子,赴这南北英雄会,叫人家孩子死于非命。他家中年迈的父母,耳鬓的娇妻,此人只二十三岁,可叹他年轻丧命。”胜爷捋髯,颜色一变。二寨主在旁叫道:“胜老明公,此鹿横骨插心,乃是野兽一只。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镖行动手,也不好意思伤你老人家的头目。因为是野兽,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单等南北英雄会输赢已毕,再请高僧高道超度赵镖头的灵魂。”胜爷听罢,将银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后送伞。请僧道超度灵魂,若非保镖护院之人。你们绿林道也不能请僧道超度灵魂,烧纸风刮了,念经和尚饱,只见活人奠酒,不见死人饮半滴。我盟侄赵谦怨他命短;我再请一位二阵。”二寨主忙派喽卒拿长把钩竿子,将赵镖头死尸搭出来。胜爷同着大众观看,血淋淋死尸,搭着走了。林士佩遂说道:“后寨花园有过厅一所,内有五七口寿木,择选上等的把赵镖头成殓起来。”胜爷再问:“哪一位朋友,二阵下圈打鹿?”言还未了,又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黄白脸面,穿一身青短靠,背后一条竹节钢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赵谦之盟兄,一心要给拜弟报仇,乃是西路镖头李勋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钢鞭,遂说道:“那位受累给我拿一拿兵刃?”红旗李煜接过竹节单鞭。李勋转身,拾腿伸胳膊没有绷吊的地方,来到木圈以前。众喽卒闪开身躯,起身往上一纵,胳臂一挎,纵身跳入里面。鹿在里边打盘,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饿了几天,方来下圈之人,撞破肚子,无草无料。这个又来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这个人哪,乃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俗语说得却好,经一番挫折,长一番阅历。那李勋一看那鹿过来了,暗道:“适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给挑死啦。我离那鹿远远的,我就闪身躯,等着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数打他。”单说李勋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纵进栅栏内,那鹿就四踢蹬开,犹如箭头一般,直奔李勋而来。李勋未等鹿到身前,赶紧向旁边一闪身躯。那鹿按足了劲,着实的一挑,却被李勋闪过。您道,李勋方然闪开,那鹿见人闪开,未等脚步站稳,却横着一晃头角,偏着又奔李勋的软肋梢去挑,那李勋赶紧闪躲开了。这头一撞,脚步尚未站稳,冷不防横着又是一角,李勋这次可躲闪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这横着一角,却挑在李勋软肋上,只见红光一冒,鲜血淋漓,满肚五脏流于地上。李勋第二阵入圈打鹿,又死于非命。胜爷一看,复又一惊,口中说道:好横的鹿,真比人的拳脚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锐对胜爷说道:“这鹿乃是野兽,横骨插心,要是我们山里宾朋,就是项生三头,膀长六臂,也绝不敢伤你老人家的镖头,请你老人家多多原谅吧。”遂又吩咐喽卒:“拿钩竿子将李镖头的死尸搭将出来,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殓。一俟南北英雄会已后,再请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镖头的灵魂。”二寨主说毕,喽卒们又用竿叉钩子,将李勋的死尸由栅栏之内搭将出来,抬到后院花园子过厅,用棺木成殓去了。胜爷一见李勋又死于非命,不觉万分悲伤,胜爷心中暗想:为我清理门户,捉拿高双青,引起南北英雄会,为什么叫旁人跟着遭劫呢?如果为保镖而死,那是买卖生意,分所当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镖之饭,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今为我与绿林道打赌,这一见面,打这么一只鹿,就死两位少年镖头,将来人家的父母妻子问我,我何言答对?这不过打鹿,少时要是肉搏血战,刀枪齐举,还不知要损伤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语: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不是自寻苦恼吗?既然是我自寻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损伤旁人呢?

  胜爷想到这里,自己又是恨,又是气。恨的是邱三爷有眼无珠,不识贤愚好歹,收下这样败坏门户的淫贼;气的是傻小子贾明天真烂漫,不知人情事态,到处惹祸。要不是贾明殴伤喽卒,光起火来,林士佩不至出这样苦辣手段,暗害镖行之人。胜爷悲恼交加,捋银髯对着邱三爷“嘿嘿”冷笑两声,这才甩大氅,摘下鱼鳞紫金刀,胁下撤镖囊,就要进圈打鹿。

  正在此时,只见胜爷背后一人大声喊嚷:“胜三大伯!别生气,慢着,我有话跟你老人家说。”胜爷回头观看,原来是金头虎傻小子贾明。并且傻小子那里还咕念着哪:“胜三大伯,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服其劳。”胜爷看罢,遂对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要下圈打鹿吗?”贾明说道:“就凭这么一只鹿,还能劳动三大伯您的玉体吗?”胜爷说道:“明儿,须要小心。”傻小子说道:“不用小心,咱爷们有造化,就是不怕撞。”

  胜爷说道:“打鹿还用造化吗?”傻小子叫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侄儿有金钟罩铁布衫护身,十三套横练工夫,刀枪不惧?难道说,还怕一个鹿角扎吗?等到躲闪不及之时;叫他扎上,也就是肉皮上划道白印儿就完啦。”贾明说罢,对着胜三爷晃了晃冲天杵小辫。胜三爷看着傻小子,不觉转怒为喜,遂笑道:“总要小心为是。”贾明说道:“晓得。”您道,这个傻小子还是真会冒坏,人家别人下圈打鹿,摘家伙空着手进圈,这傻小子对着胜三爷说着话,由东敞厅就往西边直溜,可是背后那只一字镔铁杵并未摘下来。这个傻小子原来是心里有数,为的是背着兵器,溜到栅栏近前,拧身纵到里面,摘下一字镔铁杵,照着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头虎会冒坏,嘿嘿,还是针尖对上麦芒啦!自从金头虎喊叫要打鹿的时候,那紫面判官邱锐却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贾明要打鹿去,却不摘下兵器,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头虎刚走到离着栅栏切近,那紫面判官邱锐一个箭步由西过来,对着贾明说道:“贾镖头,您要干什么?”金头虎对着二寨主,仰着脸儿说:“我是真镖头。”二寨主说道:“我没问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干什么?上哪儿去?”贾明说道:“打鹿哇。”二寨主说道:“你怎么不摘兵器呢?”金头虎贾明说道:“喝,我怎么忘了这手儿啦?”二寨主说道:“不错,我早就给您想着哪。贾镖头摘下来吧。”那贾明还是不懂得什么叫面子,简直满不在乎,这才说道:“谁给拿着家伙呀?”旁边杨香五说道:“我给你拿着。”金头虎说道:“好好好,就是你拿着吧。”金头虎由背后懒怠懒怠的将那只一字镔铁杵摘下,递给了杨香五,口中说道:“看看咱们贾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门,不管干点什么,总有当差的跟着,给咱们拿着零零碎碎的。”金头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没有人理他,喽卒们听着,个个都是抿着嘴暗笑。也有低声耳语的说:“这个傻小子,多么没羞没臊?打算哈巴着罗圈腿溜进鹿圈门,带着兵器要打鹿,咱们二寨主爷还会吃这个亏吗?”不表喽卒们你言我语,且说金头虎贾明哈吧着罗圈腿,晃悠着这冲天杵小辫,来到栅栏跟前,拧身往上用力一蹿,这一蹿不要紧,贾明这个乐儿可就大啦!皆因为金头虎身子横宽,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蹿的时候,就有点胆怯。金头虎贾明心中说道:我有心打门里进去,又说不出口来,就是说也是白费,一开门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贾明用尽了平生膂力,往上蹿去,这一蹿还不错,倒是蹿上去啦。金头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后往里一纵身,就跳到里面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蹿的时候,恐怕蹿不上去,他把劲儿用猛啦,蹿得高一点,还是过了头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栅栏板夹子,可就来不及啦。恰恰把贾明给夹在栅栏板墙的空儿里头啦,这一夹把贾明还真给夹住啦。皆因为金头虎肚子大,贾明被空儿夹住,一着急用手一搬栅栏板墙。用力一晃悠,只听噗咚一声响,脑袋向下,就栽倒鹿圈里面啦。金头虎奔鹿圈来的时候,嘴里边还穷叨念,管着那把守鹿圈喽卒们直叫小贼。喽卒同着大寨主林士佩忍气吞声,挨了贾明的骂,谁也不敢言语,这一回贾明栽在鹿圈里面,可就给喽卒招了乐啦,也解了恨啦。贾明栽倒里面,口中喊了一声:“他妈的倒霉!往上一蹿,使过了劲啦,还挨了一下子摔,这给小贼们可解了恨啦。”

  不说金头虎嘴里胡说,且说那鹿挑死了两个人,都鲜血直流,腹破肠出,并没有一点儿草料。那鹿已经挨了三天饿啦,挑开两个人肚子,连一口草料也没吃着,急得那鹿在圈里不住的蹬开四蹄,直打盘旋。那鹿一见贾明从板墙上跌将下来,肚子还是真大,那鹿以为里头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边往东而来,金头虎是由东面上摔下去的,金头虎对着那鹿说道:“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运啦!这回你犯了名讳啦。三国时风雏庞士元死在落风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头虎,你是鹿,老虎专能降鹿,这回你的死期来到啦。”那鹿在圈内打盘旋,跑得如同箭头一般,还能容贾明说这些话吗?不过贾明是由在栅栏上夹着的时候就说,口中不住气的呐喊,一会儿叫鹿给撞上的时候,他还是直喊叫呢。贾明站起身躯,正在自己扑身上的尘土,那鹿即由南面上蹬开四蹄而来。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怎么挑了两个,也没有草料呢?这个肚子大,大约准有草料。”金头虎叫道:“鹿儿好小子!你不用摇头晃脑,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带着半份銮驾,鹿老二你可倒了运啦!犯了地名啦!晦气,背气,带丧气。你叫小鹿,我乃金头老虎,老虎吃鹿,老等着你。我告诉你鹿老二说,大将怕犯地名。”金头虎口中取笑,正在此时,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开,奇快无比。金头虎自不如已死的两个镖头快,皆因为他是罗圈腿,又是个大肚子坠着,展眼间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劲太大,金头虎闪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头虎往后一仰身,来个仰面朝天,栽倒尘埃。

  金头虎急忙用双手护住五官。此时鹿在圈内,跑到了北边栏圈跟前;喽卒们在圈外,用大竿子挠钩套锁,砸得叭叭乱响。那鹿转身抹头,又向南跑。金头虎站起身躯,自己说道:“真倒运。”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划了半尺多长一个白道儿,刚换上几天的衣服就坏啦。鹿在南边回头观看,连挑了三四个,并无一点草料,那意思是要回头再撞他。贾明说道:“小子,还回头看哪?我在千佛山学艺之时,我师傅老和尚,在禅堂之中无事谈论,言说这鹿有前劲没后劲。”金头虎一晃冲天杵小辫,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头,金头虎把两条后腿搂住,用尽平生的力量,往两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坚固,未曾劈开。金头虎用右脚往鹿裆里一踢,鹿由粪门之中,连血带粪一齐冒出。皆因贾明别号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两膀一晃,约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经不能活了,贾明搂住两条鹿腿,将那鹿抖将起来,冲着东面向上摔去。随后又将鹿抖将起来,头朝西摔去。也就一二百斤重,金头虎这么一摔梅花鹿不要紧,原来是方砖铺地,那鹿已经七窍冒血,两条前腿蹬了几蹬,那鹿可就呜叫几声,被金头虎将鹿摔死。

  此时西廊下群雄一乱,只听喊叫声音:“好呀!梳冲天杵小辫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说道:“打鹿此公乃是贾明。”金头虎不知公字当什么讲;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说打鹿是贾明,有点不大好听,所以又加上一个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话说连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个公字,贾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对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糊。”喽卒见鹿已死,将栅栏门打开,金头虎由里面出来,那面上与身上全是鹿血鹿屎,面向西又说道:“公事我不含糊呀!你们不服,咱们比较比较?除去他三个贼头,这三位比不得。”

  贾明意思是就这三位厉害。胜英说道:“贾明不要造次,退回来。”贾明这才退回东敞厅。贾明对杨香五说:“露脸不露脸?”

  杨香五一乐:“你是歪打正着,碰巧啦。”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你怎么不碰巧了呢?”胜爷一看喽卒七手八脚将死鹿搭往后院去了,又有喽卒用黄沙土,将人的血迹和鹿的血迹掩埋好。胜爷说道:“林寨主,第三阵我盟侄将鹿打死,寨主可能成全胜英文将高双青献出吗?不是三阵赌输赢吗?”林士佩未及答言,二寨主邱锐接言说道:“胜老达官,这算不输不赢。要说咱赢啦,鹿撞死您二个镖头;要说您输啦,那个梳冲天杵小辫的将鹿摔死。这为不输不赢。胜老达官,您说但得容人且容人。我请问一言,四条腿的走兽,是那一物厉害?”胜爷说道:“不独我胜英,就是在此的高朋贵友,人人所知,兽中之王,则猛虎也。昔日东汉千岁刘秀,年七岁上被老丞相窦荣放出潼关,大刀苏献后面追赶,追到山坡以下,千岁将要被获,正在急难之间,一只猛虎将刘千岁救去,才有骋虎登山,乌鸦引路,将汉刘秀救到白水村,隐姓埋名。后来才有千岁起兵,走马并南用,汉光武中兴。皆因救驾之功,封他为兽中之王,所以猛虎发威镇山林,人所共知;走兽之中首领者猛虎也。”

  邱锐说道:“此言非也。俗语云,九狗生一狴,三虎出一豹。豹要长大,将虎一口咬死,衔起来就走,豹能食母。我们头年冬至月,下大雪之时,得了一只土豹,每日打猎回来,将飞禽走兔,用铁叉往笼里一递;要不然一只鹿腿拿铁叉递入笼内,连皮带骨头一齐嚼。如要不打猎之日,喂他牛羊肉三四十斤,要他垫垫饥,现今有木栅栏圈仍然未动。打鹿之事,作为罢论,咱们现在三阵打豹以赌输赢。”胜爷说道:“寨主,我有话在先,但得容人且容人。要三阵打了豹呢?还能反复吗?”二寨主邱锐说道:“那就不能够啦。”胜爷说道:“当着天下英雄,将话言明,下圈打豹,拿着兵器吗?”二寨主说道:“兵刃暗器随便。”胜爷说道:“那豹现在何处?”二寨主说道:“也在笼内装着呢。”胜爷说道:“既然如此,请将豹笼拉出来吧。”

  二寨主吩咐喽卒:“把豹笼拉出来。”喽卒答应一声,忙把豹笼拉至聚义厅前;由西廊而过。

  工夫不见甚大,只听西跨院咕噜噜山响,众人拉着豹笼,约有二十余名喽卒,用锁练皮条带在前面拉着,后面二十名喽卒推着。胜爷同众英雄观看,此笼宽有一丈二,长有两丈有余,四面笼楞用铁叶包裹,上边钉着铁帽圆钉,笼楞宽厚四寸,见楞见角。您道,此笼如若不包铁叶,被豹咔嚓咔嚓几口就给咬断啦,因为铁叶包裹,铁帽钉钉着,咬不动。下面四个木轮,比大车的车轮还大,外面铁瓦,约有二寸余厚,走在方砖地上,一个劲的乱响。栅栏门两扇,开开了是一丈六尺宽。众喽卒将豹笼拉在木头圈内,放在南面,将豹笼转过笼门朝外,叫人好打豹。此时众喽卒将皮绳锁练摘开,安放停妥,出离了木头圈,将双栅栏一闭,然后用木头上好。二寨主将喽卒挑选一百余名,多预备虎叉,将栅栏外边包围住,怕那豹由里头跑出来,虎叉专能降虎豹。林士佩叫道:“二弟,你到里面开笼放豹吧。”

  二寨主在一旁佯作未闻,低头不语。林士佩遂大声说道:“二弟,你进圈开笼呀!”二寨主遂红着紫脸面,向林士佩说道:“大寨主兄长,我可不能去放豹,你再派别人去放吧。”林土佩说道:“咱们不开笼放豹,人家镖行之人怎么进圈打豹呢?”

  遂即说道:“哪位去到里面放豹呢?”绿林道众人闻听。俱都默默无语。林士佩遂对胜爷笑说道:“胜老明公,多叫您见笑。没有别的,还得我自去放豹。”林士佩说毕,遂甩大氅,绷一十字英雄绊,伸胳臂动腿,没有崩吊的地方,一个箭步,就有一丈多远。一连二个箭步,用那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将身纵至在木头圈的切近。又用一个燕子钻云式,嗖,纵至木头栅栏板墙之上,左手踏住板墙一顺身,飘然而下。真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恰如一团棉花,由高处落下一般;其快少有。您道林士佩为什么要用蒸子三抄水的工夫呢?这就是同着镖行的人,说句俗语,就是卖一手给大家看看。林士佩这一纵身形,旁边众人一看,个个俱都暗暗佩服林士佩的武艺,惟有诸葛道爷对着胜爷说道:“林寨主可谓少年的英雄也。就这二十几岁的人,能将功夫练到这样的纯熟,真是天下罕有。除非是童子功,这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的功夫,那是绝不能行的。按现在咱们镖行之人说,除非贫道与三弟你能够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工夫,就是弼昆四弟,他都办不了。无怪乎人言,南七省属其第一,真英雄也。”道爷说到此处,遂叹了一口气,说道:“后生可畏。”胜爷也是暗暗称赞林士佩,对着诸葛道爷夸奖林士佩连连点头称是。您道,这燕子三抄水跟燕子钻云的功夫,么非童子功不行呢?皆因为往前纵时,平常有会武术的,他只可一纵,纵到地方,必得两腿落地。那燕子三抄水往前纵时,头一纵,纵出一丈多远;第二纵以脚垫脚,借着脚的劲再纵身形。那燕子钻云呢?是直着往空中拔劲,往上起的劲头,完全在腰上,这宗工夫,非由童子时候学练不可,还得是天生来的骨力。所以林士佩今天当着天下众英雄,把这宗功夫显耀显耀。

  再者,邱锐怎么不去开豹笼呢?皆因为那豹三天没喂啦,一开笼门的时候,人是稍微慢一点,那豹要撞出笼来,不用说是吃,一爪就把人要了命啦。紫面判官邱锐是何等奸诈!他那能上这宗当呢?所以他臊得脸通红,还是不去开笼。且说那林士佩由板墙飘身落下,一个箭步纵到豹笼跟前,右手提豹笼门上的铁条,左手拉着铁环,那豹笼的门乃是鸡蛋粗的铁条管着木头笼门,笼门上镶着铁环,用铁条串者,要是开笼门时,用手将铁环提起,一手再抽铁条,那门就不用人开,豹打里面一撞将门撞开,就跑出来啦。林士佩一手拉着铁环,一手拔定铁条,只听哗啦一声响,林士佩赶紧撤步转身,一个箭步向北纵去,纵至栅栏墙根,仍用燕子钻云的功夫,纵至板墙之上,飘然而下,面不更色,气不涌出。那豹在笼内时,看见人到了跟前。恶狠狠向笼门撞去,林士佩一开笼门,一转身的时候,就听笼门哗啦一声响。那豹撞出笼外;直奔木头栅栏而来三此时外面的喽卒们拿定虎叉白蜡杆子,敲动栅栏,外面要没有人把守,没有虎叉震着,那豹就可以打里面蹿出来。皆因一物降一物,虎叉这宗家伙,是专能降虎豹,虎豹看见它,就不敢前进。这豹在笼圈内用力一打盘,尾巴直抽地,将方砖地抽得叭叭乱响。镖行之人及众群雄看着,真是胆破魂飞,毛骨竦然。

  且说林士佩出得圈来,走回西敞厅落座。那邱锐遂对胜爷红着紫脸面,说道:“胜老明公,豹已经放出来啦,胜老明公请你老人家派人打豹吧。”胜三爷答道:“自然派人。”胜爷遂扭项回头,对镖行众位英雄说道:“此物之猛,甚于猛虎,在深山中百兽惧怕,如要像打鹿的那宗本领,千万可别进圈。交朋友不尽愚义,对君王不尽愚忠,千万不可勉强而为,不但白白送了性命,而且灭却镖行威风。”胜爷话言未了,东敞厅有一人离座答言,遂叫道:“胜三叔,小侄男愿进圈打豹。”

  胜爷举目观看,此人原是明清八义镇九江屠粲得意的门生,双刀将王玉成。胜爷遂对王玉成说道:“贤侄留神小心。”王玉成点头答应。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余岁,黄白的脸面,身穿品蓝的短靠,青十字绊,勒着英雄带,背后插双刀,绛紫挽手,趁着灯笼穗,伏腰来在木头栅栏圈外。众喽卒一闪身,王玉成拧身形,纵上栅栏,左胳臂一挎栅栏板,顺身而下。那豹此时正在南面,见人由打北面进圈,豹遂转身形,直对着双刀将,前爪绷,后爪蹬,尾巴搅土,好似恶虎扑食势,直奔双刀将而来。

  有句俗语,虎跟猫学艺,豹与虎学艺,所以那豹行走跳蹦,亦如猛虎一般。那王玉成年少英雄,武艺精强,素日刚愎用事,哪还将那豹放在心上?岂知道大凡兽类,都有个心眼儿。比如猫拿老鼠的时候,那老鼠在穴门旁站着的时候,那猫见着老鼠,他却不直奔那老鼠去,那猫必先向老鼠的穴门扑去。那猫一奔老鼠穴门奔去,那老鼠却无处跑了,然后那猫才再扑至老鼠跟前,用爪抓住呢。所以武术中的名词,有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种种的架势。比如人要是用棍打狗,一棍打去,看看那棍落在狗身上啦,那狗却轻轻的一闪,棍必落空了,这就是兽类的天然一宗伶妙的地方。且说那豹用恶虎扑食的势儿扑来,距离着王玉成有两丈远的时候,那王玉成遂亮出双刀,使了个双裹花的势子,护住自己身形。看看那豹来至切近,王玉成一闪身形,那豹遂扑了一个空。那豹这一扑空,噌的一声,四爪绷住,却纹丝而不动。那王玉成当时闪开身形,一见那豹四爪绷住,遂就着双裹花的势子,一顺双锋,对着那豹前半身剁去。

  那豹见双刀齐下,并不躲闪,那豹反倒往前一伏身,前爪紧跟着竖起,王玉成的双刀尚未刺到,那豹的两爪已经直奔王玉成的手腕抓来。此兽力量甚大,王玉成见势不好,赶紧往后倒退两步,此时豹的双爪业已将王玉成的双刀一齐崩出。那豹爪登山掘地,犹如铁爪一般,人的筋骨皮肉,那能抵得住呢?王玉成当时将双刀撒手,只听呛啷啷一声响亮,双刀落地,往后倒退两步,抹头要跑。那豹就着劲一口咬去,上嘴叉咬定前胸脯,下嘴叉咬定后胸脯,吼了两声,浑身上下的皮毛倒竖,好似那猫儿得着耗子一般,咬定王玉成,遂直奔南边豹笼跑去。来至豹笼西面,一张口,人落尘埃,抬前爪蹭蹭就是两爪,将王玉成的鞋袜腿带底衣扯去,连皮带骨一齐咬,照定王玉成的下半身吃起来。可惜一位少年英雄,正在血气方刚之际,死于非命。

  此时胜三爷在栅栏外东敞厅站起身形,看得明明白白。及至那豹将王玉成下半身,一口一口,连皮带骨嚼的那声音,栅栏外的喽卒们及东西两厅下的众英雄,看着莫不面带悲容。惟独胜三爷,此时心中如同万把钢锋刺在心头一般,遂急忙撩起英雄氅,掩住自己脸面,不忍观看。胜爷为什么对于王玉成之死于非命,却这种的悲伤呢?原来这王玉成,更比不了赵谦、李勋二位镖头,那赵谦、李勋乃本镖行镖头,虽然是死于非命,还是镖行之人,南北英雄会要是战败了,镖行之人的荣厚,当镖头的多少还算有点关系。惟独这双刀将王玉成,他并不是十三省总镖行之人,那王玉成本是由九江去到江苏拜望朋友,来到十三省总镖局,顺便看望看望镖行的朋友。当时镖行中的人遂将王玉成给留在十三省总镖行里小住几天,为的是朋友们在一块儿盘桓盘桓,那王玉成可就在十三省总镖局里住下啦。恰恰南北英雄会,王玉成正赶上,一定要跟着赴南北英雄会,所以当时王玉成之死,胜三爷又是悲痛,又是后悔。悲痛的是武术方学成了的时候,未见日光月光,死于非命;后悔的是南北英雄会正叫王玉成赶上,那时有心不叫他下圈打豹,当着众人之下,岂不是叫王玉成脸上挂不住吗?当时王玉成死于非命。日后怎对得起大拜兄镇九江屠粲?将来见着大拜兄的时候,屠大爷要是问到我胜英几句,叫我胜英跟屠大爷何言答对?胜三爷想到此处,自己遂暗中说道:“打鹿打豹,连伤三位。我若再请别位,大概也是白白送了性命。”此时那豹在木圈中,吃着双刀将王玉成,已经由脚上吃磕膝盖了,只见血水淋淋,染红了方砖地一大块。

  胜爷悲痛之际,并不言语,自己主意打定,遂甩大氅,压鱼鳞紫金刀,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刚要进圈打豹,耳轮中只听得一声喊叫:“胜三大伯,打豹不是你老人家的事,杀鸡焉用宰牛刀?还是侄男服其劳。”胜爷回头观看,原来又是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胜爷说道:“明儿,此物可实在是厉害。”傻小子答道:“不要紧,您看我师老和尚,教给我高招啦。”傻小子遂抬起一只脚,给胜爷观看。原来金头虎穿的这双靴子。名叫九环剑靴,专踢金钟罩、铁布衫。这种靴子两帮上,一共有四个铁环子,当中一个铁环子,名为九环剑靴。要是与对方动手的时候,双脚踢出去,那当中铁环内出来一只剑,这铁环与剑可是在靴子里面暗藏着,人并看不见,如要踢上物件,就是那铁板,可以踢进去三四分深。所以这宗东西在暗器中最厉害无比,故此金头虎贾明抬起腿来给胜爷看。胜爷一看傻小子的脚,胜爷可就明白啦,原来贾明穿着九环剑靴呢。胜爷说道:“明儿千万可要小心。”金头虎对胜爷又说道:“你老人家放心,不要紧,我如果要打不了那豹,叫豹把我吃了,不是才第二阵吗?第三阵您再下圈打豹,还不晚呢。再者小的到在圈里,要是打不了豹,叫豹将我按在地下吃我的时候,我有金钟罩护身,我拿手把脸面护住了,我就喊和尚师傅、胜三大伯快救小侄男啊!那时节您跟我师傅再去救我,不是还能将我救出来吗?”胜爷说道:“等到那时岂不就晚了?还是要多留神小心,千万不可大意了,此物不比他兽,此物善能吃虎,在深山中百兽畏惧。”金头虎说道:“侄儿知道啦,咱爷们有造化。”金头虎说罢,这才向杨香五要家伙,对杨香五说道:“我方才劈了鹿,你说我是碰巧啦。这回我要再打死豹,那就不是碰巧啦。”杨香五也不理他,将那一宇镔铁杵递给了傻小子。金头虎接过兵器,勒了勒英雄带,绷了绷狮子绊,伸伸胳臂,踢了踢腿,没绷吊的地方,金头虎这才由北面奔栅栏圈而来。他哈巴着罗圈腿,假意的走歪斜啦,来至栅栏切近,对着那保护栅栏圈的喽卒说道:“小贼们还不闪开!你们不知道金头虎来了吗?”那喽卒们一个个看见贾明,俱各牙根咬碎,恨入骨髓。喽卒们心中说道:“要不是这个傻东西,怎么会引起南北英雄会来?这回这小子进圈打豹,好歹叫豹给吃了吧,好给大家解解恨。”

  不言喽卒们胡思乱想,且说金头虎贾明,来到栅栏跟前,喽卒们让开一条道,金头虎自说道:“这回可别使过了劲啦。再用过了劲,叫栅栏再要给夹住了,摔到里面,又给小贼们解了恨招了乐啦。”金头虎口中叨念着,遂往上一纵身形。这一下子,恰恰又纵过了劲啦,金头虎心中着急,恐怕栅栏板墙夹住,哪知又来了个外甥打灯笼照舅舅——照旧,又将金头虎栽到里面。此时那豹在栅栏里正吃着王玉成呢,已经吃过磕膝盖了。

  那豹一见金头虎贾明,由栅栏上跌了下来,那豹对着贾明一龇牙,哼了一声。金头虎由地下爬起来,遂对着豹叫道:“啊,豹老二,你还吃人哪?啊,你别吃啦,这回该着你倒运啦。”

  金头虎嘴里喊着,哈巴着罗圈腿,奔着那豹往前走。豹在笼后吃着人,见着金头虎直往前来,遂大吼了两声,把王玉成给扔下,四条腿蹬开,尾巴卷地,抽得方砖地叭叭直响,对着金头虎贾明撞来。金头虎那有死的王玉成身法快呢?见豹来得非常之猛,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啦。那豹此时已经来至金头虎胸前,噌的一声响,对着金头虎胸前就是一爪。皆因为贾明身量矮,那豹一扬爪,正抓在金头虎胸口上。金头虎被豹这一抓,外带着撞劲,金头虎一仰身,可就栽倒啦。金头虎栽倒在地,赶紧用手护住了脸面,那豹可就由打金头虎身上走过去啦。金头虎翻起身来,自己往胸前一看,说道:“这可真倒运,黑肉皮上又闹了五条白印。这个东西怎么这么大的劲呢?大概这回我贾明许要归位啦?”不说金头虎嘴里乱嘟囔,且说那豹将金头虎撞倒,由贾明身上踏过去,跑到北面栅栏,外边的喽卒虎叉砸得栅栏当啷啷的响亮,那豹又抹头往南,转身又回来,奔金头虎又是恶虎扑食的撞来。贾明看着豹对着自己撞来,贾明心中道:“头一下子,将我撞得脑袋直发晕,这一回再要撞上,我可就玩命啦。没有别的,我就是剩了一招啦,用上就行啦,用不上我就得死在豹的口内。那时节我再喊救人,等到我胜三大爷与和尚师傅进来,大概我就跟王玉成作伴去啦。”您道金头虎是哪一招呢,原来就是那九环剑靴。这九环剑靴,本是童子功,金头虎在千佛寺真武顶学习这一招的时候,净筋斗栽了足有三千六百个。原来这种九环剑靴,往上踢的时候,乃是双足齐起,完全是腰上的劲儿,双足踢起来时候,必得指那儿踢那儿,要是踢准了,可就用上啦;如果要踢不准,一下踢了空,自己立时跌倒,岂不叫豹给按倒在地上吗?所以金头虎说道,就只一招了。那豹来至贾明近前,金头虎早就别准了劲儿啦,对着那豹的双睛,一抬阴阳童子腿,双足齐举,奔着双睛踢去。

  那豹的双睛正中九环剑靴,豹眼珠带血流将出来,金头虎往后倒退两步,几乎摔个大仰叉。金头虎往旁边又一闪身,那只瞎豹咕咚一声撞在北面栅栏上。外边的喽卒们用虎叉白蜡杆一阵乱打,豹又转身头朝南。贾明此时在东边站着,豹由北往东南瞎着二目跑去,金头虎悄悄的顺着豹尾后一追,追至近前,在豹尾后胯,一伸手抓住黑不黑灰不灰的豹尾,那豹用尾巴一卷,叭的一声,金头虎又找了一个乐子,这一尾巴竟将贾明打出足有八九尺远,跌得傻英雄直喊叫:“好大力量!我的妈呀!错非是我,要是别人,就这一尾巴,准得去见阎王爷去。我的脑袋还直发晕呢!”此时那豹瞎着二目,疼痛难忍,尾巴不住叭叭的直搅地,方砖乱响,在圈中亦不知东南西北了,一路瞎撞。

  金头虎又站起身形,追上前去。那豹正在往南跑的时候,金头虎由豹东边,左手一捋住豹脖颈上的毛,右腿一抬,纵上豹脊背去。裆口一合劲,那豹一回头咬他,金头虎忙松了右手,又用左手将那豹右耳朵捋住,右手抽出一字镔铁杵。豹头也回不过来啦,此时贾明的右手,可把一字镔铁杵亮出来啦。此时金头虎可放了心啦,左手抓着豹的耳朵,右手执定镔铁杵,两腿一合劲,金头虎可就卖开邪啦,遂对着外面喊道:“杨香五,臭豆腐,你们看看,有一个赵公明骑老虎,金头虎贾明骑豹!

  杨香五小子,这回我又是碰巧了吗?”金头虎口中喊着,遂运足了生平的膂力,扬起一字镔铁杵,照定那豹的天灵盖,叭一声响亮。这一杵下去,那豹的天灵盖已经砸碎了,金头虎连着叭叭又是两杵,那豹疼痛难挨,往前一栽,冷不防将金头虎由豹身上摔下来了约有七八尺远。金头虎赶紧站起身躯,双手抱定镔铁杵,用尽平生的膂力,叭叭一连又是二十几杵,将豹头打碎,只见那豹脑浆崩流,血溅一片,豹的四条腿蹬了几蹬,尾巴搅得方砖地叭叭乱响,吼叫了几声,呜呼哀哉了。

  此时两廊群雄一阵呐喊道:“梳冲天杵的,力劈梅花鹿,又将豹打死啦!”金头虎贾明此次在莲花峪镇住群雄,到后来贾明打鹿打豹的威名,惊动南北,扬名天下,暂且不表。喽卒们将栅栏门开开,金头虎一身的血迹,由栅栏里哈巴着罗圈腿,走了出来。两廊下群雄无不喝彩:“打豹者又是贾明贾镖头也!”

  金头虎对着西廊下众群雄说道:“不错,是我。你们那位不服?咱们比试比试。可有一宗,除去这三位贼头不行。”方说至此,胜三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还不退回来。”贾明这才退归东敞厅,对着杨香五说道:“这回也是碰巧啦?打鹿打豹全是碰吗?”杨香五对着贾明直乐,也不理他,傻小子是洋洋得意,乐得直晃悠冲天杵。

  胜爷遂问林寨主道:“我们两阵将豹打死,寨主可将高双青献出来吗?”林寨主对着胜爷低头不语,皆因为当着天下英雄,不好说了不算,林士佩低头不语,白脸臊得通红。正在此时,二寨主邱锐憨着紫黑的脸面,站起身躯,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这算不输不赢。”胜爷闻听,捋髯冷笑,对邱锐说道:“邱寨主,不是三阵打豹吗?我们两阵把豹打死,怎么叫不输不赢呢?我胜英不懂人情世态;请您将不输不赢的理由说与胜某听听。”邱锐说道:“我们大寨主,请您原本是英雄会。凭胜老达官一跺脚,天下乱颤,扬名四海,天下皆闻。这是英雄会,并不是走兽会,凭您能同横骨插心披毛带掌的走兽赌输赢吗?这原本人跟人赌输赢啊。请问胜老达官,我背后这一宗物件,您可晓得吗?”胜爷笑道:“那乃是丧门螺丝棍。”

  邱锐说道:“实不相瞒,我大寨主兄长,并不认识高双青,那高双青原本与我邱某是盟兄弟。胜老达官,你欲要此人不难,你能赢了我这对兵刃,我们将高双青献出来;如赢不了丧门螺丝棍,胜老达官,来者容易,去者难,就怕邱某双棍下无情。”

  胜爷说道:“邱寨主你不要耀武扬威的,你不是姓胜的对手。”

  邱锐说道:“你不要倚老卖老,拉上线看活。”胜爷叫道:“邱寨主!你丧门螺丝棍不落于地,我不姓胜。”邱锐说着话,抽出双棍,进步晃棍,对着胜爷就打。胜爷撤步闪开双棍,邱锐双棍又对着胜爷华盖穴点去。胜爷又将身形闪开,双棍落空。

  复又使了千招玉带围腰,直奔胜爷的二肋梢下去。胜爷双脚点地,纵起足有六尺多高,又一闪身躯,纵出六尺多远。胜爷对邱锐说道:“二寨主,胜英这是让你三招,再要动手,我要得罪寨主了。”邱锐说道:“寨主何用你相让?”说着话,双棍又奔胜爷二肩头打来,胜爷鱼鳞紫金刀,这才还招。刀棍并举,胜老者单刀破双棍,战至三十余个回合,双棍并举,一点胸前接二肋,胜爷一闪身,顺着双棍用鱼鳞紫金刀一剪邱锐双腕。

  说时迟那时快,鱼鳞紫金刀看看要剁在邱锐胳臂肘之上。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邱钰,旁观者清,心说二寨主双手必然断落。

  看着鱼鳞紫金刀离着二寨主胳膊五七寸远时,只见胜爷一偏刀,鱼鳞紫金刀对着邱锐两个胳膊拍去,只见邱锐胳膊立时凸起一指余高。二寨主疼痛难忍,急忙一撒手,双棍落地。胜爷随手一刀,直奔邱锐头顶砍去,刀刃已近壮帽。邱锐一看,胜爷的刀已经到了跟前啦,邱锐想要闪躲,也来不及啦。此时邱锐倒想开啦,也顾不得发坏啦,惟有闭目等死而已。哪知胜爷反将鱼鳞紫金刀抽回。二寨主一声呐喊:“胜英我与你誓不两立!”

  转身形往南配厅外走到兵刃架子前,那兵刃架子之上摆着十八般大兵刃,二寨主提起一条大白蜡杆子,转身由南面翻身回来,与胜爷再比较胜败。胜爷暗想:他乃是此,山二寨主,叫我给破了他的双棍,脸面上当然不挂,要再找个场面。我看他大杆子招数如何?您道,那大杆子乃百兵之祖,邱锐这一抄起大蜡杆子,拚着命一递招。邱锐用的是进手招十手:划、拿、崩、扒、压、批、砸、盖、挑、扎,对着胜爷一招连着一招。胜爷鱼鳞紫金刀上下翻飞,胜爷这口鱼鳞紫金刀,恰似宝剑一般,专克白蜡杆子,容贼人使过招数十余手,那邱锐大杆子又奔胜爷的咽喉点去,胜爷往旁一闪,在大杆子上用力一削,将杆子削去了二尺余长。那梢杆是细的,削去二尺余长,就颤不开啦,邱锐一撤身,又一反手奔胜爷挑去,胜爷的刀此时在怀中,怀中抱月的式子,正等邱锐这手哪。那大杆子来到胜爷面前,胜爷一闪身形,向前一进步,用刀对着大杆子砍去,哧的一声响亮,将杆子又削落地下一尺余长。贼人又赶紧抽身,此时那白蜡杆子可就成了木棍长短啦,贼人又用泼风十八打庄稼六棍,对着胜爷一棍紧跟着一棍打去,贼人的白蜡杆子,又被胜爷给削成两截,削得那大杆子剩了二尺余长。胜爷道:“二寨主算了吧,别不自爱啦。”邱锐闻听,勃然大怒,遂一抖手,照定胜爷撒手打去。胜爷一闪身躯,用刀背往外一磕,杆子已落尘埃。胜爷又说道:“二寨主算了吧。”胜爷说罢,急往后一退,站在聚义厅明柱前。二寨主抹头往南走去,胜爷心中以为他是败阵,向南走去,未及防备,那知贼人反背就是一镖,直奔胜爷面门打来。胜爷忙一低头,急用缩项藏头法,将鸭尾巾绒穿了两开,就听嘭的一声,将明柱打入一寸有余。这一镖要打在胜爷的面门上,焉有胜爷的命在呢?当时胜爷大怒说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谁容我呀?难道说他们绿林道是人命,我们镖行之人就不是父精母血吗?我要不伤邱锐,我对得起死去的三个盟侄赵谦、李勋、王玉成吗?这个战场不杀人也镇不住。”

  胜爷想至此处,遂叫道:“邱锐别走!”胜英进步,背后一刀扎去,贼人往旁一闪。胜爷背后这一刀,本是假的,容邱锐这一闪之际,胜爷再翻手一刀,挟肩带背,筋骨皮肉,迎锋而过,外号就叫黄瓜拌大葱,大斜碴。胜爷紧跟着一坐腰,向圈外一纵身,纵出五七尺远。抬起腿来,在靴底下急忙擦了擦鱼鳞紫金刀,对着西敞厅众群雄说道:“众位寨主,我胜英可让之再三,实不得已而为之,这才伤了二寨主。”此时林士佩心中暗道:“邱二弟,你是挤兑胜英太甚啦,人家让之再二,再二,你的家伙落地,就算输啦。胜英的刀眼看着削了你的双腕,你就该说几句场面话退下来,不就算完啦?唉,有句俗语,不能醒悟于机先,徒至痛悔于事后,未了闹的身首异处。死或轻于鸿毛,生或重于泰山,二弟呀,你死得值吗?为一个采花贼,竟闹出了这几条人命。那采花淫贼来在莲花峪之时,愚兄欲将他乱刃分尸,你无故僵火。再说人家胜英捉拿采花贼名正言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咱们虽然占山为寇,难道不讲究天理吗?事到如今,再献高双青吧。二弟,愚兄怎对得起你的英灵?欲待不献高双青吧,事到如今,胜英岂能善罢甘休?”

  不表林士佩心中难过,暗中埋怨二寨主邱锐,且说那三寨主邱钰,一见兄长死于鱼鳞紫金刀下,不由得无名火起,脑筋绷起多高,一声喊叫:“喽卒们,看我的钉钉亮银狼牙棒!”

  内中有两个喽卒将狼牙棒递过。三寨主甩大氅,绷了绷十字英雄绊,伸伸胳臂,递递腿,接过了钉钉亮银狼牙棒,对着胜爷说道:“胜老者,邱某要与兄长报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天地间有姓胜的,没有胜邱的;有姓邱的,没有姓胜的。”胜爷闻听,哈哈大笑道:“三寨主你可眼见耳闻,我姓胜的这口鱼鳞紫金刀?我姓胜的也久慕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你均是当时的英雄。二寨主邱锐,乃是星星跟着月光走,借着二位之光,在南七省略有个名誉。因他不识好歹,倒行逆施,收留淫贼,僵起南北英雄会。今二寨主死于非命者,乃天理难容,非我胜某意狠心毒,我胜英让二寨主三招之后,才与他略事周旋。动起手来,胜英犹有不忍之心,不愿伤害人命,如果要是伤害他,岂容他几十个回合吗?虽然容他数十余个回合,他仍然一味蛮横,然后胜某以为他败阵而走,胜某并不追赶,任他逃走,不就算完了吗?岂知胜英满腔仁德之心,反倒招出二寨主一镖来,这一镖几乎断送了胜某之命,竟将鸭尾绒巾,一镖分为两开。

  由此看来,胜英无论容让至何时,二寨主绝不能知足而退,言归于好,以献高双青那淫贼。所以胜某实迫于不得已,才伤他性命。现在天下英雄齐集莲花峪,不下三百余位,我胜某如果有一点不够朋友的地方,大家如指点出来,胜某枉活六十余年。

  三寨主,咱们无仇无隙,更无嫌怨,你要再思再想,难道说绿林道是人,我们镖行就不是人吗?打鹿打豹,三阵赌输赢,断送了镖行三年少的镖头,二寨主他竟强词夺理,在众人跟前,腆着脸硬说不输不赢。而且开口伤人,什么走兽会等等不堪入耳之言。邱三寨主,你乃高明人物,你要三思而后行,以免杀人流血。姓胜的刀快不伤好人,忠臣孝子,人人所敬。姓胜的此来,为的是会一会天下群雄,多认识朋友,不是为杀人来的。

  为的是与那贞节烈妇报仇,为的是给本门除去败坏门风的淫贼,为的是给绿林道除去害群之马。三寨主如抬爱胜某,钉钉亮银狼牙棒请向胜某致命之处来打,一棒伤了胜某之命,那是胜某学艺不到,经师不高英雄难免刀下死,大将难免阵前亡。可有一宗,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苍天有眼,绝不护佑作恶之人。

  想我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自出世以来,保护的是九烈三贞,忠臣义士,不欺孤不凌寡,走遍天下,顺天理,近人情,不分亲疏远近,恶者诛,强者杀,替天行道,保护孤寡,不敢说是济困扶危,大概三寨主你也有个耳闻。明清八义,替天行道,我八弟与胜英情同手足,只为杀了赃官之后,我八弟年轻不知好歹,那赃官之妾苦苦哀求,我八弟一时将事作错,收之为妾。此人乃是赃官之妾,苦苦哀求,愿欲与我八弟结为夫妇,我二弟邱琏将此事报告于我,我想明清八义,海誓山盟,共同成其义举,半路途中出了这宗败坏门风之举,未曾正已,焉能正人?我竟将我八弟送命于金镖之下。此事量寨主必有所闻,我胜英绝非虚语。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寨主当此英年,奋发有日,耀祖光宗亦人也,骂名千载亦人也。三寨主如能容纳胜英之言,还是不动手为是。

  从此回归故里,合家团聚,得享人生之乐。占山为寇,杀人流血,岂能得好下场哉?邱锐二寨主之死,乃是背天理,逆人情,死有余辜。虽为同胞手足,而贤者愚者不一,一母生九子,子子各别。虽然俗语,大有深意。不是胜某饶舌,胜某看三寨主你面带忠厚,一团和气,不像令兄面带奸诈,口是心非,鱼鳞紫金刀实不欲伤二寨主耳。”胜爷对三寨主邱钰说话时,东西两敞厅下绿林道及镖行之人,真是鸦雀无声,俯首敬听。有那秉性忠厚的绿林道之人,交头接耳,俱说二寨主自寻死路,胜老达官让之再三,二寨主不知自爱,人家愈让他,他反用暗器伤人家,真是不怨胜老达官,二寨主太反复无常了。有句俗语:理字谁也抬不过去。哪一行中都有好人,身为盗寇的也有的是好人,胜三爷与二寨主邱锐动手的时候,众目之下,全是武术家,人家都看得明白,这就叫道路不平众人铲。

  不言众人交头接耳,且说三寨主邱钰对着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您是忠厚长者,我邱钰心中也没垒着坏。我兄长与高双青是八拜之交,来到小山保护是应当的。您一者清理门户,二者是给被强奸含冤的妇女报仇,各有各人的志向。我兄长也不是应该死的,总而言之,怨他学艺不高,经师不到。父兄之仇绝无不报之理。胜老达官,你的鱼鳞紫金刀,二只金镖,甩头一子,如要动起手来的时候,不向邱某要害打来,邱某绝不知情。你说你的刀不过点到而已,那是以嘴压人,邱某盼望你向要命之处下手,你才是邱某的知己。邱某为兄报仇,虽然死于你手,邱某死得名正言顺。邱某的钉钉亮银狼牙棒,就知道报的是父兄之仇,邱某绝不会伶牙俐齿,以大言欺人。”邱钰说着话,晃起手中的兵器,向前照定胜三爷打去。胜爷一连又让过三招,邱钰遂大声叫说:“胜老者,你为何不亮乐器?你亮出兵器,能将你三寨主伤害了,那才算英雄呢!”胜爷说道:“三寨主你有所不知,胜某每与宾朋动手,向来先让三招。”

  三寨主仍是一棒紧跟着一棒,胜爷闪转腾挪,身轻如羽,落地无声。三寨主恨不得一下结果了胜爷性命,上下翻飞,刻不容缓。胜爷让过三招之后,抽出鱼鳞紫金刀,这才急架相还。这个钉钉亮银狼牙棒这宗兵刃,是专克单刀、花枪、蜡杆子、挠钩套锁,要动手的时候,对方的兵刃要是碰在钉钉亮银狼牙棒上,准得磕出去无疑。胜爷的刀,一边动着手,一边还得留着神,别说是输了招术,要是叫棒给磕在刀上,这一世的英名,就算完啦。那三寨主的棒法,还真是精妙绝伦,邱钰与胜爷战至四十余个回合,胜爷的鱼鳞紫金刀只有虚剁虚砍,并未用那进手招法。胜爷在与三寨主动手的时候,一看三寨主这对钉钉亮银狼牙棒,还真是神出鬼没,世所罕有。胜爷有一宗毛病,要是遇见武艺精强的,不但不伤他,还有一种怜爱的心肠,必要用那武术叫他口服心服,这就是胜爷以道德服人的地方,所以成为一代的伟人,留芳于后世。闲言少叙,那邱钰豁出死命的一棒紧跟着一棒,已经与胜爷战至四十余个回合,胜爷心中暗忖,这对狼牙棒愈战愈勇,年少的英雄气力又壮,我既不欲伤他性命,与他战长了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况且鱼鳞紫金刀与棒对战,难以进招,我何不以暗器教训教训他?胜爷想到这里,鱼鳞紫金刀虚晃一刀,假意败走,跳出圈外,遂说道:“三寨主真乃绝艺也!胜某年迈苍老,不是高明的对手。”胜爷走出二十余步,三寨主看看赶到,手起棒落,奔胜爷后顶梁打去。只听澎的一声响,红光崩现,鲜血淋漓,不知胜老者性命如何。原来胜爷乃是佯输诈败,三寨主举定双棒奔胜爷后顶梁打去,胜爷耳轮中听得金锋声响,那三寨主已经身临胜老者切近,胜三爷反臂说声:“着!”镖奔邱钰面门。三寨主邱钰见镖奔面门时,急将双棒一并,闭住脸面,一闪上身。谁知胜老者掏出镖来,照定三寨主面门说打时,本是虚晃一镖,待三寨主用棒一避脸面一闪身的时候,胜爷的镖却奔三寨主邱钰右腿打去。三寨主右腿中了胜爷一镖,将身躯倒退几步,亮银棒一点地,大腿一绷劲儿,那镖已经落于尘埃。胜三爷当时对着邱钰控背躬身道:“三寨主,多有得罪!俺胜英垂暮之年,眼力不佳,一时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望寨主海涵。”三寨主邱钰闻听胜爷之言,臊得面红过耳,抱拳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我心中明白,您高抬贵手,不伤邱某性命,感激之至了。老达官真乃高明也。”胜爷说道:“三寨主,胜英承让啦。”

  邱钰翻身直奔西敞厅,对着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大兄长,我弟兄自莲花峪团聚已来,如手如足,万想不到半途遭此凶恶。我兄今者已死,小弟也看透了,绿林道上,终久难得好下场也。弟愿回归故土,务农为本,庄农买卖以了余生。非是小弟情薄,半途而废,抛却大兄长他去,皆因艺浅无能,兄仇不能报,有何脸面立于此山?昔者我弟兄在此莲花峪,小弟以为我弟兄之本领,可以横行天下,无所畏惧,不料一会高明,始知萤虫之火,不及皓月之光。不是小弟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胜老达官今日这镖暗中留情,要奔小弟要害打来,已经无小弟命在。小弟此时不过苟活人世而已,复有何面目再与人家争上下呢?”

  三寨主邱钰又叫声:“喽卒们!”喽卒们答应了一声:“有!三寨主有何吩咐?”邱钰说道:“将你家二寨主之尸体,赶紧用铁篦子架起,用火烧之成灰,装在瓷坛之内,用红布蒙口。速速办理去吧。”那喽卒们五七人,七手八脚,将二寨主之尸体抬往后山而去,燃起火来。不大工夫,已经烧成灰烬。三寨主对林士佩将话说完,又对着众喽卒们抱拳说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邱某无能,从此回归扬州邱家堡去了。”又对着胜爷控背躬身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这一镖,不伤邱某之命,指教邱某成人,年高德厚,不愧侠肝义胆。”说罢,转身形直奔后山而去。此时喽卒们已将二寨主尸体收拾完毕,交与三寨主邱钰。邱钰将二寨主尸体背好,从此回归故里去了。

  且说胜爷刀劈邱锐,镖打邱钰,这二人乃是莲花峪首屈一指,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真乃上等英雄。俗所谓能敲金钟一声响,不击破锣千百声。胜爷见三寨主走后,遂抱刀躬身说道:“大寨主请西廊下众宾朋,那位欲要比赛,胜某奉陪。以武会友,刀快不伤无仇之人,动手的时候,仍旧是点到而已。像那饱学之士,以文章会宾朋,你我乃是武学之人,以拳脚刀枪会高友。正人君子,胜英绝不下毒手。”林士佩说道:“众位寨主,可听得胜老者言词?那一位跟胜老者比较输赢?”众群雄一看,二寨主被胜爷刀劈而死,三寨主被胜爷金镖打伤。那二寨主与三寨主乃武艺绝伦,棒棍精奇,尚且不是胜老者对手,何况我们大家呢?众人想到此处,皆暗暗服惧。不敢出头较量。

  林士佩见众人俱皆面面相觑,默默不语,遂又问道:“那一位奉陪胜老者?这不过以武会友,何以无人答话呢?”正在此时,忽听得西跨院一声喊叫:“林寨主不要长他人锐气,灭自己的威风。老儿胜英不要逞能,大太爷当取老儿胜英项上白发苍苍的人头。”此人喊叫声音未已,已经来到西敞厅切近,大叫:“众寨主闪开了!”众群雄闪身躯,让开一条道路,此人已经走过西敞厅,来到聚义厅前。胜爷举目观看此人:面如熟蟹盖,一脸面疙哩疙疸,满面凶煞之气;头上戴宝蓝色六楞抽口壮帽,正当中插桃花一朵,桃花压耳乃是下五门贼人;一身姜黄的短靠,足登薄底快靴,年在三十余岁,背后背着朴刀一口。胜爷问道:“朋友,我与你素不相识,咱是过打不不过骂。朋友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贼人说道:“老儿胜英,大太爷祖居京南雄县人氏.现在十二连桥赵北口,谢家村人氏,大太爷名叫谢洪亮。”胜爷听罢,捋髯一笑:“原来是赵北口谢家村坐地分赃的毛贼。我住在直隶莫州古城村,离谢家村二十余里之遥。这几年我开设十三省总镖局,事情太忙,未得回家,我若回家,早就将你这小小的窑口哄散。你手下不过有三两名小毛贼,不过也就是打杠子,套白狼,脸面上抹灰,端鸡笼子,拔烟袋,偷铁锨,盗柴草之辈,你也敢跟胜三爷跟前较量?南七省的人物,没有阁下你这一号。我告诉你明白明白,莲花峪林寨主,三寨主邱钰,皆为出众的人物;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万丈翻波浪韩秀,乃是当时的人物;黑水湖的胜天王曹荣曹子山,澎湖的王忠,巢湖的李豹,则为当时的豪杰;萧金台老寨主闵世琼,二位少寨主闵德润、闵德俊,是绿林道的好汉;萧玉台袁家弟兄,袁龙、袁虎;萧风台夏家弟兄,称为八大名山之人物。像你这小小的毛贼,无能之辈,我要与你比较,你不称染污我的鱼鳞紫金刀。我打发一个学三天半的小徒弟,就能拿你啦。”东廊下众英雄一听谢洪亮先骂胜爷,众英雄莫不愤怒。西廊下林士佩暗道:“谢家哥们,何必口出不逊?你看胜英骂人,不带脏字。打人莫好手,骂街没净口。谢家哥们先骂人家,他算个英雄吗?”谢洪亮在赵北口十二连桥五路都盟主坐地分赃。雄县白沟河莫州新安段村一带,五路有明伙路劫之人,如劫一千两银子,有谢家二百两;如劫一万银,有谢家三千两。没地方住,就在谢家居住,谢家弟兄师徒均为万恶之辈。

  他有一个二弟,名叫谢洪山,别号八背玉面小哪咤,有横练金钟罩的功夫,武艺高强。又有家人跟他弟兄学艺,名叫谢禄。

  主仆三人路劫,遇见骑马坐车之人,如若一哀求,用刀就扎就剁。被抢之家孩子大人,要是一哭叫,亮刀就宰。在当年春间开河之时,由保定府在天津办货来的廿只船,他主仆弟兄三人,一只小船当河一横。头一只船下锚打住。如其船不站住。刀刀斩尽,刃刃诛绝。那船站住之后,他弟兄主仆三人上船,将办货的资本、银钱抢掠一空。那办货之人,多有挪借来的血本,跪在船上苦苦哀求道:“你老人家开恩吧,你老人家都给拿去,我们一家老小就绝了生活啦。”他主仆一闻此话,亮刀就扎就砍。把头只船搜索空了,令开船放走,再搜索第二只。主仆弟兄劫了廿只船,得了无数金银,尚用刀扎剁了五个人,三人当时毙命,两个因伤身死。办货的客人中有两位有人情的在直隶督办处告了。那个年月,直隶督在保定府衙署,公事下来,派马步队围剿谢家庄。此贼谢洪亮因案件甚重,他往南七省而来,正赶上胜爷林士佩南北英雄会。他在西跨院客所听喽卒说,胜三爷刀劈邱锐二寨主已死,镖打三寨主,邱钰已逃,此贼心中不服,才越众当先,口出不逊,辱骂胜爷。胜爷则骂他几句毛贼之血,不称染胜三爷的刀,我派我小徒弟出来就能拿你。此时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欧阳德、邱成、一粒洒金钱胡景春、张凯、李智,一个个俱都大怒。金头虎这就挽袖子,大声喊道:“众位,我可占下这个姓谢的啦,就看我这一身血,胜三大伯要一呼唤,谁要抢着过去,我可不饶谁啊。”忽然间胜爷一回头,无意中叫道:“三太你们小弟兄!”三太答了一声:“有!”随着一个箭步纵出东敞厅。胜爷说话的意思,并非是叫三太出来,乃是说三太你们小弟兄,那个来会这谢洪亮?

  皆因为胜爷素常最爱惜三太,故说话时一张口,便把三太说在头前。且说那金头虎一听胜爷叫的是三太,人家三太应声而出,傻小子满心不愿意,也没有法子啦。要是别人出来,金头虎还可以搅合,惟独三太素常跟贾明分外有个宽洪大量的地方,花钱吃饭,全不计较,故此贾明也就没有法子啦。金头虎遂对黄三太说道:“黄三哥我先说啦,那谢洪亮是我先占下啦。要是欧阳德臭豆腐他们,我非得把他们扯回来不可。三哥既是你,咱弟兄没有说的,让给你吧。”那黄三太也不理他,越众当先,来到聚义厅前喊道:“姓谢的不要口出狂言!凭汝一个小小的毛贼,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摇摇摆摆,厚骂我的恩师?现有浙江绍兴府黄三太在此,来取你项上的首级,你不要耀武扬威。”

  谢洪亮抬头一看,“嘿嘿!”不由冷笑两声:“你乃三太小儿,黄口孺子,先杀孺子,后杀胜英。”谢洪亮说罢,亮出单刀就剁,黄三太的朴刀急架相还。贼人谢洪亮乃是下五门的工夫,黄三太乃是上三门的学术,两口刀上下翻飞,两下各不相让。

  二太的刀法迟,那贼人的刀是异常轻巧。但是有一件,那贼人下五门多是采花好色之徒,惟独好色之徒,身体多不强壮。然而三太虽是血气方刚,究竟年幼,工夫一大,三太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贼人恨不能一刀将三太结果了性命。黄三太此时脸面上已微见汗迹,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往东廊下败去。谢洪亮本是杀人不眨眼之贼,不知道伤了多少安分守己的良民。

  要说三太败走,那谢洪亮就不当再追啦,贼人一见三太败走,一声呐喊:“小儿三太,将你的首级给谢太爷留下!”背后紧追不舍。追之切近,遂由背后扬起朴刀,直奔三太后脑海砍去。

  三太就听得背后金刀劈风,当即反臂就是一镖。您道,胜爷打三寨主邱钰,十成力量,用了三两成;黄三太年轻,用足了十分的力量,一镖打中贼人右华盖穴上。此镖可以穿皮透骨,贼人“嗳呀”一声,翻身栽倒埃尘,将刀撒手。黄三太还刀奔贼人头上,就是一刀,竟将谢洪亮的脑袋给剩下一半来。刀到处一抬身,往外一纵,抬腿蹭刀,谢洪亮死尸已经倒在尘埃。黄三太对着谢洪亮的死尸说道:“此乃一小小坐地分赃之贼,何足道哉!”林士佩在旁看得真切,心中大为不悦,心中暗道:“那谢洪亮与你有何仇恨?既用镖暗打伤了人,也就可以了,你又回手紧跟着又是一刀,你也太不晓得世情了。”林士佩想到这里,遂站起身躯,要与胜爷辩理。胜爷此时已看出林士佩那宗神气来了,胜爷遂往前抢行几步,遂大声叫道:“三太孺子!你小小年纪,就这样险恶吗?既用镖打了人家,怎么用刀伤害人家呢?你岂不记得为师谆嘱之言,但得容人且容人吗?再者,那十二连桥谢家庄,人多户众,这岂不是结下世代之仇吗?这乃是英雄会,乃是以武会友,不过点到而已,难道说你学会了本领,专以杀人为能吗?如此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于你?哼,我看你将来一点容人之量全无。武艺愈精,你的恶处愈深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要是一心以杀人为能,凭你的本领一准行吗?有句俗话,逢刚必折,骄敌者败。年轻人作出事来,总要以宽洪大量为怀,须知你有容人之量,旁人自有容汝之情。谦受益,满招损。不杀人者,人不杀之,汝好杀人,人亦杀汝。倘若如此的行为,将来岂能成名于世?终归落个傲慢的小人而已。”胜三爷教训三太,东西两廊下众英雄全都听得明明白白,莫不心中暗含着佩服胜爷。三太垂手而立,连声诺诺。胜爷又道:“还不起镖下去?”说罢,瞪了黄三太一眼,复又说道:“这还了得!”黄三太这才曲腰起下了金镖.退归东敞厅,默默无语。且说胜爷遂又对林士佩躯身抱拳说道:“林寨主多有原谅,小徒黄三太年轻,不谙人情世态,一时收招不住,误将您的高朋谢寨主伤害了性命。但是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小徒三太已经败下来,有句俗语,穷敌莫追,欺敌者败。

  谢氏就该收住招术,战胜了不就算了吗?谢洪亮不但不收住招术,反由背后追去,眼看手起刀落,三太性命难保,所以三太才用镖伤他。即使三太不伤他,他必杀三太。明公请想,那一刀要是落在三太头上,那岂不是也分为两半吗?小徒年轻无知,望大寨主多要原谅。”林士佩没听胜爷教训三太的时候,是满心眼不乐意,然后一听胜爷训说三太,句句入理,语语中听,林士佩心里的话,被胜爷给说出一多半来,所以林士佩也就无言答对了。林士佩遂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那是谢家弟兄无有本领,不怨令徒意狠心毒。虽然是以武会友,打架没好手,骂街无好口,谢家弟兄不该口出不逊,有伤朋友的感情。”林士佩忙派手下之人,赶紧将谢洪亮的尸首搭将下去,用一口上好的棺木成殓起来,将各寿木上用纸条粘上,上写各死者的名姓。您道,此时已经死了五口。二寨主的死尸,已被三寨主背走,其余这四口死尸,就是那赵谦、李勋、王玉成、谢洪亮等。

  喽卒们将谢洪亮死尸搭往后山成殓去了,这且不提。

  胜爷怀中抱刀,遂又说道:“林寨主,请西廊下众宾朋以武相会。此时西廊下群雄,如其不愿战啦,算众位承让;有愿比较者,在下奉陪。但有一件,胜英贤愚有分,如若比较者,绿林道的好朋友,胜英绝不能伤害。我要会一会绿林道的高友,久后见面也可以谈谈论论,谁与谁递过手,过过刀,岂不美哉吗?”林士佩剑眉一皱,心中忖度:老胜英他又叫阵,他刀劈邱锐,镖打邱钰,断去我左膀右臂。南北英雄会,我并未与胜英有什么恶感,事到如今,他竟将我的左膀右臂断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要叫你镖行八十余人,走脱此山一个,那就是我林士佩软弱无能,也对不过死去的二弟,逃亡的三弟,与那谢家弟兄。我林士佩若不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愚兄非为人也。南北英雄会。并不是林士佩的本意,原本是邱锐为护庇采花淫贼僵起来的火,故此林士佩跟胜爷毫无仇隙。打鹿打豹,镖行人也伤了,高双青仍然不献出来,胜爷闹得骑虎难下。邱锐是非与胜爷作对不可,胜爷出于不得已,杀了邱锐。镖打邱钰之事,胜爷犹有好生之德,不忍结其深仇。及谢洪亮口出不逊,与黄三太动手,被三太所杀,胜爷教训黄三太,仍是不愿与林士佩结仇作对。无奈林士佩在莲花峪占山为王。横行南七省,左右心腹只有邱氏弟兄。至于谢洪亮虽与林士佩是联盟弟兄,今日谢洪亮死在三太之手,林士佩并不以为如何。这里头原故,那谢洪亮乃下五门的人,奸淫杀命,林士佩虽然是绿林人,并不袒护淫恶之辈,那谢洪亮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咬牙痛恨,欲将镖行八十余位英雄完全要灭尽者,皆因邱锐、邱钰二人所致。实是寒急似火,其仇已愈结愈深了,胜爷不论怎么以仁德的心肠感化,也是无济于事了。不言林士佩心中暗想,那林士佩此时已经抱腕当胸,对着西廊下众宾朋道:“众宾朋可都听见胜老者所言?咱武学之人,以刀剑会友;念书的人,以文章诗词会友。哪位寨主跟胜老者过过招?”西廊下众英雄默默无言。林士佩说道:“这非是拚命,以武学会高明,乃是会武术的壮举。”莲花峪的人已输三阵,这三阵动手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可有一件,这三个乃是莲花峪武学超群之辈。

  在本山中出众之人,尚且俱各死伤,故此无人答言。林士佩一见,并无一人答言,冷笑两声道:“本山的众寨主,我林士佩有些浅薄;那位至我敝山之中,身不带一文钱,在我这一住,一年半载,三年五年,我皆待之如上宾,临走之时,我奉送富余的盘费。常言说得好,养军千日,用军一时。难道说一位与胜老者比较的都没有吗?我用红白帖请来的众位,难道说也袖手旁观吗?我请来的众位,莫不成喝酒吃茶来的吗?没有出头者,我林士佩接后场。”

  话言未了,只见西廊下三层人后,有人痰嗽一声,叫道:“众位寨主闪开了!”群雄往两旁一闪,这人越众当先,乃是一位惊天动地白面长髯,一位老英雄。一声叫道:“胜三哥别来无恙,一向可好?”胜爷捋髯一看,只见此人:头戴青缎子随风倒帽子,青绢绸大氅,青缎子短靠,青缎子快靴,背后斜插一把削铁如泥的折铁宝刀,白素素一张脸面,长眉朗目,真是面白如玉,颔下飘有半尺余长的墨髯,正当顶相衬墨莲花一朵。胜爷看罢,原来是莲花湖的老寨主、宝刀将韩殿魁。前在二郎山之韩天祺、韩天魁,乃是他当门的族弟,刻下已然归于莲花湖了。胜爷叫道:“原来是韩贤弟,久违久违。”原来此人在莲花湖五十二寨为第二位老寨主,刀法绝妙。胜爷遂叫道:“贤弟,你看南北英雄会,两下各有死伤。这个场面,贤弟承让了吧,不可交手递刃。你抬举我为胜三哥,我尊敬你是韩贤弟,如若动手,举手难留情。不想昔日你我弟兄一锅吃饭之情吗?”韩殿魁说道:“胜三哥,你我弟兄在一处,是前二十余年,您在真武顶开设镖局,我与兄长同事当伙计二载有余。你我弟兄分手,我回到莲花湖,我侄男韩秀,乃四十寨总辖寨主,内有十一家老寨主,共合五十二寨,我居之第二位。刻下二十余年,未与三哥晤面,今日之事,也是兄弟赶上啦。再者莲花湖蒙林寨主下帖聘请,也是义不容辞。皆因我侄男韩秀与林寨主八拜结交,南北英雄会,五日内两家比赛输蠃。我侄男韩秀接了林寨主的请帖,这才鸣锣聚齐,招集四十寨寨主当面对大众言讲:‘五日南北英雄会之事,因有林寨主之请,莲花湖那位,可以带人前去,拔刀相助,以尽朋友之交、绿林道的义气。’我侄男韩秀将话说完,四十寨人众,俱各默默无言。我侄男韩秀出于无法,遂站起身躯说道:‘没有别的,这个南北英雄会,请叔父您带领几十位寨主,前去辛苦一趟吧。非您的折铁宝刀,不能敌老胜英的鱼鳞紫金刀。’皆因我莲花峪与莲花湖,有同气连枝之义,唇亡齿寒的关系。莲花湖虽然靠山近水,莲花峪控陆路之要寨,岂有不互相依倚之气?我与三哥您昔日东伙之情,今日在此山对于南北英雄会之事,我乃是尽的朋友之义。况且又受我侄男所托,实告诉三哥您说,我此来带了三十六名寨主,四名喽卒,前来此山赴五日南北英雄会。方才您没听林寨主说吗?他说难道所请来的宾朋,都为的是前来喝茶吃酒的吗?没有别的,胜三哥,我前来是赴会来的,既然来到啦,胜负如何,必得要比较比较,以尽我侄男韩秀之托,又尽林寨主下帖邀请之情。胜三哥您不必谦逊,小弟愿奉陪您的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如要是把小弟给伤了,那是三哥您成全小弟。”韩殿魁将话说完,胜三爷冷笑道:“韩贤弟,刀创药虽好,不如不刺口子。昔日你我弟兄朝朝相聚,夜夜倾谈,今日之事,虽然此山与莲花湖有连带关系,贤弟你独丝毫不念你我同桌共食,同榻共眠,你我就忍兵刃相见吗?望贤弟三思之,你我弟兄俱已垂暮之年,能有几时相见?倘若动起手来,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韩殿魁说道:“小弟既然出头露面,绝无空回之理。小弟心意已决,必要与三哥走上几个回合,以应南北英雄会之点。三哥您纵有苏秦、张仪之舌,贾谊、邝生之才,我是心如铁石,非得递招不可。”胜爷道:“贤弟,非是愚兄说话烦絮,贤弟还是事要三思而后行。”韩老寨主说道:“三哥不必多言,我意已决矣,绝无挽回之理。胜三哥你就是说得天花地坠,岂能打动我心!”胜爷说道:“贤弟呀,常言说得却好,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韩殿魁说道:“三哥说的哪里话来?两无相让,各尽其所能。”胜爷说道:“贤弟既然如此,请脱大氅,亮宝刀吧。”韩殿魁这才甩大氅,后面的喽卒接过去,韩老寨主遂亮出折铁宝刀,将宝刀向怀中一抱,说道:“胜三哥请上手。”胜爷说道:“贤弟请上手。”二老者这才留行门,走过步,都是脚尖找地,磕膝盖一拱,鹿伏鹤行,来往盘还二次。此时傻小子金头虎在一旁说道:“两个老头转什么弯儿呀!”杨香五说道:“你真是傻小子,韩殿魁那是活动身子腿脚腰哪。”二位盘还了三次。韩殿魁折铁宝刀,真是削钢剁铁;胜三爷的鱼鳞紫金刀虽快,可不能削钢剁铁。

  韩殿魁一进步叫道:“胜三哥看刀!”胜爷的刀可不能相让啦,对于别人可以让三招,惟独对于韩殿魁可不能让啦。皆因为韩殿魁与胜爷共事数年,胜爷知道韩殿魁的武学乃是绝伦之手;再者要是让韩殿魁三招,反倒惹朋友不愿意啦,岂不是看不起老朋友了吗?二老者一招一势,两口刀真是单摆浮搁,一刀出去,俱都是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比画上画出的画谱全都好看。二廊下英雄观看,无有不称赞的。先前刀慢,到后来一刀紧似一刀,一来一往,聚义厅前,会战六十余个回合,只见刀光灿烂,照人二目。二位战得恰似一团,一道银髯,一道黑髯,来往飘摆,韩殿魁的折铁刀,能找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躲避着韩殿魁的折铁刀,因此二老者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胜爷心中暗想:韩老寨主真乃英雄也,浑身上下,宝刀避住身体,鱼鳞紫金刀递不进去。胜爷蚕眉紧皱,心中思忖:我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他二人乃是出色的本领,韩殿魁与我学业不差往来,他五十余岁,俺胜英七十来岁,工夫要战大了,怕气力不敌。胜爷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说道:“韩贤弟的折铁宝刀,神出鬼没,愚兄年迈苍苍,力不能敌,承让了吧。”韩老寨主说道:“胜三哥,不分胜负,焉能罢战?不怕老哥衣服上受点伤呢,才算分出胜负呢。”说罢遂跟后面追赶。那韩殿魁腹中方忖:我跟胜英,东伙在一处二三载的工夫,胜英绝艺,我俱都知道,除去鱼鳞紫金刀,就是三只金镖,甩头一子,我能躲闪甩头,接金镖,怕他何来?

  遂追到背后。总是绿林道老人物,折铁宝刀未下毒手,在胜爷左大腿上,点了一刀,如其点上,也不至于废命。胜老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往前逃走的时候,右手的刀暗暗交于左手,刀把点住心口窝,右手可就将甩头一子撤出来啦。正在此时,韩殿魁在背后用刀照着胜爷胯上点去,胜爷此时耳轮中忽听有金刃劈风的声音,知道韩殿魁的宝刀要扎到啦,老英雄一转身躯,韩殿魁在胜爷的背后,这一刀扎去,实指望准得扎上,因为胜爷背后整个的身形全交给韩殿魁啦,这一刀那有扎不上之理呢?

  所以古人有云,骄敌者败,韩殿魁这就是骄敌之故,满心中净存着一个露脸取胜,那知道胜爷这一翻身,韩老寨主的刀扎了一个空。胜三爷转身躯的时候,刀在左手,甩头在右手拿着,身子是由左向右转的,方将身子闪过,紧跟着甩头一子,赶奔韩殿魁的左太阳穴打去。这个暗器,本来就是偷空用的东西,要是在迎面直打,接也好接,躲也好躲,胜爷一闪身躯的时候,韩殿魁的刀正扎空了,招术用空了,就是输下招术啦。韩殿魁正在往回收招的时候,胜爷的甩头一子恰巧奔太阳穴打来,欲待躲闪,已经来到啦,顺势用右手宝刃向外往左边一避,为的是甩头到了,就是铁练子缠在刀上,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不过落一个输了而已。韩殿魁右手的刀往左面太阳穴这一避,把全面的身躯可就闪出来,交给胜爷啦。胜爷甩头奔左太阳穴打去的时候,本是虚点,韩殿魁用折铁宝刀避甩头的时候,那甩头已经向面门上两眉间打去,韩殿魁只顾及太阳穴,甩头奔面门去的时候,可就顾不及啦。您道,那甩头是长方形的,四楞见角,胜爷奔眉中间打去,本是用的甩头的方楞,两眉中间皮肉最薄,甩头的方楞稍一沾肉皮,立将眉中划了一寸长的一个口子,只见鲜血随着甩头到处,可就流将下来啦。韩殿魁往后一仰身,用宝刀一点方砖地,胜爷抱腕当胸:“韩贤弟多有包涵,愚兄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误伤贵体。”韩殿魁脸面一红,说道:“胜三哥甩头下留情,小弟甘拜下风。小弟此生只输与兄长之手,败军之将,不足论战。”韩殿魁等胜爷将话说完,又对林士佩道:“林寨主您可曾看见啦?韩某并非袖手旁观,也不是专为吃酒喝茶来的,我乃艺业不精,不是胜老达官之敌手。

  方才胜英的甩头一子,暗中留了一分情面,不然我已死于非命,焉能逞强恋战,贻笑天下英雄?”林士佩一听,默默不语,脸面现出一种愁容惨淡的样子。韩殿魁遂与三十六家寨主,四名喽卒,同回西跨院,出了寨门,四十余位寨主回归莲花湖去了。

  胜三爷怀中抱刀,对林士佩说道:“哪位愿与胜某比较,即请寨主替胜英与众位英雄让一让。”林士佩心中暗道:胜英年老精神足,艺业精强,已经战败了数位,俱都是武艺超群之辈,那老胜英还是毫无倦容,我若再请人与胜英较量,恐怕仍然不是胜英敌手,岂不是徒献其丑吗?我也看透啦,再让也没人出来与胜英动手啦,倒不如我亲会胜英。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对胜爷说道:“胜老明公武学绝伦,量绿林内宾朋也不是老达官的敌手。没有别的,我林士佩给您接招吧。”话言未了,屏风后有一人高声呐喊:“大寨主不要动手!树打根由起,盐由那儿咸,醋由那儿酸。此事皆我一人而起,无故将我拜兄断送了性命。事到如今,莲花峪因我走死逃亡,我当与老胜英争持拚命。”众人留神观看,乃是那贼中之首,恶中之魁,身带着铁练大锁,后面四人跟随,就是那采花杀命的淫贼高双青是也。林士佩不看便罢,一看此人,不由得无名火起,钢牙咬碎,将脚向方砖地上一跺,将那块方砖震出好几道裂纹儿。心中恨愤后悔,口内又不好明言,故此林士佩非常的恼怒。林士佩此时有心将高双青数骂一番,方要出口,自己又暗道:此时莲花峪所遭的祸事皆因高双青一人而起,我虽食其肉,寝其皮,饮其血,不足解我胸中万一之恨。我若当着天下英雄,数骂他一番,又当得了什么呢?我为什么不用老胜英的拳头,堵老胜英的嘴呢?我将高双青放开,命高双青与老胜英动手,那高双青如将老胜英战败,那时节我亮双剑,将高双青乱刃分尸,以与我泉下的拜弟邱锐报仇雪恨,也可以令我那逃亡的三弟邱钰心平气合。如其高双青不是老胜英的敌手,又可分老胜英一分精神,那时节将老胜英累乏了,我却兜底与老胜英动手,大量老胜英已经战得筋骨疲乏,也不易逃出我的阴阳双剑。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对高双青面带笑容说道:“高贤弟那里话来?若不是贤弟你看重我这敝山,我这敝山何以会见镖行众位高明?贤弟不要心中难过。喽卒们,将高贤弟的锁头打开,原刀交还,看看高贤弟的武术如何。”喽卒答应一声,将高双青的铁练大锁,哗啦啦一声响亮,落将下来,又将淫贼的单刀递与他手。

  淫贼将刀接过,来到聚义厅前,伸胳膊,递腿脚,在聚义厅前走了两趟。皆因高双青被锁了数日,浑身上下不得自由,所以他这才活动活动筋骨。淫贼活动已毕,勒了勒英雄带,绷了绷十字绊,刀鞘扔在地上,迈步来到院中,对着胜爷道:“胜英老匹夫,小太爷采花杀命之事,现在当着天下的英雄,将话说明。小太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月元旦佳节,逛灯回家的姑娘,叫小太爷看见,小太爷见他姿容秀丽,跟到他的家中,夜静更深,小太爷进了姑娘房中,追逼欢乐,那姑娘不肯相从,小太爷一刀杀死。清明之日,又有上坟的寡妇,长得貌美风流,小太爷一时心动,跟将下去,夜深入户求欢,那寡妇执意不从,也被小太爷所杀。宦家楼上,你又误了小太爷的美事。所有采花杀命之事,小太爷敢作敢当。老胜英你可听明白了,小太爷并没去你们姓胜的家里去追逐欢乐,与你姓胜的何干?你是无事生非,多管闲事。你派你的镖行之人到处捉拿小太爷,使小太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师傅惧怕于你,软弱无能,你逼我师傅帮你捉拿于我。在侠义庄时,小太爷用镖本是打你,你故意卖弄精神,满腔子奸诈,你假意站立我师傅面前,待我的镖打出去,你却躲闪一旁,几乎断送了我恩师的性命。我与我恩师是义子螟蛉,情同骨肉,我焉能得艺忘师?皆是你一人奸诈所致。老儿不死是为贼,一点全都不差。你还处处讲什么侠肝义胆,你完全是口言仁义,满腔男盗女娼。小太爷今日与你誓不两立,与你拚命相争,弱死强存。”胜爷一见高双青满口乱道,在众人面前又公然认了采花杀命之事,心中十分忿怒,说道:“小冤家,你只要同着镖行及绿林道人说了实话,叫大家都知道你的行为,知我胜英不是无故杀人流血,叫你这个小冤家先痛快痛快口头儿。一会儿我若不叫小冤家你死在鱼鳞紫金刀下,那算小冤家你不是肉长的,除非小冤家你是铁铸的。”

  胜爷捋髯冷笑,遂叫道:“孩子,我不能骂你,我恐怕挑刺儿碍着好肉。小冤家,你要是逃得出去我这口鱼鳞紫金刀,那算是孩子你采花反得着好报应啦。我要是不将你乱刃分尸,我就不姓胜啦,我姓你小冤家的姓。”高双青说:“老贼你不要逞强卖老!”说罢,抡刀就剁,直奔胜爷头顶而来。胜爷鱼鳞紫金刀,还刀接架。别位都让三招,惟有淫贼,胜爷绝不能让。

  胜爷一用招,就是胜家门独门刀法:追魂绝命八卦刀。胜爷这些老弟兄,知道胜家刀的妙处,邱三爷一看说道:“道兄,弼昆,二位兄长,胜三哥与别位动手比赛,未用这追魂绝命刀,跟孩子这一动手,就使了进手的绝招。追魂绝命刀,神鬼难逃,二位兄长慈悲善念,美言几句,将此子双足断去,留他活命,我养他残废之人。”列位,这就是年老惜子女,溺爱不明;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低头不语。聋哑仙师铁牌道人打了一个稽首,念了一声无量佛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邱三爷闻听,长叹一口气:“二位出家人慈悲慈悲吧。一句美言不提,高双青性命休矣。”邱三爷不忍观看,扭项向东,胜爷八卦刀使了四十余手,用到回光反照,绝命三刀招术,胜爷心说:“我有心与他久战,岂不要被天下英雄耻笑严胜爷反手刀扎胸前,挂二胁,贼人一翻身,用刀扎在贼人左肋梢上,就听扑哧一声,刀扎入半尺有余。贼人喊叫一声,忙将刀抛于地上。胜爷一看离东敞厅切近,老英雄用双手托定刀把,托着贼人,往西走了两步。胜爷的二目不住的观看贼人,此时高双青脸面俱青,眼珠瞪圆,金头虎这时可就又说啦:“我去看看去吧。”

  皆因为贾明身体矮小,趴着观看,喊了一声:“喝,扎进毕尺多去!”胜爷要不抽刀,血迹不冒出来,胜老者抽刀,往南一纵,纵出丈数来远。金头虎身量矮小,趴着看高双青,胜爷这一抽刀,贼人的血迹溅出多远。金头虎可就沾上光啦,贼人的血迹,可就溅了金头虎一脸面一身。金头虎喊道:“真倒运哪!这身衣服犯了什么忌啦?这个血腥味,腥气。”说着话,两手直抹脸上的血迹,闹了个血人相似。不说傻小子直喊倒运腥气,胜爷飘髯抬腿蹭刀,贼人在地下乱滚。胜爷叫道:“三太、香五、欧阳德,你们大家把此冤家乱刃分尸!”黄三太等咬牙齿愤恨填膺,少年英雄转过去二十余位,用刀把贼人乱刃分尸,骨肉翻飞,剁成肉泥。剁毕,胜爷对林士佩说道:“林寨主,请你派几位,将高双青尸身取拾起来,搭将下去吧。要是绿林道的好朋友,我绝不能这样对待,下这样的毒手。皆因为采花之贼万恶滔天,因为他一个人,现在死了若干的好人。”林士佩遂派了几名喽卒,将高双青的死尸打扫下去。那喽卒们三五人过去,有拿铁锨的,有拿簸箕的,七手八脚,将高双青的死尸,收将起来;用黄土将血迹渗干。那高双青的死尸遂弄到后山坡,倒在山坡之上,被那乌鸦喜鹊、豺狼虎豹,啄的啄,吃的吃,白骨现天,这就是淫贼的下场。那喽卒们为什么偏将高双青的死尸,倒在山坡之上呢?皆因为万恶淫为首,人人痛恨;又因为他引起南北英雄会,死了若干好人,所以喽卒们也是痛恨他。

  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也不必请我别的朋友啦,二寨主已死,三寨主已逃,剩下我一个人,好似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看绿林道实无好下场。但有一件,我是请会的,您是赴会的,我要是不奉陪明公走上几趟,恐其天下的英雄耻笑我无能。我给你老人家接接招,如果我要赢了,明公偌大年纪,我还能够下毒手伤害你老人家吗?我也赢不了明公。再者我若是赢的了,我也散山;我要输给明公,我也散山。你老人家乃年高有德之人,您还能伤我吗?兵器无非是点到而已。你老人家的刀,甩头,金镖,一点上我,我就散山。无非我奉陪你老人家走几趟,我的面子上好看一点,众宾朋为我还死的死伤的伤呢,我岂能反倒袖手旁观,就算完事呢?老明公乃走遍江湖之人,对于林士佩这点意思,想必明白的了。”胜爷说:“寨主真乃大仁大义。如若是寨主赢了胜某,两口双锋剑,十二颗镖枪,三只点穴镢,尽管在胜英致命处上打来。一剑将胜英扎死,一镖将胜英打死,决不怨寨主情薄心毒,那是胜英学艺未到。我要赢了寨主,刀镖甩头,决意是点到而已,我要把寨主你伤重了,我姓寨主你的林。”林士佩一听,同着天下英雄三百余位,胜英盟誓,绝不能伤我。他既在众人面前把大话说出,量他绝不能口是心非。既然如此,动起手的时候,我林士佩绝无危险。林士佩心中思索:我要是赢了胜英,用宝剑把他劈为两半;剑要是扎上他,由前心我刺到他的后心,由左肋梢刺透右肋梢;一挥剑,我将他腰断两截;裹手一剑,我将他头尸两分。他要伤我一定是点到而已,伤重了我,他改为姓林,如此这般,我的危险是一点也没有啦。那林士佩用奸诈的言语,将胜爷稳住,他却心中如此的狠毒,这就是小人的心肠,口是心非。书云:“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林士佩就是小人之类。胜爷乃是诚实君子,口中说出话来,一定是不能更改的,所以林士佩与胜爷动起手来的时候,照着胜爷一招一下毒手,一剑恨不能将胜爷结果性命。那林士佩想到有赢无有输这个门上,遂自己心中说道,今日之战,好似三国时的长坂坡,我好比常山赵子龙,胜英好似那许褚,只许赵云伤他,不许他伤赵云。我决然无有性命之虞了。斗战胜英时,我若将他结果了性命,从此岂不落得扬名天下?又可以与我那死去的兄弟报了仇恨。老胜英他已经赢了四阵,刀劈二寨主,镖打三寨主,甩头打伤了我的韩叔父,扎死高双青,那四人的武艺,都是出类的本领,胜英此时焉有不乏之道理?如今我已然将他用话给稳住,十成我占九成九得赢他。列位,这林士佩如此的嫉妒,嘴甜心苦;胜爷如此的宽洪大量,屈己从人。林士佩与胜爷二人互相说着话之后对胜爷道了一个请字,遂套挽手,压双剑,阴阳剑一并,遂叫道:“胜老明公,请上垂首。”胜爷怀抱鱼鳞紫金刀,躬身控背,遂说道:“还是寨主请上垂首。”此时东廊下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杨香五,看看两个头儿,比较胜败,林士佩是个贼头儿,我胜三大伯是南七北六省的保镖的独占鳌头儿,咱们开开眼吧。”且说二英雄在聚义厅前留行门,走过步,盘还三次,林士佩阴阳双剑在胜老头上一晃,遂说道:“老明公看剑!”胜爷一闪身形,刀未还招。林士佩第二招,一只剑扎面门,一只剑奔胜爷肚脐,胜老者脚尖一滑方砖地,又闪开了三尺多远。林士佩第三招玉带围腰,奔胜爷的二肋梢,胜爷将身躯纵起五六尺余高,躲开了双剑。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递三招六剑,因何不还招呢?”胜爷说道:“我敬重寨主,好比明珠一颗土内埋,浮云遮蔽栋梁材。寨主乃当世的英雄,可惜身为绿林道,因此我让您三招。”林士佩说道:“胜老达官,不用承让,请分胜负。”林士佩第四招双剑在胜爷右边,挟肩带背剁去;胜爷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迎。二英雄在聚义厅前各逞绝艺,两剑一刀,单摆浮搁。剑是六面清;剑尖、剑柄、剑刃,明看绿色灯笼穗,现剑把,露剑都,真乃世上罕有超群的剑法。胜爷鱼鳞紫金刀,刀尖、刀背、刀柄、刀刃,瞧刀盘,现刀把,明看灯笼穗,七面清。一来一往,会斗四十余个回合。

  此时早惊动了两廊下众英雄,大家目不转睛,雅俗共赏,无不喝彩,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双剑起处风云吼,鱼鳞紫金刀到处神鬼惊。丧门遇吊客,凶神战太岁。动手之间,天色已近黄昏,林士佩叫喽卒急忙掌上灯笼火把伺候。北聚义厅南配厅,东西两廊,一对对纱灯,好似四条火龙,照耀如同白日一般;外面立灯四对,四角明明煌煌,真乃剑警识家,刀会明公。

  二位的名誉、艺业、外表,真可谓英雄遇豪杰也。二人又战至六十个回合,还是未分胜负。林士佩用着剑招,高声喊叫:“胜老者,你我二位比较胜负,已经战了六十余个回合,咱们还换一换人不换呢?”胜爷道:“林士佩,要用人替换于我,胜英乃匹夫也。”二人斗战工夫一大,胜爷鼻凹鬓角微见汗迹,汗珠含着,可未曾落下来。那汗珠含着未落,有一个比语,聊斋上有这么一句:有女郎,汗如渖,而未落。又有这么一家阔财主,有一个少爷,要去外边做事去。新婚伉俪,正在甜蜜之乡,骤然分离,小佳人未免情极。及至少爷将行李往外用车拉的时候,那小佳人在一旁瞧着,心中未免难过。眼看着丈夫就要走啦,小佳人不忍卒视,同着公婆又不好哭哭啼啼,那小佳人遂暗含着泪回过头来,面向墙壁。人家那么一伤心,眼泪儿可就现出来啦。那眼泪儿可是在眼皮底下含着,并未落将下来,这就叫泪如渖而未落。列位,这并不是耍贫嘴,这本是比方林士佩与胜爷的武艺超群。胜爷战了一天,并没有见汗,与林士佩战了六十余个回合,遂微微见汗啦,可见林士佩的武学,足够胜爷的敌手。因为世上之事,都有个情由,花好总得绿叶陪衬。要是一个小小毛贼跟胜爷对上手,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闲话少说,书归正文。话说林士佩看胜爷微见汗迹,遂用平生绝招,一剑紧似一剑,双剑削耳撩腮,神鬼难测,胜老者汗洙往下一落,未免稍有喘息之声。皆因胜爷战了半天,四位都是武术高强,林士佩专请别人斗战,将胜爷的招术又都看在眼里,又休息了半天,所以跟胜爷动上手,心中非常坦然。林士佩又是年轻之人,杀法骁勇,胜爷年过古稀,已经累乏了,故此汗珠儿落下来啦,鼻中又见了喘息之声。林士佩这一看,心中可就高了兴啦。再说胜爷跟他盟下誓,决不能将他伤重了,如要伤重了,就姓他的林,所以林士佩愈战愈勇,毫无惧怕之意了。林士佩此时一剑跟着一剑,恨不能剑剑透骨,剑剑透肉。

  二英雄战到百十余回合,胜老者热汗淋漓,衣巾湿透,喘息不止。此时惊动东廊下胜爷的盟弟神刀将李刚、入地昆仑邱琏。

  那邱三爷道:“道兄,我胜三哥非是艺业不佳,乃是年过古稀,气力不敌。我们弟兄两个,不论哪位将我胜三哥换下来。”聋哑仙师念声无量佛,对邱琏道:“人怕久挨金怕炼。你胜三哥的平生秉性,你们二位不知道吗?他要与人动手,概不许朋友替换,如其替换,无论胜负,如拜兄弟他必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再说你我老弟老兄,说句不客气话,你们二位的刀法,不及你胜三哥。你们自管观阵,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多言呢?”

  金头虎贾明,在弼昆长老背后大声喊道:“我胜三大伯怎么得罪老道啦?过去个三五位,给林士佩来个公牛阵,一齐上就得啦。”弼昆长老一回头口念阿弥陀佛:“孺子胡言乱道。彼众我寡,他绿林道二百余人,咱们镖行之中八十余人,山中又有喽卒不下两千余人,怕是众寡不敌。孺子不要多言,后站。”

  傻小子还是叨念:“我胜三大伯把和尚老道全都得罪啦。”红莲罗汉回头瞪他一眼,说道:“后退,还多说什么?”此时胜三爷力尽疲乏,想要败走,林士佩上下左右阴阳剑蔽住胜爷,胜爷心中虽欲败走,实有不能之势。胜爷与林士佩斗战至一百二十余合,已经力尽声嘶,胜爷此时用了一招是仙人解带拦腰斩,林士佩一躲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胜爷这才趁势纵出圈子外,说道:“林寨主剑法真是精奇,我胜英残迈之人,气力不敌。”

  林士佩说道:“胜老达官不可如此,我你未见胜负,不能罢战。或者您的衣服受点伤,也算分出胜负啦,这样您败下去,决不是真的。”林士佩说着话,已随后追去。此时林士佩在后面追着,不住心中思想:老胜英必是败中取胜,他的刀镖甩头的用法,我已然看得明白,就凭我十二颗镖枪,三只点穴镢,大概也不至输与那老胜英。再者我能接你的镖,又能躲你的甩头,他若打暗器时,我的宝剑也就到了他的身上啦。他此时热汗直流,衣襟湿透,大概跑也跑不出去,他是气力不敌了。林士佩一边思想,仍是在后面持着双剑追赶,十分的留神小心。此时胜爷败下去的时候,是向东南跑下去的,面朝东南,背朝西北,林士佩在胜爷身后紧紧追赶,胜爷此时手中鱼鳞紫金刀,蓝汪汪的蓝鱼,紫微微的鱼鳞,在灯光之下,十分好看。胜爷的左手五个手指伸着,胳膊向下搭拉着,往前跑的时候,胳膊不住的甩搭。列位,武艺家被人家战败了,逃走的时候,本没有伸着手指,搭拉着胳膊跑的,胜爷这样败走时,为的是表明伸着手指头,搭拉着胳膊,叫林士佩放心追赶,为是叫他知道决不用暗器打他。此时林士佩在后面看得明白,故此放心追赶。林士佩在胜爷背后追至离胜爷一丈来远的时候,林士佩心中暗道:老胜英果然英雄也,鱼鳞紫金刀的刀背,挨着脖颈,刃朝外横着,胳膊搭拉着,手指伸着,毫无一点暗算的形迹。我若向前紧跟一步,手起剑落,将老胜英由头顶剁下去,叫老胜英立刻死于非命。林士佩想到这里,不觉又有了不忍之心,心说老胜英偌大年纪,行侠作义,济困扶危,武术绝伦,南北共晓,我若一剑将他劈为两段,岂不可惜?随又自思道:南北英雄会,老胜英将我二弟劈死,又镖打我的三弟,我若不下绝手,岂能对得过我那死去的二弟?再说老胜英若在世上,镖行与绿林道之中,决不能显出我林士佩来,两英雄怎么能够并立?英雄难免刀下死,大将难免阵前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林士佩思想至此,那脚尖一点方砖地,向前一纵,此时已离着胜爷背后二三尺远。钢牙咬错,箭眉直竖,绷起了双锋宝剑,双剑一并,照着胜爷头顶劈去,手起剑落,只听得呛啷啷一声响,斗大一物,落于尘埃,鲜血淋漓,红光崩现。列位,胜爷在前跑着,忽听得有金刃劈风的声音,知道林士佩已经赶到啦,及至林士佩双剑并着往下落的时候,胜爷可就转过来身形啦。未等双剑落下,鱼鳞紫金刀已向上横着迎去,双剑恰恰落在鱼鳞紫金刀之上,呛啷一声响亮,钢锋对碰,只见半空中火光乱冒。

  两廊下众英雄看得真真切切,眼看着林士佩的双剑下去,胜爷必有性命之忧;及至林士佩的剑看看落下时,就见胜爷忽然一翻身,鱼鳞紫金刀向上迎去,呛啷啷一声响亮,震得神鬼皆惊。

  两廊下群雄看着,莫不毛骨竦然,无不暗暗惊服胜爷的武学,真是神出鬼没,令人不可忖度。林士佩双剑与胜爷鱼鳞紫金刀相碰,林士佩大吃一惊,不由得注目一看宝剑。胜爷乘势用了一个顺风扫败叶的招术,鱼鳞紫金刀平着赶奔林士佩咽脖颈去。

  林士佩见鱼鳞紫金刀来得凶猛,赶紧一低头,鱼鳞紫金刀却扫于粉莲色六折袖口壮帽之上,竟将壮帽扫落尘埃,里面雪青绢帕包头,与头发一缕,亦被扫下,将肉皮片下有铜钱一块大小,当时鲜血流下。胜爷跳出圈子外,双手抱刀,叫道:“林寨主,多有得罪。俺胜英年迈苍苍,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望明公海涵为幸。”林土佩臊得桃花脸通红,颜色更变,气得浑身上下乱抖,对着胜爷说道:“老明公刀下留情,不必谦恭,我林士佩佩服老明公了。”正在此时,东廊下傻小子叫了一声:“好!就会打我,那算什么能耐?尝尝我胜三大伯的。”胜爷叫道:“贾明不要信口乱道!孺子可恶已极。再要多言,定不轻饶。”遂又对林士佩抱拳控背说道:“林寨主不要见笑,傻孩子不懂世态人情,祈寨主海涵。这是寨主看我鬓发皆苍,让胜英一招。”林土佩说道:“明公说的哪里话来?还是明公刀下留情了,林某甘拜下风。我与明公有言在先,我输与明公也是散山,我赢了明公,我也是散山,请明公略待片刻,我去去就来。”林士佩遂又叫道:“喽卒们,与胜老达官打净面水泡茶,伺候胜老明公。”喽卒们答应一声,去与胜爷打脸水的打脸水,泡茶的泡茶,伺候胜爷。胜爷与林士佩道了一个请字,林士佩由聚义厅屏风后出去,回奔后寨去了,又有喽卒将林士佩被胜爷鱼鳞紫金刀扫掉的壮帽、绢帕也收拾起来。

  林士佩去不多时,满面红光的转来,头上已经换了新壮帽,宝剑也换了一对新的,来到东敞厅,对着胜爷满脸含笑说道:“老英雄赴南北英雄会,路上劳乏,今日老明公与众位会战一日,未得休息。没有别的,我林士佩现在预备了几桌水酒,请老明公对坐谈心,我林士佩并且有事相求,求老明公容纳一切。”胜爷说道:“寨主乃少年豪杰,出言诚实不欺。我胜英曾说过,但得容人且容人,今日之事,寨主有话讲在当面,只要胜英办得到的,没有不办之理。”林士佩与胜爷谈着话,喽卒们七手八脚,将西敞厅内桌凳调摆齐整,工夫不大,将酒席摆上,胜爷与林士佩分宾主落座。林士佩谦恭温逊,毫无嫉妒之态,与胜爷酒过三杯,林士佩站起身形,对胜爷说道:“胜老明公,我这小山现有喽卒不下两千余人,寨主二百余位,在此山俱已多年,金银衣物存的不在少数,既今散山,必须将所存之物,给大家匀摊分散,也不枉大家跟我林某相处一回。没有别的,求老明公暂容一时,我山内现有能写能算之人,叫他们大家将各种物件,通盘收束一堆。皆因堆积金银的地方有五七处之多,然后把此银物分散,我叫大家此时一齐收拾,大概明日即可收拾完毕。我就赶紧叫大家一分,将此山一散,各奔他乡,皆因为我林士佩有言在先,必践前言。可有一宗,虽然我将此山散啦,绿林道之中,从此我也算抛开啦,你老人家的这个朋友,我当然要交的。老达官今日劳乏已极,大家用完饭,可决不能就此下山,要是那么一办,胜老明公,您那是不愿意交我林士佩这个朋友。皆因为我们大家虽然是介绍过啦,但是我还未与大家坐定了谈一句话呢。您若是就此一走,我与众镖头日后若是见了面,仍然还是谁也不认识谁。我的意思,欲请众镖头在此盘桓一日,大家坐在一块儿都互相谈谈,也不枉南北英雄会一场,总算我林土佩交了朋友啦。敝山西跨院有一座逍遥亭,地方极其宽阔清静,那是敝山招待朋友之处,今日即请老明公与众镖头在那里休息休息。”胜爷说道:“既蒙寨主抬爱,俺胜英即当叨扰。”酒饭已毕,林士佩站起身躯,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就请您镖行众位宾朋到西跨院逍遥亭休息休息吧。”胜爷与镖行一干人众,大家站起身形,出离西敞厅,早有手下人等提着灯笼火把,在前引路,往西跨院逍遥亭而去。

  往西行走,越过两道寨子,往北转去。又越过一道寨子,再往北行走,又有一道翠竹林,西边绿竹荫浓,清风习习,当中一条道路,平坦异常。穿过竹林有座北朝南的一所房舍,座北朝南的红漆大栅栏门。林士佩陪着胜三爷进了栅栏门,迎面四扇屏门,绿洒金花林士佩将镖行众位英雄让进院内,胜爷与大众留神观看,正当中一座五间五角亭子,油漆彩画,堆金腻粉,横着一块匾额,蓝地上写斗大的金字三个:“逍遥亭。”

  将众英雄往亭内一让,只见亭子墙上,悬挂名人字画,翘头案上,设摆着许多古瓷花盆,栽种奇花异草。有对桌、琴桌、月牙桌。两家九十余人走进亭内。林士佩一看,九十余位,若是全都让在亭子内落座,天气炎热,人多气味重,未免地势窄狭一点,于是林士佩遂对着胜爷说道:“胜老明公,大家要是都在亭子里落座,也可以将就啦。但是人多气味多,天气也很热的,咱们大家可以分开了落座,也好休息。现在东西厢房,分着一坐,胜老明公您以为如何呢?”胜爷道:“很好,就请寨主随便向东西厢房去让吧。”林土佩遂叫喽卒们提着纱灯,将镖行八十余位分为三处,东厢房让进二十余人,西厢房让进二十余人,逍遥亭内四十余人。大家俱都落座已毕,喽卒将茶水泡好,伞人俱都安坐吃茶,说说笑笑。林士佩对待镖行人表面虽然异常和气,毫无嫉妒之形,但此时镖行人众却已身逢绝地,八十余位尚在睡梦之中。原来莲花峪这座逍遥亭修盖的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那中央逍遥亭地方,早已埋伏下地雷火药,若将药线点着,可以将此亭炸成齑粉。且说林士佩与胜爷言语周旋已毕,遂对胜爷说道:“老明公请吃茶,休息休息吧。我看看我们众寨主将一切金银物件收拾齐了没有,我们大家就此办理散山的事情。我失陪胜老明公啦。”胜爷遂说道:“寨主不要客气,请寨主即办理山内的事去吧。”林士佩说了几句客气话,随即又叫道:“喽卒们,你们在此好好伺候胜老明公及镖行的宾朋。”胜爷在旁说道:“林寨主,我们大家在此歇息歇息,随随便便,不必叫喽卒们在此伺候。再说大家分散金银物件,独他们十二位在此,岂不是有点不合乎情理吗?请寨主您就此同着十二位,一同回归前寨,大家公道分散金银。我们镖行之人自己张罗着更方便。”林士佩道:“胜老明公,真是博爱为怀。”遂叫道:“喽卒们还不谢过胜老明公?”那十二名喽卒向前与胜爷各道了一个谢,遂同着林士佩走出逍遥亭。

  胜爷在后相送,喽卒们在前,林士佩在后,胜爷送至屏风门外,与林士佩抱拳说了一声:“请。”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多多包涵,太不恭敬了。”胜爷说道:“林寨主请放心办理山内之事。我们既然已是朋友,无论什么事全都没有说的。”二人抱拳而别,暂且不提。且说金头虎贾明一进逍遥亭的时候,叫道:“杨香五,黄三太,臭豆腐,咱们在这儿待一会儿,少一会,我怎么心惊肉跳的?贼头满脸的仁义道德,心里不定藏着什么奸诈呢?”金头虎正与杨香五等说着鬼话,就看见林士佩跟胜爷说要走。金头虎遂对杨香五说:“这小子要是一走,咱们大家可就干啦。这小子不定出什么坏主意去,我暗中跟着他,我看这小子做什么去?他要是害咱们,我就先把他毁了。”傻小子将话说完,胜爷已经往外送林士佩哪,这傻小子可就暗中跟下去啦。胜爷送林士佩至屏风门回来的时候,金头虎早就暗暗在屏风门旁边大墙后头藏着呢,等到胜爷回到逍遥亭,金头虎可就走出屏风门,后跟着林士佩与那十二名喽卒去了。林士佩与喽卒等仍由原路走出了栅栏门外,这时候金头虎贾明可就来到栅栏门啦,贾明一拉栅栏门,拉了好几子下,也没有拉开。

  贾明心中明白:这必是外边锁上啦,这小子一定去设法害我们去啦,我快回去告诉我胜三大伯去吧。那林士佩与那十二名喽卒,在前走出栅栏的时候,林士佩遂由兜囊中掏出一把大铁锁头,将栅栏门倒锁上啦。林士佩锁上了栅栏门,遂回头对逍遥亭把头点了一点,心中说道:“胜英啊,胜英啊,我叫你镖行八十余人,一会儿皆死于非命!无论你有金钟罩的,铁布衫的,我叫他化成肉泥血水。三更之后,就是你们八十余人的死时,我将火线燃着时,那座逍遥亭及东西厢房必定成为灰烬。”林士佩一旁心中暗想,咬牙切齿,复又对着亭子冷笑了两声,抹身同着喽卒去了。那金头虎贾明赶紧跑回来,进到亭子里面,遂叫道:“胜三大伯,可了不得啦!敢情那贼头回去害咱们来啦。方才你老人家往外送他时候,我就在后头暗暗跟着呢,我要看看那贼头做什么去。我跟到栅栏门,那贼头临出去的时候,将栅栏倒着由外面给锁上啦,我推了半天也没推开。胜三大伯,你老人家想,这贼头既然将栅栏门锁上,那一定是不叫咱们出去啦。”胜爷听着贾明指手画脚,不由得捋髯一笑,说:“傻孩子,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以好心待他,他焉能加害于我们?

  他就是把栅栏门锁上啦,你想想咱们镖行八十余位,俱都会蹿房越脊,凭一个栅栏门就能把咱们挡住吗?傻孩子,快上一旁歇息去,不许多言乱道。”贾明说道:“可不吗,胜三大伯,你老人家看着哟,反正待一会儿少一会儿啦。”胜爷说道:“胡说,什么待一会儿少一会的?还不与我滚开!”金头虎一听,不敢言语,遂慢慢走至杨香五、黄三太面前,又跟香五、三太胡云一回,大家俱都说闲话,也没人理他。

  胜爷向来大仁大义,不会奸巧阴谋,总想:我用仁义待人,人家决没有坏心害我。所以胜爷毫不疑惑,还是安然吃茶休息。

  其余镖行的人,俱都是一勇之夫,惟有诸葛山真在一进屏风门的时候,抬头一看这座逍遥亭,不由得吃了一惊,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因为诸葛山真自幼读书学艺,医卜星相之学无一不精,一看这座逍遥亭修盖的是中央五间亭子,按金木水火土,四面东西南北,八面都是房子,乃是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用八卦的式样所盖,合而观之,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既然盖成阵式,决不是平常居住之所,那当中的逍遥亭五间,又是水火既济之阵式。林士佩外表面示优容,一定内里藏着奸诈之心。诸葛山真一边观看阵式,一边向前行走,进屏风门,方遇门坎儿,诸葛山真脚下一着重,就听得地下有空洞的声音。此时诸葛山真遂在后面暗暗不往前走了,观着林士佩与胜爷往逍遥亭里面走的时候,诸葛山真就没敢往亭里面去。皆因为镖行八十多位,再加上十二名喽兵,共合一百多位,往逍遥亭里乱走,聋哑仙师趁着乱,可就绕着向逍遥亭后面隐藏去了。这镖行八十多位后来得逃出险地而未死于非命,幸有聋哑仙师看出了逍遥亭的破绽,暗暗破了地雷;如其不然,三更之后,林士佩将药线点着,镖行这八十多位能人,必然死在睡梦之中,这且不表。

  再表那林士佩带领十二名喽卒等来到聚义厅,独坐金交椅上,左没有二寨主邱锐,右没有三寨主邱钰;不觉得心中一阵难过,不由得怨恨胜爷:这都是老胜英断去我的左膀右臂,如今空叫山在人不在,眼看着莲花峪从此瓦解冰消。老寨主费尽多少心血,才创造得此山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喽兵不下三千余名,寨主不下二百来位,不想到了我林士佩之手,竟将莲花峪无名无利的断送在胜英之手。胜英啊,胜英啊,少时我叫你镖行八十余人,俱都化为齑粉!林士佩想到这里,遂叫那十二名喽卒:“赶紧请各位寨主及众喽卒齐集在聚义厅,就说大寨主有密事相商,不可高声喊叫。”众喽卒答声:“晓得。”遂将二百余位寨主,不大工夫,俱已请到,齐集在聚义厅上。林士佩见众寨主及喽卒俱都会齐,遂叫道:“众位寨主,切莫高声喊叫。现在我将老胜英稳在逍遥亭内。”林士佩说至此处,举目向四外观看,看毕,遂派了四位艺业高强的寨主,将聚义厅四面把住,恐怕胜英之人前来窥探,如被人家听去,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了?林士佩派遣四位寨主走后,遂又对着众寨主低声说道:“现在我将老胜英镖行一干人众,俱都稳在逍遥亭内。少时三更时分,我就点着药线,约三更半时,那地雷必然爆炸,胜老儿镖行一干人众必然死在睡梦之中。皆因为恐怕众位寨主有不知道的,到了时候千万不要向逍遥亭方近处行走。地雷爆炸之力甚大,可将逍遥亭一带炸得地裂山崩,大家务要谨记在心。量来胜老儿难逃此劫,故此方才我打发四位寨主,把住聚义厅的四角,恐怕镖行有人前来窥听,闹得打草惊蛇。众位寨主千万秘密此事,切莫高声喊叫,千万别泄漏了消息。你们大家就此快将那金银细软之物分散,大家俱都是在一处吃饭多年,千万不要乱抢乱夺,吵闹喧哗。须知道当初自老寨主在世的时候,你们大家效力老寨主,老寨主死后,你们大家又维持着我无能的林士佩,因为分散东西,切莫忘了义气。

  现在已经一更多天,你们大家至三更时候,也就将那金银物件可以分散完啦。你们大家分完之后,有愿意再跟林士佩一锅吃饭的,你们大家可以奔萧金台那里。有愿意去水寨的,现有小船四十只,俱已预备停妥,你们就赶奔莲花湖。你们到了那儿,就说莲花峪已经付之一炬,我们寨主随后就到。现在有愿意去的,我这里有名帖,任大家自择,拿着我的名帖到了那里,必得待为上宾,决不能小视你我弟兄。如其不愿意往水、旱两寨去的,也可以回转家乡,务农为业。我林士佩跟大家相处一回,对于众位寨主喽卒,向来可没有骄傲慢待的,皆因为我们大家也有追随老寨主多年的,也有后到的,或有朋友介绍来的,或有慕名前来的。也没有看不起我林士佩的,我林士佩对于大家情面上,不说是如同手足相待,我可没有轻看众位。现在虽说是散山,大家要是看得重我林士佩,我们日后定有相聚的那一天。”林士佩将话说毕,不由得英雄泪下,遂说了一句:“大家就此赶紧收拾去吧,他日相见,后会有期。”众寨主齐声叫道:“林寨主不要悲伤,我们大家定有聚会之日。”说罢,俱各站起身躯,直奔后寨,大家分散金银财物去了。列位,占山为寇的俱都是抢哥们,大家来到后寨将细软的东西与金银贵重物品,不大的工夫俱已分散完毕,其余粗物也就是一扔而已。

  各寨主有回家为民的,有拿着林士佩的名帖奔萧金台去的,也有奔莲花湖去的,不到三更天,大家已经各奔一方去了。

  林士佩在聚义厅看着大家走后,自己无精打采来到后寨。

  举目一看,只有小妹与乳母二人,好不凄凉。林士佩被胜爷战败,更换壮帽宝剑的时候,就吩咐后寨的婆子丫环老喽卒们,将一切细软之物收拾停妥,先行运往莲花湖去。早有小船四只,在山外等候,并嘱咐他们到莲花湖时,见了韩寨主,就说莲花峪已破,今夜三更后,莲花峪化成灰烬,我家大寨主与姑娘三更起身,也奔莲花湖而来。林士佩吩咐已毕,那丫环婆子们即时收拾停妥,四只小船早向莲花湖去了。那时后寨之内,只留下无双女林素梅,与一个老乳母在旁伺候姑娘,其余者已经奔莲花湖去了。那老喽卒们到了莲花湖,就将林士佩所嘱之话,对着韩秀寨主说了一遍。那韩秀听说莲花峪已失,遂自己乘坐小船出离莲花湖,前去迎接林氏兄妹,暂且不提。且说无双女林素梅,年方一十七岁,生来姿容秀丽,聪明智慧,自幼与兄长林士佩学习武术。兄妹二人又是大名家一位文举授业,故林士佩与其妹无双女林素梅,俱都是满腹文章,广览多读。无双女自老寨主死后,幽居后寨,除去读书习武之外,不出后寨一步,颇有大家风范,可称得起文武双全。且为人秉性贞静,那丫环婆子们见姑娘磊落大方,待仆妇人等非常宽厚,才给姑娘起名字叫做无双女。闲言抛开,且说无双女虽在后寨深居,自有丫环婆子老喽卒们伺候,后寨有事由老喽卒们报知前寨,前寨有什么事,那老喽卒们也可报告后寨,丫环婆子们虽都不出后寨之门,自有老喽卒往返传说,故此无论什么事,后寨没有不知道的。那南北英雄会方一预备的时候,就早有老喽卒报告了内寨,姑娘早已知道了。比至胜爷带领镖行八十余位来到莲花峪时,姑娘可就不由得替兄长担惊害怕。皆因为姑娘自幼习武,对于当世的武术家,早就听父兄讲过,胜爷的武学,姑娘早有耳闻,所以南北英雄会,姑娘异常担惊害怕,故此姑娘在后寨打发两名老喽卒往返报告。所以打鹿打豹,胜爷刀劈邱锐,镖打邱钰,三太镖打谢洪亮,又将谢洪亮一刀劈为两段,胜爷甩头伤了韩殿魁,鱼鳞紫金刀伤了自己兄长林士佩之事,姑娘完全打听在心内。今晚一见兄长进得后寨满脸凶煞之气,唉声叹气,遂问道:“兄长意欲何为?现在都打发走了,只留下小妹与乳母二人。”林士佩说道:“妹妹你还不知道呢,现在南北英雄会,邱钰二弟已死,邱钰三弟已散,刻下兄长已将莲花峪的众寨主完全散去。单等三更后点着药线,地雷一响,镖行八十余人俱各化为肉泥血水,你我兄妹从此够奔莲花湖,莲花从此休矣。”林士佩说至此处,英雄脸面惨淡,叫了一声妹妹:“这都是哥哥无能,将前人万苦千辛缔造下铜墙铁壁的莲花峪,一旦断送于胜英老儿之手,从此我兄妹闹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我既然家败人亡,我岂能叫那胜英老儿回归故土?所以愚兄先叫喽卒将细软金银押送莲花湖,现在山后僻处尚有轻船一,单等燃着药线,你我兄妹出离后寨,登船往莲花湖进发。大约我兄妹走出三五里地,那地雷也就响啦,老胜英及镖行八十余人,也就死于非命了。”无双女林素梅一听林士佩之言,遂叫道:“哥哥,千万不可!胜老者镖行八十余位,赴南北英雄会,并不是胜老者以强压弱,无事生非,来到莲花峪与兄长寻衅。乃事出邱锐二哥,护庇采花淫贼高双青,兄长听邱锐二哥之话,将淫贼留在山中,暗中起意害好人,保护万恶的淫贼。

  南北英雄会镖行来到了,我们山寨之人不与人家比试武艺,而用计打鹿三阵赌输赢。人家第三阵将鹿打死,就应放出高双青,叫人家清理门户。那邱锐二哥反复无常,又叫人家镖行之人打豹,打豹三阵赌输赢。人家第二阵又将豹打死。打鹿人家死了两位镖头,打豹人家死了一位镖头,邱锐二哥就应将淫贼放出,言而有信,岂不百事皆无?邱锐二哥不但不放高双青,反倒口出不逊,言说这是南北英雄会,不是走兽会,凭胜老者你跟那横骨插心、四条腿的走兽赌输赢吗?既口出不逊,又非与人家动手不可,及动上手的时候,胜老者让之再再,邱锐二哥就应当认输就完啦,不但不认输,并且与人家没死赖活的玩弄花招。后来一败再败,仍毫无羞耻,用镖暗中打人家,将胜老者鸭尾巾绒打为两开。胜老者实不得已,这才刀劈邱锐。那邱钰动手的时候,胜老者金镖一点而已,邱钰三哥可算识时务之人,败阵而走。韩老寨主也输与了胜老者而走,虽然战败,不失人格。高双青那淫贼后被胜老者一刀扎死,乱刃分尸。两家各有伤亡,镖行并未占着便宜。兄长与胜老者动手,八卦转环刀削去兄长头巾壮帽,将兄长顶上发髻削去一缕,铜钱大的肉皮,这就是胜老者暗中留情,不愿与兄长结下深仇。可见人家胜老者是以德待人,并不是以强压弱,兄长不知以恩报德,反要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兄长岂不知报应昭昭,青天难欺吗?”

  林素梅语至此,林士佩遂说道:“妹妹你乃女流之家。什么叫青天?什么叫报应?财主的大门碰开了进去就抢,行路之人,大喊一声,褥套留下。老实厚道,到不了绿林道里;好人保不了镖。那老胜英满口仁义,谁看见他的心啦?这也是他报应临头,愚兄我是非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不可,妹妹不要多言。”

  林素梅见兄长执迷不悟,非将镖行之人害尽不可,苦口良言,劝了多时,兄长仍无回心转意。林素梅又叫道:“兄长,您不听妹妹之言,恐怕终有大祸临身。镖行八十余位,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妻子?谁无姐妹?小妹恐怕人容天不容。”

  林素梅语至此处,遂双膝跪在尘埃,拉住林士佩的衣襟,苦苦哀求。林士佩一见妹妹如此模样,不由得无名火起,刷啦啦亮出了阴阳双锋宝剑。无双女见兄长林士佩亮剑,遂叫道:“兄长,莫非欲杀小妹不成吗?”林士佩说道:“妹妹乃读书明礼之人,并未作下寡廉鲜耻之事,兄长为何杀小妹呢?妹妹如欲哥哥不放地雷,哥哥惟有自刎一死。你岂不闻三国周郎说过:‘既生瑜,何生亮?’两雄岂能并立?南七省北六省,有胜英,不显哥哥;有哥哥,不显胜英。哥哥自出世以来,谁敢动动哥哥的衣服?在南七省北六省,提起哥哥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被老胜英将愚兄壮帽削去,伤了顶梁发髻皮肤,当着天下英雄,为兄我栽这样的筋斗,有何面目活于人世?”此时无双女见林士佩仍不能挽回,遂将林士佩衣襟放开,叫道:“哥哥,小妹乃是女流之家。常言说得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若为保全人家,逼死兄长,岂不是亲疏不分了?哥哥不必如此,请哥哥自便。”林士佩这才将双剑还匣,转身形来到里屋,由兜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那纸包里面乃是手指粗的一颗大香。此事本是早有预备,皆因为药线有鸡卵粗,用粗香一点,立时就可点着。林士佩将那油纸包打开,用火将大香点着,一伏身躯钻在姑娘床下,将盖药线口的木瓦、铜瓦、铁瓦,一层一层掀开。林士佩伸胳膊对准药线用香火一晃,就听得刷啦一响,未见火星。林士佩抽出香火一看,那香火已被水浸二寸余长。林士佩心中明白,地雷必被镖行之人所破,立时吓得颜色更变,由床下退出;来到外屋。姑娘一看林士佩脸面颜色更变,唇似白纸一般,问道:“哥哥为何这等模样?”林士佩方要开口,不由得一口浊痰上涌,翻身栽倒于地,立时人事不知。姑娘一看哥哥栽倒尘埃,这才赶紧用手搀扶,捶胸砸背。那老乳母站在一旁,不敢向前搀扶林士佩,那姑娘一个人手忙脚乱,顾得了胳膊,顾不了腿,遂叫道:“乳娘为何袖手旁观呢?”

  那乳娘说道:“大寨主向来内外严肃,男女有别。倘若大寨主醒来,岂不是多有不便吗?”姑娘说道:“事至如今,还讲什么内外严肃?您乃是我的乳母,抚养我多年,如同生身母亲一样。我哥哥乃二十多岁之人,您已经五十多岁,难道还怕我哥哥不成吗?”列位,那林士佩虽然占山为寇,却是男女都有界限,内寨里除去丫环婆子之外,就是那老喽卒在内院服役,为的是后寨有事,令那老喽卒来往传达。至于丫环婆子,是不准去到前寨一步的,所以今日林士佩昏厥过去,那老乳母都不敢上前去搀扶。一个人要是昏厥过去,一个人是忙不了的,所以姑娘出于没法,这才请老乳母帮忙。那老乳母被姑娘央求得无法,这才帮着姑娘给林士佩捶胸盘腿,喊叫多时,这才喊叫过来。少时只听林士佩”嗳呀”了一声,又喘了一口长气,喊道:“痛死我也!”浊气一降,这才吐出一口痰来,气息回转。睁目一看,只见老乳母与妹妹素梅在旁相扶,自己坐在尘埃,林素梅两目中止不住落下泪来。林士佩问道:“妹妹这是为何?”

  林素梅见哥哥苏醒过来,遂说道:“兄长你还不知呢,若不是小妹与乳母将兄长救活,兄长此时量已不在人世了。兄长为何这样急躁呢?只见兄长由内屋出来,面如白纸一般,就昏厥过去了。”林士佩此时心中已经明白,遂自己站起身形,不由得一阵难过。姑娘说道:“兄长切莫悲伤,难道兄长就不以小妹为念吗?”

  林士佩说道:“妹妹有所不知,当初为兄在隐贤山与盟伯学艺时,父亲病势沉重,将我唤下山来。那时节为兄星夜回山,来到山寨,父亲的病体已异常沉重。他将哥哥叫至跟前,说道:‘父亲不久于人世,你要多多照看你那苦命的妹妹,孝顺你的母亲。’那时节哥哥在父亲面前,宽慰父亲养病要紧,岂知父亲竟医药无灵,抛下母亲你我兄妹而去。父亲临危之时曾说过,半世心血,创造此山,虽然房屋不十分齐整,山寨却异常巩固,叫我继续父亲之职,守此山寨。父亲将话说完,遂两眼一闭,他老人家辞世去了。那时母亲悲痛万分,忧劳成疾,又相继去世,抛下你我兄妹,伶仃孤苦,形影相依,兄长遂承父亲遗业,占据山寨。那年劫了赃官一水买卖,银钱无数,兄想这山上房屋不甚齐整,要用此款翻盖聚义厅后寨房屋。那时有一江洋大盗在山上与兄盘桓,我二人非常亲近,兄遂将此话与那江洋大盗说了一遍。那江洋大盗遂与我说道,他说宁夏国有十二名瓦匠,俱是能人所传,善于修造,意欲与兄荐来,兄遂当时托他将那十二名瓦匠请来,修盖山寨房屋。那江洋大盗走后,不多日子遂将十二名瓦匠请到。那十二名瓦匠到了之后,兄令他十二人,单独修盖房屋,经一番试验之后,令选两名手艺出众的瓦匠,督率众人,这才动了大工。三年之久,将山寨房屋俱已修毕,兄夸奖那十二名瓦匠的手艺精妙绝伦。那瓦匠中有一人说道:‘大寨主,这不过是平常的修盖而已,算得了什么本领。实不相瞒,我们的长技并不在此,若是您要修造夹壁地沟阵图的时候,大寨主您赏给我弟兄一个信,我弟兄给您帮个忙儿。’那时节哥哥遂问他们会造什么阵,那瓦匠遂取出一本建筑图来,给我观看。说:‘这图乃是八卦火攻阵。’兄遂令他们在聚义厅前用白粉将地盘划出地沟、铁筒、药线、地雷、中央亭五间,东西南北八面按八卦,中央按五行。我一看此阵图非常精妙,遂令那十二名瓦匠动工修造。那地盘为药线密切之处;完全由他十二人动手,不令旁人观看。叫喽卒们当小工修盖,费工半年之久,才将那五行八卦火攻阵修造完毕。修完之后,那十二名瓦匠就要回归宁夏。即时为兄我遂生了疑心,心想:这火攻阵本是秘密之事,他十二人之中,兄长若有待之不周者,他们离开了山寨,到外面传说出去,将机关泄漏了,岂不是白费心机?于是为兄心生一计,将那十二名瓦匠一网打尽,以灭其口。兄遂将他们留在北跨院,与他们十二人饯行,并且每人送给二百两纹银,预备了两桌上等酒席鸡鸭燕翅,一者作为庆贺五行八卦火攻阵修成,二者给他饯行。将酒席摆好,兄长在座也陪着他们痛饮,那十二各瓦匠一看兄长待他们如此厚道,毫不疑心,酒席摆好,遂大家落座。方一落座,由前寨来了一名喽卒,说道:‘大寨主,前寨有紧要之事,请大寨主赶紧到前寨。二寨主、三寨主有请,叫您就此快去。’那时兄长遂站起身躯说道:‘我本欲与大家痛饮庆贺,不想前寨有急事来请。大家先喝着,我去去就来。’十二人信以为真,遂大吃大喝。酒至半酣,那毒药酒性发作起来,十二人个个腹痛难忍,全躺在地上打滚,工夫不大,那十二人均七窍流血,可怜他等一命呜呼去了。那时兄长早在山后挖了一个深坑,那十二人死后,遂叫喽卒们将他们抬至山后推于深坑之内,掩埋去了。兄长为修盖此阵,害了十二条人命,不想事到如今竟成画饼,叫镖行之人,竟将此阵破了。兄长在南七省压倒一切,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被胜英将山一破,一败涂地,兄长尚有何颜苟活人世?”林士佩说至此处,伸手抽剑,即要自刎。

  姑娘遂一手拉住,跪在尘埃叫道:“兄长千万不可行此短见。胜败乃其常事,难道兄长一死,就不管苦命的小妹了吗?父母早死,妹妹所倚靠者惟兄长一人,兄长如此,将置小妹于何处?”林士佩说道:“妹妹,三寸气在千般用,口眼一闭万事休。兄长自有生以来,没有栽过筋斗,事至如此,有胜英没有哥哥,有哥哥我就没有胜英。”说罢,用手压剑,仍要自刎。

  姑娘说道:“兄长不必如此,小妹有与兄长报仇之计。既然点地雷不成,现在三更将过,那镖行之人道路劳乏,想已在酣睡之间,兄长与小妹何不前去行刺?”林士佩说道:“贤妹,那胜英手下能人甚多,胜英之本领又在你我兄妹之上,倘若被人看破,反为不美。就是你我兄妹一齐动手,也不是胜英的敌手。”姑娘说道:“兄长何见之愚也?既然是行刺,当然不是他的敌手,本领若是在他人以上,还用得着行刺吗?这行刺本为暗中的事,秘密所作,原是看风驶船。他在明处,咱在暗处,他要是醒着,我们还许不上前呢。这宗事情,本来是以弱敌强,以智取而不以力敌。兄长岂不闻先父在时所讲的故事吗?那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荆轲刺始皇,想那庆忌与秦王之辈,俱都是手下能人围绕,尚有被人所暗算者。以位至极品,面南背北,那行刺之人尚不畏惧,何况胜英乃一勇之夫呢?兄长与小妹二人,虽明着不是他的敌手,若在暗中,岂不易如反掌?”

  林士佩一听姑娘的话,颇觉有理,这才将宝剑还匣,说道:“妹妹,事不宜迟,你我兄妹就此前去行刺。”林素梅立刻扎绑停当,兄妹二人出离了北上房。

  那北上房往南就是逍遥亭,奔北上房后坡,上了东北房,由东北房来到东厢房。兄妹二人趴伏在东房的前坡,往院中观看,院中鸦雀无声,静静悄悄。再往四外观看,东厢房俱都黑暗,并无灯烛,逍遥亭内灯烛影影绰绰。姑娘说道:“我与兄长在此巡风,兄长下去就动手吧。”林士佩说道:“愚兄方才闭过气去,此时尚且头目昏沉,况且已经败于胜英之手。小妹你的本领不在愚兄以下,我与贤妹巡风,还是你下去动手。”

  那林素梅说道:“我知道哪个是胜英?我不认识于他,为之奈何?”林士佩说道:“胜英在当中座位,年在七十来岁,白发苍苍,面上皱纹堆累,胸前飘洒银髯,背后插着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贤妹一看即知,非常好认。”林素梅今被兄长逼迫不过,遂暗暗长叹一声,这才飘身下了东房,蹑足潜踪,脚尖点地,在院内绕了几个圈子,然后轻轻地走到逍遥亭,上了五层阶脚石。在逍遥亭门外,伸首往屋内观看,见正当中八仙桌坐定一人,苍苍白髯飘洒胸前,背后背着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头上鸭尾巾,当顶衬着一朵黄菊花,微微颤动,坐在当中合目盹睡。姑娘提着一口气,来至亭门切近,看了一会,复又退回,姑娘的意思是看看亭内有人醒着没有,所以一再伸首观看。姑娘看之再四,亭内并无惊醒之人,这才脚尖找地,进了亭内。此时胜爷已经低着头,闭着眼,俨然熟睡的样子。

  姑娘一看,胜爷右边一位老者,伏几而睡,东边一位黑髯老者,也在那里盹睡。左边这位乃是弼昆长老,东边那位是邱三爷邱琏,胜爷右边一张凳子空着。姑娘又往四外看了一看,俱都伏几而睡,并无惊醒之人。姑娘不知自己在这逍遥亭院内绕弯的时候,亭内的李刚李四爷可就看见啦。姑娘她本是留的一宗心眼儿,在院内一绕弯,亭里及东西房内如果有人醒着,必要问院内是什么人,如果要有问,姑娘由院内就走啦。哪知李四爷首先看见,就伸手压刀,黄三太也看见啦,也伸手压刀。胜爷此时对着李四爷及黄三太二人,赶紧暗暗摆手。乘着姑娘往东西厢房看的时候,胜爷说道:“如果是刺客,她向谁下手谁动手;如果不是行刺的,也许其中别有隐衷。”李四爷、黄三太这才重又低头假睡。其实,亭中四十余人全都醒着呢,姑娘上阶脚石的时候,大家可就全都装睡了。皆因为凡事不能造次,又恐怕其中别有枝节。就是有三两位睡着了的,那就是心中不会存事之人。请想,双方死的死,亡的亡,在此权且休息一夜,谁能够趴在桌子上就睡觉了呢?惟有金头虎,两条板凳一并,呼声震耳,已经睡熟。闲话少说,书归正文。且说姑娘到了亭内,一看胜爷在八仙桌正面盹睡,意欲下手,皆因那桌子挡着,很不便利,恐怕够不上,弄得打草惊蛇,反为不美。皆因为先年那种八仙桌子都比现在的尺寸大,大金交椅,大八仙桌,不似现在的桌子,一伸手就能够着啦。姑娘看了一会,遂脚尖一滑地,伸手轻轻一按桌儿,纵在桌子之上,身轻如羽,落地无声,跳到桌子面上,伸手撤出鸡爪镰,对着胜爷银牙咬错,将鸡爪镰举起。胜爷此时是假装盹睡,看得明明白白。胜爷看着姑娘的鸡爪镰举起,先向着胜爷竖目咬牙,后来又对着胜爷点头,复又将鸡爪镰撤回。林素梅行刺本是被哥哥所使,如不将胜爷刺死,则哥哥万不欲生,并不是姑娘的本意,起心杀害胜爷。所以先将鸡爪镰举起,对着胜爷欲要下手,继而一看,胜爷年迈苍苍,鬃发皆白,又是行侠仗义的好人,姑娘故此又将鸡爪镰撤回。胜爷一见姑娘将鸡爪镰复又撤回,心中暗想:这姑娘本不欲杀我。正在此时,只见姑娘又将鸡爪镰举起,银牙紧咬,杏眼圆睁,十分凶恶。胜爷的刀不杀妇女,金镖甩头不打妇女,拳头脚不能伤妇女,第二次胜爷见姑娘满脸凶气已现,看看就要手起刀落。胜爷心中正自打量之际,只见身旁有一个小圆凳在那里放着,胜爷心说:“你要是真下手时,我便用此凳子打你。”此时姑娘虽欲下手,仍然自己暗暗惭愧,犹有不忍之心,那姑娘将家伙举起者三次,心中暗道:“我若不杀胜英且,我兄则死。礼义出于富户,良心丧于困危。”想到此处,牙关一咬,手起双镣落下,只听咯噔一声响,翻筋斗栽倒尘埃。

  胜爷见姑娘第三次又将兵刃举起,银牙咬得已经有了声音,知道姑娘是要下毒手啦,胜爷的右手紧靠着那张凳子,及至姑娘兵刃正往下落时,胜爷的凳子可就打上来啦。这一凳子,正打在姑娘胸际之上,姑娘疼痛难忍,翻身栽了一个筋斗,由八仙桌之上栽倒尘埃。当时那凳子打在姑娘的身上,倒没有多大的响声,可那凳子由桌子上又往地下咕噜,只听得唧哩咕噜的声音可就大啦,亭中四十余位一听凳子声音,可就全都抬起头来啦。黄三太喊了一声:“有刺客!”胜爷见大家俱都站起身躯,甩大氅,压家伙,急忙喊道:“千万不可动手!”胜爷遂用手一拍八仙桌子,一纵身躯,蹿至亭门,脸面朝外,双手插住亭门道:“众位不要大声喊叫。行刺的是一女子,我们岂能与女子一般见识?叫她逃命去罢。”当时东西厢房也都大哗,欲要动手捉拿刺客。胜爷且叫道:“东西厢房的宾朋,千万不要出屋。我们不能与妇女动手,任她自己逃罢。”众镖头一听胜爷喊叫不让动手,俱都遵命,谁也不敢造次。惟有杨香五心中愤恨刺客,因老师不叫出去捉拿刺客,也不敢违背。杨香五心生一计,见金头虎在两条板凳上正自熟睡,还直打呼噜,杨香五一伸手,暗暗将板凳一拉,就把那板凳给拉倒啦。傻小子在梦中挨了下子摔,可就摔醒啦。傻小子揉着眼一看,杨香五正在他跟前,遂叫道:“杨香五!”杨香五对傻小子一挤眼说道:“贾明别睡啦,有了刺客啦。”金头虎说道:“怎么有了刺客啦?”杨香五此时用手往院内一指,一使眼色儿,傻小子说道:“我知道啦。”这就伸手抽出一字镔铁杵,呐喊一声道:“我去杵他去!”胜爷见傻小子要出去,急忙说道:“贾明,不许你胡说。那刺客乃是女子。”傻小子说道:“女子呀,我也得杆她一百杵,我不管什么叫女子。胜三大伯,您要拦我,我踹开隔扇出去啦。”胜爷见贾明非要出去不可,遂叫道:“弼昆,你还不拦阻贾明吗?”弼昆长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叫道:“贾明,你胜三大伯以仁义为怀,宽宏大量,你不要违背他老人家的命令。”说罢,遂一伸手将贾明拉住。贾明说道:“真倒了运啦。往后要是再有刺客来行刺,就看着他刺吗?”弼昆长老说道:“贾明不要如此任性。”然后又向贾明一瞪眼。贾明一看,弼昆不许他造次,遂退下去了。此时无双女疼痛难忍,已经由五层阶脚石上,用就地十八滚的工夫,滚到了阶石之下,到在院中,已经缓过一口气儿来啦,遂甩双足一点地,一纵身形,可就纵上了东厢房。林士佩在房上看得真真切切,一见妹子由房中滚将出来,知道妹子必遭了毒手,败兵之将又不敢下来动手,皆因为胜爷一人自己还不是敌手,若是镖行八十余位,那岂不是白送其死吗?林士佩爬在房上;好似木雕泥塑一般。

  及至见姑娘纵上房来,镖行之人并不追赶,这才稍稍放下心去。

  可是见了妹子惭愧交加,一语全无。林素梅见哥哥林士佩伏在那里,好似傻人一般,遂拉了林士佩一把,叫道:“哥哥,咱们走吧。你方才看见啦,胜英是何等的大仁大义?倘若镖行之人出来,年轻之人甚多,如要将小妹捉住,你一言,我一语,你我兄妹这个筋斗栽得起吗?再说要是动了手,人家一奚落,叫我还怎么活着呢?哥哥走吧。”林士佩一语全无,站起身形,与姑娘仍由原路回归后寨。您道林士佩怎么连一句话都不会说啦?这就应了那句话啦:理亏如山倒,胜者王侯败者囚。所以对着姑娘无话可说啦,哪有足不出户的十七八岁大女子行刺的道理呢?二人来到后寨,老乳母尚在那里呆立相望,正在放心不下之时,一见林士佩兄妹进来,遂对姑娘问道:“姑娘怎样了?”姑娘叹了一声说道:“一言难尽。不要提啦,乳娘,就此与我兄妹逃走吧。”林士佩遂与乳娘、小妹三人,匆匆直奔后山而来,来到后山坡,此时早有轻船一只,两名老喽卒在那里等侯。主仆三人登船,直奔莲花湖而去。

  再表逍遥亭内八十余位,乱成了一团。胜爷说道:“大家且勿喧哗,不要喊叫。且看看咱们镖行人数,都在此处否?”

  于是大家这才齐集逍遥亭院内,查点人数,暂且不表。且说金头虎贾明尚未等查点完毕,即大声喊道:“胜三大伯,了不得啦!咱们镖行之人,怎么单单不见诸葛师伯呢?我方才心里就直纳闷,诸葛道爷一定叫贼头给害啦。”胜三爷闻听傻小子喊叫,留神一看,果然就没有诸葛道爷。胜爷心中暗想:方才打那行刺的女子,我用的那个凳子本是诸葛道爷之座位。傻小子在一旁还是口中直嚷:“咱们快去寻找诸葛师伯去啦。”胜三爷说道:“贾明不要胡喊。你那诸葛师伯本是心细如发,博古通今,聪明智慧的人物,怎能叫贼人给害了呢?大家不要惊慌,诸葛道爷绝不会有危险的。大家仍旧各归屋中,只要其他人都不缺,就不用喊嚷慌乱啦。”大家遂各归了屋中,仍然落座。

  胜爷也回到逍遥亭内,心中暗想:诸葛道爷怎么这半日工夫没见了呢?莫非果然有什么危险吗?胜爷遂对李刚李四爷说道:“咱们坐在屋中这半日的工夫,就没留神诸葛道兄。此时固有刺客,大家这一乱,方才想起诸葛道兄。按说道兄要是上哪里去,总得言语一声。这是什么原故呢?”李刚李四爷说道:“诸葛道兄聪明一世,决无危险之事。大概许是自己暗探林士佩他们散山的情形去了。三哥不必挂心,诸葛道兄必有所为。”

  原来,诸葛道爷一进屏风门的时候,脚踏方砖地,只听里面空响,自己就觉心中一惊。及至一看,那逍遥亭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不觉毛骨竦然,遂自己暗暗走到亭子后面隐藏去了。到一更余天的时候,来到亭子后面隐藏一会儿,遂拧身蹿到逍遥亭上,往四外观看,看那阵的机关在于何处。只见后山北方一片汪洋白水,有一座院落,在那里孤立,诸葛道爷遂来至后寨姑娘住的卧房。道爷一看,心中就明白了。只见由姑娘那院有一条方砖道,接连不断的,那方砖上有古钱大的窟窿。

  道爷心中明白,那五行八卦火攻阵,必是暗埋地雷,那方砖地上有古钱窟窿,必是药筒子的道路,为的是流通空气,不叫那药线受了潮湿之故。道爷看罢,复反身来到姑娘住的房上,往下一看姑娘的房屋,乃是紧靠江水,房后的江水,与莲花湖接连,姑娘住的房子底座,乃是用柏木桩砸在水中,后房檐傍水处,用三合土砸成,上铺石头。道爷心中暗想:那五行八卦火攻阵,必是在姑娘房中埋伏机关药线,要是进屋破阵被人看破,不但作不成,反倒栽了筋斗啦。道爷思索多时,心说那五行八卦火攻阵,乃是取水火既济之义,姑娘房后是水,后房檐处,必有痕迹。思至此遂脱下道服,换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跃入水内,往后房山近处一摸,那后房山底下六尺余高,柏木桩砸着,本是空的。道爷往里行走,半人深的水,直通莲花湖的水路,走到山根用宝剑一敲,那房山里面本是空的,外面柏木的木板。用宝剑将木板划开,那木板里面又现出一层铁板;又用宝剑尖慢慢的刺那铁板,一会工夫,将那铁板刺下半尺见方的一个窟窿,一看里面又有一层铜板。道爷的宝剑削铁如泥,那铜板更不用费事啦,几下子将铜板划开,伸进胳膊往里一摸,原来里面是一尺粗的大铁筒子。道爷暗暗念了一声无量佛,自语道:“果然是药线所在。”道爷用宝剑将铁筒刺开,那铁筒里面又是一层铜筒;将铜筒刺开,里面又有一层竹筒;将竹筒刺开,用手一摸,已经摸着里面的药线,俱是核桃粗的药线,一共五颗,十字花搭着。道爷将药线用手捋着往外一扯,扯出有数尺之长?又用宝剑将药线缠住用力一扯,扯出有一丈余长。

  然后又用宝剑将外面的铁板窟窿开长了,那莲花湖的水遂流入了地沟之内。只听哗啦哗啦声音,工夫不大,将那地沟也就满了。道爷复转身形退出,来到那江水深处,用水将身上的泥迹洗濯一番,这才由水中出来,来到岸上。将水衣水靠脱了,换上了道服,将面上的泥痕也洗干净,遂对着逍遥亭念了一声无量佛。镖行八十余位命不该绝,不然此时已死于飞焰炮火之下了。道爷心中寻思着说:“我再看看嫉妒的小儿林士佩去。”

  遂蹿房跃脊,来到聚义厅上,往屋中观看,一人皆无。道爷又来至前后各寨,皆已杳无人迹。道爷心说:“好一个万恶的林士佩,山寨之人俱都遣散一空,单等更深夜静,放地雷将镖行一网打尽。毒恶至此,可谓极矣。”寻思至此,复又笑道:“林士佩呀,少时你点地雷的时候,叫你如同水中捞月,镜里观花,用尽心机,白费一回。”道爷自思:我再看看那忠厚朴诚的胜三弟去。三弟你只知忠义化人,谁可怜你呀?也是天不绝我辈,邀天之幸,被我看破机关,不然,三弟你此时与众镖头及逍遥亭已化为齑粉了。险哉险哉!道爷来到逍遥亭切近,拧身蹿至逍遥亭上,往屋中窥看胜三爷,正赶上胜三爷与李刚李四爷叨念自己。道爷遂念了一声无量佛:“贫道来也。”只见那诸葛道爷跃身而下,来至逍遥亭内与胜爷见面。诸葛道爷说道:“胜三弟,英雄不落险地。”胜爷闻听,遂叫道:“道兄,何出此言?你看这座逍遥亭清洁雅致,设摆齐整,林寨主对待朋友总算是周到。”诸葛道爷冷笑一声,叫道,“胜三弟!咱们镖行八十余位,几乎断送在嫉妒小儿林士佩之手。三弟此时你还在梦中呢!”叫道:“杨香五、黄三太,将八仙桌搭开!”

  杨香五、黄三太遂站起身躯,走至八仙桌前,二人将八仙桌搭开。诸葛道爷叫道:“三太,你将这八仙桌底下的四块方砖起将下来。”三太、香五二人遂将那桌底下的四块方砖起下。一看那方砖底下有.一层木板,那木板乃是活的,将木板揭起一看,底下是一个大木箱子,那箱盖用铁锁锁着。将箱子撬开,只见里面西瓜大的一个大地雷,那箱中装着硫磺火种,可箱中已经灌了半箱子水啦。大家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若不是诸葛道爷破地雷,大家必然死已多时了。诸葛道爷叫道:“三弟你看,这个地雷要炸了,这座逍遥亭岂不成为灰烬?你再看那箱外通着东西厢房,尚有两个铁筒,也是药线,东西厢房内也有地雷。这林士佩对三弟你外示优容,内藏奸诈,三弟你只知忠恕待人,诚实为怀,焉知道人家却是暗算于你?”胜爷看罢,不觉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遂大声骂道:“好一个畜生林士佩,狠毒至此,宜杀不宜留。”遂叫道:“大众亮家伙,去各处捉拿林士佩,将他捉住,碎尸万段,与那死去的镖头报仇雪恨!”大家一闻此言,全都亮出兵刃,捉拿林士佩,暂且不表。

  再说胜爷由逍遥亭直奔正南而去,方来到后山坡时,举目往四外观看,只见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山水荡漾,精神不觉为之一振。胜爷心中暗道:“林士佩小儿逃走,必奔莲花湖而去,大约此时走之不远。”胜爷寻思至此,遂注目向西北观看,只见离此山约有半里之遥,江面上有灯火闪灼,似乎船在江中,可是并未行动。胜爷心中暗想:“这必是贼子林士佩向莲花湖逃走,此时风大又是逆流,不能前进。”胜爷还是真猜着啦,果然就是林士佩的船。皆因为林士佩生性嫉妒,他那只船上的艄公乃是两个老喽卒,年已六七十岁了。他为什么用两个老喽卒呢?皆因为林素梅是十七岁的女子,若是年轻的喽卒,多有不便。所以那船走得非常之慢,再遇上漩涡逆流,就走不动啦。

  再者说,往前行走,看看已经到了那水深之处,那片水乃是鹅毛沉底,船不能行,那水流乃是漩涡。那位说啦,这水既是漩涡逆流,鹅毛沉底,方才你说林士佩已坐着小船数只,叫喽卒们押着金银细软之物送往莲花湖去了,他们是怎么过去的呢?

  原来莲花湖的水路,乃是四通八达,并不是这一条水路可以进莲花湖。林士佩因点地雷失败,恐怕镖行之人捉拿于他,所以急不择路。先到莲花湖的人,已经将林士佩所嘱之语,报告了韩秀寨主。那韩秀寨主善于游泳,自幼生在水地,这片江水虽然鹅毛沉底,韩秀他能由这片水凫得过来,其余还有两个人能凫过此水,暂且还表不到呢。话说胜爷看罢,由身上摘下油绸子包袱,撤下头上鸭尾巾,换上了油绸子水帽,脱去英雄大氅青缎靴,穿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背插鱼鳞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跃身入水,直奔那只小船,施展游泳之术。工夫不大,已来到小船切近。胜爷露出水面,往船中观看,微闻船内有悲泣之声,细听乃是女子的声音。胜爷心中明白,那女子必是行刺之人。来到小船切近,胜爷一手捋着船舵,一手扶着船尾,听那女子悲泣道:“哥哥,这黑夜之间,船不能前进,兄长你要叫小妹上哪里去?”就听林士佩说道:“奔莲花湖去。”

  那女子又道:“那莲花湖是个什么地方?”林士佩说道:“莲花湖乃是我盟弟韩秀的山寨,我那盟弟韩秀乃是总辖寨主。水八寨,旱八寨。前八寨,后八寨,中央八寨。外有一十二寨,乃是十二家老寨主统辖,那十二家老寨主是钱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共五十二寨,喽卒万余,寨主数百,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较之莲花峪,胜强远矣,不啻世外桃源,可称富贵无疆。我那贤弟乃是总辖四十寨寨主,与兄八拜结交,情同手足,小妹到那里,较比你独自居住莲花峪后寨热闹多矣。那里山寨规矩谨严,与莲花峪不异,他们寨主又多有家眷,贤妹到在那里,与各寨主夫人可以谈谈论论,毫不寂寞,是何等的痛快?小妹怎么又哭哭啼啼起来了?这不是叫哥哥我为难吗?”林素梅答道:“兄长,小妹绝不叫哥哥为难。古人说得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但是小妹在山内,怎样苦劝哥哥,哥哥不听,哥哥如要听了小妹之言,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样?小妹跪劝哥哥别点地雷,忠言逆耳,哥哥不听,非点地雷不可。地雷炸了吗?只闹得画虎不成。然后哥哥又逼迫小妹去行刺,多亏胜老者大仁大义,不追赶小妹。虽然逃出了虎口,哥哥又往那贼窟里送小妹去。”

  林士佩道:“妹妹,为何出此言?哥哥占山为王,人家也占山为王呀。”林素梅说道:“我说此话,哥哥你还没有听明白,不是小妹不知羞耻,哥哥你为什么自父母死去,直到如今不给小妹打算终身之事?你又不娶嫂嫂,只教老妈子在后寨与小妹作伴。除去婆子丫杯之外,连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如果小妹若是有个嫂嫂,无论上哪里去,小妹也可以追随作伴。哥哥你此时连妻子都没有,小妹又在青年,小妹方出了贼巢,又入贼巢,把小妹一个青年的姑娘,怎么安置呀?想当初我曾说您占山为寇无有好下场,哥哥虽不够百万之富,回原籍尚可置田园作生意,并且尚有叔婶在世,叔婶何异于父母?骨肉团聚,得其善终。哥哥你此时还想得起此话吗?我也不必累坠哥哥你,妹妹乃是美玉无瑕,就此投江一死,生者对得过哥哥,妹妹良言劝了多少,哥哥不听;小妹死在泉下,也对得起我那故去的父母,没给父母丧了廉耻。”语毕,无双女就要投江自尽。老乳母知道姑娘秉性贞烈,早将姑娘一把拉住。林士佩看罢,遂叹气道:“妹妹别挤兑哥哥啦,哥哥到了什么时候啦。事情错啦,犹如覆水难收,贤妹此时就当怜恤哥哥这是落难之时,贤妹要是那么一来,岂不是逼哥哥一死吗?哥哥此时亲近之人还有谁呢?妹妹真就这样吗?我方才不是跟妹妹你说了吗?莲花湖老寨主那儿有姑娘仆妇们,贤妹到在那里,终日欢乐,强于莲花峪多了。贤妹你先到那里看看,如不适意,兄长必当将贤妹送归故里。”林士佩又说道:“贤妹你看,前边那只莲花红灯船破浪而来,那就是四十寨统辖寨主我的拜弟韩秀,前来迎接咱们来了尸贤妹到了那里,必然适意。”胜英暗道:“占山为寇之家,竟有这样节烈之女。”此时胜老英雄不觉暗暗叹息,心中暗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林士佩,姑娘必定投江而死。胜爷遂动了恻隐之心,心中说道:“我为怜恤此女,我放了小儿林士佩。”又听船上林士佩用手指着前面道:“贤妹,你看那对彩莲灯,光色夺目,已经来到啦。那就是我之拜弟韩秀,那船到了漩涡之处,也是不能前进,我韩贤弟总得凫过漩涡,前来接我兄妹。”胜爷心中暗想:我久闻韩秀走马观碑,路视群羊,提笔能作八股文章,文韬武略,精明强干。我一来多认识一位朋友,二来我将人情送给韩秀。如其不然,我既是追到啦,焉有空回之理?胜爷正在心中暗想,那韩秀此时已经由那只彩莲灯船上跃入水中。工夫不见甚大,只见林士佩船前水声哗啦啦一响,由水内冒出一人,林士佩留神观看,正是盟弟韩秀。

  那韩秀两腿一搅水,右手一按船头,跃身上船。韩秀遂问林士佩道:“兄长,莲花峪如何?”林士佩说道:“一言难尽了,昆冈失火,玉石俱焚。”林士佩遂又扭项回头叫道:“妹妹,这就是韩秀韩贤弟。”又叫道:“韩贤弟,这就是小妹素梅姑娘。”韩秀闻听,抱腕当胸,遂向姑娘施礼,姑娘也向韩秀道了个万福。姑娘对韩秀遂说道:“我们兄妹日暮途穷,多蒙韩兄长前来解救。”韩秀说道:“姐姐何出此言?我与林仁兄情同骨肉,莲花峪与莲花湖有唇亡齿寒之关系。”胜爷此时在船后观看韩秀,那韩秀头戴荷花色壮帽,包耳护项,软护克脑,荷花色的分水裾,背后绷着亮银双刀。此刀与众不同,别人的刀,刀柄有藤线缠的,有丝绦缠的,韩秀的刀乃是能工巧匠所做,细自足纹银镶着五个大字,乃是”天地君亲师”。此人颇知三纲五常,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下体荷花色分水裙,三叉通口水裤。在脸面上一看,面如敷粉桃花,黑真真宝剑眉抱于桃花脸上,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似涂朱,两耳垂轮,三山得配,五岳相停,那像个四十寨统辖的山大王,分明是个风流秀才,儒雅的学生,惜哉身为绿林道。再看林士佩与他二人相见,姑娘呼韩秀为兄长,韩秀呼姑娘为姐姐,皆因二人未叙年庚。林士佩说道:“你把姑娘急速背过漩涡水去,然后再背愚兄。胜英水路镖头不少,倘若追来反为不美。”韩秀答道:“谨遵兄命。”姑娘素梅往后一退,说道:“兄长落难之时,何以不顾廉耻?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兄长请想,韩兄长二十余岁,小妹乃年方十七岁之人,岂能叫韩兄长背之?小妹宁死不能叫韩兄背渡此水。”韩秀闻听,不由得桃花脸通红,遂叫道:“贤姐勿要多想,小弟天胆也不敢搀扶姐姐。”林士佩说道:“贤妹,你韩兄长是我生死之交,你我在此落难之时,何必多疑?我盟弟韩秀有柳下惠之品,人正不怕影儿斜。胜英的镖头会水的甚多,如果工夫一大,必定追来,那时节反为不美了。贤妹成全哥哥我落难之时吧。”

  胜爷在船后,一只手挎住船沿,一只手扶着船尾,心中暗道:“我别叫男女三人为难啦,我既是开笼放鸟,为何不给他们一个痛快呢?”胜爷遂用两腿一凫水,纵身形上船,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遂大声说道:“对面来者是莲花湖五八四十寨总辖韩寨主吗?俺胜英来也。”林士佩一听,大吃一惊。列位,林士佩这样的英雄,为何如此呢?这就叫败军之将,不足以论战。

  皆因地雷一破,林士佩准知道镖行将地雷挖将出来,胜英来必定拚命决战,遂叫道:“韩贤弟!胜英追到了,亮家伙!”韩秀套挽手亮出亮银双刀,林士佩压双剑。林素梅将斗篷脱去,套护手亮鸡爪双镰,说道:“胜老者,我兄妹一败涂地;何至于赶尽杀绝?”惟有韩秀借着明月及船上的灯光,观看胜爷脸面之上毫无怒容,遂把双刀一抱,说道:“久闻明公海量宽宏,屈己从人,我拜兄山败人亡,何必苦苦追赶?”胜爷刀未离鞘,说道:“总辖寨主,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枝叶为源,有话说与明理的君子。我追林寨主本欲拚命争持,胜者存,败者亡,我听姑娘哭得可怜,要投大江一死,在下胜英遂生侧隐之心,才不与林寨主比较,打算放他兄妹逃走。恰巧统辖寨主接到,我得以见到高明,三面相对,我们二人之事,请求总辖寨主与我们两下评论评论,谁是谁非于提起此事,胜英有些惭愧,我们门户之中出了下贱子弟,名叫高双青。凡女子及妇人,因奸不允,即拔刀杀未出闺阁的女子,守节之寡妇。他又在某宦家楼上,捋住小姐的发髻,九烈三贞的小姐,不允奸情,小冤家持刀威吓。我与我盟弟二人亲自看见,将小冤家叫下楼来,我捉拿于他,小冤家不是我之敌手,他才要想逃命,我在后面追赶,小冤家借水逃走,我觅迹寻踪,追到侠义庄。此孺子是我师弟邱琏之义子螟蛉,我弟兄就要捉拿高双青,万恶滔天之淫徒竟镖打他的义父,得艺忘本,昧义忘师。在下胜英遭到二郎山,四霸天庇护于他,在下扫平二郎山,小冤家高双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镖行之人,由地道追拿。追到莲花峪时,我之傻盟侄要追进莲花峪去,喽卒众人阻拦,口角分争,打伤了几名喽卒,林寨主亲自出寨,要将我那盟侄结果性命。我给寨主赔礼,拜求寨主放出高双青。林寨主即提出请我赴南北英雄会,我要不赴南北英雄会,叫我将十三省总镖局关门,南七省一脚之地,不叫我姓胜的站立。总辖寨主请想,南北英雄会我是赴与不赴?”

  韩秀说道:“慢说胜老明公名扬天下,四海皆闻,有人要请在下韩秀,就是刀山油锅,我也要前往。”胜爷说道:“姓胜的率领八十余位赴南北英雄会。到了莲花峪,人不跟人比赛,先叫我们下圈打鹿,三阵赌输赢,伤了我二位镖头。第三阵将鹿打死,邱锐反复无常,他硬说不算输赢,又叫我们三阵打豹,两阵将豹打死,二寨主仍然说不算输赢。二寨主又口出不逊,又要人与人比赛,胜英让之再再,刀劈二寨主,镖打三寨主,我胜英连赢数阵。末了我与林寨主比赛,一百余个回合,我反背转环刀,末肯伤害林寨主之性命,削去他的壮帽绢帕,头顶削去铜钱大的一缕发髻,皮肉略见一点血迹。林寨主意狠心毒,将我们稳在逍遥亭暂宿一夜,三更天暗点地雷,要将我们镖行八十余位一网打尽。天不绝人,被我等识破,掘阻地雷。大众一见愤怒,追赶林寨主。韩寨主你是明理的君子,我们二人谁是谁非?请阁下公论。”好一位精明强干的韩秀,对着胜爷控背躬身,深施一礼叫道:“胜老达官,千错万错,是我盟兄林士佩的错,您春秋鼎盛,年纪高迈,多容多让。我们弟兄年轻,做事不周,明公高抬贵手,我拜兄到莲花湖时,我当苦苦相劝,必然悔悟,不但他兄妹承情,我韩秀也感激非浅了。胜老达官,您高指贵手吧。”胜爷说道:“咱们保镖的买卖,全仗绿林道朋友照应。我的镖车镖船,骡驮子,来到南七省的时候,大家不给我动,就是赏我们饭吃啦。总辖寨主,您迎接林寨主兄妹回归莲花湖去吧,船可以绕着走,不必渡此漩涡。我胜英暂回莲花峪,有我镖行之人追来,我将他们迎回莲花峪。”韩秀说道:“明公,我欲请您到我莲花湖,你我盘桓几日,也可使我顿开茅塞,长些见识,我等得与高人共语,也是三生之幸也。”

  胜爷说道:“总辖寨主说的那里话来?莲花湖的高朋贵友和气如云,滴汗似雨,什么高明皆有,胜英有意拜访,皆因莲花峪尚有八十余人,怕他们放心不下。你我人长天也长,改日再到贵寨拜会众位。”彼此道请字,胜爷踏水花回莲花峪去了。

  不到一里之遥,胜爷回到莲花峪,忽然抬头一看,只见莲花峪四面火起,烈焰腾空,满天照如白昼,火光达于霄汉。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真好似战国春秋火烧棉山,烧死了忠臣介子推。胜爷弃水登山,将油绸子包裹打开,包裹铺在山坡之上,由油布口袋内取出鸭尾巾,英雄氅,青缎子快靴和一切零碎物件,撤去通身水靠,提起一抖,水珠不沾,挽好发臀,绢帕绷头,带好鸭尾巾,背插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将零碎东西包好,背后一背。火势已大,胜爷不能进寨,由北山坡遂往东行去,由东而南,来至头道寨外。胜爷只听头道寨门大众喧哗,人声鼎沸,金头虎贾明喊叫:“诸葛道爷,怎么咱们镖行之人,单单不见我胜三大伯?我由昨天就心惊肉跳,一定将我胜三大伯烧死在山内啦。”聋哑仙师闻听,微然一笑:“傻孩子不要胡说,你胜三大伯难道说是傻子?岂能见火起,还能在山内等着烧死?”复又听金头虎说道:“点火的时候,就应当找找我胜三大伯,连言语都没言语,就将火点着啦,真要是烧死我胜三大伯,我看你们怎么办?也不是我点的,反正没有我是罪辜。”

  胜爷在山口外听得明白,心中说道,“金头虎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我,真令人可爱。”胜爷眼望众人走至近前,此时贾明一眼看见胜爷,遂大声喊道:“胜三大伯来了。三大伯,你老人家上哪里去啦?这大工夫才回来,我们好不放心。”胜爷看着贾明微然一笑,遂问道:“这火是何人点的?”只见大众面面相觑,一语全无。胜爷又接连着问了好几次,并无一人答言。金头虎在旁有点别不住劲啦,遂说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别问啦,大家都商量好啦,等胜三大伯回来时,别告诉是谁点的火。我也不告诉你老人家是谁点的火,李四大伯知道。”此时聋哑仙师微然而笑。李四爷站在一旁,面容惨淡。胜爷看着莲花峪,不由得唉声叹气,胜爷一听贾明说出李四爷知道,不言语,不问可知,那火一定是李四爷点的。胜爷遂对李刚李四爷道:“四弟,这火是您点的吗?”李四爷见问,不觉面红过耳,遂对胜爷说道:“不错,是小弟我点的。”胜爷说道:“四弟,你看这座莲花峪大房好几百间,里面桌椅木器,花梨紫檀的甚多,您这一点火不要紧,损坏多少银子、物件?现在有绅董丁桂芳丁贤弟在此,咱们大家回归飞龙镇之后,由丁贤弟报告官面,叫居民们将那砖瓦木料拆去,内中的桌椅玩物,或归官家,或归丁贤弟设法报官售卖,要是作一种慈善的事业,有何不可?

  你这一烧,岂不是暴殄天物吗?四弟你这样刚愎,恐其将来不得善终。”李四爷被胜爷这一数说,听着胜爷说的句句有理,不觉心中也是难过,遂对胜爷勉强答道:“谁叫他们要点地雷呢?林士佩要是点着地雷,这座山寨不也是得化为灰烬了吗?莫若我替他点着了就完啦。”列位,有句俗语,无论何人拗不过这个理字去。李四爷这就叫无话可说啦,说了这么两句不通情理的话。胜爷又说道:“四弟你作事太绝啦,恐怕人容天不容。你岂不闻但得容人且容人吗?林士佩阴毒奸险,打算叫咱们镖行八十余位全都死在逍遥亭内。他的打算,是以为必成啦,哪知道人叫人死,那是万万不能的,诸葛道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那地雷给破啦。凡事都有天作主,不是人想怎么,就可以成的。”诸葛道爷听胜爷说话,愈说愈多,李四爷又不是好脾气,诸葛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胜施主不要多说啦,李四爷因为小儿林士佩做事太坏啦,所以才给他来个斩草除根。况且这山寨窝藏盗匪,于人民毫无利益,李四爷这一烧,这就是由根本上给百姓们除害啦。”诸葛道爷又问胜爷道:“您追赶嫉妒小儿林士佩,可曾追上吗?”胜爷说道:“林士佩小儿由水路逃奔莲花湖去,他那只船方行出不到一里之遥,已到漩涡之处,就不能前进啦。因为他逃走心急,早有人去到莲花湖送信,有人前来迎接于他。我追至船前,我闻他那船中有女子哭泣之声,我就在船后仔细窃听,那哭泣之人,正是小儿林士佩的妹子。不想他那妹子倒是个九烈三贞之女,在船上埋怨他哥哥作事不仁,不该点地雷害人,历数他哥哥的罪状,并言及小弟我侠肝义胆,宽宏大量,行刺时并不追赶等情,说至伤心之处;泣不成声。姑娘真是读书明理之人,并且要当着他的哥哥投江一死。我听到此处,我遂起了不忍之心。我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小儿林士佩;姑娘必定一死,故此我未忍上船拿他。正在此时,就见上流有一只彩莲红灯小船破浪而来。林士佩就劝解姑娘说道:‘妹妹,前面那只彩莲红灯小船,就是我拜弟韩秀前来迎接咱们来啦。’我听到这里,心中一想,既久闻韩秀之名,为何不借此机会,也会一会绿林的人物?乐得我就将此人情送与韩秀倒也不错。工夫不大,韩秀那只船可就来到那片漩涡之处啦,那韩秀跃入水中,遂凫到了林士佩的船头。我在船后一看韩秀,哪像上山为寇的寨主呢?那韩秀长得面如敷粉,五官清秀,俨然是一位文生公子。我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得起了爱敬之心。那时节我遂纵上船去,小儿林士佩见我上船,遂叫道:‘韩贤弟亮家伙,胜英追到了!’林姑娘也亮出家伙,小儿林士佩压着剑哪。此时韩秀见我上得船来,并不动手,韩秀遂对我控背躬身叫道:‘胜老明公,他兄妹已到此时,为何赶尽杀绝呢?’我此时遂对韩秀说道:‘并非我们镖行之人无故生非。’我就将南北英雄会,林士佩要点地雷暗害咱们镖行之事,与韩秀略略说了一遍。那韩秀虽然年轻,倒是一个聪明之辈,听我将话说完,遂对我控背躬身,替林士佩小儿认了许多的不是。语至此,我遂与韩秀告辞。”胜爷说到这里,诸葛道爷口念无量佛:“胜三弟宽宏大量,但得容人且容人。”胜爷又接着说道:“此山已经烧啦,咱们大家也不能进山啦。但是咱那惨死的镖头尸首,可曾运出来了吗?”诸葛道爷答道:“那死去的镖头棺木,都在山环之内,火不能焚,万无一失。”

  胜爷又问道:“咱们那几匹马呢?”诸葛道爷答道:“那马现在山坡吃草呢。”胜爷与道爷说着话的时候,忽听山崩地裂一声响,乃是那地雷爆炸的声音,众人听着不觉毛骨竦然。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刚李四爷说道:“三哥,您听这地雷在平地上爆炸的声音,还如此之大,若是在地里埋着,还不知有多大的力量呢。林士佩小儿这样的狠毒,我们正应当烧毁他的山寨,三哥还叹息什么?要不是诸葛道爷,咱们大众比此山惨之万倍呢。”胜爷说道:“凡事都是天数,四弟你但多行好事,自然默默中有十分报施。”胜爷遂即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就此将马备好,咱们大众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啦。咱们镖行之人,俱都一日一夜未得休息,赶奔回飞龙镇去,大众也好休息休息。”三太、香五赶紧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将马匹备齐。

  六匹马牵到六老跟前,六老者上了座骑,六匹马并行,众镖头在后面跟随,浩浩荡荡往飞龙镇而来。在路途上六老者并马而行,口中谈论南北英雄会之事,说到伤心之处,胜爷不觉潸然泪下。李四爷问道:“胜三哥,为何哭泣呢?我们此时将一座莲花峪毁为灰烬,寇盗四散,林士佩望影而逃,咱们大家得胜而归,方乐之不暇,何泣之有?”聋哑仙师在旁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四爷有所不知,贫道可以猜着胜三弟的心肠。南北英雄会,大众由飞龙镇起程的时候,咱们镖行亲朋来的是八十四位,现在回去剩八十一位了。死去的赵谦、李勋、王玉成三位少年的镖头,俱都是上撇双亲,下抛妻子。胜三弟想起他们三人,所以泣耳。”诸葛道爷语至此,遂叫道:“胜三弟,凡事皆有天定,三弟你也不要伤心悲泣。对于他们三位的家属,咱们大家回到镖局之内,自有相当的待遇,生者,死者,必都有安置,也就对得起他们了。三弟你空自悲泣,于事毫无裨益。”

  弼昆长老与李四爷、邱三爷、丁绅董大家都说道:“道爷说得有理,胜三哥不必悲哀,只要厚待死者家属,也就是了。”

  大家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解劝着胜爷。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啦,胜爷被大家劝解,方才止住泪痕。抬头往前观看,只见有两匹马迎头撞来,那马上之人俱都便衣打扮,直向镖行这边加鞭策马而来。胜爷一看,心中一动:旷野荒郊,前面就是莲花峪,商人买卖决不由此路经过。胜爷想至此处,遂叫道:“诸葛道兄,你看这两匹马迎头而来,必有原故。”诸葛道爷答道:“我也如此思想,三弟之言与我相合。”说着话,那马已来至近切,那二人将马绷住,遂对镖行之人问道:“你们众位之中有十三省总镖头胜英胜老达官吗?”胜爷见问,遂将座骑往旁边一兜,叫道:“黄三太前去答话,就说胜英在此。”黄三太赶奔前去,二位已然下了座骑。三太向那二位控背躬身说道:“那位白胡须老者,就是我的老师。”那二位答道:“你将那胜老者请过来吧,我们有公事在身,也不必客气。这一位是院衙的差官王千总老爷,在下我是江宁府守备,姓李名守仁,奉钦差大人堂谕而来。我们先到你们十三省总镖局去了一趟,镖行人说,你们大众奔镇江府而来,我们这是随后追来的。在飞龙镇上,我们打尖的时节,我们曾向招商店打探你们众位行踪,据说你们大家奔莲花峪而来,我们故此也奔这条道来了。”此时胜爷听得明白,遂来至二位差官面前问道:“二位大老爷,有何公事呢?”那二位差官答道:“现在有人在当今皇上面前,将胜老达官你告下来啦。”守备李守仁叫道:“王老爷,您将公事拿出来吧,叫胜老达官看看。”王千总遂将背后小黄包裹打开,里面有一个黄油纸包儿,又将纸包拆开,将公事双手递与胜爷。老英雄打开观看,乃是半行半草的字据,好似小学生的笔迹,上面写得是:“飞檐走壁逞刚强,天下第一某无双。鼠踏山峰如平地,盗宝之人在两江。”在一旁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圣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总镖头便知分晓。”胜爷看罢,吓得魂飞胆裂,面无人色,不亚如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断缆崩舟。那二位差官又说道:“胜老达官,不必惊慌。此案虽然重大,当今万岁知道盗宝之人与胜老达官为仇作对,即将此案派老达官您为原办啦。”胜爷问道:“当今圣上失去何物呢?求二位差官大人指示明白。”那二位差官答道:“圣上的多宝阁内失去九龙杯,九龙盏;皇宫内院正宫国母失去珍珠汗衫一件。此案发现之时,当今万岁遂下了一道谕旨,命钦差大人王羲办理此事。”那位钦差大人乃是先斩后奏,代天巡守,声震儒林,满腹经纶,熟读五车,有生而知之之才。人都是学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的道理呢?诸公,说起这王羲的历史,内中还有一段迷信。那王羲生前本是一位教读的老先生,为人忠厚朴实,正直无私。由四十余岁时,教读为业,年至八十余岁,他老先生所教的学生中了举人、秀才、进士的很是不少。那一日老先生在书斋伏几而眠,天在午正的时候,却得了一梦,梦见已故去学生数人,在他跟前站立。他就问道:“你们有什么事,都在我面前站立?为何不语呢?”那学生中有一人答道:“老师,咱们门外来了一位道者,一位僧人。他二人在门前站立,我们与他说话,他二人低头不语。”

  他老先生一闻此言,遂说道:“待我出去看看。”说毕,遂同着那几位故去的学生来在门外一看,果然是一位僧人与一位道人在门前站立。老先生遂问道:“当家人,你二位有什么事?请到书斋吃一杯茶吧。”那僧道并不言语,抹头就走。老先生见那二人来得有些蹊跷,遂尾随而行,只见僧道二人走至江边,投江自尽了。老先生一见僧道投江,遂叫道:“徒弟们你们大家怎么见死不救呢?赶紧救人!”那学生们并不行动,在老先生身后说道:“先生你也下去吧。”说罢,用力一推,就将老先生推入江中去了。老先生落在江中,随波逐浪而去,只见那二位一僧一道,如身驾祥云一般,在前引路,老先生在后面跟随。正在水中随那僧道飘飘遥遥而行之际,忽听得波浪滔天,一声响亮,抬头不见那僧道向何方而去,心中突然一阵阵惊慌,伸出手来一看自己的手,却似小儿之手一般,自己遂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的小了呢?”方一说话,就有一位妇人在他头顶击了一掌,说道:“别说话。”自己这才知道身已故去,乃是认母投胎,生在王氏门中。自从被那妇人打了一掌,自己可就不敢说话了,年至七岁的时候尚不能言,家人认为他是个哑子,无论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言语。以后他的姨母来到他的家中,遂将他唤至跟前,问道:“你怎么不会说话呀?”他才说了一声:“我怕你打我。”他的姨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在他生下来的时候,他曾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小呢?”那时他的姨母在姐姐跟前,一听初生小儿说话,恐怕不祥,就打了他一掌。所以他姨母听他说怕打之话,这才明白他的来历,遂说道:“你说话,我不打你了。”他从此这才说话。送入学堂读书,老师给他起的名字叫王羲。皆因他聪明睿智,上书房的时候,老师给他念一遍,他就背诵无遗,这就是他生而知之的来历。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给他出了一个对儿,出对的时候,正在天降大雨,院外有钟楼一座,先生信口说道:“雨打金钟声声响。”那王羲不加思索答道:“雪射铙钹点点清。”可见王羲的聪明过人了。

  闲言抛开,且说胜爷听那二位差官之话,蒙当今恩典奉命拿赃,心中这才稍微止住惊慌,遂对二位差官说道:“既然如此,您将我徒弟带去几名作为押账,在下胜英拿住盗宝之人,将人赃交与钦差王大人,然后再将我徒弟赎回。”那二位差官说道:“钦差王大人奉旨之后,曾在江苏调查你的为人品格,地面上多说你为人正大光明,救困扶危,开设镖局子商贾人民颇有益处。钦差大人遂将你的为人奏明圣上,并且保举你为原办案之人。若不是钦差王大人这样清洁廉明,胜老达官,您这场官司吃得起吗?什么也不用,您就此赶紧拿贼,百日内如能将人赃俱获,百事皆无。我们二人还得赶紧回去销差。”语毕,与胜爷道请字,搬鞍认镫,一抖嚼环,走下去了。胜爷看着二位差官走后,站立在道旁犹木偶一般,呆默默发怔,许多工夫,才缓过一口气来,遂叫黄三太:“你将那诗文与大家大声诵读一遍,让大家听听,是何人偷去圣上宝物与老夫作对?”三太听毕,遂将诗文与大众朗诵一遍。黄三太念毕,大众俱都面面相觑,一语全无,弼昆长老发怔,聋哑仙师微微冷笑。胜爷遂问道:“大家可曾听得此诗?上三门,下五门,中七门,外六门,散二十四门,可曾有这路人没有?”大众俱都无语,惟有聋哑仙师笑而不语。胜爷问道:“道兄为何发笑呢?道兄云海四游,募化八方,莫非知道此人?”道爷答道:“此诗乃是冠顶诗。第一句‘飞檐走壁逞刚强’,读一字‘飞’。第二句‘天下第一某无双’,读一‘天’字;第三句‘鼠踏山峰如平地’,读一‘鼠’字;第四句,‘盗宝之人在两江’,读一‘盗’字。合而读之,乃是‘飞天鼠盗’。你们大众想想‘飞天鼠’是何如人呢?”胜爷一听,心中甚为欢喜,对道兄说:“既有了人名,就不难办理了。但不知果是何人?如何是好呢?还请大家思想思想,’飞天鼠’是何如人也?”杨香五听毕,对着胜爷说道:“老师,弟子知道此人。”胜爷说道:“你既知道此人,你快快讲来。”杨香五说道:“弟子今年春正月间与朋友在江苏酒楼上吃酒谈心,曾有一位朋友对我问道:‘现在出了小哥三个,号为三鼠,你可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我那朋友说道:‘这三鼠结为异姓兄弟,无所不为,狼狈为奸。头一位姓秦名尤,外号飞天鼠;第二位姓柳双名玉春,人称入地鼠;第三位盗粮鼠姓崔名通,三人结为八拜之交。弟子我想这飞天鼠,必是秦尤无疑。并听说飞天鼠秦尤与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也是八拜之交。那秦尤盗去国宝,必投莲花湖韩秀那里隐藏。”

  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香五言之有理。那诗上末句写的是‘盗宝之人在两江’.”胜爷闻听,气愤交加,对着邱三爷冷笑,叫道:“三弟,你听见没有?想当初明清八义,被你一席话说得我与秦八弟动了手,秦八爷被我镖打而死,太仓州明清八义由此遂星散了。现在秦八爷的后人秦尤,子报父仇,将当今圣上的国宝盗去,题诗与为兄我为仇作对。高双青又是你的义子,你将平生的本领,全都传授与他,他却与老夫拚命争持,二郎山、莲花峪杀人流血,现在又出了这样逆事。三弟呀三弟,你看这样的滔天大祸,皆由你一人所起。秦尤孺子,他要子报父仇,可以直接找我。他不直接找我,盗去国宝,这小冤家岂不是倒行逆施吗?慢说是害不了我,就是将我害了,当今万岁岂能饶得了小冤家呢?这幸是遇着廉明的王大人,如其不然,老夫年近七旬,难免身入囹圄,受那铁窗风雨之苦。你们大家俱都在场,千万记住老夫之语,老夫乃年迈之人,行将就木了,决不给大家坏道儿走的,千万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但得容人且容人,自然默默中托福无量。”聋哑仙师在一旁说道:“事已至此,三弟你也不要埋怨邱三弟了。邱三弟为人,对于兄长毫无错处。也是他不识人之故,才出这等下贱子弟。高双青已死,秦八爷之事,乃是已往之事,既往不咎,三弟你要再说这些话,岂不是叫邱三弟难过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没听那差官说吗?限百日之内拿住盗宝之人吗?空发牢骚无益于事。既然知道盗宝之人的来历,还是速为打算进行捉拿贼人之策。”邱三爷连连唉声叹气,叫道:“三哥不必为难,事虽因小弟而起,小弟赴汤蹈火,绝不辞其劳苦。小弟与兄长情同骨肉,无论如何,小弟无有败坏上三门门风之事,小弟居心无愧而已。”胜爷对邱三爷说道:“为兄并非埋怨我弟,为兄不过教导他们小弟兄作事不许刚愎,不要无事生非,善保其身。”

  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旁说道:“还是道兄说的有理,胜三哥还是进行捉拿盗宝的贼人。”胜爷说道:“如此既知秦尤落在莲花湖之内,咱们大家就此奔莲花湖而去,捉拿盗宝之人。”大众闻听,俱各脱长大衣裳,亮出兵刃,就要杀奔莲花湖去。诸葛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胜三弟且慢。想那莲花湖寨主韩秀虽然为寇,乃是读书明理之人,秦尤虽与他八拜结交,那国宝非同别物,秦尤如果投去,那韩秀未必收留。如果我们到在那里,那韩秀并未收留秦尤,或者秦尤未投那里,无故的我们又得罪绿林道一群朋友吗?倘或到了那里再僵起火来,出了什么是非,岂不又是一场血战?那时候还不知再出多少条人命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那是香五在酒楼上听的闲话,万一不实,就算不出别的事,也是徒劳往返。”胜爷闻听,说道:“多亏道兄之言提醒了小弟,如其不然,又弄出一场是非。依道兄之见,应当如何办理呢?”诸葛道爷说道:“依小兄愚见,我们大家就此仍回飞龙镇去,在飞龙镇休息一天两天,我们再回归镖局。您仍然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等前去窃探莲花湖。如秦尤果然在那里隐藏,三弟你下名帖拜望韩秀寨主,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厉害,那韩秀乃读书明理之人,决不会护庇大逆之贼。他如能将秦尤献出,交还国宝,一场风波化为乌有,转祸为福,岂不美哉?”金头虎贾明在旁喊叫鼓掌道:“三大伯,还是我先进去打小贼,将大贼引出来,三大伯您就跟他要宝贝要人,他要是不给,咱再跟他们热闹杀一场。”胜爷瞪了傻小子一眼,说道:“贾明不要乱道。遇事你不知好歹,在莲花峪,你打伤喽卒,引起南北英雄会,我还不曾责罚你呢。此次探莲花湖,不要你去。若将你带去,必然又得惹祸。凡事你不听嘱咐,可恶之极。”金头虎一听胜爷不叫自己去,遂央求道:“三大伯,这回您叫我去,您说话我记着,我绝不打人。”

  胜爷说道:“你不许口是心非。”金头虎连连点头。胜爷又对诸葛道爷说道:“既然如此,道兄与大家就此回飞龙镇。我们爷儿几个仍是探二郎山的原人,一齐去探莲花湖。”诸葛道爷与弼昆长老、丁桂芳、邱三爷、李四爷等,与胜爷各道请字。

  胜爷又与大众控背躬身,说了一些客气言语,诸葛道爷与大家回飞龙镇去了。胜爷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李煜等十数人直奔莲花湖而去。且说众人分头走去,胜爷与三太等十余人由旱路奔莲花湖。

  走出二十余里之遥,爷儿几个喝茶打尖,休息一夜。第二日太阳平西时候,爷几个来到莲花湖东岸。东岸出入就是一道桥,外桥口倒栽春阳金线柳,柳荫下有几条板凳,俱是细黑漆的,数十个老喽卒在那里把守。如有人上桥,老喽卒必伺找谁,无论找哪位寨主,必须报与总辖寨主韩秀。韩秀再问过了,来的人是否品行端正?如是有不正行为者,立即打发走了,就不叫进寨。里边桥口有三十六名长箭手、削刀手把守。胜老者叫三太等蔽于松林之内,胜爷在桥口外绕了两个弯。列位,莲花湖的规矩,不上桥没人管。在桥口外作买作卖随随便便,那喽卒们公买公卖,有时要是因为买东西口角,作小卖买的倒敢喊嚷;喽卒却不敢大声言语。胜爷在桥口外绕了几个弯,遂来到松林里面,与黄三太、杨香五等顺着河坡又往南走下去了。胜爷站在河沿岸上,三太等十余人站在胜爷背后,观看莲花湖的水面,波浪滔滔,水围莲花湖,山连水;水连天,山水天恰似相连。

  山上悬旗吊斗,山下绿水潺潺,真乃山青水秀。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黑森森,翠叠叠,怪壁悬岩,好一座山寨。胜爷留神观看,桥上过往之人俱都是本山之人,外人要是进去,也非得从桥口经过不可。要是一由桥口经过,必得受喽卒们盘诘。胜爷站在桥外,呆呆发怔,不知所措。皆因为欲要进山,非由此桥经过不可,若是不从此桥经过,就得由水路过去。那桥下之水,乃是漩涡,鹅毛沉底,胜爷半路学的水性,要不是鹅毛沉底的漩涡,胜爷还可以凫十里八里的,惟独这漩涡之水,慢说是没凫过,就是看见过的人都很少的。胜爷一看水流漩环,不得已又往南走出有半里之遥。胜三爷遂叫道:“三太,你家住浙江绍兴府结义村望江岗上,生在水地,想必能凫水吧?”黄三太见问,控背躬身答道:“老师,弟子自幼虽生在水地,对于水性却是没练过。弟子幼时洗澡,都在家中澡房内,有时与同学偷着去洗澡去,弟子不过在大江边上会凫狗刨而已。此水乃是漩涡环转,鹅毛沉底,弟子实不能凫此水。”胜爷又问香五道:“你的水性如何?”香五向前笑答道:“老师,我还不如我三哥呢,我连狗刨儿都不会。”胜爷又叫道:“欧阳德,你是江南人,你的水性能成罢?”欧阳德答道:“我更不成,我是坛子凫,下去就满。”胜爷一听众人俱都不能凫水,胜爷一抬头,看见傻小子还在旁边呢,遂叫道:“贾明,你的水性如何?”金头虎贾明见问,遂叫道:“胜三大伯,艺不压身。小侄住在贾柳村黑驴寨,我们村南就是大江。自幼最好凫水洗澡,有时候洗至黑天时不家去,我母亲雇几只船用网去拉我去。不是跟三大伯您吹,二十里不见底的水,无论多深,小侄都能凫得过去,要说瞎话是匹夫。”胜爷说道:“贾明,你何必起誓呢?会水就会水,谁教你起誓呢?”胜爷遂指着那漩涡之水说道:“贾明,你凫一回这片水,看能凫不能凫?”傻小子闻听,遂来到江边,蹲在江沿上面向水里一看,贾明可就跑上来啦。来到胜爷跟前,叫道:“胜三大伯,别的水我都能凫,这个水我可不能凫。这水的水流是倒着流,直转圆圈,这水我可凫不了。这不是中国水,这是外国水,这是坏水。”胜爷闻听,遂打了一个唉声,心中暗想:我既来探莲花湖,无论如何,我总得到里面看看去呀。我若来到莲花湖,我不到里面去看看,我回去怎么见大家呢?再说就是能见镖行的朋友,那圣上的三宝与秦尤落在何处,我若是不知道,我是怎么交代呢?就凭我胜英,进不去莲花湖?胜爷心中一面思索,慢慢的在江边行走。胜爷走至江边,找了一块石头站稳,胜爷将鸭尾巾往上一托,由头顶上揪下一根头发,胜爷用两指捏着那根头发,方向水中一投,就看那根头发打着漩儿,沉下去了。胜爷一看此水如此厉害,头发扔下去立刻沉底,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胜爷退回岸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正在此时,就见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由南而来。那童子通身上下就穿着一个裤衩儿,光着背膀,光着脚,柳树枝儿系着裤子。那童子走至离着胜爷不远,只见他将腰间柳枝儿向上一提,就将裤衩儿脱下来啦,向身后那棵柳树上一挂。胜爷此时以为那小孩子必是要下江洗澡,心中暗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不知道严防,叫小孩子上这里来洗澡。要是下去,必定死在水里,连个影儿都看不见。”胜爷正在思索,只见那小童已经来到水边啦。胜爷方说:“小孩别……”那“洗澡”二字尚未出口,那小孩将身向水面一伏,双手劈水,踪影不见了。

  胜爷见那小孩落下水去,遂叫道:“黄三太、杨香五,你们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家教不严。此子下去,立刻不见了。”三太、香五在旁不住的叹息。傻小子在旁说道:“胜三大伯,我们几个人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经验,您比我们圣明多啦;您看要是失足落水,或者淹死里头,那水面上必见水泡,因为他到在水内必得喝水,水上面必得冒泡。您看人家那小孩跳下水去的时候,用手一劈水,一条线似的沉入水去,水上面只见一个圈儿,随着漩涡而散。他怎么是不知道此水厉害洗澡呢?”胜爷一听金头虎说得有理,不觉笑道:“真是的,我这大年纪,还不如傻小子呢。”贾明与胜爷正在说着话的工夫,那小童此时可就由水里钻出来了。那小童钻出来,仍由原路奔回岸上,只见那小童腰间围绕着五尾金色鲤鱼,全是一斤来重,那鲤鱼是一般大,金眼睛努着,犹如用手挑的一样。那小童到了岸,将鲤鱼由腰间解下,来到柳树前将五尾鲤鱼挂在树枝之上,复又翻身来到江边,用手撩水洗掉身上的鱼鳞。将身上的鱼鳞洗净,遂登在江边石头上,两手抱住两肩,凉风吹着,那种意思为是用风吹干了身上水,好穿上裤子。胜爷看了多时,只见那小童浑身肉皮黑紫色,两个黄眼珠儿向外努着。胜爷一看此童如此水量,不觉心中暗暗羡美,心中说道:“我何不问问此子家住哪里?姓什名谁?”胜爷的意思,乃爱才之心,谁知胜爷上前一问,正是老友高氏后人。且说胜爷想罢,遂上前紧行几步,躬身抱拳问道:“阁下贵姓大名?”那小童正在石头上蹲着,见胜爷过来,如此的恭恭敬敬,问他家乡姓氏,那童子将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遂佯作不睬地答道:“我住在莲花湖东南浑河套内高家村,我姓高名恒。”语毕,也不看胜爷,也不问胜爷,仍在石头上蹲着。胜爷一听那小童说是高家村的人氏,姓高名恒,胜爷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位朋友,想当初曾在一锅吃饭,保镖为业,多年不见的老友,正是高家村的人氏。胜爷心中暗祷道:“倘若此子果是高竹坡之后人,这岂不是天助我一膀之力?”胜爷想至此处,遂问道:“壮士,我打探您一位朋友,此人也是浑河套高家村的人氏,不知道您晓得吗?”那小童未等胜爷说完,遂答道:“高家村四十余户,俱都姓高,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位?”胜爷说道:“我这位朋友,至今已经多年未见啦。想当初曾与我在一处作过事,后来他回归故里了,遂不通音信。提起此人,赫赫有名,此人姓高名竹坡,人称双刀将者是也。但不知壮士知晓吗?”高恒一听,把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答道:“那怎会不知道呢?那本是我的家严。”胜爷闻听,心中一喜,遂说道:“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贤侄有这样的绝技,诚不愧高氏之子。”

  胜爷心中十分喜悦,遂叫道:“原来正是贤侄。”小童闻听,将黄眼珠儿一瞪,叫道:“且慢,您这大的年岁,胡子都白啦,叫我是贤侄,可算不了什么。但是我家严没有给我和您介绍过,您贵姓高名呢?”胜爷见问,不觉面红过耳,笑说道:“老夫唐突了,壮士莫怪。愚下原籍宜化府黄羊山胜家寨的人氏,顺治三年移居直隶莫州,现下在南京千佛山真武顶下设立松棚英雄会,开办十三省总镖局,愚下姓胜名英字子川,号为神镖将是也。”小童听毕,在江沿上站起身躯,说道:“胜老伯父,小侄语言不周,求您不要见怪。我之天伦每每对我提念你老人家,想不到在此江沿跟老伯遇见啦。”语毕,裸体对胜爷行礼。

  胜爷赶紧用手相扶,叫道:“贤侄少礼,蒙贤侄不弃,老夫幸甚幸甚。”胜爷遂回头指着三太、香五等说道:“贤侄我给你见见几个朋友。”高恒闻听说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等我穿上裤子,再给我引见朋友吧。”胜爷此时可就笑了。高恒伸手将裤子由树枝上摘下穿好,这才过来与众小弟兄们相见。胜爷指着黄三太道:“这是你黄三哥。”又指着高恒道:“这本是浑河套高家村高竹坡之子,你的高恒贤弟。”黄三太与高恒彼此见过了礼,遂又指杨香五道:“这是明清八义杨六爷杨义臣之子,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你们弟兄要多亲多近。”胜爷与高恒陆续见毕,遂到了傻小子这几啦。胜爷说道:“这是贾柳村黑驴寨明清八义贾七爷之子贾明。”又指高恒说道:“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高恒叫道:“兄长,小弟有礼。”贾明说道:“得啦,不用磕头啦,小子。”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们乃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世交。”高恒心中不悦,翻了傻小子一眼,遂对胜爷说道:“众弟兄与老伯来到莲花湖有什么事情呢?”胜爷举目一看,四下并无外人,遂对高恒说道:“贤侄你知晓我与你天伦八拜结交吗?”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对我言讲,每提念你老人家,必称您为老恩兄,跟你老人家乃是生死之交,换命的弟兄。”胜爷说道:“贤侄你既知我与你天伦是至友,老夫之事,就不能与你隐瞒了。现有大胆飞贼,在北京皇城宫内院盗去皇家三宝:九龙杯、九龙盏、珍珠汗衫。并在多宝阁题诗,留于皇帝御前,诬告老夫。圣上旨下派钦差王羲办理此案,钦差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派老夫帮办拿贼,找回三宝,拿住盗宝之贼,将功赎罪。老夫耳闻盗宝之人落在莲花湖,未见的确,我同你哥哥三太等,要暗探莲花湖卧底。奈此水鹅毛沉底,我等不能深入其寨。正在进退两难之间,巧遇贤侄在此摸鱼。你知我跟你天伦是至好之交,你能受点累,将我们背过漩涡水去?”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与旁人言说,发财致富,成名露脸,都从老大伯您身上所起。小侄男由九岁起在此摸鱼,莲花湖的水,我都摸遍啦。由河坡往西三十余丈远,俱是稻田地,至山坡附近深不过一尺有余。要用小侄男帮你老人家探莲花湖,我万死不辞,小侄不嫌烦。”

  此时天已到掌灯之时,老少英雄遂都换上水衣水靠,高恒先背胜爷,胜爷面带惭愧。小孩背人的时候,仍然将裤子脱去。

  胜爷在河坡下一伏腰爬在小孩背后,小孩顺身下水,两只手一托胜爷磕膝盖,胜爷两手一拢小孩二肩头,一道水线,只见高恒两条腿一并,两条腿三攀两蹬,破浪踏漩涡,眼看着出去十数丈远。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杨香五,你看这小子两条腿一并,身子一晃,像大鱼尾巴不像?高恒准是鱼精的儿子,粘鱼姥姥是高恒的舅妈。高恒这小子就怕纪小堂。”三太说道:“贾贤弟,你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弟兄啊。”傻小子说道:“我跟他不是弟兄,他是水怪鱼精的儿子。”说话之间,高恒早把胜爷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来往,胜爷自己可就能趟那水啦。高恒放下胜爷,又凫水回来,上了东岸,又将三太背起,三十余丈远,工夫不大已经凫到。又返身来背杨香五,一位一位都背到稻田地水内,最后才背金头虎贾明。金头虎往高恒背后一趴,高恒说道:“你怎么这么重啊?”金头虎说道:“千金小姐吗,怎么会不重呢?”高恒一回头,看傻小子肚大腰粗,鼻涕哈啦子滴了高恒一脖子。高恒遂破风踏浪,三十余丈到稻田地,背出有十余丈去,高恒在水内一打漩,金头虎说道:“你这是怎么啦?”高恒说道:“胜老伯父给介绍,我称谓你贾大哥,你说:‘小子,不用磕头啦。’连礼都不还;你说我是水怪的儿子有七次。你喝水不喝水呀?”贾明说道:“高恒,咱是父往子交。你爸爸跟我爸爸有交情,咱是自己弟兄。”高恒说道:“我没听说过。你喝点水吧。”贾明说:“得啦,我不会说话,我是浑人。”高恒说道:“你浑为什么不骂你自己呢?”高恒又说道:“傻小子你洗澡不洗呀?”金头虎说道:“我搂住你的脖子。”高恒说道:“你搂住我脖子,我缩下去。”金头虎说道:“你要缩下去,我就干啦。你要什么面子?你就说吧。”高恒说道:“你脆脆的叫三声高大叔,我就将你背到稻田地去。”贾明说道:“别呀,高贤弟,那黄三太、杨香五都和我玩笑,我一叫你高大叔,以后他们均该笑我啦。”高恒说道:“不叫,我就叫你洗澡、喝水。”金头虎说道:“我慢慢叫吧。”高恒说道:“不成,非得大声音不可,总得叫胜老伯和大众都听见。”金头虎喊叫:“胜三大伯,小孩要在水内耍我!”胜爷心中思索:我叫他贤侄,他还挑眼呢,你骂他他焉能饶你呢?遂叫道:“高贤侄,把他恕过了吧!水火无情。”金头虎又喊道:“黄三哥给讲讲情吧!高恒要耍我呢。”三太说道:“高贤弟,将他背过来吧,看在我们爷们面上。”金头虎在高恒背后说道:“得啦,兄弟,老的少的面子,还不背过去吗?”高恒遂用双手一分水,将金头虎背至稻田地。

  高恒一晃身,贾明就站在尺深的水内,遂又说道:“高恒小子,你是我的高大叔哇?我是你的爷爷。小子,咱俩滚滚吧。”高恒用手一指东岸道:“你还得回去呢,你出得去吗?”金头虎当时这就忙给高恒作揖道:“兄弟我错啦,我忘了还得回去啦。”胜爷说道:“高贤侄,会凫此水,就是你一人吗?”高恒答道:“胜老伯父,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人。第一位,台湾省国王张奇善。那台湾省有黑水潭,有白水潭,有漩涡之水。张奇善有金背劈水电光宝刀,他会凫漩涡之水。第二位就是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万丈翻波浪韩秀。第三位就是小侄男我了。除去我们三人之外,再不知有谁会凫此水。江洋大盗善于游泳者,腰间拴上绳子,人入水中,都上不来,必得要用绳子提上来。胜老伯父,由此往西三里之遥,俱都是稻田地,直达山根,并无险阻。小侄男我将您送进去如何?”胜爷说道:“这倒不必。皆因贤侄你出来工夫很大啦,恐怕你的天伦挂念。我们爷儿几个只可慢慢进去,但是今晚四更天,贤侄你可千万来接我们,秦尤与国宝无论在此山中否,我们四更天一定要出莲花湖。你到那时候千万可前来,将我们接出去。你如果要是不来接我们,我们就如同失了手足一般。贤侄这台戏,全仗着你唱呢,千万你可别不来呀,到了时候别叫我们大家失望。”高恒答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不愿意叫我跟着进山,我也明白,您恐怕我出什么差错。”胜爷闻听,捋髯笑道:“好一个聪明智慧的贤侄,真木愧竹坡的后人。如此你就回家吧,以免你的父母挂念,到时候必来接我们。”胜爷又说道:“贤侄千万别忘了。”

  高恒说道:“胜老伯父,说一句不幸之话,到了那时候,我家中就是出了塌天之祸,火烧着房子,我也不能误您的事,我也得来接你老人家来。因是我父与您是换命的朋友,您用得着小侄男,小侄男就是死了,都不怕的。咱爷们还是在这地方见面,不见不散。”高恒说毕,对着大家施礼:“小侄男就此回家去了。”胜爷说道:“你见了你的天伦,就提神镖将胜英问候。你天伦要问你我来此的原因,你告诉你天伦一遍,到四更时分,你天伦好放你出来接我们。并告诉你天伦,千万别上莲花湖来。皆因为你们祖籍于此,食毛践土,倘事一露,恐其与韩寨主结下仇恨,诸多不便。千万千万。”高恒连连点头,复与胜爷抱拳,翻身跳下水去。金头虎喊叫:“高恒准是水怪的儿子,粘鱼姥姥的外孙子,就是怕纪小堂。”三太说道:“你叫他听见,你又得矮下一辈去。”金头虎说道:“那可没准,平了莲花湖,打桥上过去,又用不了鱼怪的儿子啦。”三十余丈远之河,高恒一个猛子,已经到了东岸啦,对着胜爷大家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五尾金色鲤鱼,连蹦带跑的回家去了,暂且不提。

  列位,金头虎说高恒是鱼精的儿子,还真叫傻小子给猜着啦。那么高恒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为何这么大水性呢?有人急待要问,那高恒的水性乃是生而知之,并不是练来的水性吗?

  且听下文慢慢表来。那高竹坡曩者曾与胜爷在真武顶山上开设镖局,高竹坡为人精明强干,武技超群。胜爷向来爱才,见了艺业精强、品行端正的人,必要亲近,分财多与,在所不惜。

  高竹坡的为人更是廉爽自爱,东伙在一处情投意洽,遂结了金兰之好。那镖行人的规矩,都是三年一回家,胜爷因为高竹坡年轻,并且膝下后嗣犹虚,却叫他一年一回家。不但一年一回家,而且分金多与,胜爷对老兄弟更有钱财上一份厚道,是以高竹坡与胜爷相聚数载之久,居然成为富室了。且说这一年高竹坡又到了回家之期,那年镖行的生意还是特别兴隆。算了大账,胜爷又另外赠了些个盘费。高竹坡回到家中,到了大奶奶何氏房中,夫妻二人谈起外方的闲话儿来啦。何氏大奶奶问道:“你们镖行的生意,今年怎样呢?”高竹坡答道:“今年的生意盛于往年,胜三哥对待咱们十分厚道,轻财仗义,算大账应得之外,又多给了咱们二百两银子。今年非常之好。”何氏大奶奶又问道:“这镖行中的买卖用本钱不用呢?”高竹坡答道:“这宗买卖用什么本钱呢?骨头肉就是本钱。给人家商人保上金银货物,平平安安到了所在地就算没有事。要是遇上不幸的事,抄家伙就是肉博血战,胜者存,败者亡,有什么本钱呢?”

  何氏大奶奶又问道:“你自保镖以来,遇上什么事儿没有?”

  高竹坡说道:“怎么今天我方一进门,你就这样牢骚?镖行就忌讳这个,你怎么偏要问起这个来呢?你叫我喘息喘息,吃几杯茶好不好呢?”大奶奶说道:“并不是我牢骚,干这宗买卖要是遇上事,出了人命,不就损阴德吗?我问问,你也平安,人家也平安,并没有什么伤害人家,不是全都好吗?”高竹坡遂说道:“提别了吧,镖行中事平安。”大奶奶看着丈夫嫌自己讨厌,遂说道:“你不爱听这个,现在有一件事,恐怕更不爱听呢。倘若你不爱听,我也不能隐瞒,皆因为你脾气不好,等你自己看出来,出了什么事,那时说就晚啦。”高竹坡闻听,将双睛一瞪说道:“你怎这么麻烦?吞吞吐吐,就好似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事情一般。咱们家中只有你我与贤妹赛花三口儿,贤妹与你向来性情相投,也没有什么说的。再者其余就是丫环仆妇,我不在家,你是作主人的,叫他们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什么难办的吗?你别半吞半吐的,真是叫我发糊涂。有什么你就直接着说吧。”大奶奶闻听说道:“说了你可不许暴躁,你可总得要慎重,这宗事情,我都莫明其妙。”高竹坡听到这里,急得抓耳挠腮,遂叫道:“大奶奶你快快说吧,天塌了有地接着,我决不着急的。快说吧,快说吧,别叫人糊涂啦。我方一进门累得腰腿还疼呢,别叫我得慢症啦。”何氏大奶奶这才对丈夫说道:“现在贤妹赛花可有了半年的身孕啦。我要是不告诉你,一会儿贤妹过来,你必然看得出来,等到你看出来,你不是反倒得了慢症了?”高竹坡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怔,说道:“贤妻,岂有此理,咱们家中向来不许闲杂人等串门人房,三姑六婆,巫医星相,向来我们不招致的。家中我不在家,只有你与贤妹相依,老家人偌大年岁,自咱父母在日,就在咱家做工,老诚朴实,我是尽知。父母去世时曾嘱咐你我,好好照看贤妹,贤妹知三从晓四德,自幼性情高洁,虽然婆子丫环,向无嬉戏情事,焉能有此怪事?你是作嫂嫂的,须看在父母面上,不要这样胡言乱道。我高竹坡也没作下伤天害理之事,岂有此理?”何氏大奶奶说道:“贤妹虽然有了身孕,在这三四个月之中,我也曾留心访查。因为你不在家,我是作嫂嫂的,要是出了丧廉耻之事,我这作嫂嫂的也难辞其咎,并且也对不住你在外霜风劳苦,慢说是对不住你,就是死去的公婆,我也对不起呀。皆因为这宗事情奇怪极啦,贤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再四留心观察,贤妹毫无不规矩之事,就是我也纳闷。先前我认为是病,现在一日比一日肚子见大,脸上毫无病容,所以知道必是身孕,不然我也不敢贸然告诉于你。一会见贤妹赛花过来,你一看便知道啦,已经显出来啦。可有一宗,贤妹乃是刚烈的女子,你可不许着急,就是我这作嫂嫂的还没敢问他呢。”高竹坡闻听,唉声叹气。夫妇正说着话,赛花姑娘同着丫环,可就由后院过来看哥哥来了。赛花方一进门,高竹坡留神一看,何尝不是呢?腹形如釜,乳已涨大。姑娘来到房中,对着哥哥道了一个万福,在一旁可就坐下了。高竹坡方待要问,一看丫环仆妇在侧,家丑怎能同着外人谈论?高竹坡遂将丫环仆妇打发出去,遂向赛花姑娘说道:“贤妹今年多大了?”赛花说道:“哥哥怎么连小妹岁数都不知道了?小妹今年十九岁了。”高竹坡又道:“我不在家中,家中之事,全都是你嫂嫂与贤妹分心,咱们家可曾有外人来往吗?”赛花姑娘见问,不由得面红过耳,遂答道:“哥哥,小妹我明白了。哥哥不在家中,慢说是外人不能来到咱家,就是亲朋向来也没有进内院的,哥哥必然看见小妹的形迹啦。”姑娘话未说完,眼泪儿可就掉下来啦,叫道:“哥哥,此事一言难尽了。”高竹坡说道:“有什么事,妹妹只管说来,为兄绝不为难贤妹。父母去世,只有你我这一点骨血,媳妇是外姓人,墙上泥皮揭一层又一层,你嫂嫂有什么事你也只管说来。”赛花答道:“兄长错会意了,我嫂嫂待小妹向来如同骨肉一般看待,知疼知爱,问暖问寒,一点错处也没有。提起此事,今日实在不能瞒着兄嫂了。先前小妹曾用布条将肚腹扎束着,后来一日大似一日,小妹也就不用布条扎束了。这也是小妹红颜薄命,造下前世之孽,今生受此不白不明之报。小妹本打算自尽一死,惟恐死而不明,遗臭名于泉下,所以忍辱以观水落石出。又恐嫂嫂害怕,故不肯早日告诉嫂嫂,专待哥哥归来。提起这宗秽事,真是令人难过,人生一世,遭此不幸,世上只小妹一人而已。”说着话,呜咽之声,令人酸鼻。高竹坡一看如此光景,不但不嗔怪,反倒百般安慰道:“贤妹不必伤心,自有哥哥作主。”姑娘说道:“起居饮食,当然用丫环婆子伺候,惟独闺中秽物,难道还用人家伺候吗?小妹自十七岁那年始见天癸,每逢洗那秽物,都是小妹自己去做。咱们后花园中那个多年的老井,那井水非常清洁,小妹每洗秽布,自己辄用轳辘打水。有一天小妹又去洗涤秽物,将水打上来之后,就觉得头目昏沉,眼前一阵发黑,栽倒尘埃,霎时不省人事。迷离中觉得有一个五六尺长、一抱粗的一个黑物,近了小妹之身。少许工夫,就听得耳际风声响亮,那物已经不见了。小妹的精神可就恢复原状了,小妹无精打采,回到房中。及至夜晚三更多天,又听得一阵狂风,门窗户壁不动,那物到在屋里,即与小妹同榻而眠。”高竹坡听至此,双眉倒竖,虎目圆睁,说道:“怪物乱神之事,向来我所不信,气有此理,贤妹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明白。”高竹坡语至此,未等姑娘开言,何氏大奶奶在一旁说道:“夫君不要着急,贤妹人格品行,我所素知,决无妄语蒙混夫君。方才我曾说过,不叫你着急。你看看,未等贤妹将话说完,你便什么不信异类,攻乎异端的来啦。贤妹乃是刚烈女子,你不可用言语挤兑;你若用言语挤兑贤妹,贤妹倘若有了差错,那时节你对得起谁呀?”高竹坡答道:“你先别派我的不是,我没有和妹妹暴躁,不过我是与那妖怪生气。像这宗事情,我只听说过,并未经过,怎么单单就临到我的头上来了?”何大奶奶说道:“那可没有法子。你虽然听说过,没看见过,大概既听说过,就不是虚的了,必然是有的了。”高竹坡又对赛花姑娘问道:“贤妹,此物是夜夜来至贤妹房里,还是隔日不定呢?”姑娘答道:“此物无夜不至,三更之后,就听由后花园一阵怪风,小妹身旁就有此物了。”高竹坡点了点头道:“贤妹不要伤心,愚兄自有法儿治他,请贤妹休息休息去吧。”姑娘遂站起身躯,这才与兄嫂告辞,回归自己绣房去了。姑娘走后,高竹坡遂对何氏说道:“攻乎异端,信乎异类,这些事情每逢我一听说,我就生气。人为万物之灵,妖怪岂能惑人?这不是祸从天上降吗?此事将来要是传说出去,叫我怎样见人哪?真是祖上无德,出这宗叫人一生罕见的怪事。方才我看贤妹说话那宗形色,诚于中,形于外,毫没有一点亏心的样儿,想必是真的了。”

  何氏说道:“贤妹自幼不会说诳语的,决没有胡诌之事。贤妹既然是说那妖怪天天三更之后必到房中,你为何不暗中窥探窥探,自然就明白了啊。”高竹坡说道:“那是自然,方才我问贤妹的时候,我就为的是夜间窥探。我倒要开开眼呢。”夫妻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儿。

  等到夜间天还不到一更的时候,高竹坡便背插双刀来到姑娘房坡之上。趴伏多时,天色将近三更,忽然间就听得由后花园内一阵怪风,卷沙飞石,直奔姑娘寝房而来,并未看见有什么东西进了姑娘屋内。高竹坡定一定神儿,由房上蹿至院中,蹑足潜踪,走至姑娘窗外,先向屋中窃听,并无动静。然后用舌尖将窗纸慢慢湿破铜钱大的一个窟窿,向屋中窥视。高竹坡不看则可,这一看不要紧,只吓得英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头发根根竖起,脊背中冒了一阵凉风,往后倒退了数步。高竹坡心中虽然是害怕,因为有武术在身,还助着一点胆儿,若是平常人,这一看就许给吓坏了。高竹坡乃是武艺绝伦之人,并且向来为人中正无私,所以害怕之中,还有一种正气。就应了那句俗语啦,邪不侵正。高竹坡不觉又将胆儿壮起来啦。英雄一怒,钢牙咬错,心中暗道:“光天化日之下,何能容此妖物惑人?”

  思索至此,遂套挽手,压双刀,就要蹋窗户进屋结果妖物。方至窗前,自己又一思索:人怎能与妖怪动手呢?那妖怪来时狂风大作,倘然我到屋中;那妖怪就是不与我怎么样,他要是逃走时一阵风,就可将我刮糊涂了。再者,胜三哥常常谈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任意而为。英雄思索至此,转身形垂头丧气,仍然回归前院去了。来到了大奶奶房中,唉声叹气,坐在椅子之上,低头不语。何氏自从丈夫去后,就在屋中胡思乱想,又怕丈夫与妖怪打起来,被妖怪伤了;又怕姑娘说的是诳语,没有那么一回事,何氏也担着处分。何氏正在屋中心跳不安之际,天已经到了三更时分啦。三更过去,工夫不大,心中说道:“妖怪一定是来啦,不然大爷也就回来啦。”思索至此,恰巧高竹坡来到屋中。何氏一看丈夫如此模样,遂上前伺道:“你看见妖怪没有呢?”高竹坡说道:“看见啦。你也去看看吧,此物足有五六尺长,一抱粗,浑身上下是黑色。”高大奶奶答道:“我听着还害怕呢,我可不敢看去。你还不安歇吗?既然如此,想个法儿除却他,你何必着急生气呢?着急生气无济于事啊!”高竹坡听何氏劝得有理,这才撤下双刀,脱去长大衣服,夫妻二人这才安眠,一夜晚景过去。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得身来,遂商议捉拿妖怪之法。高竹坡正与何氏说话之际,那赛花姑娘可也就来到啦,见了哥哥道了万福,一旁落座。高竹坡遂问道:“贤妹,那妖怪来时,你还害怕吗?”

  姑娘答道:“先前将小妹吓得死去活来,日子长啦,可就不害怕啦。现在已经半年的工夫啦,更不害怕了。”高竹坡说道:“贤妹,你可以用手摸他吗?”姑娘答道:“摸他他也不动,可以任意摸他。”高竹坡听了,遂点了点头,叫道:“贤妹且请后院休息去吧,少时有事叫丫环婆子去请贤妹。妹妹不要着急生气,哥哥自有良法捉他。”姑娘走去之后,高竹坡遂与何氏说道:“我想咱们住在浑河套子之内,也许是鱼精怪物。咱们买几斤好丝线缠作一团,等到那妖怪来时,叫贤妹暗暗系在他的身上,看看此物归于何处,然后设法便了。”何氏闻听,甚以为是,遂遣人买二三斤丝线,就用丝线缠成圆球,然后将赛花姑娘叫至前院来,兄嫂二人嘱咐姑娘,说道:“待那妖怪来到之时,便将丝线头儿拴在妖怪身上,任他自去,不要言语。”

  姑娘听罢,答应一声,这才回归绣房。等那妖怪三更之后来时,姑娘就将那丝线缠在妖怪身上。那妖怪走后,及至天明高竹坡起得身来,来到姑娘房中观看,只见那丝线绳儿顺着内屋门缝,由外屋门缝出去,直接来到后花园井内。”高竹坡一看,心中明白,这必是鱼精水怪无疑。将那丝线暗暗剪断,告诉姑娘不许声张。高竹坡回到房中,遂对何氏将那丝线人井的话说了一遍。夫妇二人商议,多雇大车购买石灰,就说修理花园墙壁,待石灰拉齐,将那老井一填,不论是什么妖怪,也就将它堵死在井内了。夫妻二人商议已毕,遂雇了许多大车,将花园墙壁打开一条道路,将那石灰卸在老井旁边。二三十辆车拉石灰,一日的工夫,已经堆积如山。将石灰拉毕,高竹坡遂对众人说道:“众位乡亲,我拉石灰并不修理墙壁房屋。皆因为有人给我看看阴阳宅,此井主子单传,辈辈都是独子,命我将井堵塞,将来可以人旺财旺。大家别走,给我帮个忙儿,就此将石灰填在并内。”高竹坡早将铁锨木铲预备好了。大家闻听,齐声说道:“那有什么呢,一会儿就可以填死这井啦。”说毕,抄起家伙,人多好做活,果然不会一儿将井填死。那鱼精在水内被石灰这一烧,可就出不来啦,皆因他道行浅,只能污人而已。

  自从将井填死之后,姑娘房中可就不见那妖物了。

  且说姑娘肚腹从此日见其大。又过了半年时光,这日清晨,此时姑娘觉得肚腹一阵疼痛,此时丫环婆子们早将一切应用的东西预备好啦,平平安安,可就降生下来了。只听得呱呱的声音,姑娘仔细一看,还是一个男孩,身体胖大,啼哭之声异于平常小儿。那丫环婆子们一看姑娘生了一个男孩,俱都欢喜异常,全都来到高大爷房中,与大爷大奶奶道喜。高竹坡一听婆子们给道喜,不觉面红过耳,说道:“你们去吧,道什么喜。”

  且说姑娘自己心中暗想:作姑娘的生子,尚有何颜苟活人世?

  虽然不是败坏门风,作下苟且之事,但是叫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传说出去,叫哥哥怎样在众人跟前站立?哥哥乃是要脸面之人,为我这件事,哥哥倘然要有好歹,那时节我何以为人?况且我既有此举,必然老死闺中。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你到前院将大爷请来,大爷如要不来,你就说姑娘有要事相商,求大爷无论如何见妹子一面。”婆子遂来到前院,将姑娘之话报告了大爷一遍。高竹坡听毕,叹息一声道:“我是个男子,焉能到产房中去呢?”何氏在旁说道:“妹妹为人秉性清高,既然叫你前去,必有话说。你如果要是不去,怎么对得起妹妹?倘然妹妹因你不去,出了甚么差错,咱们怎对得起泉下父母?再说此事乃是家门不幸。祸从天上起,并不是妹妹自己不要脸,做了下贱之事。你不能进产房,你不会在窗外与妹妹说话吗?我本应当去看看去,皆因为我那次生产造了那种罪孽,我一听街房邻居有生养小孩的,就要呕吐两三天,所以不能前去。妹妹知道我的毛病,妹妹也不能心中不满意我。”原来,何氏过门后曾生养过一次,乃是横生,稳婆给用割刺的手术生下来的,所以何氏每闻有生小孩的便呕吐数日,故此何氏不能去到妹妹房中看视。高大爷一听何氏相劝,遂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法子,这都是祖上无德呀,才叫我高竹坡遇上这宗怪事呢。将来传说出去,怎么叫我见人哪?”何氏说道:“你别到妹妹跟前说这些闲话,你就是用好言安慰妹妹,妹妹还不定生死呢。”

  高竹坡垂头丧气来到了后院,站在姑娘窗户之外。婆子来到姑娘房中叫道:“姑娘,大爷来啦,现在窗户外头站着呢。”姑娘遂问道:“哥哥来了吗?”高竹坡在窗外答道:“来啦,妹妹你有什么话说吧。”姑娘说道:“您近前些。”高竹坡答道:“我就在窗前呢。”姑娘遂叫道:“婆子,你将窗户撕破一点,隔着窗户叫大爷看看这个孽障,说话也好听得真切。”婆子遂将窗纸撕一个窟窿。高竹坡隔着窗户向屋中一看,只见此子胖硕异常,啼声洪亮,就是两个眼睛向外努着。高竹坡到了此时,心中倒生了怜爱之意了,叫道:“妹妹好好保养身体吧,为兄我看见了。用不着什么言语,并有丫环婆子伺候,还屈着妹妹吗?你嫂嫂实不能进产房,妹妹不要怪。妹妹生产此子,乃是天命,也不要悲伤。”高竹坡说毕,转身就要走去。姑娘说道:“兄长别走,小妹与哥哥尚有要言付托。”高竹坡一听,心中非常诧异,叫道:“妹妹怎么说出付托之言?莫非妹妹要寻短见?妹妹若有此举,哥哥我决不能独生。父母去世,只有兄妹相依,别无亲近,妹妹若怜惜为兄孤独,千万不要作出意外之事。”姑娘答道:“兄长不可多想,妹妹决无短见之事。妹妹有一片伤心之话,此时必须对哥哥说了,请哥哥稍在窗外站立一会儿。”高竹坡答道:“妹妹有话请讲吧。”赛花姑娘这才对高竹坡说道:“小妹自从怀孕以来,一年有余,每次自行短见,以洗此耻。复思死则更无以自明,适足以增羞,故忍厚以延喘息,观其究竟,看看果生何物。今幸生产一子,但是血胞未干,抚养须人,妹妹乃闺中待字之人,岂能腆颜乳哺?复思哥哥半世飘泊,膝前子女犹虚,嫂嫂娠损成疾,恐将来不能生养。此子乃无父之子,妹妹拟寄养在兄嫂膝下。我与哥哥乃是一母同胞,妹妹所生,何异嫂嫂自养?如能长大成人,亦可以接续高氏香烟。不幸遭此孽果,妹妹实无意于人世,从古来红颜多薄命,正小妹之谓也。但愿妹妹死后,每到十月一日及清明扫墓,候此子长大成人时,兄长领他到小妹坟前烧上几张纸钱,祭奠祭奠小妹,指小妹之孤坟,告诉他此汝姑母之墓,勿忘祭扫,小妹在泉下即瞑目矣。小妹与兄骨肉之情,兄能不忘小妹之托,小妹虽死,亦感兄长大恩大德矣。小妹死后,求兄长牺牲一块三五亩之地,与小妹立一孤女坟。”语至此,姑娘已泣不成声,高大爷在窗外也是呜咽而泣,丫环婆子莫不落泪。

  高大爷方要解劝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听噗哧一声,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夺剪刀,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鲜血淋漓,姑娘已经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见妹妹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声:“我那贤德的妹子,疼死为兄了!”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问道:“贤妹怎么样了?”高竹坡说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贤妹自尽了。”何氏闻听,放声大哭,丫环婆子解劝多时,方才止住泪痕。大爷说道:“既然如此,也是贤妹命里造就。”

  遂将丫环、婆子、苍头等,均都唤至面前,嘱咐不许对外人言讲,并打发从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问,就说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将棺材买来,把姑娘成殓已毕,遂埋在一块地头上,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赛花之墓”。葬埋已毕,按下不提。

  且说高竹坡将姑娘遗言对何氏说了一遍。何氏说道:“那是应当这么办的。我倒有一个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并且免去亲友物议。我假装坐娠,请亲朋做三日弥月,你看如何呢?”

  高大爷闻听,甚为赞成。遂做三日弥月,亲朋并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晓。那高氏对待奴仆向来宽厚,奴仆们亦都严秘不语。

  高大爷在做三日的时候,给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恒。起名之意,恒与横同音,皆因姑娘横死故也。高大爷遂与胜三爷写了一封书信,书中的意思,言说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将镖行之事辞却。胜爷答复高爷,言说贤弟如有需款之时,愚兄必然照办等语。高爷与胜爷交情可见一班了。

  且说高大爷雇一乳母乳哺高恒。高恒长到五岁时,尚不能言语。高大爷与何氏半生无子,视高恒如己出,爱高恒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恒至七岁上,始能言语。高大爷一时不能离开,出去就在后头跟随,皆因为住在浑河套子里,离水太近,恐怕有什么危险,何氏也嘱咐高大爷好好看守孩儿,如出了差错,就得拚命,简直高大爷就成了老妈子啦。但是那高恒就应了傻小子那句话啦——鱼精的儿子,生来的好戏弄水儿。高大爷一眼看不见,他就跑啦,到了外面与邻家孩子们跳在浑河水里就洗澡。水性是天生来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没有他的水性大,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出来。日子长啦,高大爷也就没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几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时候,扎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来,先露出两只眼腈来。他那眼睛向外努着,犹如鱼眼一般,那群小孩们遂喊道:“鱼眼睛冒上来啦。”

  故此他的外号叫“鱼眼高恒”。日子长啦,那群小孩们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鱼眼睛,你敢上莲花湖洗澡去吗?你要到莲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高恒说道:“我敢洗,你们同我去吧。”那群小孩就将他领到莲花湖漩涡水去。高恒到了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见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吓跑啦,内中大孩子就告诉小孩子可别言语,别告诉人家的家里,要是告诉人家的家里,可得同你们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恒又到浑河套里去洗澡去啦。日子长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爷有交情的,就告诉高大爷:“您这少爷可要多留神,听说他去莲花湖漩涡水里去洗澡去。”高大爷闻听,就吓了一个倒栽葱,心说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儿,竟敢上莲花湖洗澡去。

  高大爷闻听,可就留上神啦,高恒一出去,他就在后头暗暗跟随。这一日高恒又从家里偷着跑出来,高大爷在后头可就跟上啦。高大爷就看他直奔莲花湖跑去,到在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内去啦。高大爷一看他跳下去,约有一袋烟的工夫,还未上来,高大爷可就着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为他横死,只留下这一点骨血,自己又无子嗣,将来就仗他接续高氏香烟,想不到他还死在水内。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几点伤心之泪,又是悲伤妹子,又是疼儿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泪儿。正在此时,高恒可就由水内翻上来啦,提着一尾一尺多长的金色鲤鱼。高恒一看,高大爷在那里直擦眼泪,可就问道:“爹爹,您哭什么?”高大爷一抬头,一看儿子上来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里怎么上来的?”高恒说道:“我到这水里,如在浑河里一样,那水里的鱼见了我都不敢动,老实极啦。”高大爷心里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种,鱼见他都不敢动,再比这水厉害,也不要紧。高大爷遂叫道:“恒儿,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来,要金跟睛的,可快上来,咱们爷俩好回家。”高恒说道:“水底下的鱼多极啦,马上就拿上来。”高大爷说道:“好好,你拿来我看看。”高恒复又下水,一袋烟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来一尾鲤鱼,足有四五斤重,把一个高大爷乐得简直不知东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爷命厨夫将鱼熬熟,喝着酒,看着高恒,遂告诉高恒什么鱼好,什么鱼贵重。从此高恒遂日日摸鱼,也许卖个三吊五吊的,爷俩儿零花。高大爷暇时,自己栽花植树为乐,真是渔樵耕读,享其晚年之乐。这就是高恒水性之大一段历史,要不然怎么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水性呢?

  且说胜爷等到了稻田地内,爷儿几个找了一个僻静所在,隐住了身躯。待至天色已晚,胜爷遂问道:“探莲花湖你们小弟兄谁愿意进去?”胜三爷言还未已,一人答道:“恩师,弟子愿往。”胜三爷抬头观看,不是别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险,几乎断送了性命的黄三太。胜爷捋髯含笑,说道:“三太,你对绿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晓,而且你的武术亦不够探莲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几乎断送了性命,你不称其职。”黄三太说道:“弟子看风驶船,看着有危险,弟子多加小心。”胜爷一声不语,以目视三太,三太低头不语。胜爷又问道:“还有谁敢探莲花湖中央大寨?”张茂龙站起身形道:“弟子愿往。”

  胜爷摇头说道:“不中,不中。”杨香五站起身形说道:“弟子去探莲花湖,可能称其职吗?”胜爷说道:“你也是不称其职。”众位英雄俱都陆续告过了奋勇,惟有金头虎贾明始终坐在地下不言语。他一看众人俱都要去,胜爷都说他们不成,就剩我一个人啦,不用说啦,我要是站起来一说去,准成!傻小子还真会猜,胜爷真是等着他呢。哪知道傻小子这回想起前账来啦。在莲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点穴镢给毁了金钟罩,这回要是进去,再碰上点穴镢,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头虎想到这里,低下头去装傻,始终不言语。黄三太心中早就明白胜爷的意思,一看金头虎在那儿装傻,黄三太与金头虎可就说啦:“贾明贤弟,我们都要探莲花湖,我老师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说去探莲花湖。你怎么这回胆子小啦?连话都不敢说啦?”

  贾明说道:“你们本事都大,胜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说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三太说道:“你问问哪。

  不然叫我恩师看着你够多没有胆量啊?再说你要不问问我之恩师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会蹲着装傻,那么你算干什么来的呀?”金头虎说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莲花湖呢?我这就问:“胜三大伯,叫我去探莲花湖吗?”胜三爷一听,捋银髯点了一点头,说道:“你倒可以。”贾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胜三大伯,您跟我过不去吗?他们都比我先说的,要去探莲花湖,您都不叫去。怎么我末了说,您倒叫去了呢?”胜爷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莲花湖非你不可。皆因为你与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点关系,你到山内遇事,会有许多的照应。”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有甚么关系?你老人家告诉我,我好知道哇。”胜爷说道:“山内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脚,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晓,那时老寨主看见,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应。”金头虎说道:“看见我也不认识啦。倒是有这么一个舅舅,我母亲常常叨念他,言说这十余年来没有通信啦。还是我小时候,他往我们家中去过,那时候他还抱着我玩耍呢。”金头虎说至此,黄三太在旁边笑着撇嘴。金头虎说道:“你笑什么?我小时候长得漂亮极啦,好看极啦。十三四岁出天花,才得了个烂红眼,罗圈腿,浑身上下大麻子。你以为我小时候就这样?”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说闲话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里面,可不许惹祸,不许爱人家东西。有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无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千万要小心,不要造次。”金头虎说道:“您就叫我一个人去吗?您得给我一个作伴的行不行啊?”胜三爷说道:“这些人任你挑选吧,你愿意叫谁去,就叫谁同你去。”杨香五在旁边一听,可就哑心啦,心说每回有事,金头虎总扯着我,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着他,无论干什么去,也是栽筋斗。

  杨香五遂蹲在黄三太背后,暗中躲着去啦。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一看杨香五暗暗藏起来啦,叫道:“杨香五,藏着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决不能叫你活着。”遂叫道:“三大伯,叫杨香五跟我去吧。”胜爷闻听,叫道:“香五哪里去啦?跟贾明探莲花湖,你去不去呀?”杨香五哪敢说不去!站起身躯道:“弟子愿往。”金头虎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探莲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胜爷怒道:“未曾上阵,先说不利之言。快去!”金头虎又说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到莲花湖,及至出太阳时,我们要是不回来,你老人家就打发人给我们家送信去,叫我们家里给请和尚念经超度超度。”胜爷闻听,遂说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说了。”金头虎说道:“杨香五跟着我走哇。错非是你,我谁也不拉着去。咱们俩人生则同室,死则同穴,这都是人缘呀。”

  杨香五说道:“谁要愿意跟你去,骂他不是人。咱们俩人去可是去,莲花湖能人甚多,到里面时,千万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这二人才施展夜行术,踩陡壁,跃山崖,直奔正东而去。

  来到后寨子墙,举目观看,高耸耸,黑压压,四顾无人,杨香五打开两页火折,一看大墙高有丈余,墙根俱都是石头砌成,上面是磨砖对缝,青水砖。杨香五遂说道:“傻兄弟,你上去吧。”贾明说道:“我有时候傻,有时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们家里木头鸡会打鸣,木头马会拉车,木头驴会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飞弩即落陷坑。飞弩打在眼上,金钟罩就干啦;落在陷坑里,就叫人家事着啦。我要作伴的是干什么的?你在头前走,我在后头跟着。”杨香五一拧腰,施展童子功,跳上墙去,左胳膊挎住墙头,右手取出问路石,问了问没有消息埋伏。金头虎看杨香五纵上墙去,随后跟着也纵上墙去。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下去吧。”金头虎说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里出不来?你先下去,没有毛病,我才下去呢。”杨香五说道:“我跟着你啦,我算认了命啦。”杨香五这才纵身到内墙,金头虎跟着跳下来啦。金头虎说道:“你就在前头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来路跑。”杨香五叫道:“贤弟,不要玩笑,你要处处留神。”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拧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厦千间,黑暗暗房宇交错,接连不断。杨香五心中暗想,看这座莲花湖的势派,不亚如大镇店一般,黑压压哪里去找中央大寨呀?杨香五这才与金头虎低声说道:“你看房宇相连,哪里是中央大寨呢?”金头虎说道:“你还是不成,咱们跟老和尚学的心眼儿多。大凡阔人物住的房子必阔,咱们奔阔地方去,哪儿房子高大,咱们就奔哪儿去。”

  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奔正北而去,蹿房越脊,滚脊爬坡,来到了一座高房。只见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间,天棚下挂着一对红纱灯,天棚下四角方的放着头号大瓷缸一个,缸里栽着醉仙桃一株,一尺余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气袭人。东西厢房前设摆古瓷花盆,红油漆架子,栽种奇花异草,香风扑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声潺潺。金头虎道:“咱俩人上影壁墙口巴,你看上房有灯柱。”二英雄一摸影壁墙,冰凉。

  那影壁墙乃是天然长成,由影壁墙中往外流水,泉眼通达莲花湖,满墙绿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墙上,看那东西厢房,那纱灯蜡花,全部结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着东西厢房黑暗无光,惟有北上房灯光闪灼,条案上设摆明晃晃的东西,不知何物。又看东墙壁上挂着一口宝刀,紫鲨鱼皮鞘,黄橙橙赤金饰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挂着一口宝剑,米色鲨鱼皮鞘,银饰件雪花剑离匣半尺,明晃晃透胆寒。傻英雄说道:“那刀是赤金饰件吗?”

  杨香五说道:“你看光色夺目,是赤金的。”贾明一听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财迷啦。又问道:“宝剑是银饰件吗?”杨香五说道:“是银的。你问这个干吗?”金头虎说道:“你偷那口宝剑,我偷那口刀,怎样?”杨香五说道:“睹物思人。你看看这刀剑的主人,岂是软弱之辈?并且我之恩师临来时嘱咐你我不要爱人家的东西,你又犯了财迷啦?”说着话,杨香五往东面一看,还有一人在那里坐着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师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着一碗香茶。那人头上戴古铜色鸭尾巾,蓝如意飘带,赤红脸面,半尺长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观看之际,只见此人已经站起身形,杨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贾贤弟,你看屋中还有人呢。”金头虎一看,说道:“莲花湖的贼,还戴我胜三大伯那样的帽子呢。”只听那老者说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诚心不答理你们。”金头虎在影壁上说道:“杨香五,他叫咱俩呢。”杨香五说道:“你别骂人啦,咱俩是姑娘吗?你照照镜子,别不知羞耻啦。”

  又听那老头说道:“你们姐俩这四五天一点功夫也不练啦?看情形似乎你两人的工夫已经够程度啦?文武乃是圣人之学也,学然后知不足。久练久熟,不练不熟。老夫在莲花湖压倒一切,还不敢安逸偷闲呢,我天天还练工夫呢。”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这老头多美呀,我下去抽他个大嘴巴子。”又听那老者说道:“举人秀才老先生,三年不写字,再拿起笔来,手腕哆嗦;把势匠老师傅,三五年不练工夫,拿起家伙来,手脚不随合。慢说你们俩姑娘,老夫天天还练呢。不用说老夫我,就是南北十三省总镖头,我那胜三哥,天天还要演习演习武工呢。你们俩武学就算练到家了吗?”金头虎在山石影壁上低声说道:“杨香五,我得下去抽这个老贼,他找咱们便宜呢,我是莲花湖老贼他爷爷。”杨香五说道:“这是为什么呢?”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不识数吧?这老贼说我胜三大伯是他哥哥。胜三大伯,你的师傅我的大伯。他是占咱们大辈。”杨香五说道:“人家那大年纪,这也不算什么。”金头虎说道:“你不怕吃亏吗?”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得东暗间内燕语莺声道:“老爷子,前几天我姐姐跟我练武,累了一身汗,叫风吹着啦,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昨天已然出了汗啦,因此三四天没练功夫。我姐姐现在已经好啦,我们姐俩认罚,你老人家将我兄弟叫过来,叫丫环婆子老家人打开兵器房,我们姐俩先递拳脚,然后再递十八样短兵刃;短兵刃递完了,再过十八样大兵刃。我们姐俩三四天没练,算归一天都练啦。”那老者笑道:“以后加以多练就好啦。”老者语毕,放下茶杯,掀竹帘由屋内来到院中,遂说道:“龙儿,虎儿,这早就睡了吗?”金头虎说道:“这是叫我哪。”杨香五说道:“人家叫你干什么?”

  金头虎说道:那不是叫虎儿吗?”只听西房厢内答道:“我们没睡呢。”只见房门一开,走出二人。杨香五一看,就是一怔:两个人俱都在十三四岁,身穿海棠色裤褂,各梳着小抓髻,脸面上点着三个红点儿,散着裤角儿,白绫袜子,福字履,缎镶的鞋,两个婴童,一般高的身材,一样的五官貌相,一样的衣服,杨香五尚且看不出这两个小孩哪个大哪个小。

  原来这两个童子是双生一对,哥哥比兄弟大一个时辰。由小孩的时候,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长相,后来长大在莲花湖桥口外,时常的顽皮。莲花湖桥口做小生意的甚多,不许莲花湖寨主喽卒扰闹。这两个小孩出去一个,买些鲜货:“回头我就给你送钱来。”卖烧饼果子的也拿两套:“回头一齐送钱来。”这个进了莲花湖,那个小孩出来。卖鲜货的说道:“你给我鲜货钱哪?”卖烧饼果子的说道:“少爷给我两套烧饼果子钱哪?”小孩说道:“我没拿你的烧饼果子呀?”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吃一套,拿着一套走的,没给钱哪。”小孩笑说道:“你认准了是我吗?”卖烧饼果子的说道:“认准啦,那是错不了哇。”小孩说道:“你等等,我再叫一个来,你看看倒是谁?”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用看哪?我认准了是你呀。”这小孩将那个小孩叫了出来,对着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看看是谁吧?”两个小孩齐说道:“卖鲜伊的,卖烧饼果子的,谁拿鲜货,吃了烧饼果子啦?”卖鲜货的说道:“卖烧饼掌柜的,你看看这两个小孩,哪个是拿东西的?”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知道啦,两个一样。”那两个小孩一乐,鲜货果子钱给完了,嘻笑而去。因此二位少寨主,面貌分不清谁是谁了。杨香五一看,真是奇特。

  两童子由西厢房出来,走至北上房廊檐下,说道:“老寨主有何吩咐?”墨髯老者说道:“你们弟兄两个到后头院,把老婆子、丫环、老家人呼唤出来。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四昼夜未练武学,今夜晚间认了罚啦,先比试拳脚,后过三十六路家伙。”二童子笑道:“我两位姐姐可累着啦。”老者说道:“不受累,不精心练。”两个童子由上房往西,又往北拐,出离了月亮门。工夫不见甚大,两名老家人,两个婆子妈妈,两名丫环,两名童子,由月亮门出来。金头虎、杨香五二人趴在山石壁上看得明白,金头虎低声说道:“他们都一对一对的。两个老头六七十岁,两个婆子五十余岁,两个丫环十五六岁,这两个小孩十三四岁,四对。连咱俩人是五对,他们都论对。”

  眼看八个人,把东厢房门开开,已然点上灯烛,搭出兵器架子,两头绒绳拴套,两条杆子,如红轿杠相似。四个人搭着十八样家伙,搭在西厢房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前边。又进东厢房将十八样大兵刃空架子,搭在东厢古瓷花盆前,皆因为大兵刃搭不动。又进东厢房,六件大兵刃一捆,共捆三捆,也都搭将出来,解开绒绳。十八样大兵刃,都架在架子之上,俱都是大刀阔斧、大杆子、画杆戈戟。婆子丫环进了上房,又点了三支蜡烛,将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往一块合并,三支蜡烛放在一处。遂将太师椅子搬出来放于廊檐下,老者进了上房。杨香五、金头虎在影壁墙看得真真切切。那老者到了屋中,甩大氅,勒十字绊,撤英雄带,然后又将大氅披上,复又出来坐在太师椅子之上。

  两个老家人与两个童子在老者面前站立,两个婆子、两个丫环在老者身背后站立,这叫四门斗。十八样短家伙列于两边,十八样大兵刃摆于东首,老英雄在北太师椅上一坐,众人并不知影壁墙上伏着二人。

  那老苍头遂说道:“二位姑娘,场子设摆好啦。”只听竹帘叭哒一响,由上房屋中纵出一女子。丫环婆子往两旁一闪,不用说讨厌鬼金头虎、杨香五也是爱看。这三支蜡灯,还是异常明亮,二英雄观看,这姑娘红绢帕绷头,双桃红汗巾系腰,双桃红短裙,与磕膝盖打齐,双桃红底衣,双桃红缎子小鞋,软皮底,窄窄金莲,脂粉敷面,犹如天然的一般,不亚如月殿嫦娥、广寒宫的仙子,国色天姿。又听竹帘叭哒一响,白素素一道白线,在老者背后左边一站。杨香五与贾明一看,此女子银灰绸子绢帕绷头,银灰汗巾系腰,银灰短裙与磕膝盖打齐,银灰底衣,银灰缎子小鞋,金莲窄小,青水脸不涂脂粉,乃淡装素扮。二女子在老者背后左右一站,老英雄一回头,说道:“场子亮好啦,姐俩比赛输赢吧。”二位姑娘当场比赛。二位姑娘动手多时,未见胜负。忽然大姑娘照定二姑娘当头一拳,二姑娘反玉腕,将大姑娘腕子捋住,往怀中一带,一脚踢在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往后一退,翻筋斗栽倒,说道:“丫头,你真踢我?”爬起来转身往西跑到兵刃架子旁,撤出花枪。二姑娘一看说道:“这就急啦?”二姑娘遂使了一招燕子抄水,一个箭步,到兵刃架子旁提起一口单刀。大姑娘花枪一点眉心,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二姑娘单刀闪、砍、劈、剁,上下翻飞。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他们两个人急啦,拚命哪,刀是真剁,枪是真扎。”

  杨香五说道:“傻小子,这是套子活,单刀破花枪。”未见胜负,又见大姑娘往外一纵道:“婆子、妈妈接枪。”说毕,抖手横着将枪一掷,婆子、妈妈接枪往怀中一抱。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看那小子会掷,这小子会接。”大姑娘又在兵刃架子上撤下双锏,二姑娘叫丫环接刀,将刀往丫环面上一掷,丫环一捋刀把,往怀中一抱。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看他们都会几手花活儿。”只见二姑娘一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抽出亮银单鞭,姐妹二人,单鞭破双锏,泼风八打,未见输赢。大姑娘又将双锏扔去,婆子、妈妈双手接过;二姑娘将单鞭向外一扔,小丫环在旁一伸手捋住。十八样兵刃,二位姑娘俱都递毕,未见胜负。杨香五在影壁墙上看着二位姑娘动手之际,真是神出鬼没,巧妙灵活,形似鼠,胆如虎。杨香五暗暗称赞,这二位女子受过高人的传授,名人的指教,十八样兵刃件件精通。此时大姑娘粉面通红,说道:“二丫头,今天非与你见输赢不可。”遂转身形,往东大兵刃架子前,伸玉腕,将大蜡杆子一抖提起,那大蜡杆子有一丈余长,分量加重,将大蜡杆子三颤。杨香五心中思索:这样身体窈窕的姑娘,焉能用得了这样家伙呢?又见二姑娘手提画杆描银戟,大姑娘一看二姑娘提起画杆描银戟,即皱眉道:“谁也没你难惹,那戟乃百兵之帅。”贾明此时遂叫道:“杨香五,这是狐狸缘吧?这都是妖精。杨香五你也没有媳妇,我也没媳妇,你要穿桃红的,他大两岁,我要穿银灰的,小两岁,咱们二人闹个媳妇。”杨香五说道:“你怎么这样轻薄下贱哪!咱们门户中专忌淫字,万恶淫为首。”

  贾明说道:“我说着玩哪,谁要那个玩艺儿?搽胭脂抹粉,那么点小脚儿。他们都是妖精,看热闹吧。咱俩下去帮一帮场子吧?”杨香五说道:“你要命不要命哇?”大姑娘的大杆子犹如蛟龙出水,滑、拿、绷、扒、压,将大杆子颤活啦;二姑娘的画杆戟玉蟒翻身,劈、砸、盖、挑、扎,两条家伙缠绕在一处。金头虎说道:“大杆子要砸脑袋去啦,干啦,干啦。要死,要死。闪开啦,闪开啦。”二姑娘画杆戟又直刺大姑娘哽嗓咽喉。傻小子又说道:“得啦,穿桃红的活不了啦。你看又躲开啦。别看这两女子,这样有能为,我下去一踩小脚,他们就得趴下。”杨香五说道:“你也得踩的着哇。你别大声说话,要叫人家听见,我们是甘受其苦。”杨香五语至此,遂由山石影壁飘身下来,绕到东房,由东房又来到北上房前坡。那北上房前出廊檐后有厦,遂打瓦檐上往下一滚,绷在椽子头下,头朝东,一只手扶着瓦檐,一只手捋着橡子头,两洒鞋尖绷住西边椽子,使了个珍珠倒挂式。金头虎还自言自语说道:“杨香五,这大杆子横腰,那位姑娘腰要折。”贾明说着话,抬头留神一看,杨香五在北房椽子头上绷着呢。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小子多巧哇,我要那么一绷,叭哒就许掉下来。不管他呀,我还是看热闹呀。”就看那二姑娘在东南用画杆戟一点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在西北用大杆子往下一砸,一丈有余的大杆子刚往下砸的时候,二姑娘的画杆戟早就抽回去了。二姑娘那条戟往大姑娘胸前点去的时候,本是虚的,大姑娘的大杆子手一砸的时候,二姑娘早将身形向北一纵,画杆戟直奔大姑娘粉颈点去。画杆戟看看点到大姑娘粉颈之上,大姑娘将大杆子向肘后一撤,托天式向上一抬,将二姑娘画杆戟托出二尺余高。贾明此时看得如醉如痴,看到妙处,竟忘了身在何处,不由得叫了一声:“好!”这一声好喊叫出去,二位姑娘忽听有生人喊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忙将家伙放于尘埃,二人纵在老者背后,臊得粉面通红。此本是后寨,向来清静,没有外人进来,除去苍头与小童、丫环、婆子之外,更无闲人。贾明这一喊好,老者心中诧异,遂大哼了一声:“什么人这样大胆,在此放肆无礼!”贾明在影壁墙上就答了话啦:“是我呀,问什么?”老者抬头一看,急忙甩大氅,方要奔影壁墙捉拿傻小子,金头虎一拍手指着杨香五说道:“老头别奔我来,你看房檐上那个离着你有多近哪,你为何舍近求远哪?”老者向房檐上抬头一看,说道:“就是他吗?”用手一指,只见杨香五随手而落,栽倒尘埃。过去二位姑娘比武打恼了,都是老者给排解。老者排解的法子,常常用袖箭打那三个蜡灯的蜡花。不将蜡灯打灭,专将蜡花打去,那蜡灯明亮异常,大家一乐。或者老者抄起大兵刃,耍两趟绝艺,也许大刀,也许大枪。要不然两个姑娘,姊姊不让妹妹,妹妹不让姊姊,打得是难解难分。这老者必得了一回事,才算完。所以方才对杨香五一抢手,指着说道:“就是他吗?”老者的袖箭暗中打出去啦。打灯花都能够成,若是打人还打不上吗?所以杨香五随着老者手一扬,就落下来啦。

  杨香五身穿夜行衣靠,绸子靠身,系着硬腰带子,老者这一袖箭打巧啦,正打在杨香五软肋梢上,五层绸子都打透啦。杨香五一觉疼痛,打了一个寒战,由椽子头上掉下来啦。掉在尘埃,一挺腰,就地十八滚,方要起来,二姑娘过去说道:“躺下吧。”窄窄金莲,正踢在杨香五腰上。杨香五方要起来,又闹了一个爬虎儿。两个老苍头,两个丫环过来,将杨香五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捆上。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瘦小枯干,咬牙切齿。

  此时贾明见香五被获遭擒,遂奔东南蹿房越脊,拚着命跑下去了。一童子上前要追,那老寨主说道:“你们二人不必追他,他奔东南方跑去,他那是给你哥哥送礼去啦。就凭这样人,才不压众,貌不惊人,也敢窃探莲花湖吗?”此时那小童与老苍头都齐声说道:“跪下!”杨香五心中暗想:胜三爷的门人,为什么跪一个山大王山贼之辈?倘若要是给山贼下了跪,就算是山贼将我放了,岂不辱没了我老师的威名?此时,姑娘、婆子们已经都进到上房屋中去了,杨五爷的袖箭,在由房檐掉在地上的时候,自己就拔下去啦。且说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立而不跪,说话强横,一打量他浑身上下,只见他头戴马尾透风巾,鱼鳞倒洒千层浪,青缎色绑身短靠,寸排白骨头纽子对襟,一掌宽的青缎子英雄带,青绉绸腰围子,青缎色滚裤,青缎子裹腿,青缎子护膝,软绒的青袜子,青缎的搬尖鱼鳞大洒鞋,倒纳着千层底,身不满四尺,瘦小枯干,短眉毛,似有如无,三角眼,黄眼珠,高颧骨,大下颈,身体枯干如柴,两腮无肉。

  老者一看其貌不扬,心中不悦。一看腰围子凸凸壅壅,倒剪着二背站立在众人之下,毫无惧怯的情形。老寨主叫道:“龙儿,虎儿,搜搜他的腰,看看有什么东西没有?”二童子过来一搜,由杨香五腰中搜出火折、火扇子、问路石,又搜出薰香盒子一架。两个小童不懂得什么是薰香盒子,遂递给老寨主说道:“老寨主,您看这是什么物件?”老寨主接在手中,将螺丝盖拧开,一开里面有薰药味,不由得飘髯大怒道:“啊?”老寨主啊了一声,心中暗道:“这贼必非好人,不然身带薰香盒子?带此物的贼人,多是下五门采花之辈。现在我这有如花似玉的两个大姑娘,不用说啦,这小子一定是前来采花来啦。”老英雄思索至此,不由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万恶淫为首,遂叫道:“将这混帐东西架到南边,绑在柱子上。”两个老喽卒遂将绳子找来,将杨香五架到明柱旁,用绳子先将杨香五两腿捆在明柱之上,又将两条胳膊,也绑在明柱之上。老喽卒绑完了杨香五,老寨主又吩咐道:“龙儿,虎儿,去取牛耳尖刀,养鱼的木盆,木盆内盛满了净水。将醋盆亦都拿来,大脏水桶也预备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钩子一个,将这厮开膛破腹摘心,老夫要饮酒取乐。”两个小童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杨香五这样处死,惟有两名老喽卒心中明白。当时七手八脚预备齐整,又要雨衣一件。两个老喽卒心中说道:“这样一个瘦小枯干的孩子,长得连尺寸都不够,还要找便宜呢?”杨香五心中恼怒:连话都不问,他已然说开膛破腹。我要说出我师傅胜三爷在后山,傻小子贾明卖了我啦,我不能卖了我师傅与我师兄弟。也就是一死方休呀,我死后倘有魂魄,阎罗殿前告傻小子两状。

  杨香五思索至此,遂闭目等死。又听两个老喽卒说道:“咱们老寨主都有二十年不吃这个菜啦。咱们这位大师父,也没做过这个菜。”

  原来,这开膛总得冷水浇头,由肚脐上,牛耳尖刀一扎,递进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就落下来啦。

  拿小钩子将心钩住,那心中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细,把血管剪断,在凉水盆里一洗,将鲜血拔出,放到醋盆之内。醋盆中有盐碱花椒,用醋一泡,然后拿到厨房去,再做成菜。且说那老喽卒对着另一个老喽卒说道:“将心摘下来,咱们二人还得上厨房去一个人。皆因为这位大师傅没做过这个菜,叫大师傅给切成薄片,再用凉水拔白了,然后再用炒菜的小锅,将小磨香油熬开。花椒、大料、葱、姜、蒜全都预备好了。葱要半寸多长,独头蒜切成薄片儿,把人心片先往锅内一倒,盖上锅盖,要不然活人心片往外跳。用点白酱油团粉,倒点汤一溜,此物外脆里嫩,比羊肉、牛肉、鹿肉都嫩,这才叫醋溜人心片。要做人心汤,锅里水先熬开了,将人心片向里一倒,见一个开儿,倒在海盆之内,里边放点酸菜末、韭菜末,加点香菜末,再放上胡椒面儿。这两样菜乃是大补之物,比人参肉桂汤强之百倍。”杨香五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不住思索:贾明你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可不能提出别人来。老喽卒语毕,手拿木瓢,盛凉水要浇头。那个老喽卒道:“把头巾绢帕给他摘去,你别忙啊。”这个喽卒遂放下水瓢,将杨香五头巾绢帕摘下,往旁边一扔,十字绊英雄带解开,青缎色短靠寸排骨头纽对襟。哪有工夫解纽扣?由领窝那里一伸手,连靠身的细白绸子小褂子,用手一扯,撕为两开,将衣服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这个老喽卒,遂又盛了一瓢凉水,往杨香五头上一浇,又盛第二瓢从头上又往下一浇。冷水浇头,不亚如怀抱冰,杨香五心中突突乱跳,眼往西南一看,心中叫道:“老恩师,黄三哥,我要与众位永别了。”再浇第三瓢水,杨香五心中可就糊涂了。两个老喽卒将脏水桶提在香五胸前,一个老喽卒提着雨衣,放在脏水桶中一尺有余。雨衣放在脏水桶中做什么呢?皆因为开膛的时候,牛耳尖刀往肚脐眼中一扎的时候,那血必然往外一喷,那雨衣为着是挡着血,不叫喷在人身上。且说这老喽卒用瓢盛凉水给杨香五浇头,浇到第三次上,杨香五已经晕过去啦。只见那老喽卒用手指一点杨香五的肚脐眼儿,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顺刀,刀背朝上,方要递刀之际,就听”嗳呀”一声怪叫,噗咚一声响,由房檐上落下一物。老喽卒赶紧撤刀抽身,将身形一闪,要不然此物落在老喽卒身上,必得将这老喽卒砸死无疑,幸亏老喽卒躲闪得快,未将老喽卒砸死。此时老喽卒可就顾不得开膛啦,就听一声喊叫:“小子,盖这么高的房子,将爷爷屁股都给墩坏啦。”老寨主一听,有人喊叫的声音,遂过来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傻英雄答道:“不含糊,不错,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吧。”

  贾明因何去而复返呢?因捆杨香五的时候,傻英雄纵下山石影壁,往东纵上房去,往东南蹿房越脊,奔命逃走。越过三层房去,一看东南西北中俱都是寨子,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别就是四十寨吧?我不去啦。俩姑娘比武,因为我叫好,把杨香五叫人家给拿住啦,我回去看看杨香五去吧。”傻英雄思索至此,仍由旧路绕到北上房后坡,跃身上房,来到前坡,往下观看,什么也看不见。金头虎遂趴伏在瓦檐上,探头往下一看,正在给杨香五凉水浇头。傻小子心说:“这是给杨香五洗澡呢。”又看老喽卒右手提牛耳尖刀,左手二指一点杨香五心口窝,撤二指,右手递刀。金头虎说道:“要干,这要是把杨香五宰了,我到后山见了我胜三大伯我说什么呢?”金头虎往下一探身,大肚一沉,脑袋朝下,离地三四尺,往上一叠腰,屁股落地,“啊呀”一声,喊叫道:“这么高的房,把屁股墩坏啦!小子们。”老寨主一听声音,这才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金头虎遂答道:“不含糊,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哪?”

  老英雄甩大氅,纵身形对着金头虎当头一掌。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我把老贼的腕子一捋,捋住就把他抛出去啦。”拍手一捋老英雄腕子,那知老英雄头一掌乃是虚招。老寨主下边一腿,直奔金头虎踢去,靴尖一点金头虎的肚腹,金头虎借着灯光,看得明白,遂说道:“老贼小子,还弄花招呢?我拿肚子一拱,把老贼拱个屁股墩。”金头虎思索至此,不但不躲,拿大肚子向前一拱。金头虎觉得腹中疼痛,往后一退,金头虎倒闹了一个屁股墩儿,咕咚一声,坐在尘埃。金头虎纳闷道:“老贼小子,你是大力神哪?”老英雄过来一捋他头巾,金头虎头巾绢帕俱都没有,老寨主抓住金头虎冲天杵小辫。金头虎一晃脑袋,没有晃动,老寨主往怀中一带,金头虎闹了一个狗吃屎,趴伏在地。老寨主抬腿一踢他的后脊背,金头虎喊道:“老贼别踢啦,我上吐下泻,大肚子要破啦!”老寨主遂说道:“拿绳子来捆他。”两个老喽卒与两个小童拿过绳子来捆贾明,金头虎喊道:“你们不用手忙脚乱,大家动手,给你们捆吧。”

  金头虎自己将胳膊向后背,老喽卒用绳子将金头虎缚住二臂。

  老喽卒又要捆腿,老寨主说道:“不用捆他的腿啦,就此把他捆那边柱子上吧。”两个老喽卒将他扶起来,往西一推。金头虎说道:“你们不用推,不含糊,我自己走过去吧。”金头虎自己走至西边明柱,两名老喽卒先将金头虎二手绑在明柱之上,又将双腿也捆在明柱之上,又要将他头发打开。老喽卒一看,金头虎头发甚短,金头虎的冲天杵约四寸余长头发,不能向明柱上拴。老喽卒叫道:“老寨主,他的头发半尺来长,拴不了明柱上。”老寨主说道:“不用拴他头发啦。一个人心有了炒菜啦,没有作汤的,这回两个人心,可就够用的啦。”金头虎头发未拴在明柱上,脑袋还能够随便晃摇,仰着头看杨香五道:“小子你睡着啦?你怎么不言语啦?”又叫道:“老贼你看我有多胖?我的心大。你看那小子瘦小枯干,他哪有心哪?”老寨主闻听,怒目而视说道:“先开他的膛。”金头虎说道:“你开吧,绷了你的刀。你有那么快的刀吗?”老寨主闻听,心中诧异,怎么还绷了刀哇?遂站起身躯走到金头虎面前观看。老寨主借着灯光观看金头虎:雷公嘴,狗蝇眼,一脸面黑麻子,正顶门上黄不黄白不白一个圈。老寨主心中方忖:此人必有金钟罩。凡金钟罩都是童子功,横练不能贪淫,我这大年纪,别误伤了好人。老寨主皆因为从瘦小枯干那人腰中搜出了薰香盒子,所以认为他们是采花之贼,因此才要将他开膛破肚。采花之人哪能有金钟罩横练之功?这个矮胖子决非采花之人,别误杀了好人,采花之人决不能与不采花的好人走一堆去。

  老寨主思索至此,遂对着金头虎大声叫道:“老寨主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傻英雄说道:“小子吓我一跳。你不认得我呀?我们家里都认识我。”老寨主说道:“你们家里若不认识你,你活着有什么意味?你姓什名谁?家住哪里?”傻英雄遂说道:“老贼你要问我的姓名?你站稳些,别吓坏了你。咱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外号金头虎。我有一个兄弟,叫贾亮,你怕不怕?小子。”金头虎说话字句不正,老英雄一听他说得糊涂不清,因问道:“你是贾柳村黑驴寨的人氏吗?”金头虎说道:“小子,你要唱戏吗?我是贾柳村黑驴寨人氏呀。”老寨主又问:“贾柳村黑驴寨,我有一门子至亲,你可认识吗?”金头虎说道:“贾柳村姓贾的多,外姓的少,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老寨主说道:“我的亲戚那是赫赫有名。因南七省有我兄长胜英,不显我的亲戚;我那胜三哥不在南七省,我的亲戚在南七省就数一数二了。我那亲戚是少居逢虎山,明清八义排行在七,姓贾人称钻云太保,双名斌久。你认识吗?”金头虎不说人话了,好诙谐,答道:“那要不认识,还活个什么意味呢?”老寨主问道:“你说话我听不明白,你也姓贾吗?那是你近门当户,还是远门当家?”

  金头虎笑道:“那是我们家中的手艺人。”老英雄闻听,一飘黑髯,心中说道:“姐丈啊,姐丈啊,你专能作消息埋伏。走轮转弦,自行人,自行车,自行马。十数年你我弟兄未见,大概你是家中贫寒,给人家作了消息埋伏啦。此梳冲天小辫的说道,你是他家之手艺人。”老英雄思索至此,遂问道:“给你家里作的都是什么埋伏消息?”金头虎笑道:“莲花湖的老贼,那是咱们俩人的爸爸。”老英雄唾他一口:“呸,你是那个明儿吗?”金头虎说道:“我兄弟叫亮儿啦。”老英雄闻听,说道:“比你小,比亮儿大,你有个妹妹名叫贾秀英吗?”金头虎说道:“不错呀。”老寨主说道:“你母亲于氏太太呢?”

  傻英雄说道:“不含糊呀,我姥姥家也姓于呀。”老英雄回思旧景,十二年姐弟未曾来往,不觉暗暗伤情。

  诸位要问因何亲娘舅外甥对面不相识呢?皆因十二年前压寨夫人病故,只留下二女,大姑娘金凤六岁,二姑娘银凤四岁。

  老寨主四十余岁,中年丧妻,疼爱两个姑娘,不肯续弦,在莲花湖办完丧事,带着两个姑娘、婆子乳母和两名老喽卒,两个姑娘坐着轿车,于爷骑着座骑,探视赶奔贾柳村。两个姑娘到了姑妈家,自有贾宅丫环、婆子、于氏太太,迎请姑娘与乳母到了内宅。贾七爷与于丰恒姐丈郎舅在前院书房,喝茶吃酒谈心。贾七爷叫道:“贤弟,你中年丧妻,大不幸也。大概你们占山为王,必有损伤阴德之事。贤弟,莲花湖为首人多心不齐,你不如弃了莲花湖,归贾柳村。你愿意咱们弟兄在一块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为两院,外甥是甥儿,娘舅是舅父,再说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劳,久后必有扛幡架灵之人。如贤弟你不愿意,西边有宽阔之地一段,兄弟那无穷的富贵,盖上十间二十间房,可以乐守田园。为绿林道无有前程。”于爷说道:“姐丈,我是初创莲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园为业。水旱地有几百顷,不劫不抢,不窃取偷盗,一年的出产,二年用之不尽,岂容易一旦割舍?”贾七爷身量矮小,心中有点辣,又是姐夫内弟,喝着酒偶然闲谈,贾七爷不觉带气道:“贤弟,你要在莲花湖为山大王,这个地方你来大不方便哪。我家中来往者,俱是侠客剑客,当时的豪杰,保镖护院的师傅,没有山大王来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贼。”于爷闻听,面上有点不好看,说道:“姐丈,我非来在贾宅求贷,我带着两个姑娘是探亲而来。

  姑娘看望姑妈来的,我是看望姐姐来的。您府上门限高,不在您这里住,也不是不成啊。”姐夫郎舅偶然说僵啦,于爷跟喽卒叫家人:“套车,咱们回莲花湖。”于氏太太一看丈夫和亲兄弟俩人僵上火儿啦,可就为了难啦,说丈夫不好吧,又怕对不起丈夫;说兄弟不好吧,又怕对不起兄弟。他们俩人当时都在火儿正大的时候,这样藕断丝连的至亲,真是没有法子说话。

  于氏太太心中暗想,还是叫兄弟暂回莲花湖吧。所以后来,于爷总没有上贾柳村去。因为莲花湖距离贾柳村二百余里的旱路,姑娘也已经长大成人啦,出远门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紧的亲戚,愈走动来往愈亲近;亲姐妹,亲兄弟,虽然是至亲,您不走动来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没有来往。此事胜爷并不知道,于、贾两家乃是骨肉至亲,胜爷若知此事,于丰恒乃是胜爷的盟弟,贾斌久乃是明清八义的七爷,也是胜爷的盟弟,胜爷也就给两下了结啦。但是胜爷不知道他们两家的事,因此两下弄成骑虎难下啦,谁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谁。于丰恒在莲花湖年老,思想亲戚骨肉,就有这一门至亲,思想起来,暗中落泪。在十二年前的时候,与贾柳村黑驴寨时常的来往,大外甥贾明,小黑胖子,长得很俊,那知道贾明十四岁上出天花,生了一脸面的大麻子。练金钟罩练横啦,练成了矮胖子,怎么不像人样。

  他这么打扮,梳着冲天杵小辫。小时候极好看的孩子,怎么长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该甥舅相见,金头虎夜探莲花湖被获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头虎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皆因为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不会是采花奸淫,故此老英雄问他为何来到莲花湖。若不是有金钟罩,老英雄也就不问啦,必然以为是采花贼,也就给宰啦。老寨主这一问,金头虎说出姓名,老寨主一听,吓了一跳,几乎将亲外甥开膛。老英雄一伤心,落了几点英雄之泪。皆因为甥儿舅父的关系,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儿啊!”金头虎说道:“好说,孙子,你找我的便宜?”老英雄说道:“孺子不要胡说,我乃是你的亲娘舅于丰恒。”老英雄赶奔近前,亲解其缚。金头虎说道:“爷是舅舅哇?我早就看着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给舅舅磕个头吧。”

  金头虎说毕,跪在尘埃,给老寨主磕了一个头。

  老英雄眼含痛泪,说道:“你那母亲,我那姐姐可曾安好?

  你天伦,我的姐丈身体可曾健壮?”金头虎答道:“都好哇,问爷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老寨主说道:“我也得认识你呀。方才我是不认识你之故,所以要宰你。为什么你说应当宰你呢?”金头虎说道:“他们唱大鼓书的常唱。”老英雄问道:“唱些什么?”金头虎说道:“东庄不敢上西庄去,怕姥姥锅里煮外甥。”老英雄说道:“冤家胡说。”老英雄遂叫:“化龙、化虎过来,见过你表兄。”又说道:“贾明,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这两个小孩,乃是双生之子,一个叫于化龙,一个叫于化虎。”老者语至此,遂指着两个小童道:“你们三人乃是表兄弟。”二位少寨主过来请安,拜见了表兄。金头虎说道:“小子,不用磕头啦。”二位少寨主说道:“这叫什么话?”

  金头虎说道:“我是浑小子,兄弟,我不会说话。”于爷这才手指东边明柱问道:“明儿,这是何人?”金头虎说道:“你不认识这个瘦小子吗?他叫杨香五。他可坏极啦,你将他宰了吧。”于爷说道:“你们两个人不是一同来的吗?”金头虎说:“不错呀。”于爷说道:“既是一同来的,岂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金头虎说道:“他是明清八义、我六大爷的儿子,还是我胜三大伯的徒弟。”于爷说道:“贾明你不说人话,此人乃我杨六哥之子,又是胜三哥的徒弟,我敬还敬不到呢,我焉能杀他呢?”于爷遂叫两个喽卒快去解开绑绳,搀扶着在院中走遛。两个老喽卒遂将杨香五由明柱上解下来。杨香五干枯的身子,虽然冷水浇头,也只是昏迷一时,解下来自然还能动作。金头虎遂对杨香五说道:“要没我,你就叫人家给宰啦。”杨香五说道:“你不用答理我,没有你,我还叫人家拿不着呢。”老寨主于丰恒过去说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又说道:“你们二人深夜来此莲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别人,我不能向屋里让。”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将你杨五哥陪到西厢房,给你杨五哥找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把撕的衣服缝好了。”二童子把杨香五领到西厢房,等杨香五换好衣服,老寨主这才将杨香五与金头虎让到上房屋内。老寨主说道:“明儿,方才比武那两个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们出来,我给你们表兄表妹引见引见。”

  金头虎说道:“舅舅,你别招呼那个玩艺出来,也别给我们引见,我向来不见娘们。”老寨主闻听,贾明说话天真烂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乐啦,遂说道:“明儿不要胡说,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金头虎说道:“姑娘长大了,还不是媳妇吗?您别给我引见,我见人害羞。”杨香五见老寨主说那二位姑娘乃是贾明的表妹,杨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墙上的话来。

  皆因为在影壁墙上贾明说玩笑话,他说穿桃红的给杨香五作媳妇,穿灰色的金头虎自己要作媳妇。到了此时,方知道是至亲表兄妹,杨香五此时一想金头虎在影壁墙上的话,向着金头虎可就笑了。金头虎一看杨香五在那里笑,心中明白,遂对杨香五说道:“你要乐,我打你。杨香五小子,你满心里找我便宜。”老寨主于丰恒不知道金头虎、杨香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遂问贾明道:“什么事,明儿?:‘金头虎闻听,那说得出口来呢,遂答道:“舅舅,您别问我们俩人的事。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他那里乐是找我的便宜,您别问啦。”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要再乐,我跟你滚滚。”杨香五一看金头虎真要火啦,赶忙说道:“我不乐啦,你别又滚滚,有本事别跟我,咱们干什么来的说说吧。”老寨主遂又问道:“明儿,你们俩人究竟这黑夜之间来在莲花湖有什么事呢?”金头虎遂说道:“我们是探莲花湖来的。我胜三大伯叫人家给告啦。那个原告叫什么小老鼠,那小老鼠将皇上的什么玩艺给偷来啦,将那玩艺拿到莲花湖来啦。有一个大官叫我三大伯给拿那个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艺给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着玩艺儿,拿不着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老寨主闻听金头虎说话,糊里糊涂,也不问金头虎什么小老鼠,是怎么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问他说道:“探莲花湖是你们二位来的吗?还有别人呢?现在我胜三哥在哪里呢?”金头虎答道:“就是我们俩人,谁敢来呀?我们来好些个人呢。”杨香五见金头虎都要说出来,杨香五乃是精明强干之人,遂暗中向金头虎摆手,不叫金头虎说出后山那些人来。金头虎一看杨香五摆手,遂说道:“杨香五你不用摆手,这是我舅舅,告诉我舅舅怕什么的?”遂又接着说道:“我们来了十余位呢,我三大伯也来啦。

  黄三太、张茂龙、李煜、臭头腐都来啦,现在后山呢。我三大伯叫我们俩人先进来探探,有小老鼠那个贼没有,要是有小老鼠那个贼,我三大伯他们再进来拿贼。”老寨主见金头虎说话不明白,遂问杨香五道:“你们大家是怎么进来的莲花湖呢?”

  杨香五未及答言,金头虎接口说道:“您要问我们怎么进来的莲花湖?说起来太巧啦,莲花湖的漩涡水,我们爷几个谁也不敢凫。我三大伯正在为难进不来的时候,可巧来了个摸鱼的儿子。我三大伯一问他,他说姓高,还是我三大伯的侄子辈呢,我三大伯叫他将我们一个一个的背过来的。都说好啦,三更天后,他还来把我们背出去呢。”老寨主闻听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老寨主遂又向杨香五说道:“杨贤侄,我与胜三哥都是至友,与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儿所说的话,我听之甚不明白,你将内中情形从实对我言讲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对你恩师有个交代。”杨香五闻听,遂又向前施礼答道:“于老寨主既与我之恩师八拜之交,又与我天伦是至友,岂敢隐瞒老寨主?皆因为现有飞天鼠秦尤盗去当今万岁爷的国宝、正宫国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宝阁题诗,将我之恩师告下。钦差大人清洁廉明,暗中访察,知道我之恩师侠肝义胆,贼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师,钦差大人奏闻当今圣上,即命我之恩师为原办案之人,我之恩师现在奉了圣旨捉拿盗宝的贼人。”老寨主问道:“怎样告下你的老师呢?”杨香五说道:“那贼人由多宝阁将宝盗去,在多宝阁内留下诗句:‘飞檐走壁逞刚强,天下第一某无双。鼠踏山峰如平地,盗宝之人在两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圣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总镖头便知分晓。’乃是四句冠头诗:飞天鼠盗。我之恩师听说飞天鼠是秦尤的绰号,那秦尤却是替父报仇,秦尤与韩寨主有金兰之好,大概此贼必然落在莲花湖内,所以我的恩师带领我们兄弟前来夜探莲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获了。”

  老寨主闻听说道:“胜三哥来晚啦,飞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现在走了三天啦,胜三哥要早来三日,可就将他堵在莲花湖了。那秦尤于春正月间,曾由莲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归莲花湖。他对韩秀说道,他有无价之宝,欲送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作为压寨之宝。并叫韩寨主约请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宾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须当着众寨主面前献出此宝。韩秀闻听,遂问他此宝由何得来?并问他这些日期上哪里去了?他对韩秀说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并在北京作下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韩秀因为朋友之面难却,他非要当着莲花湖众寨主献宝不可。第三日韩秀遂邀齐五十二寨寨主,齐聚在聚义厅上。秦尤当着众寨主,由身上取出黄包裹一个,打开黄包裹,内有硬木小匣一只,将硬木匣抽开,取出一杯一盏,又由包裹内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当众说道:‘此杯乃是九龙杯,此盏乃是九龙盏,此汗衫乃是正宫国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当今万岁多宝阁内盗出杯盏,又到深宫院内盗出国母珍珠汗衫。愚兄只身飘流,要此物无有用处,愚兄愿将此物奉送与贤弟。贤弟乃是莲花湖总辖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宝作为压寨之物,愚兄一点微忱,盼望韩贤弟当着众寨主收下此宝。’韩秀闻听,当时面沉似水,对秦尤说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胆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当今万岁丢了心爱之物,必然十三省一体严拿。此物关系重大,将来事犯,慢说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场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小弟不敢收留国宝。’当着众寨主之面,韩秀这一席话说出,秦尤脸面之上甚为难堪。韩秀语毕,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断去桌角,说道:‘我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国宝我带着走,从此算韩寨主你没有姓秦的我这个朋友。’飞天鼠秦尤语毕,遂出离莲花湖,今日已经走了三日啦。当时秦尤走后,正值莲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际,韩秀将林士佩兄妹接到莲花湖内,韩秀遂将此事与林士佩说。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托胜英无疑。倘若胜英来到,传谕四十寨寨主,将埋伏预备停妥,如有捉住胜英者赏银千两。’老夫此话,俱都是实言,毫无虚语。你们兄弟赶紧回到后山,告诉胜三哥赶紧走,秦尤不在此处了。倘若被韩秀知道,必然追赶。莲花湖势大人多,喽卒万余,寨主四百余位,众寡不敌,那时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为老寨主,茶来张口,饭来伸手,我若是帮助韩秀,失去了我与胜三哥缔盟之义;我要是帮助胜三哥,岂不叫本山的寨主笑骂我不仁不义?你们告诉胜三哥赶紧出山,就说我也不看望胜三哥啦,你们给胜三哥带两句话去,就说我奉送的。你们大众出了莲花湖之时,如同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若是身在莲花湖内,好似鲤鱼落在千层网,彩凤投入钢铁笼。你们哥俩快出后寨见胜三哥,替我请安问候吧,我实不能拜见,叫胜三哥多多原谅我之苦衷。”贾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顿饭吗?”老寨主道:“韩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韩秀探去,岂不是反不美了?咱爷们不在吃顿饭。”贾明道:“不给饭吃,您给弄几十两银子也是好的。”杨香五道:“于叔父您别理他啦,他向来不说人话。”于爷说道:“我看你们还由此处出莲花湖后寨,千万谨慎小心。杨贤侄,愚叔不多嘱咐了。”二英雄这才拜辞于丰恒老寨主,由原路而归。

  杨香五在前,蹿房越屋,滚脊爬坡,出离后寨墙,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对面来了一个黑影,杨香五叫道:“贾明,前面来了一个人。”金头虎说道:“不用问啦,必定是莲花湖的贼,我拿石子砍他。”杨香五低声道:“别砍别砍。咱们人都在后山呢,也许是咱们人。”那对面之人,遂问道:“来者是杨五弟、贾贤弟吗?”杨香五一听,对面是三太的口声,遂问道:“对面可是黄三哥?”三太答道:“是我。恩师放心不下,派我前来探探。”金头虎说道:“喝,黄三哥,里面热闹极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给抓住啦。”三太说道:“刻下四更将近,老师放心不下,皆因为你们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弟兄三位说着话,即奔后山松林内,来到胜爷面前。胜爷一看杨香五、贾明甚为不悦,遂问道:“你二人为何这时才回来?叫我放心不下。”金头虎一看胜爷,着急说道:“胜三大伯,杨香五惹了祸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胜爷说道:“香五乃是细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这傻孩子说瞎话吧?必是你叫好了吧?”金头虎说道:“大杆子破画杆描银戟,我看到妙处,心里一叫好,嘴里喊出来啦,叫人家拿住啦,将我二人要开膛摘心饮酒。那老头一问姓名,一问我叫什么东西,三大伯还是您高明,原来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听说我是贾明,赶紧就将我们放啦,杨香五是我舅舅的盟侄。把我让至上房内,说小老鼠把皇上玩艺给那个贼头,那个贼头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断了一角,割袍就走啦。”胜爷说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傻小子要是砸锅的时候,他说话办事,明白极啦。杨香五接言道:“我于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许多的不便,叫我们代表给你请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莲花湖,韩秀问那秦尤上哪里去了,秦尤说道:‘我方由北京回来。’那秦尤对韩秀说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种无价之宝,明天聚集众位寨主,愚兄当众献宝。’次日中央大寨齐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齐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总辖寨主问道:‘宝在何处?’秦尤打开黄包袱取出三种物件,两件雅似小茶杯,玲珑透体,光华夺目,世间罕有。秦尤说道:‘这是康熙万岁的九龙杯,这一宗是康熙万岁的九龙盏。’又取出了一件宝珠的汗衫,说:‘这是康熙万岁正宫国母的珍珠宝衫。这三宗宝物万金难得,我将此三宝,奉送贤弟镇压莲花湖。’韩秀一看,满面通红,遂说道:‘身为绿林已经犯了法啦,再作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那还了得?康熙圣主乃是一代明君,岂能容此?必然旨意下来,十三省一体严拿。我要收下此三宝,乃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我要与你打一场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长速将此宝拿去,并且不可久往莲花湖。’秦尤恼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将桌角断去,言说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叫道:‘韩贤弟,哥哥这就走。’我于叔父说前三日秦尤出了莲花湖,携宝而遁,不知所往。我于叔父说道:‘秦尤已走,您跟莲花湖没有什么交涉。秦尤走后,林士佩即到了莲花湖,残败的喽卒也都归在莲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对韩秀说道:‘此案必然胜英办理无疑。’林士佩悬赏千两,如果拿着胜英者,领赏千两,各寨预备埋伏,俱都预备好啦,专等你老人家呢。于叔父说道:多多拜上胜三哥,赶紧出寨,实不能面见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众寡不敌,反为不美。我于叔父又说,要帮着咱爷们动手,他乃是莲花湖头一位老寨主;要帮着莲花湖打,他乃与你八拜之交,又与贾明甥舅之情,这岂不是为难吗?我于叔父拜劝你老人家,说咱爷们身在莲花湖,好比鲤鱼在网内,飞鸟投入笼中。若是出离莲花湖,我于叔父送给咱爷们两句话: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胜爷闻听笑道:“三太,你等来看,老夫结交天下宾朋,到处有用。莲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爷几个快走。”

  爷儿十数位将站起身形,忽然后山岭一阵风沙,江水荡漾。

  金头虎喊道:“天气晴和,满天明亮,忽然刮起怪风,这是闹鬼吧?我可怕神怕鬼。”胜爷说道:“哪有此事?这是后山大虫,龙虎斗,虎豹兴风。”话言未了,出岭上撞出一只猛虎,张牙舞爪,盆大之口,两只眼睛似两盏明灯,由山岭上跑将下来。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快上树吧!要不然拿你们当点心吃了哇!”杨香五道:“你在莲花峪打豹,怎么打来着?”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里,老和尚给我九环剑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头虎。”胜爷一看,他们小弟兄俱有惊恐之色,遂说道:“此物乃山中群兽之王,人皆畏惧,你们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学了一会子镖,咱爷们迎门三不过,三只金镖专降猛虎。”说着话老英雄转身迎将上去,虎由上向下飞跑,胜爷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对面,相隔至三五丈远,胜爷转面向东,转身掏出两只金镖。胜爷向外掏镖的时候,那虎已距离老英雄两丈余远,前腿一绷,后腿一蹬,两只眼睛犹如电光闪闪。尾巴一搅,卷起沙石,风声震动山林。小弟兄们见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担惊受怕,个个毛骨竦然,不寒而栗。老英雄掏出两只金镖,那只猛虎真是饿虎扑食的架势,前爪一仰,后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扑来,眼看着老英雄斜身一仰双腕,只见那只猛虎扑于尘埃,复又向上蹿起,连蹿数次,尾巴卷地,搅得山石乱飞。老英雄赶紧套挽手压鱼鳞紫金刀,那猛虎头朝东,尾朝西,老英雄鱼鳞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颈剁去,钢锋递进,连皮带肉一尺余深,抽刀撤身,顺势一纵,纵出一丈余远,抬腿三擦鱼鳞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们小弟兄看见了?咱爷们三只金镖迎门三不过,专降猛虎,你们弟兄俱都亲眼得见,切要谨记。”胜三爷与小弟兄说话,自然是非常得意,语至高兴之处,老英雄对着小弟兄们哈哈一笑,鱼鳞紫金刀插于背后。

  老英雄这一笑不要紧,在后山中笑出了一场是非。只见由树林丛中出来一条大汉,凶若瘟神,猛似太岁,手使一条三股烈焰叉,一声呐喊,叫道:“白胡子老头,你打死了虎,你还敢洋洋自夸?”胜爷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面啦,也不能躲避啦,这必是莲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问道:“足下是莲花湖那一寨寨主?”此人答道:“俺非是莲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后打猎砍柴,后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别人不许进山。”胜爷心中暗道:恶人必有恶人魔。胜爷又一转想:韩秀乃四十寨总辖,岂能畏一樵夫?胜爷遂问道;”壮士意欲何为呢?”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着老虎好几天啦,砸他好几叉没砸动他,你为甚么给打死?”胜爷说道:“壮士既然打猎,我替壮士将虎打死,壮士就将虎拿去。岂不美哉?”那大汉答道:“不成,你将虎给我打坏啦。你用镖打,把虎眼给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钱,你给把虎弄瞎啦,你得赔我活的。你又将虎脖子给刺断啦,那虎皮也碎啦,这个虎就没有值钱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赔不可。”胜爷一听,这是个浑人,岂有此理?胜爷遂说道:“壮士将就一点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语说得好,人死还不能复生呢,既是打死啦,那里去找活的呢?也是我胜英一时粗心,恐怕此虎伤人,所以误将壮士的虎给打死,壮士多多原谅吧。”胜爷语至此,只见那大汉哇呀一声怪叫,将三股烈焰叉抖得哗啦啦乱响,遂问道:“你姓什么?你再说一回,我仔细听听。”胜爷乃是一时的粗心,将自己真名实姓说出,再要隐瞒,也来不及啦,胜爷遂答道:“壮士,在下姓胜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总镖头是也。”那大汉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人人都说你是高人,原来你并不高,耳闻不如眼见哪。”此时金头虎贾明在旁说道:“高人是认着是身量高哇?身量高当什么?身量高接骆驼屎去呀!我跟你滚滚吧。”未等胜爷说话,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老师自能安置他。”过去一把将金头虎拉住。又听那大汉说道:“现在我在山里头听人家说,莲花湖来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叫捉拿胜英,谁要把胜英拿住,给林寨主送去,一千两银子现给不赊。这也是我走时气,他们谁也碰不上,单单给我送来啦。你也不用叫我费事,你就跟着我走,我将你交于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两银子,我将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几所房子,开上几个当铺,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着挨饿啦。你比老虎值钱多,你赔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胜爷闻听,微微冷笑。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为,我不叫你赔虎还不算,我还将你送出去。”胜爷心中暗想,这样浑人,决不能用言语将他说得不动手,非得动手,将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们闻听那大汉说话,俱各愤愤不平,面带怒气。列位,这大汉是谁呢?为何莲花湖后山单许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喽卒们出入还得有腰牌呢。原来这大汉是一个孝子,韩秀乃是恤老怜贫之人,他进山打柴,原是韩秀特许的。并不是韩秀畏惧于他,皆因为他有七十余岁的老母。他终朝每日在浑河套里摸鱼为生,但是他的膂力过人,他的饭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这一担子柴禾总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顿饭要是吃饱了,总得七八斤面。摸鱼吃不饱,便要饭吃,每日他要来饭,将那好的与他老娘用砂锅烩软和了,再给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总得饿着。有一天有几位老头在莲花湖外闲游,看见他在那里用砂锅给他老娘烩饭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将那饭倒在盆内,一大堆干饽饽,他狼吞虎咽,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问他说:“你怎么吃那些个呢?”他站起来说道:“俺这还吃不了半饱呢,天天挨饿。”那老者说道:“你为什么挨饿?你怎么不会干点活去呢?”那大汉说道:“干活因俺饭量大,没人要俺呢。”那老者说道:“你不会上莲花湖打柴禾去吗?你吃的多力气必大呀。”大汉说道:“俺没有家伙,怎么打柴呀?”老者说道:“我给你凑点钱,你买斧子,买担子,上莲花湖后山拾柴禾去,挑出来卖了,你们娘儿俩就不用挨饿啦。”列位,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圣人教人千言万语,不离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会为非作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为非作歹,身受刑法,为父母者心何以安?岂不是非孝吗?败坏先人的名誉,辱没已身,都叫人家笑骂父母,岂不是非孝吗?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人下流,贻祖宗以骂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会狡猾,不会欺诈,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来,从来成伟人,齐家治国之人,死后落下好名誉的,他事亲必孝,所以为国才尽忠呢。凡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有大节义之人,莫不孝其父母。这大汉一点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怜,所以才给他银子怜恤他,给他银子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饿,要不然年轻力壮,要饭都没有人给他。

  闲话少说,书归正文。且说众老者,你三钱,我五钱,给他凑集了三四两银子。他将银子接过,揣在腰中,连道谢都不懂得,还是他的老娘,对着众人千恩万谢。众人知道他是痴人,敬重他孝亲,谁还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银子买了一把铁板斧,又买了一个大筐、柴担子,剩下的银子交给了他的老娘,他就挑着担儿,去上莲花湖打柴去啦。那莲花湖的规矩,外人谁也进不去,那大汉向前一走,守桥口的喽卒就把他拦住啦,问他上里头找谁?他说不找人,拾柴禾去。喽卒对他说道:“不准拾柴禾。”他说:”不准拾柴禾不行,人家给我银子叫我拾柴禾。”喽卒往外一推他,他用力一推喽卒,就将那喽卒推了一个大筋斗,一连气将喽卒们推倒了好几十个。喽卒们没法,遂对他说道:“你等一等,一会儿叫你进去。”原来莲花湖的规矩,喽卒们不许打人,有事必须报告寨主之后,听寨主的吩咐。

  那喽卒们一看,他是一个憨子,喽卒遂到里面报告韩秀寨主去啦。韩秀遂打发老喽卒:“到桥口看看什么人,敢在莲花湖桥口打喽卒。不许和他喧哗,回来报我知道。”老喽卒来到桥口一看,原来是一个憨子,遂问他进莲花湖后山干什么?他答道:“进山打柴禾养活老娘,摸鱼要饭吃不饱。”老喽卒见他说话诚实,平常日也常常看见他在桥口外侍奉他的老娘,知道他是个孝子,遂回到里边,在韩秀面前给他美言几句。韩秀为人仗义轻财,恤老怜贫,听说他是个孝子,遂动了怜爱之心,遂叫老喽卒到桥口外告诉把守桥口的喽卒,准他进后山打柴,但不许再带别人进山。憨子从此遂进后山打柴,每日打一担柴,卖个一吊五六百钱;下雨天道路泥泞,卖个半吊八百的,好天就吃饱了,下雨天就吃半饱。日子长了,把他老娘背到山神庙内居住,又打了一根三股烈焰钢叉,打完柴禾打猎。以后有阴天下雨时候,由山内往外挑柴禾,却巧叫韩秀碰上啦,韩秀问他:“你一担柴禾卖多少钱?”他答道:“卖个一吊五六百文钱,下雨卖七八百文钱。”韩秀说道:“以后下雨的天,你就将柴禾挑在我的大厨房里去吧,怪费力气的,不用往外头挑啦。”那大汉果然下雨之天就将柴禾挑大厨房去,韩秀仍然给他一吊五六,也不少给他钱。这就是大汉进莲花湖的历史,后文书黄三太遇难于大江之中,大汉曾数次救护。

  且说这日那大汉追虎遇见胜爷将虎打死,非叫胜三爷赔虎不可。比及胜三爷道出姓名,大汉一听,又动了财迷之念,以胜爷为奇货,非要发财不可。胜爷一看,他原来是一个不识数的憨子,不以力服,不能了事,胜爷说道:“您就动手吧。”

  大汉并不客气,抖起三股烈焰钢叉,照准胜爷当胸就刺。胜爷见叉到来,一斜身躯,大汉的叉可就刺空了,胜爷乘势让过大汉的叉盘,右手一捋叉杵,说道:“你躺下吧。”大汉用力甚猛,将叉刺空,可就收不住脚啦,况且又是在山坡上,被胜爷这一持叉杆,向下一带,大汉可真听说,将叉可就交给胜爷啦,往前走了四五步,闹了一个狗吃屎。大汉摔在尘埃,一翻身站起来说道:“这回不算,不是你的本事,是我自己用力太大啦。

  凭力气你摔不倒我。”说着话,双风贯耳,两个拳头照定胜爷两太阳穴打去,胜爷用了个野马分鬃,将大汉双手腕一捋,往前一拉,说声:“躺下吧!”大汉来了一个外甥打灯笼——照旧。

  大汉趴伏在地,复又爬起来说道:“这回我没留神。”胜爷说道:“你再来新的。”大汉站起身形,一伸腿对着胜爷踢去,胜爷一闪身形,伸手将大汉的脚后跟拿住,往上一提。大汉这回可趴不下啦,因为胜爷没往前带他,是向上提的,这回大汉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胜爷叫道:“朋友,你站起来,摔一百个筋斗要是有重样的,我就不姓胜啦。”大汉这回躺在尘埃说道:“我不起来啦,起来还得躺下。我打不过你,我认你一个老师吧?”胜爷一听,可就笑啦,暗道:天下什么人都有,像这一类的人,真是天真烂漫。大汉又说道:“他们都说你是高人,我以为你身量高呢,原来你的能为真高。我认你为老师成不成?”胜爷闻听,伸手相搀。大汉起来,遂将身上泥土挥去,说道:“你收了我这个徒弟啦。”胜爷说道:“收徒弟那有这么草草的?我就收了徒弟啦。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大汉说道:“我家没有别人,就有一个老娘啊,七十多岁啦。”胜爷说道:“你要认了我这师傅,就得跟着我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有七十多岁的老娘,岂能离开你呢?”大汉说道:“你别跟我转文,转文我不懂,你是收不收吧?”胜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大汉说道:“我叫于兰。地。我就是水里能为大,人称我为混江龙。旱地不行。”胜爷遂说道:“我收你一个记名的徒弟吧。等你老娘百年后,黄金人柜,你到十三省总镖局找我去。现在你老娘离不开你。”于兰闻听说道:“什么叫百年后黄金人柜呀?”胜爷说道:“就是人死后人土。”于兰说道:“啊?就是死了?那么也好。”胜爷又向于兰道:“你在此山打柴,每日够你的用度吗?”于兰答道:“够哇。好天的时候,我卖来的钱,买十五斤面,我连吃饭再拿饽饽进山打柴,剩下的钱,我老娘收起来,留着阴天的时候不能进山打柴,买面作饽饽。可是阴天下雨八九斤面,我娘吃饱了,剩下我吃。”胜爷说道:“现在你的老娘在哪里居住呢?”于兰答道:“我的老娘现在山神庙内居住。”胜爷一看于兰这个粗人,颇能孝亲,并且说话诚实,心中暗道:“这才是我的徒弟呢。”胜爷遂叫道:“于壮士,我收你为记名的徒弟。老夫乃年迈之人,今天上床脱了鞋一双,明天不知穿不穿。我给你引见几个师兄,以后老夫若是不在,你兄弟们好有个互相照应。”胜爷遂指着黄三太等说道:“于兰,这是你师兄黄三太,乃是浙江绍兴府的人氏。这是张茂龙、李煜、杨香五等,彼此都见过礼吧。”胜爷引见已毕,遂问道:“黄三太,你们都谁带着散碎银两呢?与师弟凑一点,也可以帮助阴天下雨之时,不能进山打柴之用。你们留下三两二两的零花,剩下给你师弟。”黄三太、张茂龙、李煜等十余位,这个三两,那个二两,凑了二三十两。金头虎在旁说道:“我是瓷公鸡,拔不下毛来,一文也没有。生意人的习气,我不吊空杵。”胜爷见大家凑了二三十两,胜爷伸手一摸兜囊,掏出约有二十余两,共凑五十余两。胜爷遂用蓝绸手巾一包,递给了于兰,说道:“你将此物拿回去,交给你的老娘,以后再有大雨的时候,可以多买面了,不用挨饿啦。”于兰接银在手,遂将银子向兜囊一装,一伸手又将那钢叉拾起,说道:“我走啦。”胜爷说道:“这还有一只虎呢,你不要吗?”于兰说道:“你不要吗?”

  胜爷说道:“我不要,你弄了去吧。”于兰说道:“您不要我要。虎眼坏啦,就是虎眼值钱。虎皮我卖钱,虎肉我吃,比狼肉鹿肉都好吃。”话毕,将虎尾向手腕上一缠,往后脊背一背,又将连皮未断的虎头,用手一揪,扛起来就要走。胜爷说道:“且慢。”胜爷赶奔近前,由虎目中将两只金镖起下,擦了血迹还人囊中。于兰说了一句:“你真是好人。”大英雄背虎而去,连一个谢字都没有。金头虎说道:“你们真是傻人,还说他是憨子。你们这几十两银子花的多冤哪,要给我零花,我还感你们的情呢。”爷几个在此闲谈,暂且不表。且说于兰当年六月染病,多亏胜爷给的银子,医药治病。然后于兰报恩,在二打莲花湖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于兰走后,胜爷与众贤徒遂来到东山坡松林深处,众人换上水衣水靠,收拾好了零碎,复由原路回归稻田地内。来到漩涡水处,天将五更了,并不见高恒的踪影。胜爷仰天叹息:“高恒年轻误事,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到来?”金头虎直骂街:“水怪的儿子,把咱们给冤苦啦。他要是不来,咱们出不去。”

  正在此时,只听锣声震天,鼓响如雷,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众英雄回头观看,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八只采莲大船,船桅上有号灯,白纱大灯笼红字,桅顶上有青龙旗一面,上书斗大“韩”字,乃是韩秀偕同水八寨的寨主喽卒。众喽卒寨主,各执水战兵刃弩箭、七股鱼叉、青钢刺勾镰枪,乘船破浪而来。

  金头虎大声喊叫:“你们看西北角上大星落地,我就归位啦!我要驾返天台,龙归沧海,我可要归位了!”欧阳德说道:“坑了我啦,害了我啦,水怪的儿子要了我的命啦,”张茂龙说道:“要相距十丈二十丈远,乱箭齐发,我就成了大刺猬啦。会水的扎猛子,大鱼叉扎蛤蟆。”十数位少年英雄俱有惊恐之状。胜爷说道:“你们小弟兄们全都盘蹲在稻田地内,不要惊喊,老夫迎上船去。”三太叫道:“老恩师,你老人家水内怎避弩箭、七股鱼叉?”胜爷说道:“老夫到船前报上姓名,那韩秀未必放箭。”胜爷虽口出此言,心中哪里知道韩秀他放箭不放箭呢?胜爷心中思想,不过一死而已。正在大船将近危险之际,胜爷就要近前答话,会战群雄,不叫小弟兄上前,胜爷真称得起侠肝义胆。久后徒弟们谈道,谁不钦佩胜英?不像今世的英雄,我这有三把刀,八把手叉子,真到动手的肘候,他跑啦。要在往常时,杀七个宰八个,等到自己遇上点事,主意也都拿不过来,给鞋底子磕头啦。且说胜老英雄一飘银髯,面向西南要迎韩秀的战船。正在此时,稻田东忽然水底一响,鹅毛沉底的水中现出一人,口中叫道:“胜老伯父,不必迎战,小侄男高恒久待多时。”胜爷叫道:“贤侄你来迟了,我要迎上前去独斗群雄。你快救你哥哥等黄三太去吧。”高恒说道:“我将您与众兄长背到东岸去,韩秀的船尚到不了呢。胜老伯父您看,他的大船由西南奔东北来,他还得绕道呢,直接不能来到。此处向西南方有一里余地,都是稻田,半尺之深的水,他的船进不来,他的船得由西南方绕到北面,方能至此。”胜爷说道:“贤侄地理很熟悉,甚是甚是。如此先背你黄三哥。”

  高恒说道:“长幼有序,我还是先背老伯父。如有差错,小侄男负咎。”高恒语毕,遂将胜爷背起,胜爷一看,不是方才摸鱼的样儿啦,通身水靠,背后背定劈水刀。把胜爷背到东岸,破风滔浪返身回来,再背三太等弟兄,在水中犹如快马相似,将众弟兄俱都背过去,只剩下金头虎一人。金头虎道:“韩秀的战船到啦,贤弟快将我背过去啦。”高恒一见贾明说话低声下气,也就不好意思再吓唬他,未了这才把贾明背到东江岸。

  贾明道:“高恒你多背我一回吧。”高恒说话:“已经到了早路,我还背你干什么?”金头虎说道:“你不知道,到贾柳村,我弟男子侄常背着我。水里我干不过你,高恒小子,咱们俩滚滚哪?”胜爷闻听,一飘银髯怒道:“无知的贾明,你兄弟受了这大的累,将咱们大家背过,你怎么还与你兄弟开玩笑哇?”

  贾明说道:“他跟我玩笑,我不理他,我让他好些句啦。”胜爷说道:“后退,撤水靠,赶紧换衣服去。”大众俱各撤水靠,换上短打衣服。此时韩秀战船到了正西,紧靠稻田地,直隔二三十丈远,对面彼此观看。列位,韩秀因何追至呢?皆因胜爷打虎收徒弟,耽误工夫太大啦。早有踩盘子喽卒报告了韩秀,韩秀放心不下,不知镖行果然来了多少人,所以韩秀亲自带队来追。英雄站在船头,向东岸上一看,此时天光方亮,还看不甚真,约有十数余人,其中有一位白发苍苍老者。韩秀吩咐水八寨的八位寨主,鸣金收队。水八寨八位寨主,大寨主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将张林及众寨主愤怒,大家说道:“总辖寨主爷,东江坡只十余人,为何鸣金收队,不去捉拿?”韩秀笑道:“你等乃一勇之夫,实无学问。胜英手下高人甚多,鹅毛沉底之水,尚有高人可以来往。你们八位寨主,谁能凫过此水?船若绕十余里靠岸,胜英已然远去。我能凫此水,我追将过去,我也未必赢得了胜英。不如权且作一小面子,放他们一走,暗中还存一分感情。”八位寨主闻听,俱各佩服,遂说道:“总辖寨主高明,我等不及多多矣。”

  且说东岸上黄三太等问道:“老师,怎么韩秀鸣金收队呢?不向东岸坡追赶呢?”胜爷答道:“总辖寨主韩秀乃是文韬武略之人,比你们小弟兄高之十倍。列位不能凫过此水,韩秀自己能凫此水,他未必是老夫敌手,因此鸣金收队耳。我们二人,这是一个暗暗的过节。”胜爷叫道:“高贤侄,进莲花湖劳贤侄接送,受此大累,那秦尤前三天已经逃出莲花湖,拐走三宝,不知下落。我有心拜望你父,奈因我的官司甚重,秦尤不知何往,你见你天伦,替老夫多多拜上,就提胜英有事在身,不能前去会晤。”胜爷又问道:“你父在家近来作何事业?”高恒答道:“我父现在每日上山打柴为业,小侄捕鱼,我父子渔樵生涯,粗衣淡饭耳。”胜爷心中暗想,高竹坡可称得起高人也,武艺超群,来无踪,去无影,而能甘守清闲,不问世事。若我虽有微名,终日在刀山鼎镬之中过此生活,不及我高贤弟多矣。

  胜爷思索至此,不住地叹息道:“贤侄,替愚伯代问候你父,求你父子原谅愚伯可也。”高恒答道:“我昨夜回家,对我天伦将您的事情细说了一遍。我父欲要前来,帮助伯父探莲花湖,然后我父又一想,与莲花湖水面上的朋友有八位相识,倘若叫人家看出来,与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我父未能前来。我临来的时候,我父对我说道,您探完莲花湖,就此到我们家里住上几日,老弟兄十余年未见面,要盘桓几日呢。”胜爷说道:“老夫公事在身,心绪如麻,实不能耽搁日期。多多拜上你父,后会有期。”高恒又道:“我父说您以后要有用我们父子之时,您赏赐一信,我父子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胜爷说道:“以后若有用高明之处,老夫必然请贤侄出山相助。”语毕,高恒与胜爷彼此施礼告辞。

  胜三爷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率领众人返回镖局。走出莲花湖三四十里,师徒众人来到镇店打尖吃茶,次日返回十三省总镖局。来到距离镖局三十余里,神刀将李刚李四爷,率领镖局三十余位镖头迎接胜爷,胜爷与李四爷一同回归镖局,皆因为李四爷等放心不下,前来迎接胜爷。众英雄回到十三省总镖局,聋哑仙师问胜爷踩探莲花湖之事如何,胜爷说道:“贾明、香五夜探莲花湖,巧遇盟弟于丰恒,贾明甥舅相认,于爷将秦尤之事俱都说明。秦尤果然将三宝怀归莲花湖,欲送与韩秀,那韩秀未收。韩秀并说:‘秦仁兄,你惹下塌天大祸,我不跟你打这官司。你将三宝带走,我莲花湖实不敢收留。’秦尤恼羞成怒,当时亮出匕首断桌一角,割袍断义,划地绝交。秦尤遂遁出莲花湖,并将三宝拐去,至今不知投往何处。好一个韩秀,可谓知己知彼之类,真大英雄也。”又将莲花湖后山打虎,收下一个寄名徒弟之事,与聋哑山师细说一遍。

  胜爷又派胡景春,将范老者送到丁家店,并将搭救难女之事,与范老者略述一遍,并修书一封,求丁绅董将范老者送归家内,以尽终始,好叫他小夫妻破镜重圆,散而复聚。

  胜爷休息半日,第二日与大众再议访拿秦尤之策。大家吃完早膳后,忽闻镖局外一阵大乱,只见门房探子跑进三四个人来,口中说道:“胜老达官爷,外面来了两个武职官,一位守备李廷仁,一位院衙王千总。府县衙门的官人,他们要拜见胜老达官,言说有要事面呈。”胜爷说道:“大概是皇上丢宝的案子追得甚急,要锁拿我胜某进京吧?”胜爷又说道:“这也是胜某情屈命不屈。”将话说罢,胜爷站起身形,率领众英雄迎出镖局。来到大门外,一看守备千总与县府之人,俱都颜色更变,面带惊慌之色,其中又出一桩惊人的差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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