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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英雄店刘士英行窃 碧霞山胜三爷遭殃

 

  话说胜爷与铁天胜分宾主落座,保镖的是晚辈,打横一坐,伙计给打洗脸水沏茶。擦完了脸,喝着茶,胜爷向保镖的说道:“你的镖旗哪里去了?”保镖的答道:“在前站下船,我师兄告诉我,到杭州不要喊镖,喊镖恐怕出差错,我将镖旗藏在车里啦。”胜爷说道:“你太傲性啦,你师傅的镖旗镇九江屠,谁人不知?也不是净以武力对待,每年你知道有多大的应酬?谁也不好意思劫镖。”胜爷又问道:“你家里大概是富户吧?”

  王九龄答道:“小侄男家里有十几顷水田,一二十余顷旱田。”

  胜爷闻听,微微一笑,又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后你要多加小心。你没有镖旗,谁看见也不容你过去。你不闻年年防歉,夜夜防贼?每逢镖人店的时候,夜间必须亲身察看驮子,为的是防备小贼。你要是一傲性,就许将镖多少丢点。比如绸缎镖,夜间有人给你偷出两疋去,到当地交货的时候,客人一看少了两疋绸缎,人家若将此事传扬出去,多不好听啊。”

  王九龄闻听此言,连声答道:“是是是,从今后当以小心。”爷儿三个又说了一会闲话,胜爷又叫道:“王贤侄,你与客人一同用饭去吧,我与你铁师叔还有事呢。”王九龄与胜爷、铁天胜行礼告辞。胜爷叫道:“铁贤弟!你在家中纳福了,天下英雄会,给你下请帖,你都未能一去。”铁天胜闻听,打了一个唉声,叫道:“三哥,提起此事,小弟实在灰心。皆因当时二弟病重,看看要死,兄弟情肠,我如何便抛下他而去?那知道几天的工夫,他就逝世去了。”胜爷闻听,心中暗道:“我错怪铁贤弟啦。”

  胜爷遂问道:“发引了没有?”铁天胜道:“现在后花园停灵,拟定明年出殡。”胜爷说道:“今日天气已晚,明天叫伙计领着我,我买一份冥礼,灵前吊祭。”哥俩喝着酒谈话,胜爷说道:“铁贤弟,你我挨肩擦背,已有二十余年,我深知道你的性情骄傲,对于守节的弟妇跟前,你可多要尽心。”铁天胜答道:“胜三哥不用您嘱咐,我绝不能待错了。自从您二弟弃世,我就将家务俱都交给弟妇管理,不叫您的弟妹当家。我那弟妇娘家乃是书香门第,我也曾对他说过:弟妇你愿意在家住,愿意住娘家,来往随便。绝不敢待错。”胜爷问道:“二弟妇娘家何如人也?”铁天胜道:“江苏省罗家岭,姓罗,乃是唐时罗成的后人。二弟妇的胞弟名叫罗文,人称铁掌赛昆仑,表字兴龙,此人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龙,横推八匹马,拽倒九只牛,两膀一晃有千斤膂力,日行千里,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要求取功名,武状元犹如探囊取物。此人久读律例,有一日他观闲书,看到他先祖的故事,他知道自古忠臣难免丧身疆场,因此不求功名富贵,隐居不仕,常自比徐达,习学渔樵耕读,看破尘世,故此人称为隐士,那是咱弟妇的胞弟。”胜爷说道:“我耳闻有这位,未曾见过,倘久后有机缘的时候,你给我介绍介绍。”弟兄二人正在谈话之际,有一老者打着白纸灯笼,掀帘笼而人,叫道:“老当家的,二太太娘家来人吊祭。”铁天胜叫道:“老管家,你来见见,这是我胜三哥。”老家人拜见了胜爷,铁天胜道:“你告诉内宅待客,就提我与胜三哥说话呢。”胜爷说道:“你陪着我说什么话?你先招待客去,明天我叫店伙计领着我,我再去吊祭。”铁天胜不敢违背,站起身躯,跟着老管家奔内宅而去,叫道:“伙计!这是我胜三哥,好好照应。”

  店主人主仆走后,胜爷自己独坐,胜爷正在喝着茶,听柜房有人喊道:“将他推出去,若不看你少眼无目,非打你不可。”

  胜爷闻听,由上房里出来,心中暗道:“这是吵店子,净打架。”

  胜爷来到柜房一看,三四个伙计向外推一位无目先生,身穿旧蓝布大褂,二目之中一点黑眼珠也没有,窄板鞋麻梗线串绑着,手中持着明杖。胜爷说道:“你们快放手,你们要将他推倒摔着怎么办?”伙计不敢违背,放开瞎子。胜爷过去,扶住无目先生的明杖,就听无目人问道:“你是这店掌柜的?”胜爷答道:“非也,我也是住店的。”瞎者说道:“他们这个店太恶哪,打死人白打吗?他们要将我打死,得给我买一口棺材。”

  胜爷说道:“老先生,我虽然是住店的,我与店主人有个认识,回头我必叫您顺气。”胜爷拉着瞎子的明杖,进了东跨院上房。

  胜爷问道:“老先生贵姓啊?”瞎子说道:“我姓刘啊。”胜爷将瞎子拉到茶几旁边,让瞎子落下座,胜爷给瞎子满了一杯茶。瞎子问道:“您贵姓啊?”胜爷说道:“我姓胜啊。”瞎子说道:“人要是倒了运,喝凉水都塞牙。三天没开张啦,今天晚半天走到钱塘下关,有一个老太太叫我算卦,我们有公价,二十四文一卦,算完了卦给了二十三文,借了两家都没借着那一文。老太太说道:‘短一文吧,下回算卦再找补吧。’我也没法子,短一文就短一文吧。三天没吃饭啦,赚了这么一分卦礼,还不够。我打算吃点什么,好容易打听到店里,我方才进了店,他们这群伙计不答理我。我说掌柜的给我来一个热汤面吧,他们是成心,半天的工夫,将面端来道:‘面得啦。’我拿筷子一挑,一碗面只有十来根。没法子,垫垫饿吧,吃完了饭,我问掌柜的:‘你这碗面多少钱哪?’他们说:‘二十四文。’我腰里只有二十文,我说;‘欠你们一文,明天再还,今天我还要住店,也等明天作买卖回来给钱。’他们不说买卖话,他们说:‘等盖好了房子你再住吧。’我跟他们一分辩,他们一堆打我一个人,叫他打死我,我倒有了棺材钱啦。”胜爷说道:“老先生还没吃饭呢?”瞎子说道:“三天没吃饭啦。”

  胜爷说道:“老先生,四海之内,皆为兄弟。我今天交你一个朋友,咱哥俩在一块吃一块住。明天您走的时候,我再给您十两八两的,您换一换衣服,理一理发,再做买卖就该开张啦。老先生你看看我,胡子都白啦,你是兄弟,我老哥哥说的这话对不对?”瞎子一翻白眼珠,似要哭的样子,遂说道:“胜大爷子,你管我一顿饭,我至死不忘大德。”胜爷说道:“先生言之太重了。”胜爷遂叫伙计,问道:“你们是什么饭现成?”

  伙计答道:“大饼大面清炖牛肉,都是现成的。”胜爷说道:“给我来两碗清炖牛肉,二斤大饼,再配一碗汤。先生喝酒不喝?”瞎子说道:“不会喝酒,一闻酒味,脑袋就痛。”店小说道:“这回瞎子可蒙着啦。”胜爷说道:“不许胡说,快去预备。”瞎子说道:“若不是胜老爷子给我吃,设是我买,这些伙计还许不卖呢。”跑堂的到灶上叫大师傅给盛了两碗牛肉:“要精致点,别叫胜三爷挑眼。”

  工夫不大,俱都端到上房,摆上小菜。胜爷心中思索:这位先生也有五十多岁啦,只为无钱,这样狼狈。胜爷不由得可怜瞎子,将瞎子让在正座,瞎子说道:“胜老爷子你也吃呀。”

  胜爷说道:“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咱是弟兄,你不要客气,我才吃完了饭,你请吃吧。”瞎子拿起饼来,打了一个卷,一口一个月牙,香甜美味,吃了一个不亦乐乎。胜爷看着,心中暗道:“这个先生吃得太多了。”胜爷见瞎子吃完了,又问他:“吃饱了没有?”瞎子说道:“吃多啦,你别让啦。”跑堂的打过漱口水,瞎子说道:“不漱口,一漱口,香味就没有啦。”

  胜爷与跑堂的俱都暗笑。胜爷将瞎子让到茶几旁,又给满了一碗茶。瞎子说道:“胜老爷子,这个人要老了也就不值钱啦,我年轻的时候,算一天卦,到店里还要消遣消遣。现在不行了,吃饱了就不爱动弹了,我坐不住啦。”胜爷说道:“西暗间有一张大板床,咱们哥俩足够睡的。”瞎子说道:“你不嫌我脏啊?”胜爷说道:“这是哪里话来,何脏到之有?”胜爷拉着明杖,将瞎子领到西暗间。列位,胜爷是何等身份?居然能服侍要饭的,可见胜爷爱老怜贫。

  瞎子到了西暗间,贴西板墙向床上一坐,直打哈欠。胜爷说道:“老先生你困啦,就歇着吧。”瞎子一翻白眼,说道:“胜老爷子,年年防荒,夜夜防贼,你将门关上点,我这钱褡里有一个破托肩的大褂别丢了。”胜爷心中暗笑,遂插上门。瞎子又说道:“你用凳子顶上点。”胜爷说道:“好好。”又拿起凳子将门顶上。瞎子脱了破鞋躺下,工夫不大,打呼噜,说睡语咬牙。胜爷此时也觉劳乏,摘下鸭尾巾,脱了衣服,一切物件俱都包好,胜爷是体面人,每逢住店,夜间出恭,必要出去,青缎靴子未脱。胜爷方才躺下,就听瞎子打着呼噜说睡语,口中说道:“大奶奶,你这个少爷是火命,少奶奶是水命,卦书上有云,水火不相当,夫妻难久长,不独儿女少,纵然不死也离乡。老太太你老人家给我五百钱卦礼,我到店里,夜静更深,我请七十盏红灯花,我给少爷少奶奶祭祭星。”胜爷噗哧一乐,心中暗道:“真是瞎子口,无量斗。他到店里买大面吃,给谁祭星啊?”胜爷也觉一时困倦,可就睡着啦。

  正在睡梦中,听窗户叭叭叭三声响,将胜爷惊醒。坐起来一看窗户,就是三道立闪。胜爷心中暗道:“大概阴天啦,打闪呢。”胜爷又从破窗窟窿向外一看,满天星斗,并未阴天。

  又一看屋中蜡灯已灭,也听不见算卦先生呼声。胜爷叫道:“先生。”叫之不答,呼之不应。胜爷以为是瞎子出去解手去啦,将灯扑灭了,然后又用手一摸,果然不见瞎子。胜三爷来到外间屋一看,外间屋灯也灭啦,伸手一摸门闩,并未挪动。再摸东暗间屋门,倒扣着呢。胜爷一想,忘了与店中要火种了,遂取小包袱取火折,到西暗间一摸小包袱,踪迹不见。胜爷心中说道:“我进店之时,看见外屋茶桌底下有火纸。”胜爷伸手摸着火纸、火石、火镰,打着了火,将里外间蜡烛俱都点着,里外间一照,仍不见瞎子。胜爷心中明白,所有一切东西,俱被瞎子盗去了。慢说是我住我盟弟之店,就是住别人的店,我也不能声张,十三省总镖头,被瞎子给将东西偷走啦。胜爷思索之下,三飘银髯,自言自语说道:“我这条老命必要伤在杭州。”胜爷用蜡烛又仔细一照,一看外屋门横楣之上,窗户有一扇半掩着,胜爷又低头一看顶门的小几凳,有脚踩的印子。

  列位,这是诚心叫胜爷知道,要不然一点痕迹也不会留。胜三爷将几凳搬开,开门出去,来到院中四外观看,并无有影儿。

  又纵上房去观看,就是东厢房上有一条黑影,胜爷心中欢喜说道:“只要我看见你的影儿,你就跑不了。我若不将刀镖等物追回,我怎见镖行众位?”胜爷遂追赶贼人,胜爷后边追,那人前面跑。出离钱塘关六十余里,那人只相隔胜爷一箭之远。

  胜爷紧迫,那人紧跑;胜爷慢追,那人慢跑;胜爷不追,那人在前面等着。又追出三十余里,眼前一座峻岭高峰,眼看着此人上了山坡,胜爷随后也追上山坡,上了山坡向北去。一望俱是平坦之地,有几个平台,又向正北半里之遥,山坡下白水滔滔。老英雄追到水边上,胜爷说道:“你还上哪里跑?”此时天色大亮,那人一回头,胜爷观看此人,眼珠黑白分明,精神异常,背后背着胜爷的小包裹,并未拿明杖。那人道:“胜老达官,你摸摸你项上的六阳魁首还有吗?”胜爷问道:“足下何等人也?”那人道:“行不更名,我在店里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姓刘名叫士英,人称别号闭眼神佛。胜老达官,你追的五个人犯,俱在此山,这座山叫双松岭碧霞山,我父子占据此山。我救的是闵老寨主与少寨主,老寨主是我之姐丈,少寨主是我之外甥,我并不是救三鼠,皆因那时屋中黑暗沉沉,无有灯光,我一慌忙,将三鼠的绑绳先解开啦,这才将他三人救走,然后又将众人接到碧霞山。我们大家在一块儿吃酒谈心,我对他们说了一句大话:“若我将胜英置之死地,易如反掌。”他们大家苦苦哀求,非教我给他们报仇不可,逼得我没有法子啦,所以我才够奔店里刺杀你。皆因你有行侠作义之风,并桌上床下伺候我,你真是仁人君子,我将刀亮出了三次,我没肯杀你。胜老达官,你将珍珠灯已经盗回,差事交官,面子已足,我给你几十两银子盘费,请回贵镖局吧。”胜爷说道:“刘寨主,你将我东西原物交回,我还要那五个差事。”刘士英说道:“胜老达官,我摆一个阵,你要破了此阵,我就将刀镖原物归还。”

  胜爷说道:“你摆阵我看吧。”刘士英转身奔西南而去,胜三爷后面跟随,眼前一道大寨子墙,刘士英一吹呼哨,出来几名喽卒,齐声说道:“寨主回来了。”刘士英说道:“胜老达官在外稍候片刻。”胜爷说道:“好好好,请你快出来。”胜爷观看,由打里面出来六十名喽卒长箭手,又出来六十名喽卒削刀手,又出来六十名挠钩手,共合三六一百八十名,俱是精明强干,相貌堂堂,东西排班而立。又有四名少年的英雄,胜爷一看这四位,都是手擎鸡爪镰,耀眼发光,这四位少寨主乃是刘士英四位少爷。大少寨主刘金祥,年在二十五六岁;二少寨主刘银祥,二十三四岁;三少寨主刘福祥二十一二岁;四少寨主刘禄祥十八九岁,俱是方面大耳,五官端正。后面又有二人并肩,林士佩在左,闵德润在右。大少寨主闵德润穿一身青,给他娘穿孝,手中拿着一条金鼎秋龙搠,这条搠比他本身那条搠轻一点。林士佩手执狼牙钻。再向后看,左有闵士琼,怀抱提鹿双枪;右有闭眼神佛刘士英,蓝云缎壮帽,蓝绸子短靠,十字绊上横插十三节点穴枪,插在皮囊里耀眼明光。刘士英说道:“胜老者,你独自一人,焉能打得出去碧霞山呢?”刘士英又道:“你是孤掌难鸣。林寨主能战你百十个回合不能?闵大少寨主也能战百十个回合吧?您能出得去此山吗?看我与姐丈二人能战您百十回合不能?我那四个犬子也能战您百十回合。胜达官你再向后看看。胜爷一看,后面老道七星真人、张德寿、柳玉春、崔通,俱都抱着应手的兵器,有不可一世之概,本山的三十多位寨主,也都仪表不俗。刘土英又说道:“胜老者,你还没有兵器呢,我赢了你也不高明。”刘士英回头叫喽卒:“将各路的兵刃架子抬来!”工夫不见甚大,众喽卒抬来了十八样长兵器,十八样短兵器,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十八样大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样暗兵器。又有许多镗练棍棒,蜡杆子,都是加重的分量。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带钩的,带尖的,带刃的,带锁的,带环的,带套的,带翅的,带绒绳的。六十样兵刃摆在西南。刘士英说道:“您自己挑一样用吧,您的刀、镖、甩头没有啦。”胜爷一伏腰,刘士英说道:”长箭手,挠钩手,可不许暗算胜老达官。如有暗算者,不论是谁,以军法从事。”胜爷走到大兵器架子前,拿起一把朴刀。胜爷提刀在手,此刀利刃锋利,虽不如自己的鱼鳞紫金刀,杀人如同削瓜切菜一般。老英雄提着刀转身归还正北。他们山上的人围着三面东、西、南,胜爷故此在正北方。胜爷将刀放在山坡之上,将白发挽好,勒十字绊,绷英雄带,登了登青缎子靴子,抬胳膊递腿,没有绷吊地方。将大朴刀拿起,向靴底擦了一擦,叫道:“刘寨主!单打独斗我奉陪,要群殴就一拥齐上。”刘士英说道:“焉有群殴之理?”刘士英摘皮条带,一抖十三节练子枪,哗啦一声响,二英雄要比赛输赢。

  列位,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句话。且说群贼何以都到碧霞山呢?皆因群英会,林士佩被蒋五爷打伤,无脸面回莲花湖,他与老道七星真人,够奔杭州,投奔双松岭碧霞山而来。

  林士佩本是南七省有名的人物,刘士英故此收留他,打算劝他别跟胜爷结仇。刘家父子是闵老寨主所请,专为在外面打探官兵的消息,因在江苏看见官兵齐队,遂跑回萧金台,在萧金台待了半夜,没有救闵家父子之策。正在此时,就听山外面一乱,镖行将差事放在空室内。刘士英对二子说道:“合该闵家父子不死,可有救他们的机会了。”爷儿三个遂打山外地道下去,一直进了空房,将闵家父子救走。三鼠是借光啦,不然刘家父子焉能救三鼠?若不是三鼠,还惹不下大祸呢。三鼠要逃回碧霞山,刘士英不允,三鼠遂由旱路也奔双松岭而来。闵家父子上了船,此时父子相见,不觉潸然泪下。只因秦尤一人,将一座万年事业的萧金台,一旦冰消瓦解。刘士英道:“事已至此,姐夫你就不必伤心啦,凡事都是天数,决非人力所定。咱们就此快走吧。”说罢此话,急忙开船直奔杭州而去。刘士英说道:“外甥外甥女进了山时,千万别提群英会之事。若是与你二舅一学说此事,他必然找胜英去。没有事时,他总想着与胜英比赛。”船到了杭州碧霞山,姑娘归了内寨,大众寒暄已毕,二老寨主问道:“怎么外甥穿了孝啦?”德俊答道:“我母得暴病而亡,我们父子不愿占山啦,打算回归故里。”当日姑娘在内寨,将舅父、父亲、表兄等请到后寨说道:“我娘临死时遗言,我与德俊回归舅父原籍,耕田种地为生。”刘士英闻听,非常之喜,说道:“这有何难?”你们愿意几时走就几时走。”

  姑娘说道:“就请舅父给我们雇船吧,可雇民船。”刘家父子给将船雇好,闵秀英姐弟二人及婆子家人丫环,登船奔江苏而去,暂且不提。单说聚义厅上摆上酒席,大伙用饭时,刘士英说道:“镖行必到杭州,我能将胜英刺死。”林士佩说道:“寨主为何不给大家除害呢?”三鼠也怂恿刘士英。刘士英一句话出口,不好收回,只可照办。派喽卒买了一身破衣服,一条明杖。当日出来到杭州,第二日就听有人传说,保镖的跟英雄店打起来啦,非出人命不可。又听有人说道:“有胜三爷给了解此事,已经完啦。”刘士英记在心中,遂奔英雄店,故意与伙计打架。胜爷将他让到屋时,刘士英就要刺杀胜爷。他一看胜爷这样谦恭,不忍动手,并且胜爷又管他饭,给他银子,所以夜间刘士英用竹子枕头,将胜爷小包袱替下来。列位,胜爷怎么睡得这样死呢?皆因为好几天没有睡觉啦,劳乏已极。又觉着住盟弟之店还有什么事呢?这就是刘士英盗胜爷东西一段倒插笔,书表前文。

  且说二英雄方要动手,七星真人低言叫道:“刘老寨主,你老人家这一给他刀,就坏了事啦,他人老刀不老。依贫道之见,你老人家将他引到鹰愁涧,跟他单打独斗。老胜英能折不弯,你老人家跟他比赛什么,他也不能含糊。你老人家跟他水战,将他引在水里,不费吹灰之力,要他一死。”刘士英闻听七星真人之言,点头称善,遂对胜爷又说道:“群殴我们人多,您只一个人,那如何行呢?我这旁有道涧,我与老达官水战,如若带一名喽卒,那就算我输啦。”胜爷一看,刘士英已换好水靠,胜爷心中暗道:“刘士英将我水衣盗去,我若跟他要水靠,他绝不能给我。”老英雄思索至此,长叹一声。此时刘士英已出了寨子,刘士英在前,胜爷在后,二人直奔山坡西方而去。走至二里之遥,工夫不大,来到涧旁,纵身下水,胜爷金蝉脱壳,也人了水中。胜爷见刘士英水没过膝,二英一前一后,乘风踏浪,向西南游去。又有二里之遥,再往南去,水面有一座横山,四面八方都是水。南北长有一里之遥。来到北山根,由北山根往西去,到了西北角,又往南去,刘士英绕到山凹里,探出半节身躯点首叫道:“胜老达官,此处水深,你我二人就在这儿水战。”胜爷此时在东南角,刘士英在东北角,顺着山根过去的,东北角上是一个山凹,他一点首叫胜爷,胜爷遂奔东北而来。刘士英在山凹里早有预备,水底下早下了七八百斤重的大铁锚,刘士英抓住铁锚,一个猛子扎在水中。胜爷不知道,直奔东北角而来,不见刘士英,胜爷心中也以为他扎猛子啦,胜爷遂向水深处游去。方到水深处,就觉着水流力大,从来没遇过这样水流,被波浪一打,胜爷不能抵抗,被浪将胜爷打人鹰愁涧,胜爷暗道:“不好!”此时已经将胜爷打在极深之处。胜爷向山坡游回二尺远,又被波浪打回去一丈多远,如此者四次,胜爷力尽,被水流冲到了滩口。胜爷身下觉着水底有物,踩着很软,就觉小腹上有一条冰凉的铁锁链挡住,胜爷撒手插刀,双手紧紧抓住拦江锁链,死也不放。此时胜三爷长叹一口气道:“胜英,胜英,你就这样的下场?想我胜英自幼读书,孝顺父母,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胜爷又想起老师艾道爷,叫道:“恩师呀,弟子身逢绝地,再不能与师傅见面了!可惜我剪恶安良,替天行道。”又想起镖行之人,自言自语说道:“从今后,再不能患难相共了。”胜爷正在万绪萦怀之际,抬头往山上观看,就见这座山足有三十余丈高,半空中有一泉眼,犹如碾盘大小,黑水往外冒。又见泉上有一块匾,石头刻的,上写:“鹰愁涧。”胜爷看罢,心中说道:“我名胜英,去到鹰愁涧,绝不能再有生望了。”此时胜爷两手扶住拦江锁,怎奈水流太猛,竟将胜爷打了一个筋斗,由拦江锁上过去了。刘土英探头一看,说道:“胜英老命休矣。可惜这样的好人,临死落一个尸骨无存。”在胜爷没被波浪打过去的时候,刘士英纳闷:“胜英怎么这大的水性呢?十丈八丈的大船,不能存留一会。”刘士英正在纳闷的时候,见胜爷一翻身,扎入水底。

  刘士英又由原路而归,转到西山角,由西山根向北,到西北角,破风踏浪,往东北而去。正踩水往前去,东北角上来了一只船,船上有四个人站立,还有四个水手,直奔刘士英而来。

  相距不远,刘士英一看,正是四位少寨主。刘士英直奔船头,刚一扶船头,大少寨主、二少寨主向船上一拉,将刘士英拉到船上。四位少爷齐声问道:“天伦与胜英比武如何?”刘士英说道:“并未比武,道爷划策,是叫我将胜英引到鹰愁涧。”大少寨主问道:“引到急流之处没有?”刘士英说道:“老胜英水性真高,在滩口那儿还扎挣了半天,才冲人大流而去。”大少寨主打了一个唉声说道:“可惜,可惜,老胜英一生一世替天行道,落个临死尸骨无存。”说着话将船拢了岸。刘士英对众人说道:“眼见胜英打人万丈深处,尸骨无存。”林士佩仰面大笑道:“胜英,胜英,你也有今日之下场!”七星真人念了一声无量佛:“拔了我肉中之刺,目中之钉,从今后我高枕无忧矣。”太仓三鼠全都大笑,闵家父子喜笑颜开。列位,这就叫好人死了,小人随了愿啦。老道又道:“我要借花献佛。您的酒菜,我们给您满酒。”当时大厅前摆下酒席,大众开怀畅饮,刘士英、闵士琼、林士佩等,尤其欢乐。刘士英此时向东面桌上一看,有四位闷闷不乐,若有所思,刘士英一看,不是外人,正是四位少寨主。刘士英道:“你弟兄为何愁眉不展呢?一家有事父子商量,国中有事君臣商量,有什么心事可对我说来。”当时大少爷说道:“君有过臣当谏,父有过子亦不可不言。天伦平日很羡慕胜英,此时害他尸骨无存。现在当着姑父,我说出来可别怪我,姑父不该叫二表弟去北京盗狱,都是姑父之过,若不将秦尤救出来,何至有二人皇宫内院盗灯之事呢?父亲救我姑父表兄,理所当然,又误救了三鼠。胜老者追到这里,父亲将他较量输了,比什么都强,何至于将胜老者置于死地呢?再说人家胜老达官舍命交友,是一个仁人君子。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若走漏了风声,要被胜老者镖行中剑侠客等知道消息,他们必然来报仇。咱们这小小的碧霞山,乃是庄家山,喽卒寨主不过五百名。我姑父的萧金台,比咱们山寨大有二十倍,聘请十四省英雄,尚且瓦解冰消,何况咱这一个小小碧霞山?”刘士英闻听大少寨主这一席话,不由得一愣,自己说道:“我未加思索,无故害他一死。你有这话何不早说呢?”大少爷道:“我弟兄在前,父亲在后,大家秘密商议,孩儿如何知晓呢?”七星真人赵昆福站起身来道:“老寨主,无妨无妨。您打店中引出胜英来,店里有人知道吗?”刘士英道:“店中并无一人知道。”老道又道:“店主人与伙计都不知是您将胜英引出来的,在胜英那方面,是神不知鬼不觉,他们也找不到碧霞山这里。”刘士英听罢七星真人之言,遂鸣锣聚众,对七星真人赵昆福道:“我传话喽卒,谁要声张将胜英引在鹰愁涧之事,必要以山令实行。”老道点头称善。刘士英这一集众鸣锣不大要紧,倒惹出祸来啦。工夫不大,合山之人俱到,刘士英对大伙说道:“今日集齐,不为别事,只因我在杭州假装无目先生,夜间我将胜英衣服刀镖、暗器零碎等物,俱都盗来。老胜英追到咱们山内,我与胜英徉言比武,将他引到鹰愁涧万丈深渊,百年尸骨不见。大众对于此事,必要严守秘密,自今日起三道山口加班,不可疏忽。”刘士英又叫过一名木匠,说道:“你赶快造六十个腰牌,无论何人出入,必须以腰牌为证。”

  此时有碧霞山的一名喽卒头目,姓王名兴德,全山喽卒都归他辖管,已经年到六十。年轻的时候,他在蓬虎山给明清八义充当喽卒,人是非常的可靠,但是就有一样,每日必醉几次。

  他在蓬虎山也是一个头目。一日王兴德吃酒带醉,他在山口外巡山,忽然间见前面来了一个孤行人,扛着一个大褥套,看那样子褥套很沉重,王兴德酒后无德,他可就急忙走上前去,大声喊道:“行路客官到此留下买路的金银,饶尔不死。”说着话亮出刀来,那行路之人只得放下褥套就跑。列位,王兴德心中明白蓬虎山的山令。他遂打发喽卒,扛起褥套,由后寨门走到了自己屋中,将褥套向铺板上一放,用手一摸,里面有银子,非常的欢喜,买酒买菜。这日正是秦八爷查山,见有少年在树林中要上吊,秦八爷赶奔近前,将绳解下来,问道:“你因何在此上吊?”那少年答道:“我打此山路过,这山中出来一个人,将我行李劫去,我也回不了家啦。”秦八爷闻听大怒,遂将少年叫至山口外,令喽卒看守。此时有喽卒们暗中告诉这位少年道:“你就是苦苦哀求秦八爷,就能给你找得回来。这位少年果然对秦八爷苦苦哀求。秦八爷本想将他放在山口外,到寨中问问谁劫少年的行李啦。有就更好,若是没有,不过给上他三十两二十两的。哪知道他这一央求,秦八爷动了恻隐之心,说道:“你跟着我进山吧,你只要认识那人,我便将你东西要回来。”少年闻听,爬在地下就磕了一个头,说着话一同秦爷进了山寨。秦八爷邀出七位盟兄议事,大爷屠粲、二爷火德真君孔华阳、三爷神镖将胜英、四爷神刀将李刚、五爷华谦字子阮、六爷登山豹子杨义臣、七爷贾斌久钻云太保,弟兄八位,归了座位。秦八爷说道:“蓬虎山山口外,现在劫人家褥套,旗子上还写的是替天行道,不如改为强抢强夺。”大爷说道:“劫褥套的这人怎样长像,你可知晓?”那被劫的少年说道:“此人黄白脸面,长腿,酒味扑鼻。”秦八爷与屠大爷俱都心中明白。秦八爷说道:“派四个有力量的喽卒,拿着绳子,我去捆他去。”屠大爷说道:“很好很好。”秦八爷与喽卒来到王兴德的屋中,王兴德又正喝酒呢,一见秦八爷来了,他站起身形说道:“八爷您喝杯。”秦八爷说道:“我不喝。我问你,板床上的褥套是谁的?”王兴德闻听此言,也答不上话来。秦八爷忙叫四名喽卒,将王兴德的二臂捆上,又叫喽卒将褥套扛起,直奔聚义厅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了聚义厅内,秦八爷道:“三哥最心慈面善,忠实道德,将此褥套交与胜三哥打开观看。”

  胜爷遂问道:“这少年贵姓啊?”那被劫之人答道:“我姓李,我会厨子手艺。”胜爷说道:“你的行李中都是什么?你要实说,说对了,东西仍归你。”李厨子道:“我褥套中有蓝布衣料,有一双新鞋,有散碎银两,整银子一百五十两。”胜爷在聚义厅查看,被劫之人所报的物件,一点也不差,整数的银子尚且原封未动。胜爷道:“将李厨师的行李东西交还,叫他再从新点看,查看缺东西不缺。”少年点查一遍,一物不缺,给大家磕了一个头,打发喽卒送出蓬虎山,欢喜而去。秦八爷说道:“将王兴德推到后山,人头献上来。”胜爷道:“王兴德喝多啦,乱了性啦,从此我给他戒酒。”秦八爷岂敢违背胜爷?遂将王兴德释放,王兴德从此戒酒。列位,王兴德戒了没有半个月,故态复作。这日在山口外又来了一个大敞车,上坐着一个年少的妇人,王兴德赶奔近前,亮出刀来,喝走把式,对妇人说道:“我并不害你,你要愿意活着,跟我到后山,做一个压寨的夫人,你看如何?”妇人闻听,可就哭起来了。此时正赶上秦八爷查山,又被秦八爷看见,如此数次,都是胜爷将他放了的。

  最后他又做出不法之事,秦八爷非杀他不可,并且说道:“谁要给他求情,我将蓬虎山一把火烧了!”胜爷一看,秦八爷正在胜怒之下,也不好意思求情。胜爷将秦八爷用酒灌醉,胜爷亲自到了后山,将看着王兴德的喽卒俱都支出去,胜爷亲自给王兴德解开绑绳,叫道:“王兴德,你赶紧逃命吧!一会儿秦八爷醒了酒,你就走不了啦。”胜爷又给了几十两银子。他从蓬虎山出来,在外面游手好闲,不到半月之久,将钱花尽,遂投奔了碧霞山,充当喽卒总头目。

  刘士英这一告诉大家不许声张,众喽卒之中惊动了王兴德,当时几乎昏倒于地。散队之后,来到自己屋中哭哭啼啼,心中暗想:“胜老恩公待我三次活命之恩,我年轻好杯中物,累次惹下杀身之祸,蒙胜老明公三次活命之恩。今日胜老明公死在鹰愁涧万丈深渊,我若不与老恩公报仇雪恨,何以为人?”思索至此,徒步出来,够奔山口,来到山口,把门的喽卒问道:“王头干什么去?”王兴德道:“因老寨主有机密大事,派我星夜前去办事。”喽卒说道:“你有腰牌吗?”王兴德答道:“来得慌忙,忘了领牌啦。”喽卒说道:“没有腰牌过不去,连老寨主没有腰牌也不许过去。”这个喽卒方才说出不叫王兴德出山,旁边那一名喽卒过去就给这个喽卒一个嘴巴子道:“你刚来三天半,就忘了挨饿啦?若不是咱头给你补名字,你早就要了饭啦。”这个喽卒说道:“叫头儿出去就完啦,何必打俺嘴巴子呢?头目你过去吧。”二道山口,也是如此,来到三道山口外,一望无边,俱是松柏树,老头子十几年不出山,骤然间出山,连东南西北都辨不过方向,在树林内绕了半宵,也没绕出碧霞山去。老头子心中暗想:“我若是夜间出不去碧霞山,等至转天清晨点名时,头一名就是我,一点我没在,必然派人追我,我现在身体也不健壮啦,绝跑不出去。再说老寨主要问我,我以何言对答?就是老寨主念我在此山中十余载辛劳,还可以饶恕于我,惟独小儿林士佩与太仓三鼠、闵家父子决不饶我,我必难逃性命哪。”思索至此,顿足说道:“我何必惜此残年?今年我已经活六十有余啦,我还能活六十多岁吗?威镇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胜三爷,都死在鹰愁涧。知恩不报非君子,若非胜老恩公,我早死了,实在出不去碧霞山,我便一死以酬胜三爷三次救命之恩。”又绕了有一个时辰,仍然不能出山,遂由腰间解带子,找了一个歪脖树,将套拴好,挂在树枝之上,口中说道:“胜老恩公,且慢走一步,魂如有灵,将我王兴德带着一走,我在阴曹地府,伺候老恩公几年,也报答报答你老人家三次救命之恩。”语毕,爬在地下磕了三个头:“胜老恩公,你生而有灵,死而有神,一世聪明睿智,必能有显应也。”

  说着话眼流痛泪,伸手摸绳就要上吊,哪知道摸了半天,也没有摸着绳子。王兴德说道:“真是有鬼,还没有上吊呢就来啦。

  这是搅我来啦,我不上吊啦,生有处,死有地,我一头撞死树上,闹鬼你也拔不起树来。”向后倒退了有一丈多远,忠心耿耿的王兴德,用衣襟将头一蒙,奔树上撞去,就碰着毛毛哄哄,软如棉花一般,就听有人说道:“嗳呀,王八羔子,你将我撞醒啦!我好容易睡着,你给我一羊头,这是为何?并且你背地里咒骂胜三爷,是何缘故?”王兴德说道:“你是人还是鬼呢?”

  “呸!臭豆腐王八羔子!我为什么是鬼呢?你睁开眼看看。”王兴德说道:“您为什么深更半夜在树林之内?我上吊与你什么相干?你将我带子给弄下来干什么?”欧阳大义士说道:“唔呀,我搭救了你,难道说还救出不是来了?臭豆腐,真不说理。

  你倒是为什么要行短见?你要告诉我,我能替你出气。你在背地里叨念胜三爷,所为何事?你要说实话,咱们万事皆休;你要有半句虚言,我就打你这个忘八羔子!”王兴德说道:“我跟你老人家说实话也行,请问你老人家贵姓高名?来此何干?你老人家也得告诉我实话。你老人家要是不说实话,你就是将我打死,我也不能告诉你老人家真情实话。”欧阳大义士说道:“我姓欧阳,我叫欧阳天佐,外号人称贼魔。你方才咒骂的那个胜英,他乃是我的胜三哥。你说胜老恩公慢慢走,等你一步,所为何事?”王兴德闻听,说道:“啊,原来是大义士!小老儿上了几岁年纪,眼目昏花,耳音有点不中用了。小老儿姓王名兴德,少年时曾在蓬虎山充当喽卒头目,伺候明清八义。皆因为我年轻之时,好贪杯中之物,酒后无德,累次犯山规,秦八爷要将我斩首,多蒙胜老恩公暗地里周济盘费,将我放走,我遂投在这碧霞山又充当喽卒。我立改前非,终身戒酒,做事小心殷勤。此山的寨主姓刘名叫士英,外号人称闭眼神佛,他见我做事老成,叫我充当喽卒总头目。这座山本是庄家山,并不抢夺,我带领喽卒耕田种地,老寨主很器重我,我在此山已有二十多年。昨日刘士英鸣锣聚众,将大家招集在一处,传山令,原来是萧金台被胜爷扫平,擒住盗灯的贼人及闵家父子,放在空屋之内,五股差事被刘寨主所救,逃到我们这座碧霞山。

  胜三爷追贼,住在杭州钱塘关外英雄店,刘士英假扮无目先生,夜间将胜三爷刀镖甩头衣物俱都盗到手中,临出店时将胜爷故意惊醒,胜老恩公在后面追下来了,刘士英将胜爷引到碧霞山。

  先说摆阵,叫胜三爷破阵,将喽卒齐集,并不摆阵。又要与胜三爷比武,胜三爷赤手空拳,他将兵刃架子搬出来,叫胜三爷自己挑择家伙,胜三爷挑出一把大朴刀。刘士英方要与胜爷交手,老道七星真人拦阻,暗暗告诉刘士英,胜爷武艺超群,人老刀不老,这一给他家伙,岂不是自找亏吃?刘士英闻听老道之言,自知失计,遂问计于老道,老道划策,此山北面一道山涧,名叫鹰愁涧,万丈不见底,老道令刘士英将胜三爷引到鹰愁涧,要害胜爷尸骨无存,给绿林道除去大害。”王兴德语至此,呜咽涕泣,遂说道:“可惜我那仁慈祥善的恩公,误坠奸计,他老人家身归幽冥去了。”欧阳大义士问道:“此话当真?”

  王兴德答道:“并无半句虚言。”欧阳大义士说道:“你为何行拙志呢?”王兴德说道:“小老儿欲出山给镖行送信,与我恩公报仇雪恨。皆因为小老儿心绪错乱,不辨路径,出不去碧霞山,绕了半天,绕不出树林。我想天亮,刘士英必然点名,倘若知道我出山,必然派人追赶,将我捉回去,焉有我的命在?我一想,倒不如随我那恩公一死,也算我报了三次救命之恩。”

  大义士听毕,泪如雨下,眼前一发黑,几乎栽倒尘埃,叫道:“三哥呀!你在阴曹地府助小弟一臂之力!小弟就此进山,将群贼一网打尽!若不能与恩兄报仇雪恨,小弟宁死不出此山!”

  大义士说罢此话,踢啦蹋啦,向山里就跑。王兴德急忙一把将大义士揪住,叫道:“欧阳爷,你一人孤掌难鸣,焉能是群贼的敌手?万不可孤身涉险,自取其祸,不但不能给胜三爷报仇,你老人家死在山中,镖行人得不着信啦,永无报仇之日了。”

  大义土说道:“就凭我报不了此仇,我跟他们拼了命才对得起胜三哥。你不要拉着我,我非进山报仇不可!”怎奈王兴德拉住大义士死也不放,哭哭啼啼,跪在尘埃。大义士说道:“依你之见怎样办理呢?”王兴德说道:“若依小人之见,大义士你老人家日行千里,你老人家就此出山,先给镖行送信,然后你老人家再聘请胜老达官生前的好友,他这座碧霞山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不难打破。此为万全之策。”大义士说道:这个主意真倒也不错。我给镖行送信去,你怎样呢?”王兴德说道:“只要你老人家给胜老达官报了仇,我就是一死,也瞑目甘心。你老人家赶快先办大事,不要挂念小老儿了。”大义士说道:“焉有此理?我能日行千里,我先将你背出几十里地,你藏在一个庄家人的家中,或者住在店里,等候报完了此仇,镖行也就散啦。我说一句话,给你打出来一笔钱,你自己做一个生意,足够你晚年之用。你这样的好心,必然有好报应。”语毕,大义士将身子一伏,说道:“老哥哥你就趴伏在我背上吧!”王兴德趴伏在大义士肩头上,大义士说道:“你看见过人飞没有?你就闭眼吧。”踢啦蹋啦,奔山外走去,到了东方发晓,果然跑出去五六十里地。来到一个镇店,欧阳大义士说道:“老哥哥你下来吧,大白天背着人跑,不像样子。前边有店,你在店中等候我。”王兴德由大义士背后下来,进了店中,大义士说道:“掌柜的!这位老头是我哥哥,在路上受了风,头疼啦,先在你这店住两天,我上家去套车去。”说着话拿出五两银子,交给柜上,店掌柜的连声答应,说道:“你放心吧,决不能慢待这位大爷。”

  欧阳爷将王兴德安置在店内,欧阳爷向正北而去。在路上哭哭啼啼,说道:“可惜我胜三哥,尸骨无存。”一边说着,一边流泪。自己又说道:“哎呀,我那老哥哥会水,不要紧,死不了。”复又自语道:“不行,不行,那儿的水太深,有多大的本领,多大的水性,也凫不过去的。唉!可惜我老哥哥仁慈友爱。”列位,大义士平常日子走道儿,到了村庄镇店都是慢走,必须到了开洼野地他才快走,这回大义士因为报仇心盛,举凡村集镇店,俱都走得其快如飞。天到平西时候,走到十三省镖局子大树林外,就听有人叫说:“欧阳叔父,这边凉爽凉爽吧!”大义士抬头一看,原来是三太、香五等人在树林外乘凉呢。欧阳爷哭着说道:“可了不得啦,胜三哥身归阴曹去了。”

  众人闻听一声,三太说道:“群英会一散,我恩师追下犯人去了,何以身死?”大义士说道:“我胜三哥追贼,追到杭州碧霞山,被闭眼神佛刘士英将我三哥引在鹰愁涧,尸骨无存。”

  黄三太闻听,唉呀一声,栽倒尘埃,杨香五顿足捶胸,红旗李煜磨拳擦掌,张茂龙咬牙痛骂。大义士将三太扶起,杨香五叫道:“三哥快醒,三哥快醒!”小英雄一口浊痰吐在平地,站起身来叫道:“香五、茂龙!给师傅报仇不给?”茂龙、香五说道:“若不给师傅报仇,非为人也!”语毕,四人撒腿就跑,大义士一拉三太,也没拉住,心中暗道:“这四个王八羔子,如何能行?”大义士顾不得三太等,仍就奔镖局子而来。大义士一进镖局子门就哭,大声喊道:“哎呀,我胜三哥死了!我胜三哥死了!”众英雄俱各大吃一惊!有人问道:“怎样死的?”

  大义士说道:“三哥被杭州碧霞山的刘士英,引到鹰愁涧万丈深渊,尸骨无存。”老道问道:“大义士,你怎样知晓呢?”

  欧阳爷遂将王兴德上吊之事说了一遍。大家闻听俱各泪如雨下。

  聋哑仙师说道:“各位施主不要惊慌。”遂叫道:“邱成!取过来我的朱砂笔砚。”又由兜囊中取出青铜盒,给胜爷布成一卦,叫道:“欧阳施主,千万不要儿戏,胜三爷身遇大难,在网罗之内,并未曾死。”大义士说道:“杂毛,你别胡说乱道,我怎么不说你死啦?你要再惑乱人心,我要抽你大嘴巴子!”

  此时,他们老少众英雄,追那五个犯人,追之不及,内中就有回镖局子的。此时道爷,神刀将李刚、叶伯云、蒋五爷等,大家俱都回镖局子了。蒋五爷说道:“道爷别算卦啦,给我胜三哥报仇就是啦。”拿起盘龙棍向外就跑,保镖的过来几位相拦,俱被蒋五爷推倒在地。道爷说道:“众位施主不要拦他,一勇之夫,将来必栽大筋斗,此次叫他先走,去打头阵。”道爷又叫道:“弼昆、李四弟、伯云老弟,咱四位随后够奔杭州,给蒋五爷打接应。欧阳施主也不必伤心,你眼泡都肿啦,你先喝点茶,吃点东西,我们哥儿四个先在头前走着。”列位,这些保镖的多有没回来的,就是三太、香五、茂龙、李煜、蒋五爷、道爷、弼昆长老等,他们大家先来的,要是剑客镇三山在场,一听胜三爷尸骨无存,就得急的将房顶撞一个大窟窿。

  不言镖行人前去报仇,单说碧霞山刘士英第二日清晨鸣金聚众点名,打开花名册,头一个道:“王兴德!”叫了三遍,无人答应。刘士英说道:“王头目还没起来呢?去到下房找他去。”早有人到下房一找,并不见王兴德,此时把守山口的喽卒头目说道:“夜间他出山去了。”这是头道山口的喽卒头目报告。紧接着二道山口的头目、三道山口的头目,异口同音,也是如此的报告。刘士英捻墨髯思索:他不能说瞎话呀,他是个老诚人啊。又一个喽卒头目叫道:“老寨主,王头儿平日劝我们戒酒、戒淫、莫赌钱,酒后误事。他年轻之时,在蓬虎山吃酒犯过,那胜英救过他三次,莫非他去给镖行之人报信去了?”

  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冷战。七星真人对刘士英献计说道:“老寨主不要过虑,那王兴德面带奸险,他一定是要卖一山人的性命。但是他年纪已老,筋经骨衰败,他走不快,此时不过走出一二十里之遥。老寨主赶紧派三拨人,俱各带着兵器追他,追到哪儿,就在哪儿杀他。老寨主千万可别犹豫,他要害合山人的性命。”刘士英点头称善,遂派三拨绿林道,往下追赶王兴德。大家前去分途追赶,追到太阳平西,沿途打探,并没有王兴德踪迹,掌灯之时,俱各回来,报告沿途之上并不见王兴德的踪迹。七星真人赵老道说道:“刘老寨主,王兴德不足虑也,他一定夜间摔死在山涧里啦。”刘士英道:“他既摔死,也得有死尸呀。”七星真人道:“也许是落水淹死啦。”刘士英说道:“为何不见河漂子?”七星真人道:“也许被水冲到鹰愁涧,跟胜英一同赴汪洋大海去了。”虽然老道给刘士英宽心丸吃,刘士英总是放心不下。自王兴德走后,第一天没事,第二天也没有事,第三日早晨,饭尚未曾吃完,忽听山口夕卜一阵大乱,三道山口把山的喽卒蜂拥似的跑进山来。刘士英一看,众喽卒均皆焦头烂额,叫道:“老寨主,大事不好!现在山口外有四个人,见人就打,不问青红皂白,他四人这就要来到大厅啦!”喽卒报告未毕,就见由外面进来四个人,蓬头垢面,高声喊道:“哪一个人叫刘士英?赶紧给我师傅抵偿,今天我等来取你的命!”刘士英问道:“来者何如人也?”头一位使刀的厉声喊道:“浙江绍兴府的黄三太、杨五爷等,前来给恩师报仇雪恨!”刘士英站起身形,手捻黑髯,冷笑道:“原来是三太。你且勿躁,听吾一言。胜英住在钱塘关外英雄店,我假扮无目的先生,与胜英住在一店,他见我贫寒,在店内管我一顿饭,并将我留在他屋中同眠,夜晚我本要刺杀于他,念他一饭之恩,我未肯下手。

  我将他刀镖甩头衣物俱都盗来,盗完了东西,我将他惊醒,然后将他引到我这双松岭碧霞山。我给他一把大朴刀,本打算与他比较短长,七星真人当时划策,叫我将他引到鹰愁涧万丈深处,叫他尸骨不存。事后我已追悔,但是无可奈何了。你们四位代师报仇,其志可嘉,然而你们四个青年无能,不是我的敌手,白白送命,我要在这儿将你四人伤了性命,我居心不忍。依我良言相劝,你们四位赶紧回镖局子,去请侠剑客前来报仇,不必自找其祸。”七星真人说道:“为何不将他四人拿下?”

  刘士英说道:“此四子志向可嘉,我害其师已悔之不及,焉忍再害其徒?但愿我之徒弟与此四子可以并立,我就知足了。”

  三太此时眼都红啦,哪能听那一套?举起朴刀,照定刘士英而来。就见刘士英背后纵出一人,手使鸡爪双镰,绕到三太跟前说道:“你且不要动手,我父亲岂能与你这小辈一般见识?”

  三太闻听道:“你是刘士英之子?刘士英害了我的恩师,我剁你正合适。”说着话,半个裹花,大朴刀奔大少寨主顶梁砍来。

  大少寨主不慌不忙,先闪开身形,左手鸡爪镰向上一迎,用翅将三太朴刀拿住,向外一推,右手鸡爪镰向三太头上剁来。眼看贼人的兵器到了三太头上,复又撤回,摘了左手的鸡爪镰说道:“三太,我天伦有言在先,不叫我伤害你们,你们快去另请高明吧。”三太气得将朴刀往地下一抛,甘拜下风。杨香五一提马尾透风巾纵过来,大少寨主战胜了三太,二少寨主遂挺身跃到战场,香五匕首刀直奔二少寨主剁去,二少寨主闪身形,鸡爪镰一捋匕首刀,香五赶紧撤刀。香五身体轻巧,与二少寨主战五六个回合,二少寨主右手的鸡爪镰捋住匕首,左手的鸡爪镰,将马尾透风巾砍落,香五甘拜下风。张茂龙一抖练子锤,直奔刘士英,三少寨主纵身形挡住张茂龙,战了四五个回合,鸡爪镰捋住练子锤,二人一叫劲,张七不能收回练子锤,赶紧摘了皮套抛练子锤。李煜一抖链子枪,被四少寨主拦住,战不到三四个回合也甘拜下风。师兄弟四人全都被人家战败,黄三太破口大骂道:“刘士英你助纣为虐!闵士琼大罪弥天,纵子行凶。派他二子北京盗狱,救了秦尤,秦尤二次又夜人皇宫内院,盗出万寿灯,留诗告我恩师,闵家父子自找其祸,死有余辜。林士佩丧尽天良,我恩师饶过他几次性命,他不思将恩报,反生忌心,要暗害我之恩师。秦尤罪上加罪,千刀万剐,不能偿其罪。你结交老道七星真人,你为有眼无珠。七星真人赵昆福,发卖薰香蒙汗药,盗取童子紫河车。张德寿非女子则妇人,处处采花杀命,你还要结交张德寿,你可留神你的女眷!你可晓得万恶淫为首?”刘士英被三太骂得脸面发赤。到后来果应三太之言,刘家父子前寨拚命,张德寿后寨采花。闲言抛开,刘士英被三太骂得面上不堪,吩咐:“众寨主,将四个小辈与我乱刃分尸!”列位,他这是一座庄家山,本山的寨主俱都是良善之辈,闻听刘士英吩咐,俱各不忍下手。恶道七星真人道:“列位寨主,留这四个小冤家何用?我杀小儿三太,林寨主杀香五,太仓三鼠你们杀茂龙、李煜。”恶道赵昆福越众当先,套挽手,合双剑叫道:“三太!你师傅在莲花湖杀我爱徒,出家人今日杀你小冤家,是冤冤相报。小儿三太哪里走!”三爷回头叫道:“三位师弟!咱们不动手,死何足惜?”又叫道:“赵昆福!我若是一冒血,我是什么厉害骂你什么,此时我骂你或带出脏字来,有失侠义的身份。”老道得意洋洋说道:“无量佛!要解心头恨,亮剑杀仇人。”摇头晃脑奔三爷而来。林士佩抖擞神威,摘钻头立钻篡,够奔杨五爷而来。柳玉春、秦尤、张德寿狐假虎威,够奔茂龙、李煜而来。

  正在此时,就听西敞厅房上的瓦咯哧咯哧乱响。碧霞山喽卒俱都是良善之人,不该死于非命,原来蒋五爷打东山坡绕来了。只听抖丹田一声呐喊,声若洪钟:“群贼不要逞能,三太、香五四位贤侄不要惊恐,飞天玉虎蒋伯芳来也!”老道一听,“无量佛!”宝剑几乎撒手,林士佩十成高兴打去七成,三鼠吓得犹如耗子见猫尿流满裤。五爷要单棍扫群贼。三太等四人下腰拾起兵器,蒋五爷打厅上纵下,对群贼说道:“哪个是刘士英?给我三哥偿命来!”刘士英道:“蒋伯芳不要骄傲,胜英是我所害。此处打仗地势窄小,咱们到西山坡外,地方宽阔,你的棍也使的开。你如不信,叫我四个犬子陪着你。”蒋五爷说道:“我可不会水。”刘士英说道:“你会水也不能水战,只有一个鹰愁涧。”说着话,刘家父子来到一个大栅栏门,出了栅栏门,一马平川。蒋五爷叫道:“三太贤侄,咱们占北面!”

  蒋五爷上了北山坡合棍而立,刘家四少站在南面,就听寨中锣鼓喧天,六十名削刀手,三十名站西面,三十名站东面;第二棒锣鼓一响,又出来六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面向东,三寸名面向西;第三棒锣鼓一响,又出来六十名挠钩手,三十名面向东,三十名面向西。左有林士佩,右有闵德润,由打左边的寨门出来两位老者,左有闵老寨主,右有刘士英,后面太仓三鼠。五爷喊道:“刘士英!这就叫阵啊?简直是儿戏。你还不过来送死?”刘士英方要摘十三节点穴枪,后面老道叫道:“刘爷,且慢!蒋伯芳一勇之夫,比不了死去的胜英。他听说胜英惨死,他打镖局子连夜赶来,镖局至此不下七百余里,沿途上他必然无暇饮食。老寨主可先请林寨主战他,倘林寨王战他不下,再叫闵德润战他,然后再叫你的四位少寨主战他,车轮战法,这六位就可以战他多半天,将他累得筋力疲乏,你再过去战他,十三节点穴枪,千万别留情。”刘士英说道:“车轮战赢了人家,我也不露脸。”老道说道:“蒋伯芳艺精心狠,他可比不了胜英,那胜英还有点假仁假义,你若不下毒手,将来此人就是绿林中的大害。”刘士英不得已,只好照老道的计而行,低言告诉林士佩先战蒋伯芳。林士佩心怀恐惧,也没有法子,一声呐喊,便纵到蒋五爷跟前,将狼牙钻用阴阳把一扣,按三尖两刃枪,照定五爷胸前便扎,五爷用棍一磕,当啷一声,火光乱冒。林士佩紧跟着搂头盖顶又是一钻,蒋五爷将棍一横,挡出钻去,林士佩觉着混身不适。蒋五爷先使开门棍六十四棍,林士佩的狼牙钻的招数精奇,六十四棍不能赢林士佩。蒋五爷又改为行者棒,与林士佩战到百十回合,林士佩热汗直流,皆因为棍伤未愈。此时就听闵德润喊道:“蒋伯芳害我山破人亡,林士佩退下,待我捉他!”手执秋龙搠,来到蒋五爷切近。闵大少寨主原使的兵刃,分量加重,这条秋龙搠,是他舅舅山中的家伙,四块板是枣木的,枣核钉也短,分量轻得太多,与蒋五爷一交手,被棍磕起来有三尺高。二人战到八九十个回合,看看气力不敌,老道叫道:“大少寨主!赶紧把闵大少寨主换下来。”刘金祥心中暗想:我父子倒被小人驱使。怎奈父亲有命,没有法子,赶奔近前,亮鸡爪双镰与五爷动手,战到五六十个回合,也是热汗直流。二少寨主大叫一声:“哥哥退下,待小弟拿他!”声到人也到,二少寨主虽然武学超群,怎奈这条盘龙棍恰好似活龙一般,递不进去鸡爪镰。工夫不大,三少寨主又将二少寨主替下,与五爷动手。三太看的明白,叫道:“香五,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咱们武艺不行,人家是车轮战,咱们若是替蒋五叔,上去就落败。”三太说话之间,焦灼万状,香五直晃马尾透风巾,茂龙不住的喘大气,李煜是束手无策。不表四位小弟兄担心害怕,再表蒋五爷与三少寨主战到六七十个回合,二人俱都热汗直流。老道喜形于色,低声道:“贫道之计成矣,蒋伯芳小儿出汗了。四少寨主赶紧替下三少寨主,然后老寨主再上去,蒋小儿必然被获遭擒。”四少寨主叫道:“三哥退下,小弟拿蒋伯芳!”语毕,亮双镰,够上步位动手,蒋五爷接架相还,双镰摘戳撕掳,精神百倍,蒋五爷衣襟湿透。战到七八十个回合,刘士英一声呐喊:“四个小孩子无能之辈,拿他不下。退下来,老父捉拿于他!”刘士英一抖十三节点穴枪,四少寨主纵出圈子外。蒋五爷一手执棍,一手抹汗,刘士英以言语讥讽蒋五爷,说道:“蒋伯芳,你不是棍扫十四省的英雄吗?怎么出汗呢?”蒋五爷闻听,竖剑眉,睁二目,厉声喊道:“刘士英,蒋某一条盘龙棍,要扫尽天下的毛贼!”五爷原是在镖局子半饱出来的,在路上茶饭懒用,心神不安,又走了两日的路程。来到碧霞山时,天光大亮,救了三太等,此时天气平西,肚内也饿啦,又战了四五百回合,实在是累得不能再战啦,但是心火助着还可以支持。正在此时,就听北面山坡上有人喊道:“蒋五弟,不要惊慌,贫道来也!”

  弼昆长老一声呐喊:“贫僧来也!”李四爷大叫一声:“神刀将李刚在此!”五爷回头一看,长喘了一口气,只觉得混身发麻,力尽筋疲。

  原来,聋哑仙师弼昆长老、神刀将李刚、海底捞月叶承龙等,他们四位由镖局子起身,便星夜赶奔杭州碧霞山。来到山坡,叶六爷见山坡下有一身衣服,白袜子,青布靴子,并不见人在那里,正在纳闷,忽然见水里钻出一个人来,举目观看,正是傻小子金头虎贾明。叶六爷叫道:“明儿在此何干?”贾明答道:“我与高恒追赶五股差事,我们俩个昨天夜间住了店啦。今天清早起,高恒叫不醒我,他给了饭店钱,他就走啦。我一问店家,他也没给我留下钱,我肚子饥饿啦,分文没有,人家店里也不赊给我饭吃。我想起来头探莲花湖,高恒摸鱼之事,我也打算找有水的地方,摸几条鱼卖了好吃饭。摸了半天,摸上一条小鲫鱼来,连一文钱都不值。你上这里干什么来啦?”

  叶承龙用手向北面一指,遂说道:“明儿你看,那都是谁?”

  贾明一看,和尚、老道、神刀将李四爷,都在那儿席地而坐。

  贾明跑到三老面前说道:“这回可饿不着了。”和尚对贾明说道:“明儿,你还耍笑呢,你胜三大爷过去了。”金头虎说道:“我胜三大爷上哪儿去啦?我怎么没看见呢。”和尚说道:“你三大爷被此山的寨主引到鹰愁涧万丈深渊,身向那世去了。”

  金头虎闻听,放声大哭,叫道:“三大爷!你老人家疼爱我,犹如嫡亲子侄一般,侄儿若不与你报仇雪恨,誓不为人!”叶六爷说道:“明儿,你报不了仇,林士佩与刘家父子俱在山内。”

  金头虎一翻母狗眼道:“干啦,我办不了。”正在说话之际,见上流来了一只小船,两个水手。原来是本山看稻田的船。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正愁没船呢,那方来了一只小船。明儿与叶六弟将那只船追来,咱们好过去!”贾明说道:“六叔你叫海底捞月,咱爷俩看看谁的水性大?咱去抓船去。”叶六爷换好水衣水靠,金头虎仍是大光溜,一个猛子奔船而去,叶六爷由船头上去,金头虎由船尾上去。水手不知何故,说道:“我们这是看稻田地的船,什么也没有,就有点吃食。”叶六爷说道:“你们若怕死,就听我的指挥;若不怕死,一剑一个,要你二人之命。”水手说道:“你叫我们干么便于么。”叶六爷说道:“你们看那南岸上有三个老者,是要奔北山坡去。你二人赶快将船驶到那里。”水手答道:“俺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这点小事。那有何难?”语毕,二人摇橹,直奔南岸而来。

  工夫不大,来到南岸,道爷等纵身形上船,道爷对两个水手说道:“出家人不开杀戒。我问你们一事,你们可不许有半句虚言;若有半句虚言,我必要结果你等性命。”两名水手问道:“你老人家问的是什么事?只要俺知道的,没有不告诉你老人家的。”道爷说道:“有一个神镖将胜英可曾来到这碧霞山?”

  两名水手齐声说道:“你老人家问的是胜爷?他老人家被我们本山的寨主由打钱塘关外英雄店引到本山,我家寨主与胜爷水战。告诉你老人家说吧,并非是水战,为的是将胜爷引到鹰愁涧,害三爷尸骨无存。”遂叫道:“道爷,你老人家看!那方江水滔滔,就是鹰愁涧。”道爷闻听说道:“啊?贫道的卦不灵了,果然胜三爷不在人世。”李四爷闻听,拔刀就要结果两个水手性命。道爷急忙拦阻说道:“四弟,你这是何苦?他们这山乃是庄家山,喽卒们就会种地,不抢不夺,你杀他们俩何用?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找刘士英拼命去。”道爷又叫道:“水手!你们俩不要害怕,赶紧向北岸开船。我再问你们,镖行有人前来没有?”两个水手答道:“镖行先来了四位,全都武术平常,被我家四位少寨主战败,有一个姓黄的破口大骂,刘寨主要将他们四人乱刃分尸。此时又来了一个姓蒋的,救了黄爷四位,现在正与林士佩等动手,此时已经战了多半天啦。”道爷闻听,念了一声无量佛:“就此开船,够奔战场!”金头虎喊道:“快开!快开!若是慢了,我将你一杵杵死。”两个水手不敢怠慢,赶紧摇动双橹,够奔北山坡战场而来。工夫不大,由打芦苇中穿过,来到北岸,金头虎催促两个水手,催的太紧啦,到岸时未能拢住,正正撞在山坡上,竟将船当时撞翻。

  列位,三老与叶六爷都是武艺超群,要不然这一翻船,全都得扣在底下。三老在前,见船要翻,说时迟,那时快,早已纵到山坡上。叶六爷在后面紧跟着也纵到岸上。惟有金头虎贾明,大肚子罗圈腿,他又是在船后头,只顾催促两个水手快开船,他可就顾不了翻船了,连贾明带两个水手俱都翻在船底下。水手由船底下已经逃命去了,不必细表。金头虎贾明刚穿上的衣服,这一压在船底下,灌了两裤桶子水。本来身体就笨,又添上了水的份量,傻小子可就更中了。聋哑仙师、红莲罗汉与海底捞月叶承龙、神刀将李刚四人纵到山坡,顺着山坡向山上爬去。此山坡非常的高,直上直下,临到傻小子打水里爬出来,再爬山坡,可就费劲啦,两裤腿是水,方爬上一两丈高,噗咚一声,又掉在水里。一连气爬了三次,是怎么爬上去,怎么摔下来。贾明一看上面的三老与叶六爷都站在高阜处观望,也不管他,贾明可就急啦,在山坡下大声喊道:“我贾明可真倒了运啦!净顾催船,把船催翻了的时候,我也没顾的向上跳,扣在水里,弄了一裤桶子水,也爬不上山去啦。”和尚闻听,说道:“明儿到处砸锅,大声小叫的,岂不误事?”语毕,由腰间掏出飞抓顺着山坡扔下去,叫道:“明儿!你将飞抓系在你的腰间,我将你拉上来,不要大呼小叫。”贾明这才将飞抓系在腰间,和尚将贾明提到山头。爷儿五个站在山头上张望,并不见战场在哪里。忽听得一声怪叫,声如洪钟:“五爷这一条棍要扫尽天下群贼!小小的双松岭碧霞山,何足道哉!”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四弟,你听见没有?这是蒋五弟的声音。必然在那里与贼人交手呢。”本来在船上道爷就问两个水手,战场所在何地,水手已经告诉明白了众人啦,因为有树林挡着,故此没看见。爷儿五个顺着声音而去,穿过一个小树林,正看见蒋五爷在那里,一手扶着亮银盘龙棍,一手擦抹热汗。道爷念了声无量佛,叫道:“蒋五弟不要惊惶,贫道等来了!”蒋五爷回头一看,深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周身无力,两膀发麻,不能再战了。你道,聋哑仙师等若是不来,蒋五爷便怎样呢?

  列位,蒋伯芳乃是一勇之夫,心火助着,由出镖局子起身够奔杭州,在路上未曾应时饮食,报仇心胜,只想他这一条棍就能扫灭了碧霞山。因为心气壮的关系,道爷等不来,再与刘士英动手也未尝不可。这一见自己来了帮手,不由得一泄气,所以不堪再战了。

  闲文抛开,李四爷揠刀,就要够奔刘士英动手。道爷拦阻道:“四弟,贫道平生未开过杀戒,今因给胜三弟报仇,贫道我要大开杀戒!”遂叫道:“四弟后退!”李四爷说道:“我们是明清八义,此时小弟若不先与敌人拼命,有何面目对那明清八义之人?”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叫道:“二师兄,李四弟,你二位不要争执,明清八义也不为近,师兄弟也不为远,你二人全都后退,贫僧为报仇之事,早拟定大开杀戒之心了,让给贫僧吧!”此时蒋五爷已经退下,刘士英呆呆观看三老与叶六爷、贾明,并未言语。列位,这是什么意思呢?刘士英之害胜爷,实非出于本意,且早羡慕胜爷之为人,今见镖行之人,一僧一道,真是道骨仙风,有逸世独立之概,不觉追悔害胜爷一死,无言以对答那镖行之人。三老在说话之际,谁也没防备叶六爷,叶六爷一声未语,一个箭步纵到战场的中心,亮出宝剑就要拼命,大声叫道:“哪个是刘士英?还不前来受死!”刘士英一看,叶六爷蓝布裤褂,皂布鞋,白袜,五官清秀,居然未出学校门的白面书生。刘士英这一打量六爷,不由的暗暗打了一个唉声道:“我绝不该害了胜老者。人言胜老者舍命交友,言不诬也,十六七岁的小童,居然前来卖命,给胜老者报仇。若不是胜老者待人忠厚和蔼,这一班报仇之人,焉能够这样的心盛?看起来好人是害不得呀。”

  刘土英思索至此,说道:“这位书童,胜英是你何人?你前来给胜英卖命。若依我良言相劝,快快退下去,叫别位上来动手,难道说你就不怕死吗?”刘士英正用言语讥讽叶六爷之时,就听得身后有人大声怪叫:“啊,好热闹的战场。我来了!”刘士英闻听,心中一怔,前后俱是敌人,如何是好?怎么敌人打后面又来了呢?回头观看,此人已到切近,不是别位,正是本山的二寨王,人称紫面天王刘士雄。身体魁梧,声音洪亮,满面的连鬓络腮黄胡须,手执一对青铜锤,自幼练就的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十三道横练的工夫,浑浊猛愣,真称得起绿林中的人物。就听叫了一声:“兄长!为何将胜英害死了?留着小弟好与他战二百回合。这样的战场,为何不叫小弟知晓呢?兄长快快退下,让与小弟战上几百回合。”说罢此言,双锤三碰,来到叶六爷跟前。低头一看,不觉惊讶,说道:“啊?原来是一个小娃娃。未出学校的学生,也不躲开,不怕叫双锤碰死?”

  刘士雄这一句话不大要紧,激怒了叶六爷剑劈刘士雄。

  列位,刘士雄为什么此时才来到战场呢?皆因为他在后寨跨院中正练完了工夫,坐在那里喝水呢,有一个伺候他的喽卒,由打前面慌慌张张跑到了后面,来到二寨主刘士雄面前叫道:“二寨主!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样的沉得住气呢?”刘士雄问道:“何事大惊小怪的?”喽卒说道:“前边好大的一个战场啦,杀得天翻地覆,你怎么不去看看去呢?”刘士雄问道:“跟什么人杀起来了?”喽卒说道:“原来你都不知道哇,老寨主将胜英由打杭州引到咱们这碧霞山,七星真人给出的主意,叫老寨主将胜英引到鹰愁涧万丈深处,害老胜英一死。镖行人都知道了,来了好些的人,前来报仇。有一个什么虎蒋伯芳,手使一条棍,将我家四位少寨主与林士佩、闵德润都战败了,这就要与老寨主打在一处啦。我来的时候,老寨主跟他讲话呢。”刘士雄闻听喽卒之言,遂大声说道:“宋明!前寨中有这等事,怎么你还不早报告我呢?”站起身形,由打兵刃架子上摘下双锤,直奔前山跑来。昔日刘士雄与他哥哥占山的时候,据刘士雄心中所想,本要抢夺行人,无奈他哥哥不以为然,非种地不可,他别不过刘士英去,只好在本地面不抢不夺。久在北口外作买卖,他在北口外十八路贼匪之中,一对髅骨点金锤,打服了北口外群贼。平月谁要与他说话,言语不合,他是举锤就砸,人人都畏惧他三分。其中就有阴险的人,对刘士雄说道:“北口外的人物就属你老人家,南七北六十三省可属不着你老人家了。”

  刘士雄说道:“南七北六就得属我哥哥。”那阴险的人遂说道:“我要说出来,你老人家可别恼怒。”刘士雄说道:“不属我哥哥属谁?你说吧,我不恼怒。”那人说道:“属神镖将胜英。”

  刘士雄闻听,心中不乐,说道:“我现在就回家,一来看望我哥哥,二来会斗胜英,看看我们弟兄武艺高,还是胜英的武艺高?”那人说道:“你老人家要将胜英战败,南七北六十三省就得属贤昆仲了。”刘士雄说完此话,收拾收拾行李,他就由打北口外起身,由正月起的身,在半路上名山胜景之处又留连一回,打了一回猎,三月间到杭州碧霞山。老少寨主迎接出来,迎进聚义厅摆酒接风。吃完了饭,到内寨与嫂嫂、侄媳妇相见。

  刘士英道:“贤弟七八年未回家,北六省的名誉你很不好,听说你心不顾时便用锤砸人,杀人可怨,情理难容。你不必出门啦,你大侄与二侄都娶了妻啦,你愿意要大侄归你就叫大侄归你,你要不愿要大侄,就将你二侄归你,伺候你起居饮食。”

  刘士雄说道:“哥哥,我并非是为回家享福,怎么天下英雄均属不着你我弟兄,为何都说属胜英呢?”刘士英问道:“谁告诉你的?”刘士雄说道:“北六省的人都那样说吗。”刘爷一听,这就是小人蛊惑傻小子,这叫借刀杀人。刘爷遂说道:“兄弟,胜英是好人,替天行道之君子,不可与人家寻仇。”接着又说道:“胜英现在回家啦,因为上年岁了。”刘士雄说道:“我到他家找他去。”刘士英又说道:“人家因为年老,不干买卖啦。你这是何必呢?”说此话时,胜爷正打莲花峪呢,刘爷都知道,故意用话将他瞒住。刘士雄虽然猛愣,对于他兄长还不敢如何,他就在后跨院练工夫。光阴似箭,转瞬到了五月十几日,萧金台的请帖一到,刘士英告诉喽卒们,千万别跟二寨主提此事。刘士英假托去杭州帮朋友办喜事:“请我爷儿五个去帮忙,咱们交结天下朋友,不能不应酬的。我走之后,你千万可别下山,山中不可一日无主,都交给你啦。”刘士雄说道:“那行,我绝不会下山,兄长结交天下英雄,乃是正事。”

  刘士英父子暗暗赴会,七月初三散会,救了闵家父子,回山的时候,都没敢跟他提萧金台之事。前文表过,话不重叙,胜爷之事,他是一概不知。这日他在后跨院喝茶,有一个伺候他的老喽率,将前寨打仗之事,报告了他,他遂提起双锤跑来,正遇上叶六爷亮剑就劈,刘士雄用锤就绷,叶六爷撤剑裹脑缠头,紧跟着砍去,双锤上绷下砸,无奈碰不上宝剑,二人真是棋逢对手。战够多时,叶六爷剑法更门改路。聋哑仙师低声说道:“刘士雄性命休矣。”金头虎问道:“你怎么晓得?”道爷说道:“这是你祖师的颠倒八仙神剑。”怎见得?有赞为证:拐李先生剑法高,阁老骑驴削凤毛。仙人摆下绝命阵,湘子归还命难逃。只见叶六爷的宝剑向贼人脐下一划,贼人双锤立着,锤头朝下,向外一推,叶六爷裹手一剑,挟肩带背劈来,贼人欲要撤锤,那得能够?只听噗的一声,就见红光崩现,鲜血淋漓,刘士雄命丧战场,筋骨皮肉迎刃而过。抬腿用鞋底擦宝剑,然后用手点指刘士英,叫道:“刘士英,你过来!”刘士英一看兄弟丧命,小弟兄四位惊魂失色!刘士英叫道:“众位寨主!还不一拥齐上,与你家二寨主报仇雪恨!”镖行之人闻听,大家也都亮兵刃,南面的向北来,北面的向南去。方要接触,就听山头上一声咳嗽,大声喊道:“道兄!千万将镖行之人拦住。刘寨主不要以多为胜,俺胜英来也!”

  只见胜三爷头戴鸭尾巾,身披英雄氅,手揠鱼鳞紫金刀,肋下衬镖囊,来到双方当中一站。金头虎喊道:“胜三大爷前来显圣,必要杀尽群贼!”道爷说道:“金头虎不要胡说,你胜三大爷无恙。”此时两方之人一见胜爷,俱各大吃一惊!只听胜三爷说道:“刘士英,你给你兄弟报仇理所当然。但是你应反复思索,杀人流血,我胜某向来恶之。你在钱塘关外,与我共宿一店,将我稳住,盗我的兵刃衣物,那算我不高明,我不恼你。你不该将我引到鹰愁涧,害我尸骨无存,此事你太做的过分了。刘士英,你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你素常名誉很正,我对于办贼之事,一字不来提你,你将五个要犯献出来,我交官面完案,没有你的事。要不然我回江苏报明官面,然后我回来拿贼,这场官司,你寻思寻思,你打得起打不起?后悔可就晚了。”刘士英听毕微然一笑,厉声说道:“你看看剑劈的那个死尸,是我亲胞弟,萧金台逼死我姐姐,你杀我姐弟二人,我焉能善罢干休?我父母只生我姐弟三人,叫你害了两个,剩我一人,我绝不能独生。现在你还要将我姐丈外甥要去,那是万万不能。你要拿三鼠我不管;你要拿我姐丈、外甥,势比登天还难!你要胜得了我手中十三节点穴枪,我也被你拿获,情愿与我姐丈、外甥同去出了红差,那时节我刘士英死得也算不屈,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何况为亲丁骨肉呢?”正在此时就听西面上一声呐喊:“三大爷我来啦!”手执降魔宝杵,来到切近一看,说道:“喝,这群贼都到这儿来啦。三大爷,我拿杵将他们都杵了吧。”胜三爷说道:“胡说!还不后退!”

  金龙向后一退,镖行此时正是六老六少。刘士英叫道:“喽卒!将二寨主之尸身与我抬将下去。”过来四个喽卒,两个人抬上截,两个人抬下截,将死尸抬至东南角。

  读者问道,胜爷何以未死呢?列位,且听慢慢表来。刘士英眼看胜爷被水流打得头朝下而殁,回山报告众贼,胜爷已死。

  哪知道胜爷被水冲下去之时,就觉肚脐有一物,冰凉异常,胜爷双手捋住,死也不放。怎奈水流甚大,将胜爷打了一个翻筋斗,但是胜爷仍然未放松锁链,就觉水底下有物,脚踩着软和。

  胜爷正在水中觉着水凉透骨的时候,捋着拦江绳,向上用力一起,露出头来。就见南面上此时也露出一个脑袋来,喊道:“是胜三大爷吗?你老人家千万别撒手拦江绳,要是一撒手,可就没有命啦。你老人家顺着那江绳一把一把的捣,向我这来。过来七八丈远,水流就不急了。”胜爷心中这才明白,水底下的拦江绳必是金龙所为,一把一把的挣扎着向南而来,捣出去七八丈远,就觉水流已慢,水也不那么凉啦,胜爷这才稍微缓过点气。在方才胜爷问金龙时,业已上嘴唇敲下嘴唇,说话都不真切了,若不是水底下有网,双手几乎捋不住拦江绳。胜爷此时捣着拦江绳到水浅之处,觉着不那么冰凉了,自己才喘上气来。若是在正流头工夫大了,无论穿多少紧衬的衣服,都能被水流将衣服冲得破碎而去,就是捋住拦江绳,都不能活的。好在胜爷是有工夫的人,年轻时人称胜昆仑,力大绝伦,要不然被凉水这一激,就得激糊涂了。胜爷问金龙道:“这位老道姓什么?”金龙说道:“也不是姓真,也不是姓霍。”胜爷说道:“是火德真君孔华阳不是?”金龙说道:“对啦。”胜爷问道:“你怎么到在那里?”金龙说道:“我与小龙追五个要犯,天黑啦,我们两人住店。第二天小龙暗自走啦,我打店里出来,找小龙萧银龙,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我肚子饿了,走到一个饭馆子吃饭。吃完饭我没有钱,饭馆子掌柜的不教我走,我教他们打我,他们也不敢打我。正在那时,来了一个老道,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叫孟金龙。老道说道:‘正找你呢,你跟着我走吧。’他将饭钱给了人家,我就跟他走到一个山上,他将我领到屋中,又给我饭吃,白米咸菜拌豆腐。我吃完了,他又领到一间空屋子里,屋中放着晃绳大锁链子,他叫我扯着铁链子,他们拉着晃绳,弄到一个小船上,就奔这儿来啦。先将大铁钉子钉在石头缝子里,一头把晃绳系在钉子之上,一头将我腰系上,又将大铁链子也挂在钉子上,又将铁链子头上接上晃绳,打浅水之地绕到南岸。然后再捣晃绳,将铁链捣来,也用大钉子钉在石头缝里,将铁锁链挂在铁川钉上。末了到水中下铜铁网。老道叫我下水,我说我不下去,下去上不来。老道说咱俩人下去,都用绳子系在腰间。捣铁链子下水底,网上早安好了环子钩子,锁链上也早安好了钩儿环子,我们两人将网下好,老道打上流下水,果然冲到这儿被拦江锁挡住。打渔船常有不知道的,冲到这里淹没,老道对我说,为是救打渔的。”胜爷说道:“善哉出家人,我不如也。你还认识那山吗?”金龙答道:“认识,天天回去吃饭去,你跟着我走吧。”爷儿俩绕过了滩口,金龙说道:“三大爷,你揪住我的皮挺带,我下水里带着你走。”胜爷遂下水揪住金龙皮挺带,金龙破风踏浪,够奔宝灵如意观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万华山前,胜爷举目一看,奇花异草,满目皆是。又走出一二里之遥,看见翠柏苍松,野草鲜花,天然的清幽古雅。山后边獐狍野鹿往来乱蹿,飞狐走兔打盘旋,百鸟声音,在树上喧。向北去,穿过千年柏,万年松,有翠竹林,碧阴阴绿森森。又走到紫竹林,座北向南现出一座观宇,石头匾,泥金字,上书“宝灵如意观”。胜老英雄心中暗想:“七数年未见,二哥隐在此处,真是仙人洞府,西方极乐之境,可称世外散人也。朝臣待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人关,日上三竿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之二哥,闲来坐山看虎斗,困来树下听鸟喧,饿了吃的是松柏子,渴了山下饮清泉,虽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听干戈心不烦。较我胜英高之多矣。”胜三爷心中思索,不觉走到观前,口中叫道:“金龙!你到里面通报一声。”金龙说道:“一个杂毛,还用通报?”胜爷说道:“胡说!那是你二大爷。”正在此时,见由观内出来一位小道童,胜三爷控背躬身说道:“少道爷,观内可有一位孔道爷,火德真君孔华阳吗?”小道童说道:“不错,正是。”

  胜爷说道:“劳驾你进去回禀一声,你就提现有故人胜英来访。”

  小道童闻听,急忙控背躬身说道:“原来是胜三大爷。”胜爷说道:“岂敢,岂敢,你们是出家人,愚下担不起。”小道童回去,工夫不大,出来说道:“我之恩师有请胜三大爷。”胜爷遂同小道童进去,来到鹤轩门外,听里面一声无量佛:“昨晚灯花报喜,今朝果有高人到来。”胜爷抬头一看,心似刀搅,孔二爷赤红的面,黑发髻黑胡子,蓝布道服,青鞋白袜,面上连一点皱纹都没有,精神百倍,气宇不凡。胜爷赶奔近前,双膝跪倒,叫道:“二哥!小弟胜英与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孔道爷伸手相搀道:“三弟老得这样,才十数年不见,竟白发苍苍,皱纹堆累了。”胜爷叫道:“二哥!小弟为愁烦所迫。小弟不敢比古人,兄长岂不闻伍子胥过昭关,宿于东皋公家,七日夜愁得鬓发皆白。小弟怎比哥哥逍遥自在呢?”老哥俩遂携手进鹤轩,来到鹤轩之内,胜爷落座。孔二爷一看,胜爷衣服尚湿,赤着足,头发蓬松,狼狈之极。孔二爷几乎泪下,忙叫:“道童过来,见过你三叔。”四个道童赶紧跪倒行礼,胜爷伸手相搀,孔二爷说道:“你们赶紧陪着你三叔沐浴房更衣沐浴。”

  一个道童遂掀起帘拢,又一个道童在先引路,来到东跨院,有两伺东房,室内清雅洁静,有藤床竹椅,有澡盆、镜架、衣架。

  胜三爷更衣沐浴,小道童提着一个小包袱,放在竹椅之上。沐浴已毕,打开小包袱一看,胜爷发愣,青布大褂,青布裤褂,白袜青靴。胜爷有心不换,自己的衣服已团作一团,抛在地下,万般无奈,只得将青布衣服穿上。胜爷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初不如归山修行也,从今后不闻世事矣。”自己语毕,咳嗽一声。小道童推门进来,又给胜爷打净面水,胜爷理发洗面,小道童又陪胜爷到鹤轩之内。胜爷飘髯哈哈一乐:“我胜英一旦间变作乡老矣。”胜爷又叫道:“二哥请上,受小弟一拜,谢兄救命之恩。”孔二爷笑道:“咱们明清八义,舐血为盟,何言出救命之恩?我下拦江锁,并不是救的你,因为那儿常常出险,贫道才募化十方,下此拦江锁,以救生灵。胜三弟你作道德的感应,才有今日。”孔二爷问道:“但不知胜三弟因何至此呢?”胜爷见问,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了。”将萧金台群英赴会之事,从头至尾对孔二爷表白一遍。胜爷又叫道:“二哥!小弟有一句不尽情之言,大丈夫榻下,岂容小人酣睡?二哥距此碧霞山咫尺耳,何容此类存在?小弟不解。”

  孔二爷叫道:“三弟,你有所不知,刘士英之山,乃是庄家山,少寨主娶妻,俱都乡下大财主之女,并不抢夺。人家占山二十余年,咱们万华山才十数年耳。那闵士琼乃是刘士英姊丈,骨肉至亲,人家焉有不救之理?”胜爷长叹,叫道:“二哥!我不能出头露面啦,刀镖甩头,鸭尾巾大氅,俱被人家盗去,我从此修行隐逸,再不闻世事了。”孔二爷道:“我们出家人是断子绝孙之命,你是行侠仗义者,岂能出家?你的东西,我给你想法子寻找,找不着,咱们再作计较。”二位老人正在谈话喝茶之际,小道童已经摆上杯箸,工夫不大,将饭开好。孔二爷叫道:“胜三弟屈尊一饭,明日小道童打鱼回来,沽酒买肉。”

  胜三爷说道:“白米饭就足矣。”孟金龙喊道:“三大爷,又是这个!”胜爷叫道:“金龙!休要闹笑。”用饭已毕,再谈鹰愁涧之事,胜爷遂问拦江锁之事,孔二爷道:“贫道为此事募化三年,才将应用东西备齐,怎奈下拦江锁不得其人。也是事逢恰巧,遇见孟金龙,才助我成全此举。”

  孔二爷说罢拦江锁之事,又谈了几句闲话,天色已晚,弟兄二人抵足而眠。次日打发小道童在碧霞山打鱼,并暗中窃听消息。天至晌午,两个小道童回来,又换了两个小道童打鱼探听消息,两个道童又到天已平西方回。孔道爷问道:“为何回来甚早?”两个小道答道:“皆因为我二人正打鱼之际,忽听河干有人啼哭,声音凄惨,我二人遂将船拢岸,寻觅那人,将那人请到船上,问其所以。他言说寻找朋友十载未遇,哭得眼泪都有十缸啦,找不着朋友,誓不欲生,要投江一死。我二人问他,找的是哪位?他一说,正是你老人家,我二人遂将他带到山内。走过了翠竹林,他变卦啦,他说你老人家短他七八万银子,连本带利十年未能归还,前来要账。”道爷闻听,面沉似水道:“出家人焉能借人家那些钱呢?”胜爷问小道童道:“此人怎样长像?”小道童说道:“穿皮袄马褂,踢啦蹋啦。”

  胜爷闻听叫道:“二哥!这不是别人,不是大义士,就是二义士。”孔道爷笑道:“还顽皮呢!”胜爷答道:“上了几岁年纪,益发的甚了。”说着话,哥俩出离鹤轩迎接,来到翠竹林角门外,就听有蛮子说话口音:“杂毛欠我的钱不还,跑这犄角里藏躲来了?”孔二爷一看,果然是欧阳氏。欧阳二爷一指孔华阳叫道:“杂毛!明家将没之时,咱们两人偷赃官二十余颗珍珠,细软物件,不计其数,咱二人应当均分,你少分给我三粒,你该还我啦!”老道说道:“二弟你别玩笑,现有生朋友在此,我给你介绍介绍。”语毕,用手向自己身后指道:“你看看此人是谁?”蛮子说道:“我要的是钱,不管是谁。”胜三爷哈哈一笑,叫道:“欧阳二弟从何至此?”欧阳天佑一听,乃是胜三爷的语音,不觉愕然问道:“唔呀,三哥何以如此模样?”孔二爷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到鹤轩你问问你三哥是怎么回事?”哥三个走进了鹤轩落座,胜三爷遂将丢东西之事,从头至尾对二义士详细表示一番。谈到身逢绝地,被拦江锁挡住,要不然早身归那世去了。“这是被救到山上沐浴更衣,故此这般景况也,愚兄再不能出世矣。今者贤弟前来,愚兄之幸也。”孔二爷说道:“蛮子,你还叫贼魔?趁早你勾了账吧。胜子川是你三哥,叫人家给偷啦,你叫的是哪一门子贼魔?”欧阳爷闻听脸红了,叫道:“杂毛!刘士英偷去我三哥的东西,那如同是我三哥当差的一般,那给我三哥存着呢。我这就起身,我将东西盗回,我给他放二百把火,烧他个王八羔子。”列位,孔二爷这是激将之法,要不然蛮子不能走得那样快。胜爷一看二义士脸都红啦,站起身躯就往外走,胜爷伸手相拦道:“二弟不要如此,你与孔二爷原是玩笑,何必芥蒂呢?”

  孔二爷又叫道:“三弟,还得你拦他,可别叫他放火,刘家父子是君子。”胜三爷叫道:“二弟!你可听见孔二爷之话吗?水火无情,千万别放火。”弟兄们吃完饭,欧阳爷休息一会,起来时太阳还未落,蛮子道:“我就要起身。慢慢的走,到碧霞山时天也就黑啦。”孔二爷说道:“我给你将小船预备好啦。”胜爷叫道:“二弟!你到那里千万小心谨慎,今天盗不出来还有明天。这一干贼人俱都是本领高强,二弟保重些,就是成全愚兄了。”二义士点头道:“三哥不要挂心,小弟自知。”欧阳二爷上了船,孔二爷、胜三爷二位以目送之,小道童摇起花橹,奔碧霞山而来。

  在船上二义士与小童玩笑,说道:“你们二位脸都很白,娶了妻没有?”小道童道:“二叔真好玩笑,老道还有娶妻的吗?”在船上二义士与两个小道童玩笑,倒觉着不寂寞。工夫不大,将船靠岸,欧阳二义士纵下船去,叫道:“二位道爷,你们就在此处等候,我若被贼人追下来时,我就喊天灵灵,地灵灵,神人救我。”小道童说道:“我们怎样呢?”二义士道:“你们就啊一声,我跳上船,咱们就跑。”两个小道童一路上,被欧阳二爷戏耍得笑断肠子。靠岸之后,就看二义士踢啦塌啦,如飞相似,奔碧霞山里去了。欧阳义士专怕水,因他不会水,恐皮袄马褂一沾水就坏啦。蛮子到山里,转了几个弯子,听不见有人言说刀镖之事,若是有一个人提此事,他就能闻风而去,怎奈就是无人提论此事,前后寨找到二更天,仍不闻有人提刀镖之事。欧阳爷万般无奈,要使击石问路之法。何为击石问路呢?在没人的地方,用白条写上:“碧霞山的寨主喽卒知悉,刀镖甩头俱都盗走。明人不作暗事,在下走也。”写完了奔人多之处,包上石头子抛去,必有人出来看是何物,那人一看刀镖甩头俱都被人盗走,必然惊怪去报信,或到收藏物件之处去看。欧阳二义士找了一个清静所在,一看后院有两间东厢房,屋中灯烛辉煌,欧阳爷本打算写字条击石问路,一看此屋灯光明亮,欧阳爷遂蹑足潜踪,来到窗外,用唾沫湿破窗纸,向屋中观看,屋内有两个年青的,俱在十八九岁。欧阳爷心中暗想:这两个王八羔子在这里干什么?此时就听屋中有人说道:“咱们打开看看,金镖是金的还是钢的?鱼鳞紫金刀什么样儿?”

  就听那年轻的说道:“别提这个,老寨主有话,不教提一个字儿,一会咱们该换拨啦。”二人在屋喝着茶,直向西面上被架子里看,欧阳爷举目一看,是一个蓝绸子包袱,欧阳爷心中明白,那是我胜三哥的包袱,原来在这犄角哪。欧阳爷遂取出一个小瓶子来,瓶中是白面,此药名为“神仙夺命香”,放在竹筒里面,用火燃着,向屋中一吹烟,将两个年轻之人薰过去,伏几而睡。欧阳爷到屋中一看包袱的样儿,转身出来,又走到西厢房,一看是厨房,就听厨师傅道:“真走运,无故的碧霞山又作夜看山的啦,黑夜里还得伺候饭。”欧阳爷取出夺命香筒,又向屋中一吹,将两个厨师傅薰倒,进到屋中,将厨师傅的破衣服拿了两件,又拿了一把破朴刀,取了再吊钱,走出来仍回到上房屋中,将蓝绸包袱打开,将胜爷的东西取出,将厨师傅的衣服包在蓝绸子包内,破朴刀换下鱼鳞紫金刀,那两吊钱装在胜爷镖囊之中,将原旧的蓝绸包裹包好,如前一般。欧阳二爷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叫道:“两个王八羔子,看着破烂吧,我要走啦。”语毕,蹿房越脊,回归山环。上了小船,道童问道:“欧阳爷盗的东西如何?”欧阳爷说道:“里面地方太大,不行,找不着,明天再说。”小道童说道:“您那包袱是什么东西?”欧阳二爷道:“贼不走空,偷了他们点破烂。”

  小道童摇橹返回宝灵如意观,工夫不大,来到山下,欧阳二义士弃舟登山,来至养鱼缸前,将东西放在缸底下,欧阳二爷进了鹤轩。孔二爷与胜三爷正在对弈,孔道爷与胜爷一看,蛮子赤手而还,孔道爷问道:“二义士怎样?”欧阳二爷说道:“山内地方太大,找不着。”胜爷闻听,长叹一声说道:“失者容易,寻者难。”欧阳二爷叫道:“胜三哥不要发愁,东西完全找回!”语毕,出离鹤轩,由养鱼缸底下取来,进了鹤轩。胜爷一看是一个破蓝布包袱,胜爷摇头道:“不对。”欧阳二爷说道:“我这是换皮不换骨,这个蓝布包袱皮是碧霞山厨子的。”

  胜爷打开一看,一物不少,一摸镖囊中多了两吊钱,胜爷问道:“二义士,哪里来的两吊钱?”蛮子笑道:“蓝绸包皮没拿回来,我拿了他两吊钱,作为包皮之价。”孔二爷与胜爷俱都大笑。胜爷又到沐浴室内,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全都换完,自己看脚底下,双脸青布皂鞋,胜爷打了一个唉声,说道:“靴子掉在鹰愁涧去,人还在世。”小道童说道:“胜三大爷,我们厨师傅由打杭州买来一双青布靴子,他穿着小点,您穿上试试。”

  胜爷点头,小道童将靴子取来,胜爷一穿正合适。衣服鞋袜穿戴齐整,走进鹤轩,胜爷叫道:“孔二哥!现有金龙在此,又有二义士,我的刀镖衣物俱都找回,咱们就此杀奔碧霞山去了。”

  孔道爷道:“三弟你且养养精神,先叫小童每日去碧霞山左右打鱼,暗中打探究竟。”胜爷颇以为然,次日又打发小道童探听山中消息。小道童晚晌回来,就将蒋伯芳报仇之事探听明白,报告了胜爷。胜爷叫道:“孔二哥,我该出世了。”孔二爷道:“你与金龙在先,我与欧阳弟在后。”商议停妥,登船够奔碧霞山。来到碧霞山北山坡,胜爷弃舟登岸,正赶上两方面要群殴拼命,胜爷咳嗽一声:“刘家父子不要以多为能,道兄拦阻镖行人切莫群殴。”刘家父子心中纳闷:胜爷不死尚有可说,为何又是原样的衣服兵刃呢?

  不表刘家父子纳闷,胜爷对刘士英说道:“你将我东西偷去,我又得回,咱们双方面谁也不栽筋斗。我的东西已经得回,你赶快将五个犯人交还,不然你打不了这场挂误官司。”刘士英叫了一声:“胜英!你早来一会,尚有可能余地,你看看地下躺着的死尸,那是我之胞弟!叫喽卒将二寨主搭开,非战不可。”胜爷闻听,将刀向地下一插,忙将大衣脱下,遂叫道:“三太接衣服!”正在此时,正西上一声呐喊,好似巨雷一般,叫道:“三大爷您会飞,我来晚啦!”胜爷道:“胡说。”北面上站着的金龙也无法站在北面,此时两方面的人,俱都一阵大乱。

  刘士英叫道:“胜老者!你以仁义待人,我刘士英与众不同。咱俩比赛输赢,你要赢了我,我自备其缚,交还五个犯人,我愿打出红差的官司,我不能后悔。”胜三爷就地拔刀,刘士英抖十三节点穴枪,二人凑到战场,方要交锋,刘士英背后一条白线,蹿到胜爷面前,叫道:“刘寨主且向后退!我林士佩与胜英有山破人亡之仇,请与林某交锋!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钻,就专为姓胜的打的。”胜爷一看,说:“算不上你。”就要动手。

  正在此时,胜爷背后一道白影,纵到林士佩面前,叫道:“胜三哥后退!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劳。愚弟愿再斗林士佩。”林士佩一看,正是蒋伯芳,不由得将精神打消了一半,皆因在萧金台被蒋五爷打了一棍,伤还未落。林士佩此时也说不出,只得摘钻头,据钻纂,按三尖两刃向蒋五爷刺去。蒋五爷用棍往外一绷,就听得当啷一声响,火星子冒起五六尺高,这一见面又是三碰。蒋五爷仍用六十四棍,林士佩使用纯熟的招数,二人战了五六十个回合,林士佩就觉伤痕疼痛。蒋’五爷六十四棍使完,又换了行者棒,林士佩恶虎掏心一钻,照定蒋五爷刺来,蒋五爷用棍往外一绷,林士佩两膀发麻,招数不由迟慢,被蒋五爷裹手一棍,连肩带背打来。林士佩欲待躲闪,哪得能够?这一棍照样儿打在原伤之上,林士佩身体一晃,栽倒尘埃。五爷钢牙一错,举棍照林士佩头上打去,林士佩倒在尘埃,只可闭目等死。胜三爷两纵身躯,来至蒋五爷背后,欲要伸手,已来不及了,胜三爷一抬腿奔蒋五爷背后蹦去,蒋五爷一伏腰,由林士佩头上纵过去,蒋五爷回头一看,乃是胜三爷,白脸面气得通红,问道:“三哥,这是何意?”胜爷道:“林士佩是当世的英雄,切莫下此毒手。”五爷敢怒而不敢言。

  林士佩趴身起来叫道:“胜英!南七省有你们弟兄,没有我姓林的!”喽卒给拾起狼牙钻,交于林士佩,林士佩从此气定,暂且不提。

  且言闵德润见林士佩气定,一声呐喊,口中叫道:“胜英!你害我家败人亡,又害我二舅一死,今天大少寨主与你誓不两立!手擎秋龙搠,来到战场。胜爷方要握刀,就听北面上一人喊道:“三大爷!您后退,让给我吧!我们两人是对儿。”金龙举杵够奔战场,大少寨主是急战,跃起来一搠奔金龙砸去,金龙举杵一挡,就听当的一声,将大少寨主的秋龙搠铁箍震落,四块枣木板、枣核钉俱都纷纷落地,金龙要活捉闵大少寨主。

  列位,闵德润是急斗,二人战了六七个回合,贾明在胜爷、弼昆长老背后,团着舌头说话,别人可听不明白,遂叫道:“大小子!有勇无谋!一人拼命,百人难敌。你不会用爪抓他?”

  金龙闻听,恍然大悟道:“早就将那玩艺忘啦。”金龙遂虚晃一杵,向外一纵,背后一伸手,大皮兜之中取出龟背驼龙爪,纯熟的学业,一伸手将钻练就套在手腕上了,绒绳一抖说道:“抓大白玉虎!”够奔头上而来,大少寨主往旁一闪,金龙将爪赶紧带回,用浪子踢球、仙人踢毽、黑狗钻裆、左穿花、右穿花,一百单八爪,都抓不上人家。外还有二十爪,大少寨主金钟罩才破了几天,力量不敌,不敢用搠杆拦挡,只可闪转腾挪,将大少寨主抓得热汗直流。贾明在胜爷背后又嚷道:“大小子!不懂真假虚实?三国的诸葛亮,列国的范期,添兵减灶,减灶添兵,真是虚实玄中妙。指上抓下,指东抓西!”孟金龙心中暗道:“还是小小子有主意,这回可就将大山贼抓住了。”

  大英雄一扬手说道:“看脑袋!”一抖钢环子,哗啦一响,闵大少寨主闻听抓脑袋,遂向西纵来,右脚方一点地,龟背驼龙抓奔右脚抓去,正抓在脚面之上,闵大少寨主向后一退,噗哧一声,正当中的钩抓入脚内,由脚面透入脚心,大少寨主一疼,噗通躺在就地。金龙用力一拉,脸往北一转,将绒绳背在肩头,向北就拉。金头虎叫道:“五叔帮着我捆他吧!”蒋五爷帮助贾明,将闵大少寨主捆好,只见闵大少寨主脚部血流如注。

  老寨主闵士琼一看,心如刀搅,如狼似虎的儿子身带重伤,心中暗想:“我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勒十字绊,紧英雄带,摸了摸袖口中的毒药弩,叫道:“胜英!你我两人今天决一死战!”语毕,抖双枪,一只奔胜爷咽喉,一只奔肚脐而来。胜爷握刀,一飘身向东纵去三尺有余,胜爷一横刀,从双枪当中拦腰斩去!老寨主双枪一并,要夹住胜爷的刀,胜爷抽刀反手一刀,又奔闵士琼左太阳穴砍去,闵士琼左手的枪一立,右手的枪向胜爷头上便打,胜爷抽刀躲闪,二人这一合招,闵士琼是一力降十会,胜老者刀花步眼清亮。闵士琼的心中思索:“人言胜爷的刀法绝伦,果不虚传。若非闵某,早输于鱼鳞紫金刀下。”胜爷心中也是暗夸闵士琼的枪法,二老者互相佩服。胜爷心中暗想:“闵士琼毒药弩百发百中,神鬼难逃。”闵士琼心中暗想:“若容胜英打镖,自己必得输。”二老者俱有用暗器之心,无奈腾不下手来。只见胜爷一递刀,奔闵士琼华盖穴去,闵士琼双枪一并,一拿胜爷刀,将鱼鳞紫金刀刀尖拿住二寸来长。胜爷一较劲,“当啷”一声,抽出刀来,往西北一纵,纵出一丈二尺远去,闵士琼往东南一纵,也纵出一丈二尺远去。胜爷刀交在左手,右手拿镖,转身子扬手腕,闵士琼转身形双枪插在就地,扬手要打三十六只毒药弩。

  正在此时,就听台上一声呐喊:“胜老三!你可吓死我也。我到镖局子,听说你死在鹰愁涧了,我听得此信,我一着急,往上一纵,大脑袋几乎将房柁撞坏。”说着话够奔前来,叫道:“胜三弟后退,我拿老猴崽子!”闵士琼一看,心中说道:“天不绝胜英,此时偏偏来了夏侯商元。”闵士琼遂提起双枪,双枪两颤,一只奔面门,一只奔胸前,剑客向上一纵,纵起一丈五六尺高。闵士琼一看,心中说道:“夏侯商元老糊涂啦,你纵五六尺高还不行吗?你纵一丈多高,空中站不住,你还得下来,我用双枪接着你。”果然剑客向下一落,闵士琼双枪照定剑客后腰,用了十分臂力打去,哪知剑客骨软如线,仰面躺在枪上了,双手一按地,脚跟一踢地,又纵起一丈多高。闵士琼双枪吞吐撤放,叭叭直打;老剑客耍弄身法,猫蹿狗闪,兔滚鹰翻,鹿伏鹤行。聋哑仙师叫道:“三太!你看,这是小六招,就得三十年的工夫。”剑客此时又用大六招,龙探爪,蟒翻身,风展翅,蛇吐信,虎扑食,豹搅尾,非六十年的工夫,不能如此。闵士琼连点了四十余枪,剑客说道:“闵老大,你将枪抛了吧,你这枪只可打死人,稍微有点气的人,你打不着。”剑客又道:“我站稳了身子不动,叫你打我两枪,我要是一闪躲,我那就算输啦。”语毕,双手往上一扬,露出肋骨条,一根一根的。闵士琼心中暗想:“我这一枪砸上你,将你砸得骨折筋断!”心中如此思想,双枪左右开弓式,奔剑客砸去。就听“噗咚”一声,剑客的左右手将闵士琼双枪抓住,叫道:“闵老猴崽子,你将双枪借给我一用吧,也该我打你几下啦。”闵士琼说道:“没听那么说过。”二人遂较劲夺那提炉双枪,闵士琼力气还是不弱,剑客也不放松,二人相持不下。剑客是双手过膝,胳膊比闵士琼长点,剑客夺不出双枪,将两臂膀向两下一分,闵士琼也随着两臂膀分开,二人面对面,剑客说了一声:“着!”双枪松手,一个羊头撞去,正撞在闵士琼胸部,闵士琼双枪松手,仰面朝天,五腑六脏俱都挪位。剑客过去,伸手一提闵士琼的右腿,向外一抛,抛出去有七八尺远,遂说道:“胜老三,给你!”此时杨香五、金虎头全跑来,四马倒攒蹄,将闵士琼捆好。金头虎与杨香五搭着闵士琼,来到北面,叫道:“闵士琼,你与你儿子在一处歇会吧!父子亲,夫妇顺。”胜爷叫道:“明儿!不要说无关痛痒之话。”

  不表闵士琼被获遭擒,再表刘士英一见姊丈外甥俱都被获遭擒,不由得心中一急,一抖十三节点穴枪,口中叫道:“胜老达官!我姓刘的与众不同,我偏要会斗你神镖将胜英。我若是输在你的手下,我亲自束缚,我打盗灯窝主的官司。你若是叫别位替你,我死也不瞑目,输了也不算!姓胜的,你要是人物,咱俩比赛输赢,你别叫他人帮忙。”胜爷闻听,叫道:“刘寨主!夜下一口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向来没用过别位帮助。花好不用绿叶扶,我镖行之人,我大师兄、三师兄与我四师弟、五师弟、六师弟、金龙、三太等,若是有一位前来帮忙者,那算我胜某输给你,盗灯的官司胜英去打,三鼠也不拿了。”语毕,回头叫道:“众位师兄师弟,三太等,大家俱都后站,向北退去,我与刘寨主较量,谁也不准上前!只见镖行之人俱都向北退去,退至北面靠水。

  刘士英一看,心中说道:“胜英倒是人物,言必信。”刘士英回头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众家寨主,俱都与我后退!我与胜老明公交手,谁要上前一帮助,我便用枪将他挑了,然后我放火焚山,咱们去打官司!”语毕,只见四位少寨主,与众位寨主喽卒“呼噜”一声,退到寨子墙切近,战场中只留灯球火把。刘士英抖十三节点穴枪,行龙过步,够上步位,左手练子枪点胜爷右肩井穴,右手的点穴枪点胜爷的左腿腋,胜爷向左闪身,鱼鳞紫金刀一提,刘士英的双枪一缠胜爷的刀,胜爷赶快撤刀,一双十三节点穴枪,裹脑缠头,吞吐撤放,双枪犹如怪蟒一般,胜爷的刀上下翻飞,双枪一刀,真是棋逢对手。战了有四五十个回合,点穴枪净点三百六十骨节,七十二穴道,虽然胜爷刀法绝伦,年过七旬之人,因先战闵士琼,又战刘士英,胜爷在宝灵如意观避难三日,每日吃素,气力有些不敌,胜爷鼻洼鬓角见汗,刘士英十三节点穴枪一招紧似一招,胜爷此时已经喘息有声,汗珠下落了。蒋伯芳等一看胜爷力尽声嘶,叫了一声:“道兄!我前去替换胜三哥如何?”

  诸葛道爷说道:“你胜三哥向来打仗不用人替换,兄弟替换,划地绝交;徒弟上前替换,驱逐门外。你看着吧,吉人自有天相。”金头虎在老道背后说道:“三大爷又把老道得罪啦,咱们大家跟刘士英群殴,把他收拾了就完了。”老道嗔目说道:“贾明!休要胡言,你胜三大爷与人家说的明白,如要有人帮忙助阵,自去打盗灯的官司。孺子口出此言,好不知道理!”贾明与五爷俱各默默不语。此时胜爷打算败走,无奈一对十三节点穴枪,吞吐撤放,裹脑缠头,把胜爷围住,竟败走不了。好容易抽了一个冷子,胜爷虚晃了一刀,奔刘士英面门,刘士英双枪一缠,将刀缠住,咯啷一声,胜爷撤刀向西败走,一纵身躯,出去一丈余远。胜爷对刘士英说道:“俺胜某气力不敌,情愿甘拜下风。”刘士英说道:“胜老者,不见胜负,不能罢战。你我二人有言在先,我若战胜了老达官,你放我姊丈父子;我若败了,我甘愿自被其缚。”刘士英口中说着话,心内思索:“打仗你气力不敌,跑你也不行。”刘士英遂在后追赶,二眸子乱转,留神胜爷打镖、打甩头。胜爷败走时,鱼鳞紫金刀刀把插在胸前,刘士英距胜爷一丈一二尺远,脚尖一点地,向前一纵,离胜爷背后三四尺远,二眸子看胜爷刀由右手交在左手,仍然刀把插在胸前,刀尖向外。刘爷思索:“胜老者真忠厚,刀交左手,仍然刀尖朝外,明明示人,要打暗器。我的点穴枪,点他肉厚之处,不能伤他性命,为救我姊丈外甥,不然我不能赢他。”思索至此,左手点穴枪奔面部,右手点穴枪奔肩头下,一齐点去。胜爷此时,已暗将甩头皮套套在手腕,一提锁链,抖出了甩头,听背后刘士英的链子枪“咯啷”一响,胜三爷往右一转身躯,仍是刀尖朝外,刘士英双枪点空。胜爷这么一转身撤步,又让出三四尺远,距刘士英尚有七八尺远,刘士英双枪点空,向回一抽链子枪的工夫,就听胜三爷说了一声:“打!”

  刘士英一看,甩头一子奔太阳穴打来,点穴枪正向回撤之时,见甩头到来,随着就势一抖点穴枪,要缠甩头。刘士英的用意,要用点穴枪缠住甩头,不输不赢,哪知道胜爷是虚招,他就是不用点穴枪缠胜爷的甩头,胜爷也不能下毒手伤他。他的链子枪方然抖直,胜爷的甩头早已撤回,又喊了一声:“打!”甩头奔眉心打去,刘士英欲待躲闪,焉得能够?甩头正打在眉心之上。甩头的犄角正划在眉心当中。刘士英向后一退,靴底一滑,一退两退,“噗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尘埃。刘士英翻身站起,胜爷已将甩头缠好,放于兜囊之中,刀交右手,口中说道:“刘寨主,多有得罪。俺胜某久而久之,眼目昏花,一时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承让了。”刘士英此时双手一捋皮套,哗啦啦一声响,将双枪抛在就地,遂说道:“胜老者以仁德待人,我父子有眼无珠,不识贤愚,我刘士英甘拜下风。”语毕,点手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你们四人还不过来,等待何时?”刘家四位少寨主,各抱鸡爪镰,气势汹汹,过来就要动手。刘士英怒道:“犬子!还要无礼吗?赶快给我将兵刃抛了,自受其缚,打这场挂误官司!”四位少寨主敢怒不敢言,将鸡爪镰俱抛于尘埃。刘士英双手一背,叫道:“胜英!我父子自受其缚,前去打官司,有言在先。我为的是我亲戚朋友,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请你带我等到案,我刘家满门,死而无怨。”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小子!还怔着干什么?还不过去捆吗?要不自己背过手去,咱两人捆不了,一脚就把咱们兜一溜筋斗。”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就要前去捆绑刘家父子。胜三爷一声咳嗽,厉声叫道:“香五!不要无礼!刘家父子是朋友。还不后站?”金头虎、杨香五向后倒退,不敢作一语。胜三爷叫道:“刘寨主!你为的是亲戚朋友,份所当然。这场官司你跟着打不了,沾上点嫌疑,就是杀头之罪。夜入皇宫内院偷盗圣上的万寿珍珠灯,并且又黑夜入院衙刺杀钦差大人,这宗官司了不得。刘寨主没有你的事,我绝不肯将你父子株连重案。私了吧,官不究。回去交差之时,我就报告在杭州捉住的要犯,绝不提碧霞山之事。”刘士英闻听此言,长叹一声道:“我与明公恨相见晚了,我若早与明公相识,绝不至于占山为王。胜老明公既开天地之恩,放我父子,我必将三鼠交出。”语至此,一仰头向南叫道:“三鼠!”刚说出一个三字,鼠字尚未说出,刘士英打了一个冷战,碧霞山之人一个不少,单单少了老道七星真人师徒与太仓三鼠。胜三爷一晃鸭尾巾,黄菊花乱颤,说了一声:“三鼠哪里去了?没有正犯,何以交差?”刘士英道:“胜老明公不要为难,走了三鼠,我刘士英就是三鼠,绝不叫胜老明公为难。”道爷说道:“不要耽误时候,三鼠方才尚在眼前,决不能远走,赶紧四外追赶,尚可拿获。”刘士英遂叫四子拾起兵刃,赶紧追拿三鼠。刘士英对胜爷道:“胜老明公,此山三面是水,决走不了三鼠。”四位少寨主先奔山口追去,工夫不大,回来报告:“把守山口的喽卒并未见三鼠出山。”二英正在为难之间,忽听得西南有人说话:“唔呀,胜三哥,不要着急,正凶已经拿来啦。”众人一看,前面是欧阳天佐,后面是天佑,天佑扛着一个人,二人都是皮袄马褂,扛到刘士英与胜爷面前,向地下一扔,二英一看,正是秦尤。秦尤闭目合睛。胜爷问道:“二位贤弟在哪里捉住的孺子秦尤?”蛮子说道:“唔呀,胜三哥不要提啦,小冤家给明清八义栽了筋斗,现了眼啦。老哥哥你想想,此事都打他一人身上所起,刘家父子间接着也算为他,他不知以恩报德,反到后寨采花去了。”胜爷闻听一怔,秦尤并未有采花的毛病,今天是怎么啦?胜爷怕刘家父子面上不好看,遂说道:“刘寨主,我给你介绍这两位朋友。”遂指欧阳氏说道:“这位是大义士欧阳天佐,这位二义士欧阳天佑。”又指刘士英说道:“这就是碧霞山寨主,人称闭眼神佛刘士英。大家要多亲多近,幸勿寻仇。”刘士英控背躬身说道:“二位义士,在下刘士英得与二位义士相见,真是三生有幸。”欧阳大义士说道:“我们二人不识义士,我兄弟有眼无珠!结交秦尤,秦尤不知以恩报德,他倒上后寨,调戏刘家的儿妇。”刘士英闻听,气得浑身立抖,上牙直砸下牙,颜色更变。欧阳大义士一挑大拇指道:“你儿妇是个好的,百般调戏,宁死不从,我在后窗户外听得明白,你大儿妇用物打秦尤,秦尤羞恼变成怒,刀劈你大儿妇,鲜血淋漓。他又调戏你二儿妇,你二儿妇吓得骨软筋麻,瘫在床上。秦尤方要伸手,我在后窗户外咳嗽一声,吓得小王八羔子踹开前窗户就跑,我弟兄在院内拿住秦尤王八羔子的。不信你去到后寨看去,秦尤用匕首刀剁了你大儿妇一刀。”

  胜爷此时呆呆发愣,暗道:“秦尤并没干过这宗下贱之事呀,这必是被下贱朋友传染。”

  原来,碧霞山正在吃早饭时,三太等前来报仇,打了败仗,正要乱刃分尸之时,蒋五爷赶到。蒋五爷又单棍斗群雄,秦尤喝了好些闷心酒,又有叶六爷剑劈刘士雄之事,秦尤心中更不好过,又多喝了几杯。后来孟金龙又赶到,胜爷未死,老道师徒暗中逃走,张德寿叫道:“秦尤,你看道爷逃走了,镖行之人这么一来,此山怕不能保守,要不然你我弟兄也逃走吧。”秦尤闻听点头称善,崔通说道:“咱们决不能走。人家闵家父子邀请天下朋友,设摆群英会,只闹得家破山亡,此时又在碧霞山被获遭擒,前者能逃,这次可怕逃不了啦。人家为朋友牺牲一切,真称得起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咱们若是一走,那还叫男子汉吗?死何足惜?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若依我说,咱们不能偷生。刘士英也不是胜英的敌手,一会必得落败;倘若他落败,你还看不出来刘寨主的人格吗?人家决不能出乎尔反乎尔,扎挣着争持,必然自首打官司,那时节咱们别叫人家费事,也自首打官司。大丈夫敢做敢当,秦大哥夜刺钦差,盗宝灯,虽然死了也不白来一世。我与张德寿、柳玉春,我三人虽然不是正凶,能同秦大哥一死,也算义气,后来有人提起三鼠来,真能同生同死,也可留名于后世。”

  张德寿说道:“你这是妇人孺子之见。无故的白白送命,死而不能复生。你们要送死你们去,我不能飞蛾投火,自焚其身。玉春贤弟更不能作这愚事。为甚么叫胜英那么痛快呢?你要任意孤行,咱们各奔前程。”秦尤、柳玉春也在一旁道:“张贤弟之言甚合乎情理,为甚么自送其死?惹下这样大祸,所为害胜英一死,以报杀父之仇,今不能报仇雪恨,反送了自己的性命,这真叫妇人孺子之见。”崔通一人拗不过三人去,只得随同逃走。张德寿说道:“碧霞山的道路我最知底,先者我曾问过一名老喽卒,东面是寨门,西、北、南三面是水。山内有的是小船,咱们四人都会弄船,由水路逃走,先奔西湖,然后找一个穷乡一躲,叫他们这一辈子完不了案。”秦尤、柳玉春齐声说道:“好好好。”四人遂起身逃走,逃到后寨小树林之内,张德寿说道:“我有一事,要哥哥兄弟们当面相商。咱们此去,再不能出世了,我听说刘士英有二位儿妇,长得最标致不过,咱们将他两个儿媳带走,再作一号大买卖,从此一躲,就算完事。水路又不大沉重,你们三位以为如何?”没容秦尤、柳玉春说话,盗粮鼠崔通说道:“张大哥,你一说此话,不用实行,你就损十年之阳寿。刘士英父子为咱们拼命,死生不惜,咱们这一来,就不是好朋友了,就叫交朋友的伤心了;然后再乘人家急难之间,将人家儿媳抢走,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们快去办理,我姓崔的从此远走高飞。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但是秦大哥你可知道?你是秦八爷之后,秦八爷是明清八义之一,你可要对得住先人于地下。报杀父之仇,虽然千刀万剐,那算人物;办这宗下贱之事,畜类不如。你要再思再想。”语毕,一道黑影,登山越岭,奔旱路逃走去了。秦尤伸手一把未曾拉住盗粮鼠,就要去追,张德寿将秦尤拉住,说道:“他走他的,咱们办咱们的。你还听他那套老生常谈吗?

  弄两个媳妇一走,我一个,柳玉春一个,你也得有洗洗缝缝之用。”秦尤一时酒醉,被张德寿、柳玉春所惑,遂应允此事。

  三人商议已毕,站起身形,张德寿是早有此心,已将后山道路踩好。张德寿在前,秦尤、柳玉春在后,遂奔翠柏树林走去。

  方进树林之内,就听树林中有人说道:“哥哥办了这些事,我不及哥哥多矣。你还给张茂龙订下亲事,真是好事。”又有一人说道:“咱们先放火烧他个王八崽子吧。”又听一人说道:“哥哥,不要放火,三哥谆谆嘱咐,不教放火烧山,水火无情。”

  柳玉春、张德寿二人闻听,吓得尿流满裤,望影而逃。书中代言,秦尤是打东边进的内寨。

  又听蛮子说道:“散了英雄会,蒋伯芳、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萧银龙、贾明等,他们爷儿七个在路上走得慢点,我一个人先够奔萧玉台啦。离萧玉台六七里地,有一个镇店,名靳家堡。在那镇店饭馆子里喝酒吃饭,听茶铺酒馆里吃饭的说,有一家办喜事的,埋路灯埋到村口外一里多地,只闹得老员外要上吊,小姐太太要投河。我一听见这个事情,心中实在忿恨,我就吃不下饭去了,伏在桌子上,我就假装睡觉。

  又听有一个吃饭的人说道:‘那老员外怎么不去告状呢?’又一个说:‘谁敢告山大王?’这个又说道:‘要不然聚齐联庄会,跟他打。’那个说道:‘联庄会是笨家子,哪能打得了山大王呢?’这一个又说道:‘姑娘怎么叫山大王看见了呢?’那一个答道:‘唉,别提啦,姑娘因为上姨娘家去,坐着轿车,因为天气炎热,把车帘子敞开时,就被这群贼看见啦。山大王打发四个喽卒就跟下去,打探明白了,是靳百万靳老员外之女,第二日拿了四匹绸子,两锭银子,就来定亲。这是七月初二日晚间之事,初三就要娶亲,如把姑娘躲藏,就要烧了宅院,杀死一家老少。如老员外不放行,就在靳家合房,初四早晨夫妇再回山。靳家闻听此信,小姐就要投后花园的井,有亲戚朋友解劝,叫小姐舍身救父母之命。’那人又回道:‘萧玉台的什么人这样万恶呢?’这个人答道:‘萧玉台三寨主。别的贼敢吗?这就是行善之家,无故祸从天来。今天晚晌掌灯之后,就来娶亲,谁不担惊害怕呢?’我听到这里,我就气得喘不上气来啦。又听那边低言巧语的说道:‘咱们这个地方离山很近,向来没出过这样之事,’就见那人一伸大拇指道:‘这个现在没在山内,抢亲的就是他。’我听到这里,我想这样大善之家,人称靳善人,兄弟你想想,凭我这身本领,我还救不了靳善人吗?我的饭也没吃,顺着埋截灯的路就找了去啦,我将跑堂的招呼过来,给了几个酒钱,我就走啦。大伙看着我都暗笑。来到大街上,我一打探行路的:‘哪一家是靳员外?’那行路的就指着路灯道:‘你顺着路灯走去就是。’我打听明白,我就一直奔靳宅去了。那人曾问我怎么认识靳老员外,我说我与靳老员外前十余年曾共宿一店,因为言语相投,结为朋友,今天我打这个地方经过,到他府上看看去。”

  大义士来到靳百万门前,一看门前悬灯结采,可是冷冷清清,欧阳爷有心进去,暗想:“我不认识人家,跟人家说什么呢?我不进去啦,我在门外等候着他,抢亲来了,打这王八羔子。”欧阳爷继续说道:“但是天气尚早,我在人家门外站着不方便,我又遇到东村口外。见村口外有一座真武庙,庙后有一片苇塘,我在庙后歇息歇息,娶亲的要来个百八十个的,我就打跑王八羔子。我在庙外听见庙内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就走到庙里,原来是老和尚正念经呢。老和尚六十多岁,耳音有点不灵啦,他也没看见我,东面有两间禅堂,悬挂旧竹帘,我掀竹帘进到屋中,屋中有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有两部经卷,放着一份法器,八仙桌前放着蒲团,墙上挂着一个棉僧帽,上面好些尘土。我一想,我何不将这些东西偷走,进庄子假装化缘的和尚呢?我就将这些东西都偷出来啦,走到后面大苇塘子里,将我的马褂脱去,摘去我的春秋帽,戴上僧帽,将马褂帽子包好,将我的皮袄大襟向里一折,再进西村口。”

  来到靳善人的门口,把蒲团向地下一放,取出经卷,一敲木鱼,念道:“混账王八羔子,臭豆腐!混账王八羔子,臭豆腐!”念了几句,门房里出来一个老家人,叫道:“大师父你改门去化吧!往日我们施茶舍饭,今天因有事,不能照管这个啦。”蛮子说道:“唔呀?你以为我是化小缘的了?”老家人道:“你不是化小缘的,是干什么的?”蛮子说道:“我是越南国的,我在禅堂打坐,心惊肉跳,我掐指一算,江苏省靳善人有难,小姐是红鸾星。我不打救谁来打救?我脚驾祥云来到这个地方。你们要不信,我这里有凭据,你们这个地方热,我在空中驾云甚冷,我穿的是皮衣服。”大家一看,果然是鹿皮套裤,鹿皮小皮袄,老羊皮大皮袄。蛮子又说道:“我是大发慈悲,不要三百三,六百六。”老义仆闻听说道:“待我回禀我们老当家的,必然前来迎请你老人家。”老义仆一旁走着道儿,心中暗想:此僧人娃娃脸,黄胡须,穿着皮衣服,一个汗珠都没有。老义仆来到书房,就听书房中老员外说道:“我是书香门第,做官为宦,并没做伤天害地之事,怎么得这样的报应呢?”老员外正在啼啼哭哭,老管家进了书房,叫道:“老员外别着急啦,现在门外来了一个和尚,他说咱家一门良善,身逢大难,他有言说他有解救之法,要救一门良善。”老员外闻听此言,说道:“岂有此理?”老管家说道:“你老人家别不信,人家说啦,也不要三百三,六百六。有病乱投医,你老人家看看去,这也许是你老人家感动了天神。”老员外道:“胡说,我有何德,能感动天神。”老员外遂拄着拐杖出离书房,够奔二道院。来到大门道,老员外在大门道口向外一看,暗道:“唉!哪里来的神仙?”蛮子一看老员外摇头,蛮子说道:“老员外你来了,你心中说我不是神仙?”老员外一听,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道:“他怎么知道我心中之话呢?”蛮子又说道:“老员外,我说我是神仙。你要不信,我施展佛法,给你看看,你门前这块上马石有四百来斤重,我能叫他飞起来。”说着话,欧阳爷过去,双手一摆上马石,磕膝盖一拱,运动平生力气,说了一声“起!”只见上马石咕噜咕噜滚出多远去。蛮子急忙又喊道:“别动啦,若再动,恐怕砸着他们。”看热闹之人说道:“这真是活神仙,倘若掐指念咒,这块上马石就飞到天上去了。”老员外半信半疑,遂说道:“仙人能救我一家老少吗?”欧阳爷道:“那是自然哪,我乃是为这个而来的,怎么不能呢?”老员外一听,这才将大义士让到书房,落了座,家人献上茶来。老员外问道:“仙人何以知我家遇难呢?”大义士见问,遂将在饭馆所窃听的话说了一遍,老员外一听,点头说道:“不错。”遂信以为实。又问道:“你老人家怎样救我满门呢?”蛮子说道:“我会念普渡群迷经,不管什么样的恶人,我一念此经,就能将他规劝得回心转意。”老员外一听,并没有什么凶险,复又问道:“当家的,你是吃素吃荤?”大义士说道:“我一点荤也不吃,连葱都不吃,净吃肉。”老员外一听,和尚是天生的好诙谐,遂打发老管家给要了一桌上等的酒席,大义士吃了个不亦乐乎。吃到半饱时,就听外面老管家进了书房,口中说道:“外面有一老道,前来找和尚,言道庙里丢了九节玲珑宝塔。”大义士问道:“那道人是怎样的长相?”老管家说道:“那道人雷公嘴,狗蝇眼,罗圈腿。”大义士闻听说道:“叫他进来吧,不错,是我们庙里的。皆因为我好赌钱,我师傅的玲拢塔放在桌子上,我就偷出来啦。”老员外闻听一乐,遂说道:“神仙还赌钱吗?”大义士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赵匡胤输华山,神仙也有好耍钱的。”老员外一听,叫道:“管家的,将那位道爷请进来吧!”

  列位,说书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贾明是打哪里来的呢?

  由打萧金台五个要犯逃走后,镖行之人四外追赶要犯,贾明与蒋五爷、萧银龙、黄三太、张茂龙、李煜、杨香五等爷儿七位,追赶要犯,原来金头虎走得慢,众人心急,萧银龙与杨香五出的主意,将金头虎扔在后面,省得坠腿。萧银龙走着道,口中叫道:“贾五哥!欧阳大叔盗灯,我帮着打更送剑,我一夜无眠,我心中有点火,你给我买点白糖,我们在树林内等候你。我水壶里有开水,回头咱沏糖水喝。”金头虎一看,萧银龙手中托着二百多钱,贾明心中暗想:白糖几十个钱就买一斤,二百多钱,真有剩头。伸手接过钱来说道:“我给你买去。”傻小子哈吧着罗圈腿,就奔村庄去了,到了村子之中,买了五十钱的白糖,跑回树林子一看,众人踪影皆无。金头虎无法,只得自己单走,来到靳家峪,进了饭馆,跑堂说道:“你喝茶呀?”

  傻英雄说道:“咱不爱喝茶,我有白糖,你给我沏点白糖水吧。”

  跑堂答应一声,将白糖接过来,遂给沏了一壶白糖水。贾明喝着糖水,就听众人议论靳老员外之事,贾明一听,不是大义士,就是二义士。我正没有钱呢,我何不前去找我欧阳叔父去呢?

  金头虎喝完了白糖水,哈吧着罗圈腿出了饭馆子。一打听靳宅,有人指示道路,遂来到靳宅门前。傻英雄一想,我别说找人,我就说和尚偷了庙里的东西啦。遂问道:“你们这儿有和尚吗?”

  管家的说道:“我们这儿没有和尚,刚才来了一位当家的。”

  傻小子说道:“我就找的是他。”管家的问道:“你是干什么的?”金头虎说道:“我是伙居道,找他要玲珑宝塔来啦。”管家的遂回到书房报告。大义士一听,必是贾明,遂叫管家的将贾明叫进来。贾明来到书房一看,大义士正在那里吃呢!贾明饿得直流哈啦子,大义士说道:“伙居道你吃饭没有?”贾明说道:“我哪里吃饭啦?摆上饭老师傅就叫我追你来啦。”大义士说道:“你也吃吧。”贾明说道:“吃点就吃点吧。”爷儿俩都吃了一个酒足饭饱,就见管家慌忙而来,说道:“外面来了十个喽兵。”贾明闻听,这就脱衣服要出去打仗。欧阳爷说道:“道爷不要无礼,他们这是探路呢,晚晌他才来抢亲呢。”

  正在此时,又来了一个家人报告说道:“外面的喽兵已经走啦,来的时候探头探脑的。”欧阳爷说道:“我说的对不对?”贾明说道:“你佛法无边,我听你的指挥。”蛮子说道:“抢亲的来了,你在二道门把守,只管放他们进来。老员外别害怕,只管接他们进来,无有错。我上新人的喜房去,你们外院里院的灯火熄灭,他要问怎么不掌灯火,老员外你就说今天日干不好,不宜灯火,等到明天寨主爷将小女抬到山内,不是随便看吗?今天暂且屈尊一夜。”欧阳爷安置已毕,老员外将大义士领到后院新人的屋中。欧阳爷一进喜房,只闻兰麝薰人,将蒲团放在地下一坐,静等山大王来抢亲。老员外派精细的家人在前院书房等候。探事的家人回报,有百十余人奔庄村而来,抬着一乘小轿。老员外无可奈何,带着两名家人前去接待。山贼衣帽整齐,跨下甘草黄的马,鞍辔鲜明,来到下马石前。老员外战战兢兢的说道:“小老儿请来若干的人,他们都害怕,不敢前来招待。”山大王说道:“岳父大人,我本是山大王,娶过小姐之后,常来常往,他们也就不害怕了。”老员外又说道:“小女现在吉房恭候。”山贼一看,大门前悬灯结彩,前院皆点灯烛,进了二道门,漆黑连灯亮儿都没有。山寨主说道:“岳父大人,多点几枝烛能费几何?”老员外说道:“您没看日干吗?七月初三日大有妨害,据星命家说必须不点灯,方能脱过。”

  山贼一听,哈哈笑道:“好先生,一辈子大事,为何叫有妨害呢?”老员外说道:“小女现在西间屋呢。”山贼答道:“岳父大人且请前边休息,明天再受双礼吧。您只管放心,我已告诉喽卒们,不许在村中骚扰。”老员外唯唯而退。山贼摸着瞎,将外屋门上好,进了西暗间,一摸床上没有人,听有呼声,山贼一摸椅子上也没有人,又顺呼声一摸,说道:“小姐在哪里?”

  欧阳爷这才惊醒。大义士举目观看山贼,品蓝壮帽,雪青大氅,手持折扇,叫道:“小姐!天气甚热!”摘下头巾向床上一坐,又叫道:“姑娘你在哪里?”欧阳爷遂将木鱼打了两下,山贼说道:“何必顿足?”一伸手奔欧阳爷而来。欧阳大义士一伸手将山贼发髻揪住,举拳便打。山贼说道:“小姐好大的力气。”

  原来山贼被色欲所迷,还以为是小姐呢,并不还手。打到三更多天,老员外在院中说道:“大师傅,你老人家不是念善缘经吗?”大义士说道:“我忘了念经啦,拳头来的快。”山贼一听大师傅,原来是和尚,这才用手抓欧阳大义士的脚腕子。大义士说道:“你咬了我的脚指头啦,好小子,我必打你到天亮。”

  列位,欧阳爷是童子功,昼夜看一般远,又有金钟罩的工夫,山贼如何咬得动呢?大义士只打得山贼叫苦哀哉。大义士说道:“你要起了誓,从此不闹靳家堡,我就不打你了。”山贼说道:“我若再来抢亲,必棍打天灵盖而死。”欧阳爷说道:“你可起了誓啦,离头三尺有神明,你要再来,我便要你的命。”欧阳爷遂放开山贼,山贼光着头,狼狈之甚,拔开门闩,哈着腰出来,低声叫道:“岳父大人,这个和尚是哪里来的?”老员外说道:“他是自己来的,他说会念善缘经,谁想到他打开您啦,这可不是小老儿之过。二道门还有一个小老道呢。”此时已来到二道门切近,山贼说道:“我一会儿连那个老道都打死。”

  贾明在二道门蹲着呢,正听见,站起来往上一纵,抓住山贼发髻说道:“伙居道先打你一顿再说吧!”揪住便打,比大义士还狠十分。欧阳爷一听贾明暴打山贼,急走出新房来,将金头虎劝开。山贼狼狈出门,上马回山去了,暂且不提。

  且说欧阳爷叫道:“老员外,我与伙居道要告辞啦。”老员外闻听道:“当家的,你老人家这一打他,他一会必然带领喽卒前来复仇。你老人家要一走,小老儿合家性命必难保全。”

  欧阳爷说道:“那我就管不着啦,我还老管闲事吗?”老员外说道:“你老人家要成全我就成全到底,千万您别走。”欧阳爷连连摇头。老员外一看和尚非走不可,遂央告伙居道。金头虎低声向员外说道:“这个和尚的脾气古怪,你别央求他,你骂他,叫他走,他就不走啦,他外号叫贱骨头。”老员外一听,心中暗说:“我真倒了运啦,什么事都碰上啦。俗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老员外一顿足说道:“和尚!这是应该我满门俱灭,你老人家就请吧!”欧阳大义士说道:“我不走啦。你说话很在情理,然而你可得听我指挥,我叫你预备什么,你便要预备什么。”老员外答道:“小老儿惟命是从,家败人亡,在所不惜。”欧阳爷说道:“花好总得绿叶衬着,你将联庄会齐妥,山贼来时,并不用他们打仗,就叫他们敲锣助威,每人腰间装些沙土,够的上山贼时,用土扬他们就行。”

  老员外点头,打发家人鸣锣聚众。乡勇一听说老员外要齐队打仗,莫不乐意,一时间将人齐集了二三百号,准备打仗。欧阳爷问道:“老员外,你有铡刀吗?”老员外说道:“有好几口呢。”欧阳爷说道:“你将大的、快的取过来几口,我挑选两口,伙居道一口,我一口,好与贼人打仗。”

  再说三寨主逃回山内,见了三鼠,三鼠问道:“三寨主娶亲如何?”原来,刘士英误救了三鼠,不许三鼠归碧霞山,三鼠归了萧玉台。头天到萧玉台,第二天便是萧玉台的三寨主抢亲之日,三寨主由山里走后,三鼠还在山内静听佳音呢。等到三更多天,三寨主就回来啦。张德寿等迎接出来,一看三寨主袁豹在马上哈着腰,张德寿上前道:“三哥大喜。”袁豹说道:“丧气。”三鼠一愣,众人来到山上聚义厅,袁豹将被打之事,说了一遍。张德寿说:“此事应当如何呢?”袁豹道:“萧金台散会,你们赶到啦,大概我兄长也要来啦。我兄长有令,在本地不许抢夺,这顿打算白挨啦。”张德寿说道:“怎么着?山大王叫庄家老打啦,就算完事吗?我约我二位兄长帮你的忙,咱们此前去报仇雪恨!”读者问道,刘士英救的是闵家父子与三鼠,何以张德寿与三鼠同到萧玉台呢?列位,这段书的节目最热闹不过,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不但此是疑问,飞蛇阵中的华清泉,六月十五日探阵殒命,尚且未暇表白呢,只表了一句华清泉此去犹如江水,一去不回头。且说张德寿见萧金台山破,先行逃出萧金台,够奔萧玉台。自己一人在路行走,非常寂寞,来到一个小树林中,他打算休息片刻再走,正遇上三鼠。张德寿打树林中出来,口中叫说:“三位兄长,被获遭擒,何以至此?”三鼠见了张德寿,遂将被救后要与闵家父子同赴碧霞山,刘士英不能相容,我三人这才信步而行,来到此地,不想与兄长相遇,真是三生有幸,你我兄弟活该会聚。

  张德寿说道:“三位兄长言之差矣,何愁无有投奔?萧玉台离此不远,本山的三寨主与我是金兰之交,过命的交情,咱四人投奔那里,必然以礼相待。”三鼠这才偕同张德寿来到萧玉台。

  张德寿与三鼠到在萧玉台,交代清楚,仍表前文。

  且说三寨主本来不打算复仇啦,恐怕兄长回来责罚。不怕当乡没好事,就怕当乡没有好人。张德寿在旁怂恿叫三寨主报仇,并约三鼠前去,崔通说道:“这种事我可不去,要是正大光明之事,为朋友赴汤投火,姓崔的不能落后,这种事情,临到大寨主回来,不但以咱们当坏人看待,就许不能容咱们。”

  张德寿道:“崔通你就是这样,拗别人心。你不去,我们去。”

  三寨主从新换好了衣服,扎绑停妥,叫喽卒取过泥金盘龙棍。

  萧玉台的大寨主素行仁义,二寨主浑浊猛愣,三寨主无所不为,这回大寨主、二寨主俱赴萧金台之会未回,可就无人管辖三寨主了。将喽卒齐集,下山奔靳家堡而来。张德寿对众喽卒说道:“到靳家焚烧任便,离靳家相隔半里地时,你们就高声喊叫,以张声势。”靳家堡的联庄会闻听山贼呐喊,便敲锣助威,红旗飘扬。袁豹一看,对张德寿说道:“靳老儿真要打仗,齐了队啦。”张德寿说道:“这是假的。”柳玉春揠把鬼头刀,向前一闯。蛮子叫道:“伙居道迎敌!”金头虎说道:“不能含糊。”柳玉春见面前来了一个矬子,举刀便剁,贾明扔了铡刀,用镔铁杵急架相还,二人杀在一处。秦尤在一旁助威。欧阳大义士一手抱着铡刀,一手拉着老员外,恐怕老员外一跑,乡勇也跟着跑。欧阳爷遂信口开河说道:“天灵灵,地灵灵,韦驮何在?”就听苇塘中一声呐喊:“吾神来也!”话到人到,蛮子打了一个冷战,说道:“要干。”书中代言,要真是韦驮来到,这蛮子先跑。

  来者是谁呢?正是黄三太。您道黄三太何以至此呢?且听在下慢慢的讲来。塞北观音萧银龙因为贾明走道太慢,不是睡不醒就走不动,追拿五个犯人,有他是五人,没有他是四人,遂出了一个主意,给贾明二三百钱,叫贾明去给买白糖,贾明正好贪小便宜,见萧银龙拿出二三百钱买白糖,至少也得赚他二百钱,买几十钱的白糖,就够大家喝的,别说是萧银龙一个人喝。傻小子托着二百钱走后,萧银龙叫道:“蒋五叔!您老嫌金头虎走得慢,您看看我这个法子好不好?这回咱们追贼,走道就没有坠腿的啦。”蒋五爷道:“恐他离开咱,惹祸吃苦啦,可怎么办呢?”萧银龙说道:“五叔,您老不必忧虑别的,他跟着咱一块走,他故意的装傻充愣,他是假装傻。他们大闹台湾的时候,他大清早晨在我们门口拉屎,我出来一问他,他跟我浑横不说理,我们就动了手啦。正在打得难解难分之时,我父亲打里面出来啦,一问他因为什么,他当时就不浑横啦,他说我在门前出恭,他拦我,因这个打起来的。当时我父亲申斥我一顿。您不用多想,他绝不叫他自己吃苦啦。”大家怂恿蒋五爷快走,不叫等候金头虎。蒋五爷无法,遂带领黄三太等向前行走,为的是访察五个犯人之事。原来蒋五爷等人倒走到贾明后头啦,贾明走的是小路。众人来到靳家堡,天色尚早,有心再向前走,一打听再向前走赶不上站头啦,大家在萧金台累得很乏,也不愿意走啦,遂在靳家堡打尖。大众吃着饭,就听店小二说道:“你们快点吃,要吃慢了,这顿饭就许吃不痛快。”蒋五爷问道:“怎么一回事呢?”店小二说道:“我们靳家堡有一家大财主,人称靳善人,冬舍棉衣,夏施单衣,六月炎热的天舍暑汤,可称得起为善之家。靳员外有一位千金小姐,长得姿容秀美,前天去姨家串亲,天气炎热,轿子打起车帘来啦,被此地萧玉台的山大王看见啦,留下定礼,今天晚晌,在靳员外家合卺,靳员外一家都要自尽。忽然来了一个和尚,是个蛮子,说是会念善缘经,小姐是红鸾星照命,要搭救靳家满门。靳员外是有病乱投医,就将和尚让到书房,给和尚开了一桌上等宴菜席。和尚吃半截饭,又去了一个伙居道,找和尚要玲珑塔,说和尚由打庙里出来,将宝塔偷出来耍钱卖了,和尚遂将伙居道叫至里边书房,二人坐在一块大吃一回。你想想那有会念善缘经,渡化山大王事的道理?一会山大王们来了,必然一场恶战。这个和尚可真有点来历,将靳员外门前的上马石,双手一拢,扔出多远去。靳员外也齐集乡勇给和尚助威。你想想,你要吃半截儿饭,山大王带领着喽卒由大街一走,街面还会不乱了吗?”五爷与三太等听到此处,俱都心中明白,不是欧阳大义士,便是欧阳二义士。伙居道是傻小子,因为也来到靳家堡,腰里没有钱,与欧阳叔父爷儿俩蒙吃蒙喝去了。

  不表大众心中思索,蒋五爷对三太道:“三太贤侄,咱们吃完了饭,落太阳的时候,咱到庄子外边找一个僻静之所,将身形一藏,山贼先来迎娶,必不能多带人,准得被欧阳爷与贾明打跑,再返回来准是一场恶战。咱们看欧阳爷与贾明要打得了山贼更好啦;如果要打不了的时候,咱们再出来帮忙。”大家闻听俱各称善。吃完饭天也就黑啦,遂出离饭馆,够奔村庄以外,恰巧迎面正是苇塘子,一打听上萧玉台的道路正是此处,爷儿六个藏在苇塘子内。工夫不大,果然山贼抬着小轿过去,至二更来天,只见山贼骑着马,轿也没抬回来,大众就知道必然被欧阳爷与贾明二位打回来啦,一会必然齐队前来报仇。工夫不大,果然听村中一棒锣鸣,聚齐乡勇,来到村子北门外,净候山贼交锋。只见大义士抱着铡刀,贾明一手提着铡刀,一手提着镔铁杵。柳玉春与贾明战到三十余合,秦尤揠刀助战,大义士乃是信口开河,果然树林子中出来一位韦驮。

  欧阳爷一看,并不是韦驮,原来是黄三太。大义士暗想:“黄三太向来不单走,苇塘中必然还有别位。”大义士遂叫道:“天灵灵,地灵灵,谁恶谁来,飞天白玉虎何在?”只听苇塘中一声呐喊:“飞天玉虎来也!”手擎亮银盘龙棍,哗啦一声由苇塘里纵出来。袁豹见秦尤与柳玉春都为自己拼命,苇塘中又出来一个少年,手擎亮银盘龙棍,气势汹汹,自己倘若不动手,那还对得住朋友吗?三寨主思索至此,跳下马来,与蒋五爷正打照面。他一看蒋五爷这条棍,比他那条棍粗一半儿,他以为蒋五爷那条棍是假的呢。要不然就凭蒋五爷的长相,犹如白面书生一般,焉能使得动那样的棍?他这一认为蒋五爷是假棍不要紧,他可就中誓了。蒋五爷举棍照定三寨主袁豹头上就是一棍。三寨主并不介意,双手托棍向上一挡,你道三寨主哪里挡得住呢?被蒋五爷一棍砸得胳膊向下一塌,亮银盘龙棍的头,正打在天灵盖之上,砸得脑浆迸裂。金头虎与柳玉春动手,黄三太与秦尤动手,张德寿暗中指挥喽卒,分三路进村,放火焚烧民宅,以乱乡勇之心。欧阳大义士指挥张茂龙等分头去赶杀喽卒。蒋五爷由苇丛中纵出来之后,萧银龙、张茂龙、李煜等也都出来啦,前去抵敌喽卒。欧阳大义士提着大铡刀喊道:“大元帅压住阵角!你们爷儿几个要奋勇去杀!”柳玉春见三寨主一死,他在萧金台知道蒋五爷的猛勇,心中一害怕,招法一乱,几乎叫金头虎贾明的杵将刀磕飞,虚砍一刀,败下去了。

  秦尤也被黄三太战败。张德寿趁乱早由苇塘东面,绕奔庄中去了。列位,张德寿乃是色中饿鬼,他打算到靳宅先奸淫小姐,然后杀他的全家。也是事逢恰巧,张德寿正向村中走着,迎头来了一辆敞车,正是小姐与婆子。张德寿一看姑娘的容颜,与贼人所说相符,遂上前将车劫住,赶车的抛了鞭子就跑,婆子打车后边下来也跑啦。姑娘一见事情不妙,下车奔北面跑去,在沙土地中逃跑。姑娘跑三步,倒摔两个跤,张德寿看着又好看又好笑,心中暗道:“我看你跑到哪里去?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张德寿之手去。”姑娘跑到一个沙土坡,累得气喘吁吁,趴伏就地,不能站起。淫贼张德寿哈哈一笑,说道:“姑娘你怎么不跑啦?”走向姑娘近前,右手托姑娘粉颈,左手托姑娘腰部,打算将姑娘托到前面小树林中,行其兽欲。正在此时,就听有人喊道:“淫贼休要无礼,你的报应到了!”淫贼张德寿闻听,心中暗道:“不好。”就觉着脖子后头有金风声音。淫贼赶紧一伏腰,一只镖嗖的一声,打淫贼头顶上过去,打在沙土地内。恶贼回头问道:“什么人?”萧银龙答道:“塞北观音萧银龙。”恶贼吓得颜色更变,回头就跑。姑娘说道:“好汉爷救命吧。”萧银龙说道:“姑娘不要害怕,婆子现在跑出不远,待我将他唤回,姑娘赶紧回家吧。我们是保镖的,有我们在此,决没有差错。”语毕,萧银龙将婆子唤回,赶车的早看见淫贼吓跑啦,已经将车赶到小姐面前,婆子搀扶小姐上了车,仍然回奔庄中。萧银龙在车后保护,由打东村口进了村庄,不走大道,由胡同穿过去,来到靳宅门前,姑娘下了车,走入上房。老安人问道:“姑娘为何去而复返?”原来,姑娘是打算去姨母家避难,恐怕和尚不是群贼敌手,陷了村庄,故此坐车逃走。若不是萧银龙早来到靳家,暗中保护,姑娘不但脱不了祸,反倒自找其祸了。萧银龙见大众与贼人交手,就暗问乡勇说:“这就是靳宅吗?”也是萧银龙聪明,暗中保护,不然大义士都算栽了筋斗了。姑娘回家将被救之事告诉了老安人,老安人打发人将萧银龙请到上房,向萧银龙道谢。萧银龙答道:“老太太不要道谢,我们是保镖的,专打抱不平之事。有我们在此,决无差错。”再说众贼人被五爷等追杀得东奔西逃,大义士喊道:“喽卒们听真!你们要不跑,我们就不追你们啦;你们若是跑,跑到山里,也是要你们的命。”又叫道:“伯芳!不要追他们,叫他们都站住,我有话说。”喽卒们在前头跑,后边五爷亮银盘龙棍一扫就倒下三四个,眼看着都跑不动了,这时一听欧阳爷说叫站住,就不追啦,喽卒们俱各站住身形,爬在地下磕头。欧阳大义士说道:“你们是认打认罚呢?不要给我磕头啦。”喽卒们说道:“愿凭大师傅吩咐。”欧阳爷说道:“也没有什么难问题,你们将萧玉台的死尸就此埋了,受伤的抬回山去,就算完事。”喽卒们俱各愿意。欧阳大义士叫道:“靳老员外!你叫庄兵将喽卒们的家伙俱收拾起来,以后庄兵就有兵刃了。”喽卒们将死尸埋了,受伤的抬回山去。靳员外将镖行之人让到靳宅外书房内落座,欧阳爷与萧银龙一见面,欧阳爷眼珠一转,骂道:“小王八羔子,你卖我一招儿,我打幌子你卖酒,你早就来保护宅院来啦,对不对?小王八羔子。”银龙闻听,笑道:“大叔您想,众人都在村内外与贼交手,倘若贼人进了靳宅,靳老员外合家岂不是甘受其苦吗?”萧银龙并将搭救姑娘之事,说了一遍。靳老员外千恩万谢。欧阳大义士说道:“虽然暂时将贼人打跑啦,倘若我们走后,他们再来,靳家堡仍然是受其涂炭。”老员外说道:“这便如何是好呢?求你老人家救人救到底,小老儿没齿难忘。”语毕,就要磕头行礼。欧阳大义士说道:“老员外不要如此,我们镖行向来扶危济困。萧玉台距此甚近,别等他们来,我们去将山平了,从此给靳家堡除去永久之害。”欧阳大义士遂又对蒋五爷等问道:“今夜咱们先去人探山,谁愿意去?”大伙俱各无语。萧银龙说道:“咱们听天由命,写几张阄儿,咱们大家抓阄,一个探山,五个白纸条,谁抓着探山的条儿,谁就前往探山去,不许推诿。欧阳大叔,蒋五叔,众位兄长以为如何?”欧阳大义士与蒋五爷、黄三太等俱各赞成。萧银龙遂作成了阄儿,金头虎一伸手先抢一个,张茂龙抢了一个,其余众人陆续全都抓去,各人打开一看,全都是探山。列位俱都明白,萧银龙闹鬼,全都说:“我这个是白条。”金头虎一翻母狗眼说道:“我探山去,我这个阄儿有字。”张茂龙也先说出来啦:“我这个阄是探山二字。好吧。”遂叫道:“贾明咱俩探山吧!”靳老员外打发家人给众人打了净面水,沏了茶,预备酒席,吃喝完毕,金头虎与张茂龙二人探山去了。

  列位,萧玉台的大寨主赴萧金台之会完毕,已经回山,喽卒们将此事告诉了大寨主,大寨主坐在聚义厅金交椅上,将众寨主及三鼠,俱都请到聚义厅。大寨主说道:“方才我一进山,便听喽卒们报告,三寨主不知自爱,破坏山规,带领喽卒去靳家堡抢靳老员外之女,遇见镖行之人,三寨主被蒋伯芳亮银盘龙棍打死,喽卒死伤尚不知若干。这都是我不能教弟,致使我三弟遭此惨死。但是我也有个耳闻,因为有无知朋友怂恿,叫三寨主前去抢亲,若不是被无知的朋友所助,大概也不至于有此凶事。但是我不能报仇。”大家正在商议此事,张德寿一拉秦尤的衣服,秦尤会意,二人到西寨子门,张德寿一敲门,出来一位穿白的妇人,启扉说道:“张大哥你来啦。”秦尤一看这位女子说话气派不正,回头就走。妇人问道:“这是谁呀?”

  张德寿说道:“这就是两次入皇宫内院的秦尤。”语毕,张德寿也转身形,跟在秦尤之后,出离内寨。张德寿本意叫秦尤到后寨坐一会,与此妇人谈谈。秦尤向来不贪女色,张德寿没有法子,只得随着秦尤到前寨聚义厅。这时,张茂龙与金头虎二人探完了前寨,二人也来到了后寨,蹿上房去,张茂龙用珍珠倒卷帘的工夫,探下身形,向屋中观看。金头虎肚子大,珍珠倒卷帘他挂不住,由打房上纵到院中,往屋中观看,就见妇人自己躺在屋中说道:“姓袁的,你一妻三妾,还不知足,你还要抢人家儿女。你可死啦,我年轻轻的可不能守着。”金头虎在窗户外面说道:“守不了就嫁人啊。”女子闻听,吃了一惊,遂问道:“外面什么人?”金头虎答道:“是我,你出来罢。”

  女子遂将屋内灯火熄灭,由打墙上摘下柳叶尖刀,遂向门外一纵,来到金头虎近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贾明说道:“我是拿贼的。”女子举刀就剁,金头虎并不躲闪,用头迎刀,咯当一声,脑皮上一道白印。女子又用刀扎贾明面部,贾明说道:“女贼你得理不让人,我也有家伙。”说着话由背后撤出一字镔铁杵,接架相还。金头虎喊道:“留神你的刀,磕上就得飞。”女贼一看傻小子杵法精奇,用刀是赢不了他啦,女贼思索至此,遂由袄袖中掏出一物,形同手帕,照定贾明脸上一晃,贾明打了一个嚏喷,两眼发直。张茂龙看的真切,女贼将金头虎熏倒,就要用刀对准金头虎眼睛上扎,张茂龙遂大喊一声,纵下房来。女贼一看,这位长得真好,亚赛潘安、宋玉之美,女贼不由己的一动心,遂问道:“你是什么人?”张茂龙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张名叫茂龙,号称凤凰张七的便是。”女贼道:“这位张义士,既然深夜偷进内寨,必然有原故。”张茂龙说道:“实不相瞒,我乃是镖行人,由此路过,来到此处看看。”妇人说道:“你要有情有义,你就别走啦,就在我这里住着罢。”张茂龙说道:“你胡说!”一抖十三节链子锤,口中叫道:“淫妇看锤罢!”女贼接架相迎,二人战二十余个回合,未分胜败。女贼向外一纵,撤出身形,由腰间掏出迷魂帕,说道:“你不应也不行。”女贼手中拿着一条绢帕,张茂龙一看,心中暗道:“此事要坏。”方要用手按鼻子,哪知道手帕已到面前啦,女贼一抖迷魂帕,将张茂龙薰过去了。女贼叫过老妈子,说道:“你们把那个半死不活的,给我捆上。”婆子将贾明捆好,女贼将张茂龙也捆好啦,提到屋中,将张七爷放在床上,用解药与张七爷鼻子上一吹。工夫不大,张七爷长叹一口气,这才缓醒过来,抬头一看,自己说声:“不好!我怎么来到人家屋中?”妇人转身形进了套间。

  这时婆子多事,也给贾明把绑绳解开啦,用解药给贾明一闻,贾明也缓醒过来。张茂龙一看妇人进了套间,张茂龙一看后墙有一个窗户,张七爷将后窗户踢开逃走,贾明也随在背后纵出,张茂龙就觉着头晕。正在此时,就听有脚步的声音。张茂龙躲闪不及,进了一间空屋子,一看屋中无人,一张藤子床,张七爷遂钻在藤床底下隐藏。贾明一看有人前来,将身形一伏,爬在墙角底下。就见此人手擎双锤,奔女贼屋中而来,用锤一敲门,厉声喊道:“淫妇!还不出来受死。”女贼迎将出来,口中说道:“呦,您是大伯子,您兄弟已死,我不能守寡,您管不着弟妇之事。”原来来者非是别人,乃是萧玉台的大寨主袁龙,袁豹的胞兄。有一个老喽卒报告袁龙,袁龙一听,心中大怒,提着双锤来到后院,要将女贼结果性命,不想被淫妇用迷魂帕迷住。妇人将袁龙迷住之后,奔后花园仍追张茂龙而去。

  列位,张茂龙进去的这间屋子,乃是萧玉台的女眷沐浴房。

  张茂龙方才进了沐浴房,正赶上婆子、丫环同袁龙的妹子进了沐浴房。婆子、丫环将水打好,退到外面去了,张茂龙在床底下,心中暗道:“这可怎么办?怎么这样巧呢?”此时张茂龙趴伏在床底下,纹丝儿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静等着姑娘洗完了澡再出去。哪知道女贼眼快,张茂龙奔沐浴房之时,女贼早已看见,故此将袁龙用迷魂帕迷过去之后,直奔沐浴房而来。来到浴房一看,房门紧闭,女贼用刀柄一敲门,口中叫道:“凤凰你快出来,咱们是一点事也没有;你若是不痛快的出来,再要被我捉住,休想活命!”女贼说至此处,屋中的姑娘叫了一声:“嫂子!您这是干什么?您不知道您妹子在屋中沐浴吗?什么凤凰孔雀的。”女淫贼在外边一听,乃是自己小姑子的口音,心中明知道张茂龙进了沐浴房,此时但听小姑子的声音,未听张茂龙答言,女贼怒道:“妹子!你别跟我装傻啦,快快把张茂龙与我放出来,咱们万事皆休;如其不然,我把门砸开,你们可就丑啦!”姑娘一听,更莫明其妙了,叫道:“嫂子,您别是疯了吧!”女贼说道:“你们这宗人,平常专讲究九烈三贞,满嘴的忠孝节义,我煮熟了的鸭子,还能够给你吃吗?”

  姑娘在屋中闻听,愈糊涂了,气得浑身直打战。张茂龙在藤床底下,暗暗替姑娘难过,心中说道:“这位姑娘够多冤哪。我张茂龙要是看见姑娘一眼,叫我不得善终。本来男女授受不亲,古有明训。这个下贱的妇人,如果要是将门砸开进来,将我堵住,这位姑娘决不能活。简直是有口难分辩,明明的打床底下拉出一个男子来,这可怎么办呢?”张茂龙心想至此,不由得暗恨贾明:“这都是贾明一个人惹的祸,那下贱淫妇在屋中自己捣鬼,可有你的什么事?这一来不要紧,活活的要了这位姑娘的命啦。”此时淫妇在外面叫门更急,姑娘将衣服已经穿好底衣,披上褂子,方要缠足,外面大寨主与贾明又来啦。大寨主袁龙叫道:“下贱的淫妇!还不过来受死,在此何为?”女贼回头笑道:“姓袁的,你别不要脸啦,奶奶是有死的有嫁的,准名正言顺。你们家未出阁的大姑娘,将张茂龙关在屋中,我招呼他们,还在屋中装好人呢。你先把你妹子教训好了,之后再管别人吧。别装傻啦,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偷汉子,给姓袁的把脸都露足啦。奶奶的事你干预不着,先教训教训你那九烈三贞的妹子吧。”女贼又用手向屋中指道:“凤凰在屋中半天啦,你要教你妹子给你将门开开,那算你是人物字号。别不要脸啦。”

  语毕,向袁龙冷笑两声,说道:“奶奶走了!”纵身形上房,一道白影,忽然而灭,女淫贼出离萧玉台去了。

  且说大寨主一听女淫贼之言,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腾空,双锤连砸几下,叭叭叭山响,向屋中唾了一口,说道:“妹妹,母亲临危的时候,叫为兄我好好看待你,嗣后有了相当的人家,给你匹配。我哥哥待你那一点不好?你今不顾廉耻,败坏我的门风。你还不将门开放,等待何时?”姑娘在屋中一听,袁龙在外面说出屋中有人之话,这位姑娘下了藤床说道:“我进来的时候,是婆子与丫环同我来的,屋中若是有人,婆子丫环必然知晓。我将门开放,屋中若是有人,那就是小妹败坏门风;屋中若是没有人,那下贱的嫂嫂与兄长应当如何?”

  语毕,走到门前,双手一提门闩。此时张茂龙正在床底下,心中暗说:“若将我搜出来,姑娘闹一个有口难分辩。”未等姑娘把门闩拔下来,张茂龙由打床底下钻出来,踹开后窗户而逃。

  袁龙在外面已经听见,姑娘此时将门也开开啦,姑娘站在就地,犹如木雕泥塑一般。袁龙喝道:“妹妹你还有何言?你说屋中没有人,谁将那个后窗户踹开的?你败坏我的家风,尚有何颜活在人世?还不与我自想主意?如其不然,我必然用双锤将你砸死!”姑娘闻听此言,遂说道:“事已至此,兄长不要着急,小妹自有主意,也不用兄长动手。”姑娘说着话,泪如雨下。

  婆子丫环过来俱都劝解,遂说道:“我小姐请回上房。”婆子丫环将姑娘搀到内寨上屋房中,姑娘对婆子说道:“自从我父母去世,我与那下贱的三嫂子一语全无,恐怕那下贱妇人心怀歹意,我可也并不管他的事。因为他,我与我三哥都少说了好些个话。他一人败坏了我们袁家的门风,如今他还用计害我,污辱我的名节。我一死算什么,我的名声谁能给我洗清了?进那沐浴房之时,婆子妈妈给我打的水,然后我将婆子打发出去,屋中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谁想到床底下有人呢?这必是那下贱的妇人,预先在沐浴房藏下男子,净等我沐浴之时,他好堵门喊叫。他明知道我大哥脾气不好,决不能容其分辩,好害我一死。我死之后,我必化为厉鬼,活活将那下贱淫妇捉去!想不到我的大哥,竟不想想我平常的行为如何,那贱妇平常行为如何,竟听那淫妇一面之词,非逼我一死不可。我死之后,哥哥你可对的起泉下的双亲?父母临死的时候,怎样托咐于你?教你照看我苦命的妹子,想不到你这苦命的妹子,死得冤屈还不算,还得落一个不洁之名!”姑娘说至此处,站起身形,由墙上摘下柳叶尖刀,照定自己颈就要一抹。列位,方才姑娘在屋中述说的那些话,袁龙在外面俱都听见,袁龙一看姑娘要行短见,赶紧跑到屋中,一把刀柄抓住,叫道:“妹妹且慢!兄长自有道理。现在咱们后寨有一位守备,原是一位明如镜的清官,咱们请他判断此案,他要说妹妹是冤屈,自然就是那贱妇的过处了。妹妹千万不要行了拙志,为兄怎对得起父母于地下?”

  袁龙说罢,遂对那婆子们说道:“你们千万好好看护你家姑娘,不要叫你家姑娘寻死。”袁龙说着话,由打上房屋中出来,工夫不大,来到西跨院中,贾明正在那里大声喊呢:“为这一个凤凰,闹出多大的事来?人家姑娘在屋中洗澡,你为什么往屋子里跑?姑娘才冤哪!袁寨主少才无志,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逼姑娘死。可惜这个哥哥,叫他怎么当来着?凤凰也不是跑那去啦?你倒回来,说明白,不就完了。”

  原来,淫妇将袁龙薰过去后,被金头虎所救。女贼放张茂龙,然后又进那套间去了,那乃是藏张茂龙的链子锤。女淫贼是被色所迷,进套间的时候,将解药与迷魂药俱都搁在外间屋啦,被金头虎偷到手中。金头虎将大寨主解救过来,大寨主问他是何人,金头虎说道:“我是官人。”袁龙问道:“你是什么官人?”金头虎说道:“我是手心。不对不对。”又一翻手说道:“我是手背。”袁龙本来是猛汉,哪懂得手心手背?遂信以为真,故此时想起西寨中有手背大老爷,叫手背大老爷给断案。列位,贾明向来是坏事包,惟独这次贾明做了一件好事,金头虎顺水行舟,将袁姑娘与张茂龙成全了一段姻缘。贾明在西寨这一喊张茂龙,张茂龙本来没敢跑,恐怕出人命,张茂龙遂返回西寨。金头虎叫道:“袁寨主,你看看张茂龙面盘怎样?”

  袁龙点头,金头虎叫道:“张茂龙,咱俩咬咬耳朵,张茂龙你附耳遇来。”张茂龙说道:“有话你就说吧。”傻英雄低声说道:“张茂龙你是认打认罚?”张茂龙问道:“认打怎样?认罚怎样?”金头虎说道:“认打姑娘跟你打官司,认罚将姑娘许配于你。你无故的进女沐浴房,应当何罪?”张茂龙说道:“适逢其会。我爬在床底下,连头都没敢拾。”金头说道:“人家知道你连头都没抬吗?”张茂龙说道:“自有神知。”贾明又说道:“你不要推诿,你没听胜三大爷说过?萧金台八大名山,就是萧凤台名誉不好,其余都是好朋友。你看姑娘有多么好啊,你要不从,这就有人命;你要从了,袁寨主与姑娘还能帮忙捉拿三鼠。若将三鼠拿住,咱们多露脸呀?”张茂龙欲待不从,又怕真出人命,万般无奈说道:“此事我师傅不在场,谁敢作主?”贾明说道:“都有我呢。”袁龙说道:“大老爷为媒,咱们是名正言顺,必须拿过点定礼来。”贾明说道:“那是自然,张茂龙左胳膊上有一只翠镯子。”说着话,金头虎一伸手,打张茂龙胳膊上摘下来,递给了袁龙。袁寨主接过镯子,递给姑娘,姑娘未接,婆子伸手接过,放在桌上。金头虎说道:“你们得谢谢媒人,我好喝你们的冬瓜汤呀。”袁龙说道:“谢谢大老爷。”张茂龙说道:“什么大老爷?”袁龙说道:“守备老爷。”张茂龙说道:“别糟改啦,有他这样作官的?”贾明说道:“我说得明白,我是手背,袁寨主拿我当官啦。你看看作官的有我这样的脑袋吗?”袁龙问道:“你们果是什么人?”

  贾明说道:“你眼真拙,萧金台赴会,您不认得我吗?我叫金头虎贾明,我们是镖行之人,前来捉拿太仓三鼠来了。”袁龙说道:“原来是镖行之人,我倒愿意了。若是官人,我实在高攀不起。”贾明又说道:“张茂龙是我表兄,咱这就是藕断丝连的亲戚。我做这个媒,我三大爷将来要责备我,为何与山大王结亲?叫我无言可对。您简直也弃暗投明吧,在镖行做一分事情,当山大王哪有好下场呢?”袁龙说道:“我不得其门呀。”

  贾明说道:“现在就有好机会。三寨主之死,都因为三鼠给出主意抢亲,现在三鼠在聚义厅,你们哥俩帮着我们捉拿三鼠,张茂龙也可以得个前程,您就作为与镖行见面之礼。”袁寨主闻听点头答应,由打淫妇套间将张茂龙、贾明的家伙取来,袁龙在前,姑娘在后,贾明第三,张茂龙第四,男女四位够奔聚义厅。一进聚义厅,大众一乱,袁龙说道:“众位别乱,太仓三鼠何在?”大伙一看,本山的寨主一位不少,惟独没有太仓三鼠。喽卒报道:“三鼠已走多时,言说一会就回来。”贾明说道:“三鼠远遁了,追也来不及啦,袁寨主就办理本山之事吧。”袁龙遂对大众将弃暗投明之话,说了一遍,要将本山的金银均分,大家一散,放火焚山,大伙俱各愿意。贾明说道:“我们还没吃饭呢?”袁龙说道:“咱们就在聚义厅摆酒。”工夫不大,将酒摆好,大家吃酒谈心。袁龙对贾明、张茂龙说道:“三日之内,我将散山事办完,然后我投镖行。胜爷若收留则收留;若不收留,我也回归故里。”贾明说道:“我三大爷礼贤下士,屈己从人,没有不收留之礼。”将饭吃完,贾明、张茂龙下山,袁龙大众送出萧玉台。贾明、张茂龙回归靳家堡,方一进村口,正遇黄三太等在村口迎接。此时天光已然大亮,金头虎将萧玉台散山、张茂龙说亲之事,对黄三太说了一遍,黄三太半信半疑。天到晌午,见萧玉台大火冲天,蒋五爷、欧阳爷众人这才认为事实。欧阳爷等大众就此告辞起身,回归镖局子。靳员外给八位老少英雄预备上等酒席,八位老少英雄吃喝完毕,告辞起身,靳员外用茶盘由打内宅端出不少金银作为谢礼,欧阳辞之不受。靳家堡合村之人俱都送行。爷儿几位回归镖局子,见了聋哑仙师,聋哑仙师说道:“你们大伙休息一二日,仍分头去访贼人的下落,便中再访胜爷现在何处。”众人俱各应允,分头出发不在话下。

  且说三鼠自萧玉台逃走,崔通说道:”碧霞山刘寨主与我父是联盟,咱们莫若逃奔碧霞山,必能收留。如不能收留,咱再远走高飞。”三鼠遂与张德寿逃奔碧霞山,刘士英本来不愿收留,老道七星真人劝刘士英,叫刘士英收留,刘士英无法,这才将三鼠与张德寿收留。林士佩等怂恿刘爷假扮无目先生,将胜爷引在鹰愁涧,欧阳大义士镖行送信,蒋五爷、黄三太等到碧霞山报仇,大义士、二义士邂逅于碧霞山内寨,捉拿秦尤,放在刘士英面前,刘士英与胜爷言归于好。

  大众一听欧氏弟兄言说秦尤行为,两造英雄俱都忿怒,要亮家伙乱刃分尸。金头虎大声骂道:“谁要不剁秦尤,谁不是人!”胜爷嗔道:“谁要剁秦尤一刀,谁打盗灯的官司。”大众一见胜爷拦阻,俱都诺诺而退。胜爷这一拦阻大众,恼怒了年过古稀的老剑客,老剑客对胜爷说道:“我隐姓埋名三十余载,为你的事,我出头露面,给你解围多少次?你是慈心生祸患,这样下贱之辈,留他何用,从此我不管你的事了!”镇三山夏侯商元一搂大脑袋,向东走下去了。胜三爷一把没揪住,老剑客踪迹不见。欧阳二位弟兄说道:“咱拿贼,胜三哥作好人,咱们作恶人,咱们从今后也不管胜三哥之事了。”二人语毕,也奔东方而去。胜三爷一飘银髯,泪如雨下。遂叫道:“秦尤小冤家,我为你得罪万金不换的朋友。”胜爷又对众人说道:“我并不是要放秦尤,如果要将他剁了,谁去打二人皇宫内院盗灯的官司?我之本意,叫秦尤打盗灯的正犯,令亲去一位打帮犯,名正言顺,有何不可?”大众这才明白胜爷之意,俱都心平气和。胜爷说道:“将闵家父子足下绑绳打开,两人扶着一个回聚义厅。”金头虎扛着秦尤,大众这才够奔聚义厅。胜爷的人都归东廊下,将秦尤也放在东廊下,闵家父子倒捆二背,在聚义厅当中而站。胜爷叫刘士英落座,刘士英说道:“既蒙释放,焉敢与明公同座?”让之再再,刘家父子与众寨主俱都站在西面。胜爷道:“秦尤打正犯。闵家父子打帮犯,去一位。放哪一个?刘寨主作主。”闵士琼是绿林人物,要说叫爷俩都去打官司,剐了他他也不能含糊。胜爷这一说放一个,闵士琼心中暗道:“胜爷真是以德待人,我父子不识人,致有今日。”

  闵士琼思索至此,跪在聚义厅当中,口中叫道:“胜老明公,从前之事,一笔勾销。我闵某有眼无珠,致有今日。如此请老恩公放了犬子。我年迈之人,还能活上几年?”大少寨主见他父亲跪下,他才跪在他父亲背后说道:“胜老达官,您真是好人,我这才知道。您将我父亲放了吧,我出了红差,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到此时父不忍舍子,子不忍舍父,爷儿俩全愿意去打官司,父子之情由衷所发,谁也不忍舍谁。胜爷此时心如刀搅,叫道:“刘寨主,经由佛口出,您问问他父子,倒是哪位去打官司?”刘士英叫道:“姐丈!别叫三爷为难,你父子谁去打官司?”闵士琼道:“你外甥才二十八岁,我已残年之人,岂能叫儿子去呢?”闵德润说道:“舅父,我兄弟在萧金台被放,我再从碧霞山一走,哥俩偷生畏死,叫白发苍苍的老父行刑,这样岂不叫人笑骂?您恳求胜老达官,还是我去打官司,这并不是口是心非,我是非去打官司不可。”胜爷一看他父子的情形,真是伤心落泪。胜爷心中暗道:“无故的我给官家拿贼,贼人也是一家老少,谁肯骨肉分离呢?”胜爷思索至此,口中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将闵家父子绑绳打开,俱都释放。如其交不了差,秦尤的正犯,我的窝犯。”刘士英说道:“岂有此理?没有办案的替犯人打官司哪。你们父子不要这样,如其不然,我父子五人,替你父子去一个打官司。”

  正在此时,把守山口的喽卒前来报道:“外面来了一个年轻之人,将把山的喽卒打得头破血出。”这个报事的喽卒话未说完,小英雄手执判官双笔,已经来到聚义厅,众人一看,正是塞北观音萧银龙,判官双笔一分说道:“那一个害了我的胜三伯父?我前来索命。”胜爷叫道:“银龙!不要如此,赶紧收起家伙。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胜爷遂手指刘士英说道:“这位是闭眼神佛刘士英,乃是碧霞山总瓢把子。”又用手指萧银龙,对刘士英说道:“这位是我盟侄,名叫赛北观音萧银龙。”二人各施一礼。银龙叫道:“胜三大爷!您可吓死小侄男了。我听说你老人家命丧鹰愁涧,小侄男星夜前来报仇。”胜爷说道:“现在犯人俱拿住,打算叫一位去打官司,父不舍子,子不舍父,如何是好呢?”银龙说道:“这有何难?”遂叫道:“刘寨主!您山中可有清静所在?此事不难解决。”刘士英说道:“西跨院有书房,请小侠客西跨院谈话吧。”刘士英在前,胜爷在后,银龙在胜爷之后,进了西跨院书房,刘士英叫喽卒给小英雄打了净面水,小英雄拂尘净面已毕,落座吃茶。银龙叫道:“刘老寨主!此事他父子俱都在场,焉能解决?禽兽尚有情义,何况人乎?故此他父子互相争去打官司。此事经打佛口出,就在您一句话。因为在萧金台,是您救的他父子,要没有您救他父子,也就没有这场是非了。按理说闵老寨主是年迈之人,决不能叫老寨主去打这样有去无还的官司。先将老寨主释放,将老寨主请在无人之处,您与老寨主相商,叫德润打这场官司。您是高明人,不知您以为如何?”刘士英点头,打发老喽卒叫四子过来,与萧银龙介绍完毕,刘士英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咱七个人同到聚义厅,你四人将你姑夫绑绳解开,就说姑父您要愿打官司也不难,先将您请到后寨,与我父子相商,如您非去不可,就套车送您去。”说着话,将老寨主解开绑绳。老寨主闵士琼不走,对刘士英说道:“这分明是要将我调开,叫你大外甥去打官司,那焉得能够?我是七十多岁之人了,你大外甥才二十八岁,焉能叫你大外甥前去挨刀呢?”刘士英说道:“您要非去打官司不可,咱们到后寨商议,这也不算解决。”遂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你四人赶紧搀起你姑父去到后寨。”这哥四个一搀闵士琼,不容分说,搀起就走,闵士琼用平生的膂力使千斤坠,无奈四位年轻之人正在血气方刚之时,闵士琼那能争得过四个人呢?搀起来就走。闵士琼说道:“不要如此,我走就是啦,容我与你表兄说上几句话。”刘士英叫道:“金祥,叫你姑父与你表兄将话说完,再走不迟。”刘家四子向左右一分,闵士琼叫道:“德润,为父与你永别了。你在路上可不许闹出别的情形来,到北京也不许私自逃走。胜老达官与咱们并没有仇隙,全是咱们自找其祸。”德润答道:“父亲,你老人家不用多嘱,孩儿视死如归,早就将死生置之度外了。你老人家不要哭哭啼啼,叫别位看着咱们爷们死不起。孩儿谨遵你老人家之命。”语毕,刘家四子将闵老寨主搀起就走,闵士琼一出聚义厅,放声大哭。

  列位,世上最难的事,就是生离死别,闵士琼焉能不哭呢?不言闵士琼上后寨去了,且说萧银龙在闵德润背后,一拍闵德润肩头说道:“少寨主,将你父亲放了,你前去打官司,冤不冤?”

  闵德润说道:“我去打官司,我是心服口服。胜老明公恩放我二弟,又放了我父亲,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感胜老达官之大恩大德。胜老达官请上,受我闵德润一拜。”语毕,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头。前文书表的明白,闵家父子俱都在聚义厅前跪着呢,要不然萧银龙拍不着闵德润的肩头。闵德润说道:“你老人家不但饶恕我们父子,并且还放了我舅父全家,我此去安心打官司,天下绿林道都与我父子是朋友,在路上要有劫差的我都不走,我是安心打这场官司,好叫胜老达官早日交差。解在北京问案的时候,叫我打正犯,我就打正犯;叫我打窝主,我就打窝主。临到出红差那一天,要有抢红差的,我不能逃走。你老人家待我闵家恩高义重,我是以死相报。”胜爷闻听,肝胆皆裂,五内如焚。胜爷心中思索:“我从此若不回家为农,我就算无志之辈。”胜爷心中思索着,不由得泪如雨下,叫道:“香五,快将闵大少寨主搀起!”香五、贾明将闵大少寨主搀起,脚面上敷了金疮药。寨子外早预备了车辆,萧银龙遂与众人说道:“此时闵大少寨主是一时的高兴,因为放了他父亲。在路上千万可要多多留神,他要一傲性,将胳膊上的绳子一绷就开。”大家闻听,俱都会意,这才将闵大少寨主搀扶到寨外,上了车辆。老道与和尚在车前,蒋五爷、叶伯云在车后,孟金龙与李四爷跨辕,保护着差事走下去了。

  萧银龙回归大厅,将保护差事之事,报告胜三爷,胜爷问道:“谁保护秦龙呢?”萧银龙说道:“黄三哥、贾明,再有您跟随,那还有失吗?”胜爷说道:“我不回镖局子啦,我这几天精神不好。我看刘士英是个朋友,我打算在碧霞山养几天病。”萧银龙说道:“你老人家不去交差,那能行吗?”贾明说道:“银龙你好胆小,小老鼠的本领跟咱们相仿,咱们六个人还跑得了他?我有巧妙的招儿,神鬼莫测,就把他弄到江苏交差即完啦。胜三大爷,你养养精神吧,秦尤若是跑了,我打盗灯的官司。”贾明又叫道:“刘寨主!我三大爷待人如何?”

  刘士英说道:“情高义重。”贾明说道:“我们还没吃饭呢,怎办?”刘士英说道:“只顾别的啦,倒将此事忘了。”遂叫道:“喽卒们!告诉大厨房,聚义厅上预备酒席。”调开桌案,工夫不大,酒席摆好,大家入座。傻英雄抢吃抢喝,傻英雄冒坏,叫道:“萧银龙,你看着,解秦尤走的时候,准能叫神鬼莫测,平安解到江苏按院衙门。”吃喝已毕,傻英雄叫道:“刘寨主,请您打发喽卒领着我,到山内找点东西。”刘士英遂打发喽卒,带领贾明到山内,用什么物件随便取。喽卒遂带领贾明到山内,问贾明要用什么物件?贾明道:“要一个麻袋,一把镰刀,藤子筐一个,一条棉被,毛篮裤褂一身,破鞋破袜子各一双。”

  喽卒俱都备齐,同贾明到聚义厅,放在就地。贾明叫道:“香五!你帮个忙吧。”香五走到贾明近前,金头虎打腰间取出两个小瓶,一瓶红药面,一瓶白药面,先倒在手掌上一点白药面,叫道:“香五你闻点。”杨香五不闻,金头虎说道:“我先闻点你看看,我还能给你当上吗?”杨香五闻了点白药面,金头虎又倒了点红药面,在掌心上托着,来到秦尤跟前,向秦尤面门上一吹,秦尤打了一个冷战,昏迷不醒。胜爷问道:“明儿,那是何物?”贾明说道:“这是迷魂药。”胜爷问道:“这是由何处得来的?”贾明遂将萧玉台张茂龙定亲,袁龙改邪归正,得着女贼两瓶药的来历说了一遍。胜爷捻银髯微笑说道:“明儿,日后可不许用此物。”金头虎说道:“由这儿到江苏我就将这两瓶药用完啦,咱爷们还能做伤天害理之事吗?”杨香五帮着贾明将破竹筐给秦尤套在头上,杨香五提着口袋,贾明将秦尤装在口袋之内,头朝下,将口袋嘴一系,用小蓝被又将口袋一卷,将口袋底用刀扎了几个窟窿,用绳子打成行李卷的样子,破镰刀别在铺盖卷上,傻小子将破蓝布服一穿,换好了破鞋破袜子,用破手巾一包冲天杵。大家一看,金头虎打扮得真像作工的模样,大伙一阵大笑。贾明说道:“银龙、香五在前,三太、茂龙、李煜等在后,我在当中,咱们走吧。”胜爷说道:“你们要多加小心。”金头虎说道:“跑了小老鼠,我打官司。”

  此时差事车已经走出三四十里地去了,金头虎扛起秦尤,胜爷送出山口,小弟兄们遂走下去了,出离山口十余里地,细雨纷纷,傻英雄扛着秦尤,自以为乐呢。

  不表小弟兄们路上之事,再表胜爷与刘士英二人在碧霞山聚义厅上,重整酒席,吃酒谈心,二人话到投机处,恨相见之晚。胜爷问刘士英后事怎样办理,刘士英对胜爷答道:“小弟将山一散,回归原籍为民去了。”胜爷说道:“在下也是这样主意。刘贤弟回家纳享清福,承欢有人;愚兄已万事灰心,誓不出世了。”刘士英又说道:“胜老明公,我有一言,不知老恩公肯应否?”胜爷答道:“有事请讲,愚兄所能之事,无不允许。”刘士英说道:“我有心与老明公结为金兰之好,不知老明公以为如何?”胜爷笑道:“正合愚兄之意。”二人在聚义厅上结为金兰之好,又将胜爷请到内寨,见了刘家两个儿妇及刘氏,刘家四少又与盟伯见过了礼。胜爷仍回到聚义厅,叫道:“贤弟!你将文房四宝取来,我写一封信,遣人送到镖局子。”胜爷信中言说在路上遇见家中人,有要事回家去了。镖局之事,大家伙着儿作买卖。书信打发刘金祥送往江苏镖局去了,胜爷也起身回家,刘士英赠路费,兄弟二人洒泪而别。

  不表胜爷回奔莫州原籍,刘士英从此携眷回归江苏省陆合县大刘村去了。闵士琼父子相逢骨肉团圆,大少寨主解到江苏院衙,由钦差大人讯毕,带上刑具,人囚车解往北京去了。北京之事,暂且不表。

  且说钦差堂谕下,派人到萧金台拆五方飞蛇楼,没收萧金台山内赃物。镖行人早报告钦差大人,华清泉入阵未回之事,拆阵之时,将毕清泉尸体拆出。官人与华家镇送信,智龙、智虎弟兄二人将伊父尸骨殓回,得回折铁宝刀,后来由钦差保奏华清泉为公丧命,蒙圣上封为毅勇公,并赏恤银千两。

  单言金头虎扛着秦尤在路上行走,这日细雨纷纷,点点入地,道路泥泞。萧银龙问道:“夜晚怎办?”金头虎说道:“夜晚住店,也不用吹药,给他点饭吃,他要喊,我就打他。”萧银龙说道:“你可扛着吧,你出的主意。”金头虎说道:“那是自然。谁不知道恨地无环铁霸王?”金头虎到一个时辰,闻一回解药,打口袋底下吹一回迷魂药。走到一个小镇店,打尖吃茶,休息一会,再起程赶路。走到天黑,前面一片树林,细雨下得较前更大啦,望前没有镇店,众人遂走人树林避雨。金头虎将秦尤向地下一扔。萧金龙说道:“该吹药啦。”金头虎说道:“我想别吹啦,咱们打开铺盖卷,将小老鼠放了吧。净叫我一人扛着。”萧银龙说道:“你当着三大爷承认来的,别人谁扛得了呢?你不要着急,咱们慢点走。”说道话,打了一个闪,萧金龙见前面似乎有一片小树林,大众以为是村庄,萧银龙说道:“咱们先奔前面那个庄村,如果没有店,咱们先借庄家人的房子暂住一夜歇息。”金头虎说道:“那好办,全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贾明遂扛起秦尤,奔小树林而来。来到近前借闪光一看,原来是一座古庙,贾明叫开庙门,众人进庙。

  这一人庙,众人身罹大难,秦尤遇救。

  且说众人来到古庙门前,金头虎打门,叫道:“小子,开门来!”张茂龙说道:“你不是装老赶吗?”金头虎说道:“我忘啦。”就听里面说道:“深更半夜,何人叫门?”金头虎说道:“怎么水月庵是女庙?”里面答道:“我们水月庵不留男子住夜。”三太说道:“师傅,您行个方便吧,我们赶路被雨淋啦。”里面的女僧将角门开放,黄三太等进了角门。一看那女僧是带发修行,那女僧说道:“我们庙内俱是女僧,你们男子住在庙内,多不方便。”黄三太答道:“我们在佛殿借宿一夜,明日多给香资,求师傅多多方便吧。”萧银龙留神观看道姑,蓝布袍大领,微露紫色的兜肚嘴,萧银龙心中暗道:“大概不是好庙。”萧银龙虽然猜对啦,他这们一大意,也上了当啦。黄三太又对道姑说道:“求大师傅行个方便吧,您看外面细雨纷纷,我们如何赶路?”那女道姑说道:“我也不敢作主,待我报告我们老师傅。”语毕,翻身直奔西厢房,黄三太等已进佛殿。工夫不大,来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姑,打着灯笼来到佛殿,对众人道:“我们老师傅说啦,大殿中是佛堂净地,东面有两间客堂,你们就在客堂内休息一夜吧。”黄三太说道:“明日我们多给香资。”小道姑将众人领到客堂之内,这两间客堂是通连着,并没糊顶棚,当中有一条通山的大柁,顶棚是柳条耙子。众人到屋中一看,当中放着一个破八仙桌子,有一盏半灭不灭的残烛,靠北面有一张大木床,足睡七八个人。小道姑将众人领到屋中,翻身出去,够奔角门,将门闩好,门旁有块青石,约有一百多斤,就见那小道姑,一哈腰将石头顶在门上。萧银龙心中暗道:“一个十七八岁的道姑,好大的手把劲。”此时就听外面一声阿弥陀佛,竹帘起处,进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尼姑,手执拂尘,说道:“众位施主冒雨前来,但不知由何处至此?”三太随应道:“我们由打武昌府而来。”老尼姑问道:“这位施主贵姓?”黄三太答道:“在下姓黄。”老尼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原来是黄施主。”又指张茂龙问道:“这位施主贵姓?”张茂龙说道:“在下姓张,排行在七。”老尼姑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尼姑将众人俱都问完,金头虎说道:“老师傅,我们渴了怎么办?”老尼姑答道:“已经给列位施主烧茶呢,一会儿就来。”工夫不大,由外面进来一位道婆,端着一个铜茶盘,提着一个蓝桶子瓷壶,茶盘中放着七个大茶杯,放在八仙桌上。老尼姑说道:“列位施主,大概没吃饭呢?”黄爷答道:“不错,还求老师傅慈悲。”尼姑说道:“我这庙中可没有吃的,给列位施主烙饼咸菜,不知列位施主能用吗?”黄三太说道:“白米白面焉有不能用之理?望求老师傅慈悲吧。”尼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叫道:“徒儿,给众位烙饼去!”说着话,老尼姑满了二盏茶,让众人喝茶。金头虎说道:“主不食,客不饮。”老尼姑笑道:“这位施主还客气呢?”老尼姑遂端起碗来喝了几口,又提起壶来向碗内斟茶。金头虎抢吃抢喝,一连气喝了三大碗;黄三太等,有喝了一碗的,有喝了两碗的,惟独银龙不喝。老尼姑让之再三,萧银龙一想:“老尼姑先喝了一碗啦,大概也没有妨害。”

  思想至此,端起茶碗喝了半碗。此时金头虎喊道:“不好!怎么天翻地转?我要归位。”这个位字还没说出口来,就栽倒尘埃。黄三太等也俱都趴伏桌上,萧银龙喝了半碗茶,药力还没行开,一看不好,一扬手,茶碗奔道姑砍去,老道姑一闪身躯,哈哈一笑。萧银龙纵到板床前打小包袱,要取宝马平安散,老尼姑说道:“小冤家哪里走?”伸手掷出一物,照定银龙头上抛去,萧银龙就觉一阵清香,头昏眼花,翻身栽倒。老尼姑将迷魂帕拾起,叫道:“姑娘进来吧,活儿做成啦。看看仇人是不是?若不是仇人,也不必害他们。”外面答应一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袁豹之妻,一个是台湾省装圣母娘娘的尹风霞。

  进到屋中一看,遂说道:“可不是这群东西是谁的?这个梳冲天杵的小子,害得我好苦,我在台湾费了多少心血,造盖的桃杏林,俱被这些东西们给焚烧了。”袁王氏说道:“我之丈夫袁豹,也是被这一群东西所害。这一群东西们就得千刀万剐,才解我心头之恨。”老道姑说道:“这个梳冲天杵的必有金钟罩,先把他捆上,将他用药解过来,用石灰把他的眼揉了,然后放他的血。”小道姑过来用绳子将贾明四马倒攒蹄捆住,解药向脸上一吹,金头虎打了一个喷嚏缓醒过来。抬头一看,黄三太等俱都趴伏桌子,也有倒在地下的,昏迷不醒,自己被捆,不能动转。傻小子道:“这回可干啦。”向袁王氏问道:“你不是萧玉台的袁寡妇吗?你要嫁人,咱俩商量商量。”袁王氏唾了贾明一口,说道:“你是什么东西?道姑去取石灰去,揉他的眼睛。”此时老道姑就见板床麻袋蠕动,老道姑用手一摸,里面很是软和,解开袋口嘴向外一倒,原来是一个人,头上罩着破藤子筐。将绳子解开,摘下藤筐,袁王氏一看,原来是秦尤。袁王氏“呦”了一声,说道:“这不是秦寨主吗?”秦尤说道:“娘子何以认识我?”袁王氏笑道:“您不认识我啦?

  张寨主在萧玉台将您领到后寨,您没有进去就走啦。我就是袁豹之妻。”秦尤说道:“原来是嫂夫人,小弟眼拙,望祈海涵。”

  袁王氏说道:“一家人不必客气。”袁王氏叫道:“老师傅,我给您介绍介绍,这就是盗万寿灯的秦寨主。”老尼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秦寨主为什么落得这般光景?”秦尤打了一个唉声,遂将碧霞山之事说了一遍。小道姑已将石灰取来,秦尤一揪贾明的冲天杵小辫,女贼袁王氏拿起石灰,奔贾明而来。贾明一看不好,大声喊道:“救人哪!女和尚要害人!”女贼笑道:“你喊也白喊,我们这庙,上不靠村,下不靠店。”

  正在此时,就见打房梁上噗咚降落下一物,犹如棉花团儿一般,大声叫道:“女贼休要害我长子,贾斌久来也!”秦尤吓得撒手就跑,女贼方要动手,被贾七爷一脚踢倒。秦尤蹿至外面,叫道:“师傅快跑,贾矬子来了!咱们众人不是他的敌手。”女淫贼遂蹿到外面。贾明一看自己天伦赶到,大声喊道:“你们这群东西,也不知道我们爷们的厉害,一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列位,贾七爷怎么来到此处呢?自萧金台散后,贾七爷追拿五个要犯,各处访察并无下落,贾七爷独自一人,无精打采,遂回到镖局子。来到镖局子一看,众人都未归局,贾七爷遂问镗子手,拿贼之人何以俱都未回来?镗于手遂将碧霞山胜爷遇难之事,告诉了贾七爷。贾七爷痛哭一场,赶奔杭州碧霞山,要给胜爷报仇雪恨。贾七爷到了杭州碧霞山山口,就见喽卒们三三五五,扛着行李下山。贾七爷上前问道:“你们这是何往?”

  喽卒们答道:“我们回家为民去了。”贾七爷说道:“何以俱都回家?”喽卒答道:“我们老寨主散了山啦。”贾七爷问道:“何以散山?”喽卒就将二英结拜之事说了一遍。贾七爷问道:“胜三爷在鹰愁涧丧命,怎么又与刘士英结拜呢?”喽卒又将胜英遇救之事,根本源流说了一遍,贾七爷半信半疑。又见喽卒们有离山的,贾七爷又上前再问,喽卒们异口同音,俱都是这样说话,贾七爷这才放心。贾七爷心中暗想:“如此我就不必进山,我何必雨后送伞呢?我与胜三哥不是那样交情。”贾七爷遂又回奔镖局。贾七爷也走到那片大树林子,进树林避雨,贾七爷见天气细雨纷纷,大一阵小一阵的下,可巧眼前有一棵枯树,贾七爷奔枯树前一看,这棵枯树当中有一个大窟窿,贾七爷遂钻入树窟窿。正在避雨之际,就听傻小子喊:“累死我啦,咱把小老鼠放了吧,我扛不了啦。”众人俱都说:“贾爷力劈梅花鹿,打死土豹,名满天下的英雄,还扛不了一个耗子吗?”众人俱都捧小傻子,惟有黄三太不语。贾七爷心中暗道:“除去黄三太不捧小傻子,大家都捧我们傻孩子,给我们傻孩子亏吃。”此时雨是愈下愈大,借闪光看见前面有一片小树林,大伙欲奔小树林,贾七爷闻听,说道:“我先给这几个孩子打头路去。”贾七爷遂打树窟窿里钻出来,先够奔小树林,来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座古庙。贾七爷奔有灯光的屋子一看,那里有几个尼姑,说说笑笑,言语秽亵,不堪人耳。贾七爷暗道:“这七个孩子必得上当。”正在此时,就听外面已经叫门啦。

  袁王氏一声说道:“仇人来啦。”打发小尼姑开门,回来一问,果然是镖行的人。贾七爷先隐在大殿佛龛后头,又听见他们要在客屋休息,贾七爷遂先到客屋,一看梁上足可容人,贾七爷遂纵上大梁。就见老尼姑给众人沏茶,七爷以为迷魂药必下在酒饭中,因为老尼姑先端起碗来喝了半碗,哪知老尼姑嘴内含着解药呢。将众人迷过去之时,七爷仍然看其究竟,后来打麻袋之时,贾七爷本欲动手,贾七爷又动了恻隐之心,想起秦八爷只此一子,秦八嫂年青守寡,倘若秦尤打了官司,秦氏香烟断绝,故此七爷未忍下来动手。彼时要揉金头虎之眼,七爷这才纵下大梁,一脚将袁王氏踹倒,救了金头虎。秦尤跑到外面,老尼姑露了亮银方便铲,袁王氏、尹凤霞亮宝剑,两个小道姑亮柳叶刀。秦尤趁乱找了一把单刀,翻箱倒箧,偷了点散碎银子。秦尤此时心中并无欲念,打算无论报得了仇报不了仇,回奔太沧州,侍奉老娘。闲文少叙,且说秦尤提着单刀,来到佛殿前说道:“贾矬子当门而立,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八大名山都被他破了,您这一个水月庵,还能抗的了吗?莫若咱们逃走吧。”尹凤霞说道:“就这么走?没有那个便宜。便叫他们大家搬柴禾围了客堂,贾矬子不出来,咱们烧这群东西吧。”列位,贾七爷此时要出来动手,屋中六个少年的英雄必然烧死。

  贾明说道:“爸爸,您将我放开,咱爷们就行啦。”贾七爷闻听,伸手解贾明的绑绳,贾七爷方一伸手,老尼姑一扬手,噗窿一声,一物直奔贾七爷而来。贾七爷向旁一纵,纵出五七尺远,此物正落在贾明头上,又将贾明薰过去了。贾七爷仍然纵到门前,当门掌剑而立,净看着小道姑与秦尤等搬运柴禾。贾七爷正在焦灼万状之时,就听客堂后窗户有人喊道:“贾矬子,不要着急,我来啦,你先出去拿贼,我保护着这六个小王八羔子。”语毕,踹开客堂的后窗户,端着一大盆凉水,进了客堂道:“我先浇浇这群小王八羔子。萧银龙小鬼子,这回这么输了眼啦?先浇黄三太吧。”双手捧凉水向黄三太头上拍了几下,黄三太苏醒过来。大义士陆续将六个人俱都救过来,六个人擦了擦脸上的水,打包袱亮兵刃,出庵门帮助贾七拿贼。

  再说,碧霞山胜三爷气走三义友,大义士与二义士并未同行,大义士打算奔苏州,出离了碧霞山先找了一片树林子,在树林内休息,方躺下便昏昏睡去,因为这几日劳乏,困倦之极。

  睡的正甜之际,小雨纷纷下降,将大义士惊醒,大义士打开小包袱,拿出雨衣,将皮袄马褂罩上,奔大道走下来了。事逢恰巧,上不靠村,下不靠店,来到这座水月庵,大义士遂跃墙而过,进了佛殿,在偏殿的泥像后头睡了。贾七爷进佛殿的时候,是在正座的佛像后头,等候这一干小英雄,故此与大义士没遇见,等到院中人声嘈杂,将大义士惊醒,大义士出来一看,小道姑与秦尤正在搬运柴草,要焚烧客堂,贾七爷正在狼狈之际。

  大义士遂端了一盆凉水,绕到客堂后面,踹开后窗户救了六位小英雄。贾七爷与小弟兄这一拿贼,秦尤听蛮子一喊,他就纵过西大墙逃走,老尼姑、尹凤霞、袁王氏等一见蛮子将众人救醒,也俱都逃走。黄三太埋怨贾明说道:“这都是你出的主意,若用车送多好?你偏要扛着他。咱们怎样回镖局子?”贾明说道:“三哥别着急,我拿不住秦尤,一辈子我也不回镖局子,混黑了算一天。你们都不担罪名,我担着罪名呢。”大义士说道:“要拿秦尤非萧银龙与香五不可。其余众人,到太仓时,就是见着秦尤,秦八奶奶一央求,谁也下不去手捉他。咱们用涸水拿鱼之法,三面追赶这小王八羔子。叫他们六个人奔西北太仓州,我与贾矬子从偏面追。”大家商议已毕,就要起身,萧银龙说道:“且慢,这座水月庵要它何用?道姑等再回来,仍旧是他们栖止之所,还不给他烧了。”萧银龙遂取了火种,将一座水月庵霎时化为灰烬,众人这才追下秦尤去了。

  这日弟兄六人追到苏州府,有一座镇店,名叫榆林镇。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我饿了,咱们进店打尖吧。”黄三太说道:“咱们就镇店打尖。”方一进镇店之时,有一座酒馆,屋中冷冷清清。金头虎说道:“这是倒霉的买卖,咱们不进去吃去。”众人遂又向前走,抬头观看,有一座福云居,屋中高朋满座,众人遂进了福云居。金头虎问跑堂的道:“你们这个店怎么这样热闹呢?”跑堂的答道:“我们这个店吃食贱,别人家大饼,每斤五十六文,我们这座店五十四文一斤。”杨香五低声对金头虎说道:“这是黑店。”金头虎说道:“你怎么知道?”杨香五说道:“你不信,今天咱们要住在这里就知道啦。”

  金头虎也不便再向下问了,遂叫道:“跑堂的,你们这座店有雅座没有?”跑堂的答道:“有雅座。”金头虎说道:“我们在雅座吃去。”跑堂的将金头虎等领到一座凉亭,众人进亭子一看,有一块黑地金字的匾,上书“碧月亭”三字,亭子四周奇花异草,松林茂密,清风习习,百鸟声喧,悦目娱情,好一个清静所在。跑堂的将茶沏来,金头虎不喝,要了六壶梅汤,不大的工夫,就将梅汤喝完啦。金头虎问道:“上等酒席多少钱一桌?”跑堂的答道:“上等的宴菜十二两,中等八两,下等的六两。”金头虎说道:“你给我们来一桌上等宴菜。多加宴菜,以外多给酒钱。”原来,水月庵贼人的银子,小弟兄们俱都不要,惟有金头虎装了一兜囊,故此傻小子仗义疏财,请大众吃宴菜席。工夫不大,酒席摆好,大家一吃,还是做的真好,贾明正在抢吃抢喝之际,就听翠竹林中唰啦一声响,纵出一人,口中说道:“这群东西,他们上这儿过年来啦?他们吃过好东西吗?我听说要把南七省的绿林道,一体肃清,害完了人家老子了,又要害人家儿子。这群东西们良心何在?穷保镖的,臭保镖的,张嘴就敢说大话。昔孔仲尼与柳下惠相善,柳下惠之弟名盗跖,坐地分赃,有一日孔仲尼劝盗跖,不叫盗跖坐地分赃,盗跖说:‘我坐地分赃,偷富济贫;您周游列国,净吃人家,’盗跖将孔仲尼问的闭口无言。就凭臭保镖的也要说平了绿林道?绿林道有的是好朋友。我听说什么赛北观音萧银龙,浙江绍兴府黄三太,别不要脸啦,小太爷说的就是这群东西。小二哥,小太爷在这儿骂街,他们掩耳盗铃装听不见。”

  金头虎站起身躯,奔这个说闲话的少年背后而去,来到跟前,左手一捋人家的壮帽,右手奔人家左手捋去。这位少年左手带着一个搬指,是翡翠的,金头虎是犯财迷,要捋人家的搬指。

  太阳平西的时候,日光的影儿正照金头虎,人家向头上一按贾明的腕子,就着贾明的力量,向前一拉,由头上将贾明捋过来,“噗咚”一声,仰倒就地。贾明爬起来,就踢人家,人家一按贾明的腕子捋住,向后一带,贾明闹了一个仰面朝天。杨香五一看贾明吃亏,过去动手,三五个回合,被人家摔了一个筋斗。

  杨香五跑到亭子当中解小包袱亮匕首刀,金头虎亮一字杵,黄三太等也俱都亮出兵器。惟有萧银龙不亮兵器,遂说道:“大伙且慢,待我问他几句,再动手不迟。”萧银龙叫道:“朋友!我就是赛北观音萧银龙。阁下受了谁的主使?我们害了谁的大人?又要害谁的后人?你姓什名谁?你也说出来。在下姓萧叫萧银龙,大闹莲花湖,萧金台下过帖,准有名有姓。你说说你的名姓。”只见这少年脸上一红说道:“你不用口出大言,这时小太爷也不告诉你所以然。今晚小太爷在福盛店等候你们,福盛店有一个大院,我在那里等候你们。你们要赢了小太爷十三节亮银鞭,我就将你们找的那个人交给你们;如果你们不是小太爷的敌手,小太爷必然将你们的首级捎走几个。”语毕,即进竹林,踪迹不见。

  三太等吃完了饭,给了饭钱,奔福盛店而来。来到福盛店,直人里面住店,店小二将众人让到北跨院上房,三太拿出镖旗,叫店小二插在门前,店小二看是胜爷的镖旗,异常恭敬,说道:“众位达官,用什么酒饭?”三太说道:“我们在上站遇见朋友,已经吃过饭啦,我们不吃饭,多给酒钱,我们还不定住几日呢。还有一件,北跨院这七间房我们包啦,夜间我们哥几个要练武术,声音要大点,你们不要惊恐。”各人喝了点水,天光已黑,掌上灯光,静候小英雄。等到二更来天,将灯熄灭,工夫不大,就听房上的瓦咔哧一声,碎了一块,这叫踏瓦问路。

  萧银龙说道:“我们先去答话。”萧银龙出了上房屋,向西房上一看,问道:“小儿来了吗?”房上答道:“小太爷来啦。”

  此时黄三太等也俱都来,惟不见金头虎。小英雄在房上问道:“那个梳冲天杵的小子呢?”就听屋中答道:“那小子走啦。”

  原来贾明钻床底下去啦。这位少年打房上下来,叫道:“萧银龙!你是单打独斗,还是你们五个人一齐上?”萧银龙说道:“与你一个无名氏,还用齐上?少侠客与你单打独斗。”语毕,二人插拳动手,打在一处,犹如两个蝴蝶打在一堆,一个是一身蓝,一个是一身白。二人打了四十余个回合,少年说道:“萧银龙,你真受过萧三侠传授,咱俩过过兵刃吧。”少年一抖十三节亮银鞭,银龙撤背后判官双笔,二人过兵刃战了二十余回合,仍然不分胜负。少年虚点一鞭道:“好笔法。咱们再过过暗器如何?”银龙说道:“过暗器有何不可?”银龙将判官笔插于背后,由兜囊中取出毒药叉,皮套带在手腕之上,扬手打叉,打了三十余叉,少年俱都躲闪开了。那少年说道:“萧银龙,你打了三十余叉啦,还不收回,难道说打一夜的叉吗?你站稳了,也该少爷打你啦。”萧银龙取回毒药叉,说道:“好好,你就发暗器吧。”此时风吹浮云散,皓月当空,就见少年由兜囊中掏物件。可是有一样儿,少年的手是雪白,这一掏暗器,手的颜色变成红的啦,就是三太等俱都没看出来。二人相隔一丈余远,就听少年说道:“萧银龙留神!”叭叭两声,打出两物,如弹丸大小,直放光,萧银龙两闪,俱都落在就地。

  少年一反手腕,又打出两只暗器打来。先打的是两井穴,后打的是两肩两腿,萧银龙向上一纵,躲过去了。萧银龙双足方一沾地,说道:“你也没有打着我呀。”一句话尚未说完,少年说道:“还有一个。”奔脚迎面骨打去。银龙脚一沾地,焉能躲闪得开?噗哧一声,银龙中了暗器,就觉着右腿火热。再看穿蓝的英雄,拧身形上房。黄三太大伙就要跟踪追赶,萧银龙叫道:“三哥且慢!小弟身带重伤。”黄三太等这才搀起银龙奔上房屋中。此时就听房上有人说话:“小辈们不来追赶是便宜,今晚小太爷本当结果萧银龙的性命,皆因为此时他心中明白,我不忍动手,明天夜晚小太爷来取萧银龙的首级。”黄三太等此时一看银龙面目改色,就知银龙受伤甚重,也无暇答话。

  少年语毕,蹿房越脊走去。

  金头虎将店小二叫来,说道:“我们受了伤啦,你给打点白开水来,好给受伤人吃药。”店小二将白开水提来,黄三太与银龙将靴子脱去,就见迎面骨上有五个针眼滴出紫血,黄三太用捏子将针尖拔出,取出胜家五福化毒散,用白开水化开,与银龙吃了。工夫不大,银龙将药吐出,用药如石投水,黄三太等束手无策,萧银龙昏迷不醒。贾明到院中,将那少年打出之物,用镊子挟到茶碗之中,端到房中。少年打出来五个,金头虎只寻着三个,丢了两枚。大伙观看,俱都不识此物。店中伙计担惊害怕。三太说道:“店家你们不必害怕,我们住店给店钱,没有你们的事。”三太将店家打发出去,问银龙道:“贤弟你有什么话,就此口尚能言,与为兄说说,日后见了我萧三叔,好与兄弟代达。”银龙说道:“黄三哥,咱弟兄不想中途相别。相见恨晚,何永诀之早也!弟之伤万无痊愈之理,就请兄买一口上等寿木,多买潮脑,将弟尸体培上,回家之时,也好叫我父见我一面。”语毕,泪如雨下,黄三太呜咽而泣。此时金头虎叫店小二把文房四宝取来,用镊子挟着暗器,沾上墨向纸上一印,一看好似梅花,又似蒺藜,金头虎说道:“黄三哥,你没听胜三爷说过吗?四大镖头,东路镖头石俊山,西路镖头钱士忠,北路镖头胜三大爷,南路镖头南侠老王灵。西路镖头钱士忠,祖居江苏钱家堡,有一宗暗器,钱家门上独传,名为药喂毒蒺藜。你们看此物,形象与蒺藜相仿,这必是钱家门上的人,受了秦尤的蛊惑,前来与咱镖行为仇作对。红旗李煜,你看守银龙,我们前去请钱老头去。”

  黄三太闻听贾明之言,颇近情理。问了店家钱家堡去的路径,四人起身奔钱家堡。东方发晓时起身,天到晌午,到了钱家堡。进村口一打听钱宅,没有不知道。到了钱宅大门口,将来意报告守门的家人,家人回禀进去,钱士忠迎接出来,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等三人都以叔父呼之,贾明以伯父呼之。

  钱爷将众人让到书房,金头虎问道:“钱大爷,你跟前有几位令郎公子?”钱士忠答道:“有两个犬子,大的叫钱大成,蠢笨不堪,二的叫刘云。”贾明问道:“怎么您的儿子叫刘云呢?”

  钱爷说道:“乃是螟蛉义子。”贾明说道:“是豹子眼、蓝布衣服、俊品人物不是?”钱士忠答道:“不错,不错。你们哥儿四个莫非来找他吗?”贾明说道:“倒不是找他,找管他的那个人来啦。现在太沧州的飞天鼠秦尤,夜人皇宫内院盗取当今万岁珍珠灯,你老人家知道吗?”钱爷答道:“我倒有个耳闻,胜三爷的原办。现在拿住贼人没有呢?”贾明说道:“将帮凶已经拿着啦,正凶也拿着啦,但在半路之中被贼人劫去。

  此贼逃走后,不知怎样与令郎相识,我们哥儿六个追贼,追到苏州府榆林镇,在福云居打尖,也不知何故,令郎出面来骂街,我一跟他动手,他将我摔了两个筋斗。当时定的约会,夜晚在福盛店北跨院比武,我萧三大爷的儿子小龙先跟他动手,先过拳,后过兵器,俱都未分胜负。最后过暗器,刘云打出五个暗器来,最后一个中在小龙脚面骨之上,现在小龙昏迷不醒,有性命之忧。我们一看那宗暗器,好像药喂毒蒺藜,皆因为常听我胜三大爷讲说过,西路镖头是老先辈,有一种家传暗器,名叫药喂毒蒺藜,我想刘云既是您的干儿子,那药喂毒蒺藜必然是你老人家传授的。我萧三大爷,只有萧银龙一块骨血,眼看着就有性命之忧,你老人家怎么办吧?还有一节,秦尤大罪弥天,他现在与秦尤集会在一处,久后秦尤若是犯了官司,刘云就是剐罪,赶巧了官家要一追问刘云的家乡住处,连你老人家都得受连累。”老头子闻听气得面目改色,大声叫道:“好一个刘云小冤家!我将你放在跟前,待如亲生孩子一样,老夫将家传绝艺俱都传授于汝,实指望你将来认祖归宗,光大门楣,老夫也不枉费一片苦心。如今你惹下了塌天大祸,又用药喂毒蒺藜打了你萧三大爷之子。那萧三爷年过花甲,只此一子,倘若有差错,老夫何以见萧三侠?”语时咬牙切齿,恨不食刘云之肉。贾明道:“您老别生气,您赶紧给小龙将伤治好了是正事;若一到了晚晌,小龙必有性命之忧。刘云临走之时,口出大言,他说夜晚去取小龙的首级呢。”老头子说道:“好冤家,他今晚不去便罢,他若是去了,老夫必然将他狗腿砸折,养他残废之人。”金头虎说道:“你老人家不是治完了伤,还要拿他吗?你老人家不带家伙,用什么拿他?他既与贼人结交,他还讲天地君亲师五伦吗?他要与你反目,他要用药喂毒蒺藜伤你老人家呢?”老头子说道:“我是老糊涂了,若不是老侄你想着,我倒忘记了。”遂由墙上摘下朴刀,带好暗器,由钱家堡起身,够奔榆林镇。五十多里地,在路上紧行,赶到榆林镇福盛店。

  众人跨进了北院房屋中,一看银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李煜哭的眼泡都肿啦。钱士忠顾不的拂尘净面,先将五福化毒散取出来,用镊子将蒺藜刺儿挟出来,五福化毒散敷在伤口之上,又将解毒丸用黄酒化开,将萧银龙的牙用筷子撬开,灌下化毒丸。约有一个时辰,药力行开,就听萧银龙腹内雷鸣,工夫不大,下泻了几次,通身出了一身臭汗,萧银龙心中这才明白,口也能言语啦。黄三太给萧银龙与钱士忠介绍完毕,银龙要起来给老头子磕头,钱爷拦阻,恐怕银龙伤口震动,贾明这才叫店小二打净面水沏茶。众人净面吃茶已毕,店小二擦抹桌案,摆上酒席。众人用饭已毕,天到定更时分,贾明说道:“钱大爷,刘云昨天临走的时候说的明白,今晚二更天来取萧银龙的首级。他若来的时候,你老人家可先别露面,你老要是一露面,他就跑啦。必得我先出去将他稳住了,然后你老人家再出去,冷不防就将他捉住了。您看此计如何?”钱大爷说道:“只要别叫他跑了就行。”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老人家看着吧,准不能放他跑了。”大众商议已毕,也就到二更来天时,又待了一会儿,金头虎将屋中灯烛熄灭,说道:“刘云快来啦,他要若是来了的时候,我跟他答话,你们全都别言语。钱大爷您听见我一喊:‘老义士请出来捉贼啦!’你老人家就蹿出去。他一看见您,他必然跑,您可别放了他。”钱士忠说道:“他要叫我看见他的影儿,他便跑不了。”正在说话的时候,就听西房上有脚踏瓦破的声音,紧跟着说道:“黄三太听真,小太爷言而有信,前来取萧银龙的首级来啦。昨天萧银龙明白之时,小太爷不忍下毒手,你们要打算动手,就全出来跟小太爷较量较量。”金头虎大声喊道:“现有黑驴寨贾柳村恨地无环铁霸王在此,还能一齐动手?小子,你要是朋友,你可别跑。”刘云在外面一听,金头虎口出大言,刘云不由得火儿更大,遂说道:“小太爷踢你两个筋斗,你还敢口出大言?你是败兵之将,你要敢出来,小太爷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傻小子贾明由屋里出来,撤出一字杵,向西房上点手叫道:“小子,你下来受死吧!”刘云一抖十三节亮银鞭,飘身下了西厢房,直奔贾明跟前。贾明说道:“小子,你先别忙,我有几句话跟你说完了,咱们再动手。”刘云说道:“好好好,你有话快说,别耍顽嘴啦,你要再耍顽嘴,小太爷这就摔你。你昨天连着挨了两下子摔,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今天你是真魂来了,怎么精神这么大呢?”贾明说道:“昨天我是喝多啦,今天我没喝酒。咱俩是君子战,是小人战?”刘云问道:“君子战怎样,小人战怎样?”贾明说道:“若是君子战,咱俩人一刃一枪;若是小人战,我们就以人多为胜。”刘云说道:“随你之便,要怎样便怎样。”金头虎说道:“既然如此,若是以多为胜,将你拿着也不算露脸,还是咱们两个人君子战,我在地下画一个圈,咱俩人谁要一出圈,谁就是孙子,那就算输啦。”刘云答道:“任你自择。”金头虎说道:“好小子,就是这么办。”语毕,用一字杵在地上画了有一间屋子大一个圈儿,贾明说:“咱俩在圈里比赛,谁要一出圈,谁就不是好朋友。”刘云答道:“小太爷要出了圈,不但算输啦,萧银龙的伤,小太爷是包治管好,并且将你们要的那个人交给你们。你要是出了圈,小太爷必然捎着你们几颗脑袋走。”贾明说道:“君子一言,好吧,咱就是这么办。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因为你是宾,我是主,必将上首让给你。”刘云不知是计,就站在了北面,背对着北上房的外屋门。方要动手,贾明又说道:“先别忙,咱们得找一个公证人看着,就咱俩人,谁要出了圈不认账,那有什么凭据?”

  刘云说道:“叫谁来作公证人呢?”贾明说道:“我有一个老家人,也不会武术,他是年高有德,叫他出来看看。我的老家人名字可有点不好听,名字叫老鸡屎。我将老鸡屎喊出来,叫他给咱们两个人作公证人。”刘云说道:“你别耍口烦啦,你上招吧。”贾明一举一字镔铁杵,照定刘云头上便打,刘云向旁边一闪,贾明说道:“老义士请出来观阵吧,我们动上手啦!”

  钱爷并不答言,由上房屋中燕子抄水式纵身形,纵到刘云背后,刘云回头一看,正是自己义父钱士忠到啦。贾明说道:“小子,你要出圈,你就不是英雄啦,你便是狗熊!”

  小侠客刘云,自幼与钱士忠练武术,钱士忠爱如掌上明珠,与亲生之子一样看待,将家传绝艺,俱都传授小侠客刘云。刘云由打五岁时整整跟钱士忠学练九年的工夫,昼夜不息,这九年的工夫,就是十八年艺业。今年刘云一十四岁,忽于五六月间,与匪人交往,劫船劫客,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事被钱爷侦知,夜间将刘云吊在马棚之内,用打马的藤条,浑身上下抽得身无完肤,奄奄一息。钱爷对刘云说道:“刘云,你是我螟蛉义子;你若是亲生之子,我非将你废了不可。你今年方十四岁,便这样大胆,结交匪人,要是再待几年,你还不去皇宫内院里去偷吗?我实指望你长大成人,认祖归宗,光大你刘氏门楣,也不枉老夫一片苦心,不想你乃宦门之后,不但不知自重,甘人下流,叫老夫枉费心机。今天老夫打你,是管教你往正道去走,你若从此改过,你还是我义子;你若是置若罔闻,仍然为非作歹,以后你遭官司,千万别提我是你的义父,也别提是跟老夫学的本领。”刘云说道:“义父,你老人家将孩儿释放了,从此我永远不敢为非了。我若再为非作歹,你老人家将孩儿打死,孩儿也不怨你老人家。”但是钱爷怒犹不息,仍然击打,老太太出来解劝,不但不成,钱爷打了老太太好几下子。

  正在此时,就听大门外有人叫门的声音,家人将门开开一看,正是钱爷莫逆的朋友,秦家峪的人氏,姓秦双名格良。此人也是镖行出身,与钱爷是过命的交情,与胜爷也是联盟弟兄,秦家独门的传授,手使一对十三节亮银鞭。秦爷走进大门,问家人道:“钱大爷在家吗?”家人说道:“在家呢。您半夜来此,有什么要紧事吗?”秦爷说道:“倒没有什么事。皆因为我今天给朋友家贺喜去啦,本意住在那里,我一看客人住的很多,不便休息,所以上这里来啦。也不必告诉钱大爷啦,我就住在书房,明天天一亮我就走,我家中还有事呢。”家人说道:“你老人家来得巧啦,现在有一件事情,非你老人家了不了此事。

  小少爷刘云现在外面结交巨匪,偷盗抢夺无所不为,被老头子知道了。今天少爷家来啦,老头子问他上那里去了好几天,他还跟老头子装好人呢,他说了些支吾搪塞的话,老头问他,他是满不认账,将老头子气火啦,将少爷吊在马棚里,打了有两个时辰,老太大上前解劝,不但没允许,还将老太太打了好几藤条,现在还打呢。”秦爷闻听,遂说道:“好好好,我劝去,再紧着打,岂不就打死了吗?”管家的说道:“你老人家先别直接着进去,我先进去回禀,就说您来啦,大爷必然迎接你老人家,就此就问怎么怒气不息的样儿呢?大爷必发作,你老人家就此就给解围。”秦格良说道:“就是这么办,你快去吧。”家人不敢怠慢,跑到马棚,对钱大爷说道:“现在有秦家峪的秦格良秦二爷来啦,言说找你老人家有要紧的事。”钱大爷一听,乃是知己的老友,急忙就跑出去啦,将秦二爷让到书房,老哥儿俩个一谈话,秦二爷就问:“大哥怎么面带怒容?”钱大爷见问,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别提啦。我当初由水中救了刘云,我将他收为义子,兄弟你是皆知。我将钱家的武艺,俱都传授于他,实指望此子长大成人,谁知道这孩子今年才十四岁,便结交匪徒,无法无天,抢船夺客。昨天小冤家由打外面回来,我一问他出去好几天,所作何事?他如同没事人儿一样,说了好些的瞎话。二弟你想想,得管教不得管教?倘若闹出事来,岂不家败人亡?我方才将小冤家吊在马棚之内,抽了小冤家有一个时辰啦。”秦二爷笑说道:“大哥,您先压压气。这年头儿不算新鲜,管固然是得管,可有一样,不是您亲生自养的,要是太管甚了,必招乡亲邻居物议,一打二吓唬也就是了。谁叫我赶上啦,我可不能不管,我方才听管家说,都要打死啦。没有别的,您消消气,我到后边将他卸下来,我问问他在外都作的是什么事?他要说了实话,那就叫过则勿惮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年青时不也是忽东忽西吗?”钱大爷犹怒气不息地说道:“你要是将他放了,日后若闹出大祸来,你可得担保,无论什么,你可得去办。我可不但责任。”秦二爷说道:“就是那么办,简直您就把他交给我吧。”说着,秦二爷来到马棚一看,刘云在那里吊着,只打得浑身上下连一点好肉都没有啦,见了秦二爷哭叫道:“二叔,你老人家快救小侄男吧。我义父今天非将我治死不可,你老人家若不来,小侄性命休矣。”秦二爷说道:“谁教你在外面妄作非为呢?我将你解下来,咱们到书房,可有一样,外面的事,我问一句你可得答一句,句句都得是实话。日后还得改过向善;如果老是这个样,我可不敢担保。刘云说道:“二叔,只要我义父不生气,也不打我啦,我外面的事,俱都告诉二位老人家,小侄男决不敢隐藏一点。”秦二爷这才将小侠客解下来。爷儿俩来到外面书房,小侠客一进门,便给钱大爷跪下啦,叫道:“父亲你别生气啦,孩儿从此改过向善,若要再为非作歹,那就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子啦,叫孩儿不得其善终。”钱老英雄一看刘云这宗景况跪在下面,遍体鳞伤,老头子不由的一阵心酸,泪如雨下,叫道:“刘云我儿,为父责打于你,实非得已,打在你的身上,如同揪为父的心肝儿一般。你从此若悔过向善,也不枉为父教育你一番。将来你光宗耀祖,为父也是有荣;倘若你身人下流,犯了王法,身首异处,那时节为父就有教子不严之过,后悔何及?今天打你,正是你一生一世的成人关键。为父将你由五岁,教育到一十四岁,刘云儿呀,你若不听为父之言,你居心何忍?”

  老英雄语至此放声大哭,二爷亦为之泪下,刘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老英雄说道:“刘云你起来吧,快谢你叔父讲情之恩。”刘云才站起身来,叫道:“秦二叔,小侄男谢二叔求情之恩。”爬在地下,磕了一个头。秦二爷用手相搀道:“只要贤侄从此改过,就是愚叔之愿了。”老哥俩问了一回刘云所作所为,刘云并不隐瞒,将在外面劫船抢客人之事,俱都说了一遍。

  原来,刘云与张德寿之兄张德福,在苏州府东门外饭馆子吃饭,谁也不认识谁,因为闲话儿,愈说愈是亲近,小侠客遂与张德福结为朋友。这张德福在连云山上,先前充当寨主,后来老寨主看他精明强干,遂将山中之事,俱交付于他掌管,那位老寨主隐居后寨,是事不问。张德福起初还循规蹈矩,日子一长了,便饱暖生淫欲,时常背着老寨主下山采花。这日也是活该刘云倒霉,张德福下山闲游,进饭馆子吃饭,便与刘云相遇,二人这一说话,性情相投,便结为朋友。张德福抢船劫客,刘云帮助他动手,张德福一看,刘云的本领,真比自己胜强十倍,用了一片笼络的手段,将所抢的金银,便在榆林镇开了一座大饭庄,名叫福云居,福就是张德福,云就是刘云。二人二一添作五的买卖,买卖还真旺盛。刘云初时不敢在外面过夜,当天出去,夜晚回来,后来越闹胆愈大,便在外面住一夜回来,钱爷问他,他就胡诌,钱爷也不知他在外面结交匪类。后来钱爷茶馆吃茶,听见众人纷纷议论:有一个小孩抢船,穿一身蓝,豹子眼,年纪在十五六岁。刘云身量长得高,好像十六七岁的样子。钱爷一听,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道:“这必是小冤家刘云。”所以今天刘云回来,老英雄一问他,刘云言语支吾,老英雄这才责打他。等到秦二爷求情,来到书房里问他,他都说啦,惟有合作福云居之事,他可没敢说。刘云将话说完啦,二位老头儿又说了会子闲话,便安歇了。第二日清晨一起来,老家人便报告秦二爷,刘云跑了。秦二爷将钱大爷请到外书房,老哥儿俩又谈了会子刘云之事。秦二爷说:“他也许是怕我走后,你还打他,跑到我家里去啦,也未可知。”第二日秦二爷走后,钱大爷闷闷不乐,深恐怕这孩子在外面招惹是非。秦尤由水月庵跑到榆林镇,就住在福云居啦,要了一桌宴菜席,另外又要许多的佳肴美酒,吃完饭一算账,账柜上开了一个条儿,合银五十七两。秦尤接条在手一看,说道:“五十七两不多,共合连酒钱给六十两吧。”跑堂的说道:“谢谢大爷。”秦尤说道:“不用谢,俱都写在账上吧。”伙计说道:“没有账。”

  秦尤笑说道:“到纸局子买一本账去,回头再写。”跑堂的说道:“你是打算不给钱?你简单痛快说话。”秦尤说道:“秦大爷吃饭,向来没给过钱。你打听打听,太仓州的飞天鼠秦尤,夜人皇宫内院,盗过万寿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大太爷吃一顿饭五十多两银子,你们敢讹大太爷?一个钱都没有。”跑堂的说道:“你是大太爷,你要走了,可就害了我啦。你先候一候,待小的回明了东家掌柜的,然后他爱要钱他就要;他不要钱,就算跟你交了朋友啦。”秦尤说道:“我不但不走,我还要在这儿住几天呢。”跑堂的翻身出来,到柜房跟账上先生说道:“东跨院住的这位,他言说太仓州的飞天鼠秦尤,夜人皇宫内院盗过圣上的万寿珍珠灯。吃饭住店的钱,叫写在账上。

  我跟他说我们没有账,他说没账不会买一本账簿去吗?我说你要是不给钱,你可别走,容我报告柜上。他说不但不走,还要在这里住几天呢。”先生闻听说道:“这个事我主意不了,你到北上房看刘少爷在屋没有?最好报告东家,没有咱们的事,东家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东家若是不在家,你可将他稳住了,别叫他走了;他若是一走,连你与我都担了不是啦。”跑堂的连声答应,退出账房,来到北上房。原来刘云自己住在北上房三间,白天读书习字,夜晚在后头院练武学。跑堂的来到上房屋中,刘云正在那里看书呢。跑堂的遂将东跨院住的客人,如此如此说了一遍。刘云闻听,剑眉倒竖,豹子眼圆睁,说道:“好一个无名的小辈!他也不打听打听,吃到咱们这儿来啦。”

  伸手由墙上摘下十三节亮银鞭,带上兜囊,同着伙计出离了北上房,直奔东跨院西厢房。秦尤一看说道:“什么人?不言语一声进来啦。”由打床底下抽出破单刀,刘云一看,冷笑了两声说道:“你姓什名谁?为什么吃饭住店不给钱?”秦尤遂道了字号。小英雄说道:“你就是皇上的二大爷,吃饭不给银,小太爷也不叫你进北京。”语毕,由腰间取出十三节亮银鞭说道:“你要胜得小太爷这只鞭,吃饭住店算白吃白住啦;你要胜不了这只十三节亮银鞭,今天就是你犯官司的日子。屋中狭小,咱们当院较量。”秦尤说道:“哪儿秦大爷也不惧你。你打听打听,姓秦的走到哪儿,吃饭住店花过钱?”语毕,二人俱都够奔院中。秦尤并没把刘云看在心里,以为十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子,还有什么本领?打算用刀背将小英雄的腿磕折了,他就走啦。秦尤向下哈腰,用刀背照定小英雄迎面骨上便砸。

  小英雄并不还招,向上一纵,容秦尤刀过去,十三节亮银鞭,照定秦尤的并肩穴点去,秦尤向旁边一闪,哪知道小英雄是真假虚实玄中妙的招,这一鞭是虚的,早将鞭抽回,顺风扫败叶,单鞭向秦尤腿部扫去,复又将鞭一带,秦尤这个苦子就吃上啦,噗通一声,闹了一个仰面朝天。小英雄并不下毒手,叫道:“大太爷您起来!”秦尤翻身站起,满面通红,笑说道:“是老合吗?”刘云说道:“老合不老合的,要是说好的,怎么着都行,不说好的,休想出福云居。”秦尤说道:“少爷不要动怒,我是避难之人,还要求少爷照应呢。”刘云闻听秦尤说话顺情顺理,遂说道:“在下虽然做买卖,最爱讲究交朋友,专交的是忠臣孝子,救的是烈女节妇。你倒是什么人?如果真是正人君子,穷途末路,少爷的钱不要啦,那是小意思。”秦尤说道:“少爷,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在下秦尤尚有苦衷相告,请少爷到东跨院上房屋中讲话。”刘云一看秦尤并不像下贱之辈,将十三节亮银鞭缠在腰间,说道:“请你到我北上房屋中谈话,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在下必然拔刀相助。”说着话,刘云在前,秦尤提着那把破朴刀在后,进了北上房屋中,跑堂的给沏了一壶龙井茶,刘云与秦尤分宾主落座,刘云问道:“阁下倒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是路上盘费用尽?还是别有主使之人呢?”

  秦尤答道:“提起在下的事情,话儿可就长啦。我看刘少爷你是爱交朋友的人,不妨将我的冤枉对您说说。我本是太仓州人氏,姓秦名尤,人称飞天鼠。我父秦天豹,明清八义,与老胜英喝血为盟,替天行道,老胜英妒贤害能,用迎门三不过的招术,将我父打死。那时节兄弟我只三岁,多亏我的叔父照应我寡母孤儿,抚养长大成人。现在老胜英知我秦氏门中尚有后代,他恐怕不利于他,欲将我置之死地。萧金台的闵大少寨主与胜英有仇隙,闵大少寨主夜人皇宫内院,盗了圣上的万寿灯,留下诗句,状告胜英。钦差大人贪了贿赂,递折保老胜英为原办,老胜英欲假公济私,他言说盗灯之人,不是闵大少寨主一人所为,其中还有飞天鼠秦尤,钦差大人不问真伪,就允其所请,胜英派镖行之人,四出侦察兄弟的行踪。少爷请想,这样罪大弥天的官司,老胜英加于兄弟之身,若将兄弟捉住,焉有兄弟的命在?老胜英既害了我的天伦,还要将我置之死地,只逼得兄弟到处不能存身。前天晚间,兄弟走道儿,路遇一个庙宇,名叫水月庵,兄弟遂进了水月庵。到了里面一看,正遇见兄弟的盟嫂袁王氏在那里避难。”秦尤说到此处,又将镖行追他、破萧玉台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又接续着仍提水月庵之事,便将黄三太等如何焚了水月庵,抢了水月庵的金银,赶走尼姑,说了一片虚伪的话。刘云听到此处,便气得面目改色,遂说道:“有这样之事?他们若是遇见我刘少爷的手下,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秦尤说道:“实不相瞒,他们现在就跟踪追下兄弟来了,大概明天就许到榆林镇,住哪一个店可就不知道了。少爷若能将黄三太等结果了性命,救了避难之人,我生生世世不忘少爷的大恩大德。”刘云说道:“见义勇为,是男儿的天职。”

  秦尤又说道:“不但在下不忘少爷的大恩大德,南七省的绿林道,俱都得日诵生佛。镖行不独欲将兄弟置之死地,南七省的绿林道,老胜英都要一网打尽。现在已经破了二郎山、莲花峪,新近平了萧金台、萧玉台、碧霞山,擒住闵家大少寨主,送往院衙门。你要是真能将镖行这些个小辈结果了性命,也可以寒镖行人之胆,绿林道中你可算首屈一指了。”刘云道:“就凭臭保镖的,也敢口出大言,要灭尽绿林道?别说是臭保镖的,就是官家也不敢说除尽了绿林道。秦大哥你不要为难,小弟实不相瞒,此店是小弟与张德福所开。”秦尤赶紧问道:“张德福是否张德寿之兄?”刘云说道:“正是张德寿之兄。秦大哥何以知晓呢?”秦尤说道:“张氏弟兄三人,大的叫张德福,二的叫张德禄,三的叫张德寿。张德寿与兄弟联盟弟兄。”刘爷道:“如此说来,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张德福与小弟是知己之交,现在这个店就是我们两个人所设,所以名字叫福云居。

  现在张德福大哥在连云山管理全山之事,山内有一个老寨主,现在后寨养福,不问前寨之事。连云山势。力很大,名誉很好。”

  秦尤听在心里,甚为欢喜,遂对刘云说道:“如此我就要高攀了,兄弟你比我小几岁。”刘云说道:“那是自然之理,何云高攀?因亲结亲,因友结友,你还是老大哥呢。你就住在这里,镖行不来便罢,如若来了,决不能叫他们出了榆林镇。”秦尤千恩万谢,遂仍归东跨院上房。天到午后,黄三太等果然赶到,冤家路窄,正在福云居打尖,被秦尤在暗中看见,报告了刘云,所以刘云出来骂街,金头虎动手挨摔,杨香五栽筋斗,约会晚间在福盛店比武,这就是刘云与秦尤相识的始末。

  书接上文,钱大爷由上房屋出来,刘云回头一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提单刀,奔自己而来。金头虎说道:“谁要出了圈子,就不是英雄,就是狗熊。”小英雄不知是计,一抖十三节亮银鞭就要动手,老头子说道:“好小子!”抡刀就剁。刘云一听乃是自己义父的语音,这才知道傻小子是愚弄了自己,拧身上房便跑,老头子岂肯纵放,随后便追。金头虎贾明大声喊道:“屋中的人快出来追贼!留一个看着小龙便成了。”

  三太、香五、茂龙等由屋中出来,便帮助老头子追拿刘云,金头虎早跑到店外迎头追去啦,李煜在屋中看守着萧银龙。刘云出了福盛店,奔正北便跑,老头子在前,三太、香五、茂龙、贾明随在后头紧紧跟随,追出去有十余里地,迎面上来了一位老者,金头虎大声喝道:“行路的君子,千万截住,前面是采花贼,可别放他过去,一进树林子可就坏啦。”只见眼前站立一人。迎面这位并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的秦二爷秦格良。因为秦二奶奶黑夜里得了时令病啦,老头子去榆林镇请大夫去,榆林镇距秦家峪二十来里地,秦二爷用夜行术的工夫,方然走出四五里地,便碰见这一伙人追拿刘云。金头虎一喊前面是采花贼,秦二爷闻听,可就火儿啦,他老人家平生最恨的这种人,秦二爷并不言语,哈着腰假装走道的,伸手一提鸡爪链子锤,不慌不忙,奔刘云迎头走来。刘云一看这位行路的并不答理这个碴儿,可就不十分留神啦,仍然向前跑,恨不一步跑进树林子。哪知道他可就上了当啦,及至刘云距离老头子不远,老头子一抖鸡爪节链子锤,照定刘云拦腰就缠,出其不意,刘云哪里躲闪得开呢?这一下子就将刘云兜了一个筋斗。此时后面的钱大爷、金头虎等早已赶到,钱大爷举刀便剁,金头虎是好坏人,一伸手将钱大爷拉住,说道:“钱大爷你先别忙,有什么事咱先回店慢慢地商量。”秦二爷仔细一看,被获遭擒的这位正是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秦二爷急忙过去将钱士忠拉住,问道:“钱大哥,这是什么事?这几位少年是谁?你先给我介绍介绍,有什么事咱先回去再说。”钱大爷遂对小弟兄四位,给秦格良秦二爷一指引,秦二爷闻听说道:“原来俱都是一家人。现在你弟妹得了时令病啦,还是很重,我这是到榆林镇请先生去,咱们大家一同回榆林镇吧。”此时黄三太、杨香五早将小侠客刘云绳缚二背,刘云是一语全无,身上的兵刃也叫黄三太给搜出去啦,心中这个窝心,要多么难受有多么难受,只好跟随众人回归店房。众人翻回榆林镇福盛店,进了屋中,钱大爷、秦二爷先落了座,然后这一伙小英雄也俱都落座。秦二爷对钱大爷道:“我可不是托故,我在路上就说啦,你弟媳妇得了时令病啦,我来榆林镇请先生来啦,可千万不许责打刘云,有么事等我回来,咱们大家商议,此时简直是把我糊涂死啦。提起这位先生是咱们至亲,也不是外人,我先到他家里,将先生请了,好在不是外人,叫他自己到秦家峪给你弟妇看病,我急去快来。可有一宗,我走后你要打刘云一下,咱们哥俩三四十年交情就算完啦。”秦二爷又对黄三太说道:“黄贤侄千万解劝你钱大爷,别责打刘云。你钱大爷脾气不好,前几天将刘云几乎打死,若不是我赶到,刘云现在也出不来,皆因为我赶到啦,将刘云释放,要不然还出不了这场事呢。”黄三太说道:“你就赶紧请先生去吧,这儿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啦,并没有什么大事。你看看炕上躺着的那位萧银龙,是萧三侠的少爷,皆因为刘贤弟误听小人之言,用药喂毒将银龙打伤,我们将钱大爷请到,已经治好啦。拿刘贤弟也不是为别的事,为的是明白了过去的事情,不叫刘贤弟听信小人之言,身人匪徒,绝没有别的事。你请放宽心,如果要打刘云贤弟一下,惟我是问。”秦二爷闻听黄三太之言,这才放心,说道:“贤侄们都是少年的豪杰,前途不可限量,千万不可为仇作对,要互相倚重。我可不能再耽误工夫啦,我要走了。”钱大爷说道:“你不要絮叨啦,一会就天亮,病人也耽误啦,我绝不打他就是了。”秦二爷这才站起身形,钱大爷与一干小英雄出来相送。金头虎可没送出去,他看着刘云呢。

  众人将秦二爷送出门外,众星捧月的样子,将老英雄陪到屋中,老英雄落座,口中叫道:“刘云!你为何用药喂毒蒺藜伤了你萧三叔之子?你快从实说来!你要说半句虚言,我便将你双腿砸折,养你残废。”刘云到了此时,也知道不能隐瞒啦,遂叫道:“父亲,你老人家先将我放开,有话我慢慢的跟你老人家回禀,我决不能跑。”贾明说道:“不能放你,你要是跑了,小老鼠也不能拿啦。你多受点委屈,先捆二会吧。”刘云同着他的义父是干生气,不能发作,要是一发作,是自给自己苦子吃。黄三太说道:“贾明贤弟不要如此,昨天是仇敌,今天便是一家人,刘云贤弟既是钱大爷的义子,既与你我弟兄是一样的交情,钱大爷与我之恩师情同骨肉,联盟弟兄,四大镖头的交情,无有一人不知道的。刘贤弟昨天听的是片面之词,今天咱们大家将话都说明白了,是非曲直,自然明了。”语毕,黄三太过去亲解其缚,叫道:“刘贤弟,并不是愚兄本意捆绑贤弟,恐怕贤弟再要走了,与贼为友,助纣为虐,一旦犯了官司,身败名裂,误了前途。望贤弟当着钱大爷,将福云居构隙之事,及药喂毒蒺藜伤银龙之举,究系何人指使,一一的说明。

  贤弟若能勇于改过,这正是贤弟出头露面的好机会。”钱大爷接言说道:“刘云,你若听你三哥之话,后来必能得好结果,否则必至身入匪窟,难免项上餮刀。与君子交如人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小人交,如人鲍鱼之肆,久而必闻其臭。你黄三哥是年少的英雄,身入正途,与你胜三大爷习学行侠作义,保镖为生,虽然佩着血布衫的买卖,只要心地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从古来忠臣孝子,气节之士,没有一位不寿终正寝的,或有直谏招祸、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士,亦必流芳千古,名垂千秋。死或轻于鸿毛,死或重于泰山,做臭贼的死了,叫人家骂贼父贼母贼子贼妻。我将你教的文武全才,你一点好都没学,老夫一片心愿,真白白的牺牲了,刘云你何以对老夫?”

  钱大爷语毕,泪如雨下。刘云亦大哭,遂说道:“孩儿罪该万死,对不起父亲养育之恩。孩儿用药喂毒蒺藜误伤银龙,幸亏天伦给银龙治好,若不然孩儿万死不足以偿。误杀好人之罪,此事并非是出于孩儿本心,皆因为有一个秦尤,他住在孩儿之店。”钱大爷说道:“你也有了买卖了?”萧银龙说道:“叔父不要问他别的,教他快说秦尤之事要紧。”钱大爷说道:“秦尤怎样?”刘云说道:“秦尤住在孩儿店内,吃饭住店不给钱,孩儿跟他动手,将他兜了一个筋头,他爬起来,便与孩儿说了些场面的话。后来论起来都是联盟弟兄,孩儿便问他因何至此,他说想当初胜三大爷镖伤他父,现在要陷害他,并要将南七省绿林道一网打尽。孩儿一时愤火中烧,对秦尤说了几句大话:镖行不来便罢,如果来了,必要与绿林道报仇雪恨。偏巧黄三哥等到福云居打尖,秦尤暗中看见,孩儿遂骂镖行之人,与贾明动手。”刘云将与秦尤相遇,并将秦尤所说的瞎话俱都说完,跪在就地,叫道:“父亲饶恕孩儿这一次,孩儿从此弃暗投明,帮助黄三哥捉拿秦尤,然后在镖行混碗饭吃,与胜三大爷学行侠作义之事。”老英雄一听刘云说出此话,喜笑颜开,说道:“我儿若能如此,将来必有长进,为父心愿已足。皆因汝年纪尚幼,若不然为父早将你荐到镖行。今日与你黄三哥等邂逅之遇,也是天假其便。你若能帮助你黄三哥众人将秦尤捉住,打银龙之事,既往不咎;如将秦尤放跑,必不能轻饶。”刘云说道:“孩儿谨遵父命。”萧银龙说道:“钱叔父,若救小侄男等,请你帮助划策。”萧银龙话未说完,老英雄摆手说道:“贤侄是明白人,愚叔有几句肺腑之话。贤侄请想,秦八爷与胜三哥情同手足,当初镖打秦八爷,是拜兄无意打拜弟。秦八爷一死,蓬虎山星散,胜三爷只哭得目中流血,将秦八爷灵送于太仓,月供柴,日供米,供给秦尤。我那苦命的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年来,才将秦尤抚养长大成人。此子不知好歹。”钱大爷说至此处,唉了一声,复又说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亦不能罪秦尤也。此事最好你们小弟兄去办,我不能相助。”语毕,老英雄又嘱咐了刘云几句话,告辞回归。

  秦家峪秦二爷请先生回家不再细表,单提福盛店这一干小英雄话到投机处,恨相见之晚,七人遂结为金兰之好。三太居长,其次香五、茂龙、李煜、贾明,银龙与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同庚,银龙三月生人,小侠客五月生人,故此小侠客最幼。

  结拜完毕,商议捉拿秦尤之策。小侠客刘云说道:“此时不过四更来天,小弟单人独自进到屋中,捉拿秦尤犹如探囊取物。”

  银龙说道:“贤弟不要口出大言,那秦尤乃是久经大敌之辈,二人皇宫内院,刺杀钦差大人,北京城越狱脱逃,这几次大敌,他都亲临其境。他是贼人心多,倘若你一进屋,他不见我的人头,他就许先动手伤你。别看他本事不及贤弟,他的经验可比贤弟大得多。”刘云说道:“我将六哥打伤了,他都知道,他绝不能疑惑小弟,小弟必能捉他。倘若众人一去,他必然逃走,他住的那间屋子有后窗户。”萧银龙说道:“可以四面埋伏,帮助贤弟。后窗户用两人把守,秦尤插翅安翎也难逃走。”刘云说道:“那样办不但费事,还许弄僵了。他要不在屋中呢?你们大家他认识,他还许在房上等候我呢,你不是说他心多?若大家去必然费事。六哥你不要拦我的高兴,他的武学要跟我比,他可差的多呢,我这只十三节亮银鞭,就是俩秦尤也逃不出去。”

  萧银龙说道:“贤弟千万多加仔细,此贼关系重大。”金头虎贾明说道:“刘云你将他放跑了,我可就活不了,那真要了五哥的命了。”刘云说道:“如果拿不着他,小弟替五哥打官司去。”小英雄遂收拾紧衬,黄三太早将兵刃暗器交还,带好兵刃暗器,独自出了福盛店。

  此时天到四更来天,小英雄是轻车熟路,来到福云居,直奔东跨院,拧身形纵上房去,用珍珠倒挂的工夫,向屋中窥视,无奈屋中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小英雄心中暗想:“此贼合该遭官司,他将我陷于忤逆不孝,他坦然睡了觉啦。我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我进屋先将他用刀扎伤,然后再捆他。若不是他案情重大,我先要了他的命。刘云思索至此,悄悄来到上房门外,用手一推外屋门,双扉虚掩,并未上闩;刘云慢慢的将门推开一点儿,扁着身躯进去,又一推内屋门,也是如此。小英雄照样进了里屋,够奔帐子,侧耳细听,不闻声息,刘云不由得惊骇,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六哥萧银龙所料,此贼已逃走啦。”

  此时刘云手擎短刀,挑开幔帐帘儿,探头观看,贼人蒙头而睡,刘云不由得心中欢喜:这回看你哪里逃走?若非我义父教训我,救了银龙,你就生生将我送了性命。好贼,你也有失招的时候。

  想到这里,短刀照定秦尤腿部扎去,就听哧啦一声,小英雄犹如木雕泥塑一般,原来是一个被服卷儿,用紫缎夹被盖着,秦尤迹踪不见。小英雄由兜囊中取出火种,点上灯烛,只见桌子上面有一张字笺,墨渖未干,刘云取过一观,上书:“刘云贤弟台览:愚兄身犯重案,镖行跟踪急至,恐不利于老弟,故暂告别,权归连云山隐避。大恩未报,愿俟诸异日,诸惟心照不宣,此颂大安。愚兄秦尤顿首。”刘云看罢,自己暗道:“无怪乎我六哥萧银龙言说我捉不着秦尤,果然应了人家的话啦。

  我在众人跟前说了大话,空手回去,有何面目?”思索至此,抬头观看,后窗户有踹动的痕迹,小侠客用手一推,将后窗户推落,刘云遂由后窗户蹿出去,直奔西大墙,就见墙底下蹲着一人,手执明晃晃匕首刀,刀尖向上指着。小英雄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自己心中暗道:“贼子秦尤真叫人面兽心,他将我陷于大逆不义,巧支使我给他报仇,然后他不知以恩报德,他还暗中在此处等着我。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我若叫你逃出榆林镇去,我从此就不是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啦。”小英雄遂用胳膊一按墙头,上了大墙顶上,自己悄悄绕到北边,翻身下了大墙,由腰间取出十三节亮银鞭,够奔此人背后而来。只见那人蹲在就地,仰着头向上观看,举着匕首刀纹丝儿不动。刘云本有心将他结果了性命,皆因为他案情重大,三太、银龙等谆谆嘱咐,不叫伤损他,小英雄来到此人切近,故意用手一捋鞭穗,亮银鞭咯啷一响,那人向上一起,小英雄使了十足的力量,照腰间一兜,向怀中一带,噗咚一声缠倒在地。方要用手去按,就听那人喊道:“唔呀!短命鬼,你可打顺了手啦。”刘云一听是傻小子贾明的声音,遂说道:“是五哥吗?”贾明说道:“不是五哥,还是六哥吗?六哥还起不来呢。”刘云笑说道:“您上这儿干什么来啦?”贾明说道:“小龙说你准拿不着秦尤,你由福盛店出来的时候,我在后头跟下来啦,我在四外一看,你要拿秦尤,秦尤要跑准得打这段大墙走,我上着这儿拾漏来啦。你也不睁开眼看看,抡鞭就打,我要没有金钟罩,腰就折啦。”刘云说道:“五哥你为什么又用匕首刀呢?你不是用一字杵吗?”贾明说道:“我将杨香五的匕首刀偷来啦。”刘云又说道:“五哥,秦尤跑啦,您给我想一个法子。他临走的时候,可留下字柬啦,我追出来的时候,笔迹还未干呢,他言说奔连云山去了。”贾明问道:“连云山离此多远?”刘云说道:“连云山离此处五十余里。五哥,咱们弟兄结拜一场,您帮助我将秦尤贼子捉住,回福盛店也好见大家兄长。秦尤笔迹未干,跑出去至多不过十里八里,我若在后头看见他一点影儿,就不能叫他走了。五哥您能够成全小弟吗?”贾明说道:“方才你出店的时候,三太、香五问小龙,言说这回秦尤必然被获遭擒,小龙说你绝拿不着他,大家问因为什么拿不着呢?小龙说秦尤不能在屋中等候你,他不定在哪儿窥探你的动作,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他看得见你,你看不见他。要论能为,他不济你十分之一;若论心眼儿,你十个刘云,也没有秦尤一个人心眼儿多。黄三太他们要在你背后暗中协助你来拿秦尤,小龙说不用去,白费事,看不见他的影儿,上哪里去拿他呢?要不是小龙拦阻,大众就都来啦。我告诉你小刘云,你别不服高人指教,上年纪的就得属老道,料事如神,胜三大爷倚为长城;年轻的就属小龙,虽然说比不了老道料事如神,倘要用短命鬼的主意,一点后德都不留。咱是磕头的弟兄,就如同亲兄弟一样,露脸现眼,大家伙是一样,也不能说你拿着秦尤便算露脸,拿不着秦尤就算现眼,咱们俩一块回去,与大家商议,怎样拿秦尤,小龙自有主意。”刘云说道:“咱们白活这么大啦,人家在屋中躺着,就不叫大伙来,准知道秦尤跑啦。我在众位兄长面前说了许多的大话,回去有何脸面?你要帮助我更好,你要不帮助我,我拼了我这条命。我就此够奔连云山捉拿秦尤,如要拿不着秦尤贼子,誓不见众家兄长之面。”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要将秦尤再打连云山惊跑了,就要了我的命啦。这回要交不了差事,我永远不能回镖局子。在碧霞山将小鼠拿住的时候,本来要用车送案,我逞能,偏要用口袋装起他来,吃上迷魂药。谁知道走到水月庵,被圣母娘娘与袁王氏看破,放了秦尤,现在既知道他准在那里,就容易拿他。你千万别去,咱俩赶紧回福盛店吧。”正在此时,就见由西北墙犄角绕过来两个人,直奔贾明、刘云而来。你道来者是谁?头一位乃是黄三太,第二位是杨香五。皆因为众人在店中等候刘云,工夫甚大不见回来,又不见了金头虎贾明,萧银龙遂叫道:“黄三哥,杨五哥!你们二位赶紧到福云居内外,探听探听刘云贤弟与贾明的消息。他们两个人谁也拿不着秦尤,刘云若拿不着秦尤,他必然不回来,贾明一个人叫他回来,他也没有脸面回来。二位兄长辛苦一趟,将他二人叫来,然后有什么主意,再作计议不迟。”三太与香五遂带好兵刃,由福盛店出来寻找刘云,方才绕过大犄角,正遇见傻小子贾明与刘云。

  三太问:“捉拿秦尤怎样?”刘云脸面上一发红道:“果不出银龙六哥所料,小弟进屋之时,此贼已经逃走,并在桌子上留下字柬,言说奔连云山避难。”三太说道:“既然未能拿住,你二人何不早早回店?”刘云遂将要独自够奔连云山的话,对三太、香五说了一遍。三太说道:“连云山乃是一座山寨,贤弟一人进山,就是看见秦尤,也无济于事。贤弟不要固执,赶紧回福盛店,咱们大家想个万全之策,捉拿秦尤就在此一举。”刘云无法,只得随同三太等回店。来到福盛店,进了屋中,刘云一见萧银龙,只臊得面红过耳,遂将秦龙逃走之事,对银龙学说一遍。萧银龙说道:“此贼既奔连云山,他必在连云山久住,现在他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有收留他的所在,他就不走。刘贤弟与他未曾见面,太好啦,将来进山探听消息,仍然是刘贤弟一人之事。咱们大家且在此店休息一二日,我也养养伤痕,贼人的心也就稳住啦,咱们大家再够奔连云山。众位兄长以为如何?”三太、刘云等俱各点头称善。此时天光已亮,店小二进来,给小弟兄们摆上酒席,用饭已毕,俱各休息。

  第三日雇了一辆敞车,大家恐怕银龙伤痕震动,算完店钱,黄三太多给二两银子的酒钱,众人这才由榆林镇起身。路过虹桥镇,座北有一座悦来店,大车赶进店门,黄三太问道:“有西跨院没有?”店主人答道:“现在西跨院才腾出来,上房三间。”三太等进了西跨院上房屋中。店主人问黄爷那行发财,黄三太说道:“我们是保镖为业,来到贵宝地逛太湖来啦,不定住多少日子呢。”店主人退出,店小二沏茶打净面水,众人喝茶净面,打发了车力钱,摆上酒席,众人商议明天探山之事。

  将饭吃完,大家说会子闲话,这才安歇。杨五爷睡不惯整夜的觉,天刚一发亮,叫起众人,将伙计也唤入,沏了茶,打了净面水,梳洗完毕。黄三太交给伙计十两银子,说道:“我们住几天,临走时一块儿算账。”弟兄们遂各提小包袱,出了悦来店,奔西镇店口。出西镇店口不远,眼前有一道旱桥,刘云叫道:“众位兄长,此桥便叫虹桥。”众人过了虹桥,向西走出一里多地,看见汪洋大水,由江沿向西三里来地,山高直达霄汉。弟兄七位又顺江沿向北去,真是山连水水连天,山水天三样相连。又向北走出数里地,此时天已大亮,日出东升,江沿旁有一片杨柳树林子,就见由树林子内闯出两个人,俱是青布衣服,一个手擎单刀,一个手执铁尺,由北向南而来。这弟兄七位是由南往北,走了一个碰头,杨香五眼睛快,叫道:“傻小子!你看看这俩小子是干什么的?”贾明一看说道:“连云山的小贼。”杨香五说道:“对啦。咱们俩劫他们俩,你看好不好?”傻小子说道:“好好。”遂解小包袱亮一字杵,奔这二人跟前而来,迎头挡住去路。那二人说道:“快躲开,不要误了我们的公事。”金头虎问道:“你是办什么公事的?”那二人说道:“我们是苏州府的,现在跟随我们大都头捉拿采花淫贼。”杨香五问道:“采花贼现在哪里?”这二名捕快说道:“现在树林里面水边上,我们都头与贼人交手呢。我们上不前去,这是回衙门叫人去,帮助都头捉拿贼人。”萧银龙说道:“你们回去叫人,岂不误了事啦?我们是保镖的,情愿帮助你家都头拿贼。”那二名捕快说道:“如要将贼人拿住,皆众位少达官之力也。”那二人在前,众小英雄在后,过了树林子,见一人身穿青深灰色衣服,用黑烟子抹脸,手使翘尖式钢刀;一位官人淡红色一张脸面,手使一条白银色的枪,枪子旁有两个倒须勾,那条枪好似面条相似。刘云看罢,回头就跑,黄三太问道:“贤弟何以回头便跑?”刘云说道:“我不能露面,那位抹烟子的,就是我们掌柜的。我不能露面了,我要一露面,就不好办事啦。”黄三太说道:“你先在一旁隐藏,我们给班头助威。”大家亮家伙,观看贼人与班头动手。贼人见来了五六个人,俱都亮家伙,在一旁汹汹站立,贼人一疏神,班头的枪照脸部打去,贼人用刀一挡,哪知道班头的枪是软的,刀搪上枪,枪杆向下一弯,将贼人的左腮划了两道血槽。贼人见势不佳,向西便跑。班头在后面紧紧的跟随,追出去有半里来地,就是一道江汊子,此时班头的枪也够上贼人啦,将枪一抖,照定贼人大胯扎去。贼人败走的时候,将刀交于左手,班头在后面追的甚紧,众人见贼人被伤,班头得胜,可没上去动手,跟在后面观看。班头追至贼人背后,枪已够上部位,奔贼人后胯左边一枪扎去,贼人趁势一翻身躯,先躲过班头的枪,一翻背镖奔班头咽喉打去。班头是以为这一枪必扎上,一大意,贼人一翻身,这一镖奔咽喉,班头躲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班头一扭项,金镖正中左肩井穴之上。班头就觉周身麻木,因地势相近,打得很重,立时翻身栽倒,贼人刀还右手,举刀便剁。

  此时众人瞧着三丈来远,欲待上前去救,可就来不及了。贾明大声喊道:“看法宝吧!”一字杵奔贼人头上打去,贼人的刀还未剁下去,一躲一字杵,噗的一声,将贼人的壮帽打落。众人此时已经赶到,救起班头。贼人掉头便跑,金头虎在背后便追,贼人翻身跳人江汊。金头虎脱衣服就要下水,刘云由树林内跑出来摆手叫道:“五哥,不要下水,下水您也捉不住他,连云山他的水路最熟,他的外号叫分水兽张德福。”刘云将贾明拦住,萧银龙上前,对班头问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哪一门的传授?你使的这条枪,是何物所造?”班头答道:“惭愧,提起我之恩师,大概众位达官也许知晓,我的恩师名叫华谦,外号人称美髯华子阮。此枪乃银丝鹿筋所作,名叫双钩银丝鹿筋枪,不用之时可以缠在腰间。方才众位达官助威,贼人失神,被我用枪一打他,他以为蜡杆枪破法,用刀向上一挡,将他面部被双钩挂伤,所以他落败。提起此贼,在苏州府城里关厢采花,刀杀四命。昨天晚晌,在下家中作寿,此贼跑在我家,用薰香盒子向女眷屋中打薰香,我们老家人明白,大声喊叫,此贼情急,用刀将我的老家人扎死,扎的肚破肠出。我在前面招待亲友,闻讯跑到后面与贼动手,我用话一激他,他承认在城里关厢刀杀四命。他不是我的对手,由我家中跑到此处,天光已然大亮,贼人恐怕认识他,他用黑烟子倒在手心,向脸上一擦,擦了一个黑脸。我现在带着批票正拿此贼,也是我贪功心盛,方才中了贼人之计。他这镖还是毒药镖,此贼必是下五门贼人。”萧银龙问道:“阁下尊姓大名?”班头说道:“在下梁家庄居住,人称忠义太岁梁芳的便是。兄弟家中并不是没有饭吃,皆因为苏州府慕兄弟之名,累次下请帖,将兄弟请出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金头虎说道:“原来大水冲了王八庙啦,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华大爷与我胜三大爷都是联盟的弟兄。

  赶快将梁爷抬到店里治伤吧。”过去两个捕快就要给梁芳起镖,萧银龙说道:“且慢。此镖若起下来,梁兄便没有命啦。这是毒药镖。你们二位多辛苦,谁叫他是你们头儿呢?后背对后背背着,一个人扶着下身,赶紧背到虹桥镇店内,自有道理。”

  二位捕快遂照样将梁芳背起,一气儿背到虹桥镇悦来店。方要进门,店主人迎出来说道:“别向里背,我们店不住……”银龙说道:“你看看是谁?”店主人留神一看,哟了一声道:“梁大爷,这是怎么啦?怎么中了暗器啦?”原来,梁芳是苏州府大班头,又是当地人,所以店主人认识。在古年时要是当一名班头,也是赫赫有名,无人不知。闲文少叙,且说将梁芳背到上房,银龙给上药,刘云给起镖,敷上止毒散,服下定心散,内服外敷,梁芳已就止住了疼痛麻木,这才打发两个捕快给粱芳家中先去送信。天到巳分时,来了不少亲友到店中看视梁芳。

  就见有一位英雄过来给梁芳请安,梁爷问道:“秦大哥,你几时打北京来的?”姓秦的答道:“我前天由北京回来。”刘云一看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秦二爷的大公子,人称万丈分水小白猿秦浩远,在北京王府护院办事,一对鸡链子锤,压倒北京护院的老师傅。刘云语毕,叫道:“秦大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吧。”遂将镖行的人都一一介绍完毕。萧银龙眼球一转,心中暗道:“此人既叫万丈分水小白猿,水性必好,现在拿秦尤、破山寨,正在用人之际。”思索至此,遂叫道:“刘贤弟,你可以请秦大哥出来帮忙吗?既跟你是世交,又与梁爷是亲戚,大概你若求帮忙,必然应允吧?”刘云遂对秦爷将张德福刀杀五命,秦尤盗万寿灼之事,并张德福镖伤梁爷,说了一遍。“现在镖行的朋友,打算请兄长帮助,共破连云山,捉拿贼人。”秦浩远闻听一笑道:“有用兄弟之处,万死不辞。小小连云山,何足道哉!”这就叫艺高人胆大,秦浩远到连云山被获遭擒。

  且说众人商议,明日叫刘云探连云山,明着是找张德福,暗中是探秦尤落在连云山没有。萧银龙对刘云说道:“贤弟,明日进连云山见张德福时,就说秦尤住在福云居,被官面知道啦,官面每天派人去福云店捉拿秦尤,因此小弟不能作主,应当怎样办理,特来请示兄长。但是贤弟你到连云山,千万不可听过耳之言,我在福盛店受过你毒藜蒺的害,故此嘱咐你这一句话,恐怕贤弟你意志薄弱,易为小人动摇。”刘云说道:“兄长此乃过虑也,小弟纵然不肖,也不至于那样翻覆。”弟兄们商议已毕,一夜晚景无话。第二日清晨早起,刘云梳洗完毕,将亮银鞭缠在腰间,叫道:“六哥!小弟的毒藜蒺不够用的啦,在福盛店打丢了两个,你将亮银镖借给小弟三只如何?”萧银龙说道:“小兄有六只亮银镖,贤弟尽管使用。”刘云取了三只亮银镖,带在兜囊之中。黄三太说道:“贤弟到山中千万沉住了气,别叫贼人看出破绽。”刘云答声:“晓得。”收拾完毕,够奔连云山。来到连云山山口,见有五七位把守水路的喽卒,乘坐小船,都在山口稻地外打鱼消遣。刘云走到切近,对喽率头目控背躬身说道:“在下姓刘名云,来见张寨主的,请你给回禀一声。”喽卒头目一看,遂说道:“你还用回禀吗?你不是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刘少爷吗?你上船吧。”刘云遂登船,喽卒摇着花桨橹,工夫不大,来到二道岛口,二道岛口将刘云送到山里,回报进去,张德福出来迎接。刘云一见张德福脸面敷着药,遂问道:“大哥,脸上这是怎么的啦?”张德福说道:“贤弟,别提了,昨天多贪了几杯水酒,在山内闲来无事,在树林内乘凉,被干树枝子划了两道血槽。”刘云说道:“兄长,以后要少贪杯中之物。”张德福说道:“贤弟之言,愚兄必当谨记。”张德福又接着说道:“贤弟你不来,我正要派人请你去呢。”刘云说道:“我今天进山,还是有要紧之事。”

  张德福说道:“有什么要紧之事?”刘云遂将在店中遇秦尤始末情由说了一遍,又说:“官人与镖行之人,每日在店中骚扰,吃饭住店不给钱,以捉拿秦尤为名。但不知秦尤落在此处没有?请兄长拿个注意,小弟年轻,实在没有主意了,咱们应当怎样对待镖行与官人呢?”张德福闻听,遂说道:“若提起秦尤小辈,气死愚兄了。贤弟你到连云山也不是一次啦,你看见过老寨主吗?那老东西是人不见,惟有秦尤前几天来到连云山求见,那老东西便将秦尤让进内寨,三四天未叫秦尤出来。皆因为这里有个缘故,老东西有一个义女,今年十六七岁啦,老东西将干姑娘霸占在后寨,无论何人来,不叫进后寨。他将秦尤留在后寨,贤弟请想,还能有好事吗?他一定是让给秦尤啦。要不然我怎么说你不来,我还要遣人请你去呢?皆因为你的药喂毒蒺藜神鬼难逃,我给你作封假书信,就说老三张德寿将你打发来的,求老寨主赏碗饭吃。那老东西最爱才,他好谈古论今,你见他之时,若能谈上话,抽冷子你便用毒蒺藜将他打伤。若将老东西打伤了,驱去秦尤,将那姑娘与为兄作压寨夫人,过个三五年,再给贤弟娶一个媳妇。此山乃万年事业,出产丰富,我是大寨主,你是二寨主,一辈子吃喝不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刘云闻听,心中暗道:“你们这群东西,一个好的也没有。我何不答应了,将老东西伤了,也算天理昭彰,报应循环。”

  张德福遂命喽卒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假信,交给刘云。刘云接书在手,二人遂奔后寨。来到后寨,先报告了喽卒,老喽卒接书在手,到里面就听有云板的声音。原来,后山所有一切之事,老喽卒来到中间,以敲云板为令,有老妈子出来接洽,男子不准过中门。这名喽卒一敲云板,出来一位婆子,将书接到手中,来至上房,见了老寨主,呈上书信。此时老寨主正与义女弈棋呢,接书在手,见书皮上有“张德寿”的字样,老婆子递书的时候,并且报告老寨主说道:“现在前山大寨主之弟,打发一位姓刘名云的前来,求赏饭吃。”老寨主所以并未拆开书皮,便对老婆子说道:“告诉张德福,就说此山穷困异常,给他十两银子路费,叫他下山去吧。”语毕,原书扔在一旁,仍与义女对弈。婆子方要出去,姑娘叫道:“妈妈且慢,义父为何不拆书观看,便将来人打发走了?”老寨主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张德寿乃是下五门的浑人,无恶不作。物以类聚,同气相连,他打发来的人还有好人吗?”姑娘说道:“你看信皮上有下书人刘云字样。前几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一个兄弟叫刘云,此人的名姓为何与我弟弟同名呢?”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唉声,遂说道:“姑娘不要妄想了,当时老夫由江上救上你来的时节,第二日便打发若干人出去访寻,汝弟刘云已经尸骨无存,一家尽绝,焉有你弟存在之理?”姑娘说道:“老爷子你要那么说,为什么女儿未死呢?万一老天不灭忠良之后,我兄弟就许尚在人世。你老人家就打开书信,看看这刘云多大岁数啦?要是十四岁,你老人家就将他唤到书房。我兄弟最好认识,豹子眼,玄眼珠,圆脸膛。”说着话,姑娘的二目之中落下泪来。老寨主被逼不过,遂打开书皮一看,果然这个刘云现年一十四岁。信中并云,武术高强。老寨主遂打发老婆子敲动云板,告诉老喽卒,将来人唤人。刘云将书投进去时候,他二人俱在外面听候,忽然间耳闻云板重响,张德福说道:“这也是哥哥婚姻打动,里面这一敲云板,必是要会见贤弟。”正说着,果然传出话来,叫下书人外书房会话。张德福遂与刘云进外书房等候。工夫不大,老寨主由里出来,走到外书房门口,咳嗽一声,刘云与张德福俱都站起身形。老寨主到屋中一看刘云,果然仪表非俗,与姑娘所言无异。老寨主心中一喜欢,叫道:“德福,聚义厅谈话。”张德福答应一声,由外书房走出,一鸣聚众钟,来了二十余家寨主,聚义厅两旁站立。老寨主陪着刘云走人聚义厅,老寨主坐在当中金交椅之上,刘云坐在上首,张德福在老寨主身侧站立。老寨主背后背着跨虎篮,这一升座聚义厅,真是威风百倍,一团正气,令人望而生畏。刘云此时将杀老寨主的心打消了一半。就听老寨主问道:“刘云你今年多大岁数?”刘云答道:“晚生今年十四岁了。”刘云说着话,豹子眼一转,见老寨主银髯散满前胸,说笑的声音犹如洪钟,虽然八十余岁的人,精神不减壮年。二位老少侠客这一见面,俱都有暗羡之意。老寨主又问道:“刘云你把你的家世可否对老夫表明?”刘云闻听,心中暗道:“你跟我不用续家谱,你们这一群下贱之辈,与少爷坐不在一处。”

  小英雄思索至此,遂信口说了谎言。老头子一听,完全不对碴儿,又问道:“刘云,你是哪一门的人呢?跟何人学的武术?”

  刘云答道:“我师傅又是我的义父,他老人家姓钱名士忠,乃是保镖出身,自幼时将我收在膝下为螟蛉义子,传授武艺。”老英雄闻听,微微冷笑,叫道:“刘云!你不是投山入伙,别有用意,怎能瞒得过老夫?”刘云闻听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说道:“晚生实是投山入伙,求老寨主赏碗饭吃,决无他意,老寨主幸勿多疑。”老英雄笑道:“西路镖头钱士忠,保镖为业,买卖发达,现在虽然歇了业啦,可称得起富家翁,纵然欲谋生计,自有镖行可人,四大镖头俱都是至友。你为何弃美玉,而就顽石,前来充当山大王?所以老夫不敢相信也。”刘云说道:“老寨主有所不知,我义父自幼疼爱晚生,忽然变了心肠,近日无故的抓邪碴儿痛打晚生。”语毕,伸出胳膊与老英雄观看,说道:“你看看,我的伤痕尚未痊愈呢。”老英雄一看,果然鞭子打的伤痕尚在,心中暗道:“钱士忠啊,你为何这样行为?对待自己亲生自养的也这样吗?有日我若见了你的面,我必然责备于你。”老英雄正观看刘云的伤痕,心中思索之际,就听屏风后有人叫道:“老爷子!后寨请你呢,有要紧之事。”老英雄闻听,遂对张德福说道:“你先陪刘云在此等候,老夫后寨去一趟,就回来谈话。”张德福答应一声:“是是。”刘云站起身形,欲要相随老寨主,老寨主摆手说道:“咱们就算一家人了,老夫去去就来。”语毕,老英雄站起身形,出离聚义厅,回归后寨而去。此时张德福对刘云附耳说道:“贤弟你看看,那个姑娘也特破了脸啦,一会儿也离不开啦,这么会的工夫,就得向后寨招呼。”不表聚义厅上张德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且说老寨主来到后面,姑娘问道:“前面那投山的可是刘云吗?”老英雄说道:“不错,他倒是姓刘名云,今年一十四岁,俱都相符。”姑娘闻听,心中非常喜悦,复又问道:“他可是宜化府镇台之后人吗?此人也是扬州人氏吧?”老英雄摆手说道:“家乡住处我已问过,俱都不相符。人家是福建人,庄稼人出身。”原来这都是刘云信口所答老寨主的话。刘云为何在聚义厅上不说实话呢?皆因为刘云看不起虎头大王方冲老寨主,因为老寨主通奸义女,不是好人,故此不告诉真实出身。

  闲言少叙,书归正文,姑娘一听刘云家世不符,遂转喜为悲道:“老爷子,此人必有来历,绝不是投山入伙,他所说的必不是真话。若不是女儿之弟,为何他姓名年貌俱都与女儿之弟无异?老爷子你再细细一一诘问他,便知究竟了。”老英雄说道:“女儿别痴想了,人家说的明明白白,不是扬州总兵大人的后人,岂有再追问之理呢?”姑娘说道:“如其不然,待女儿到前边窥探一回,老爷子你想怎样?”老寨主说道:“女儿岂可出头露面?老夫暂且将他收留,慢慢窥探。过些日子我将他陪到八松岭,叫他看你父母的坟茔,他若是刘门之后,必然吐露真情。”

  姑娘说道:“全仗老爷子筹划,女儿听信便了。”于是老头子站起身形,仍回到聚义厅。姑娘谆谆嘱托:“你千万可别叫他走了。”老寨主唯唯答应。

  且说张德福在聚义厅正与刘云商议:“单等老贼进来的时候,贤弟在他跟前献艺,抽冷子用毒蒺藜伤他。”正在低言耳语之际,就听老头子在外面咳嗽一声,张、刘二人急忙迎接出来。老英雄仍归原位,又对刘云问道:“你与钱士忠练了多少年艺业?”刘云答道:“晚生与我义父学了十数年,鞭法一百零八招,药喂毒蒺藜十二棵。”老英雄点头道:“不错不错,钱家门上的鞭一百零八招,十二棵毒蒺藜。”张德福说道:“老爷子,可以叫刘云在聚义厅上练一回,大家赏鉴赏鉴。若有不到之处,老爷子给他改正改正。”老英雄说道:“初次相见,哪有令人献艺之理?”张德福说道:“才子讲究文章,练武家讲究武术。你乃是老前辈,还可以改正改正呢。”刘云说道:“老寨主,晚生不才,愿在老大人跟前现丑。”语毕,将大衣脱下,由腰中拉出十三节亮银鞭。一抖十三节亮银鞭,真似笔管直,拉开架式,吞吐撒放,玉蟒翻身,将鞭舞的犹如一条银蛇相似。

  老头子看得出神,站起身形,由北方绕到东北,相隔刘云有七尺来远,双手捋银髯,喊道:“好!好!倒是钱氏门中的武艺。”

  刘云此时要将亮银鞭交于左手,伸手掏鹿皮手套,刘云又一想:“带鹿皮手套麻烦,若被老贼看出破绽,反为不美。临上山时,曾与银龙借了三只毒药亮银镖,何不发镖打他?出其不意,必能命中。”刘云思索至此,正舞的热闹之际,将十三节亮银鞭交于左手,伸右手由兜囊中登出亮银镖。老头子此时左右手捋银髯,露着哽嗓咽喉,正在喝彩之际,刘云一仰手,照定老英雄哽嗓咽喉打去,就听噗的一声,翻身栽倒。列位,老英雄见银镖打来,一翻身躯,左手抄镖,一个箭步,纵到刘云切近,右手照定刘云劈去,刘云用手向上一封老英雄的右手,老英雄这一掌并不是真打他,上头的手还没落下去,底下的左腿早抬起来啦,照定刘云右肋踢去,噗的一声,将刘云踢了一溜滚儿。

  刘云方要爬起来,两边寨主们早过去,按倒就地,绳缚二背,请示:“老寨主,怎样发落?”老寨主道:“推出去杀了,拿人头来见我!”两个寨主架定刘云,向外就推,刘云大声喊道:“老寨主留命,刘云实在冤枉!”老寨主闻听,说道:“众位寨主,且将他推回,问他有什么冤枉?”二位寨主将刘云推回,老英雄哈哈一笑,问道:“刘云你有什么冤枉?从实说来。”

  刘云说道:“张德福言说老寨主的武艺高强,压倒一切,并说老寨主会接各样暗器,我一时高兴,掏出镖来,为的试试老寨主会接暗器不会。”老英雄笑道:“刘云啊,你来到山里,我以茶饭款待,并且收留于汝,无故的你要献艺,用镖打我的咽喉。还有这样试暗器的吗?我明白啦,分明你是前来谋夺连云山。是也不是?”刘云说道:“晚生实在不敢有那种思想,实在是出于一时愚昧,望求老寨主恕晚生年轻,留我这条小命吧。”

  老寨主说道:“如此,寨主们且将他绑绳打开。”两个寨主解开刘云绑绳,刘云在地下磕头,谢老寨主不杀之恩。老寨主说道:“刘云,你不用谋我这座连云山,老夫今年七十八岁了,我还能过八十吗?只要你有本事,老夫愿将连云山双手奉送,你可得守得住。此山自开辟以来,全凭水旱田为生,不抢不夺。但恐怕你年轻之人不能守分,作案抢夺,一旦被官家知晓,此山便难以存在。”语毕,叫道:“喽卒们!取过文房四宝。”

  喽卒答应一声,由书房中取来文房四宝,老英雄拿着笔,取了一张纸写道:“兹派刘云为连云山查山寨主,统理全山事务,众寨主喽卒俱各听其调遣。此令。”写完,贴在聚义厅前,又对刘云说道:“你要守得住这座山,老夫便将义女领走,从此连云山与老夫毫不相干。”刘云谢过了老寨主,老寨主拂袖退厅,众家寨主俱各散去。刘云还真实心任事,与张德福说道:“老贼派我职务,我今天就得在山里查看一回,然后他要问我,也好回答。”张德福说道:“那是自然。但是今天你为何不用蒺藜打他?”刘云说道:“我心思以为带鹿皮手套费事,亮银镖不是快点儿吗。”张德福说道:“以后再有机会,可用蒺藜打他。你别看他派你为查山寨主,他心中还不定是怎个主意呢。”

  刘云说道:“那是自然。”二人谈着话,到了前寨,进了张德福的卧室,有喽卒摆上酒饭,二人用饭已毕,刘云休息休息,太阳平西的时候,便叫了两名喽卒带路,查看水旱田地。刘云一看,好一座庄家山!稻田地一望无边,稻穗都四寸多长。走来走去,走到一个所在,见有八棵大松树,每棵树上用松枝做的字,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宇。刘云心中暗道:“松树上为何作字呢?”再向前走,见有一座竹棚,用大漆漆的,刘云来到棚外,举目向里观看,见当中有一坟,前有石碣,天已向晚,石碣上的字未看真切。方要进竹棚,刘云就觉毛骨竦然,不知何故,潸然泪下。刘云心中暗道:“这是闹鬼,我别进去啦。这必是老贼的父母。他为何不下土安葬呢?”思索至此,叫道:“喽卒!咱们回去吧。”喽卒带路,原路而归。第二日吃完早饭。老寨主差老喽卒传刘云后寨外书房会见。刘云不敢怠慢,跟随老喽卒来到后寨外书房。老寨主早已候等。刘云进屋,躬身施礼已毕,老寨主赐了刘云座位,遂问道:“查山寨主,你可曾查看本山水旱田地吗?”刘云说道:“晚生昨晚曾查视一番。本山土地,肥沃饶厚,足够本山的费用。老寨主不知费了几许心机,才制造有这样成绩。”老寨主微笑道:“别说是半日工夫,你就是查十天,你也查不周到。我这里有山图一本,南北多长,东西多宽,何处高,何处洼,房舍若干,俱都画得详细,一望此图,了如指掌。明日二更天,你听我呼唤,我将此图带着,同你各处查视。本山东北隅,并有一座八松岭,你到那里观看一回,并且还有一桩故事,我给你讲演。

  刘云,你的年纪太轻,挨金似金,挨玉似玉,张德福面带奸诈,终非大器,久后必非此山之主,现在因惧我三分,不敢妄为。

  你若能志意洁白,将来此山老夫完全让归于你,若按老夫的规矩去行,将来吃喝不尽。”刘云唯唯连声答应,口中说道:“谨遵老寨主之命。”语毕,老寨主回归后寨,刘云回寨歇息。

  此时已经三更多天,刘云休息片时,叫喽卒给预备一只轻快的小船,遂说道:“我到山外,前去探视几位朋友,以便将来我整理山寨,还要作买卖,不能似老寨主那样顽固不化。”

  众喽卒们说道:“你可多怜恤我们。”刘云说道:“那是自然。”

  说着话船已到岸。刘云说道:“此船不准擅动,我到虹桥镇请朋友去,还许同我进山呢。”喽卒水手一齐答应。刘云并由腰中掏出二两碎银子,赏给水手与喽卒,下船向虹桥镇悦来店走来。工夫不大,来在了店房,银龙见刘云回来,不胜之喜,遂叫道:“贤弟探山之事如何?秦尤可曾落于连云山否?”刘云答道:“秦尤落在连云山了。”刘云便将在山内所作所为,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直说道:“老贼明天晚晌二更天时,要偕同小弟按图查看山寨,并要将图送与小弟。查到八松岭时,并且还要与我讲演一段故事。”刘云说到此处,萧银龙问道:“八松岭是什么所在?贤弟可曾知晓?”刘云说道:“那八松岭乃是老贼立的坟地。棺材可丘着呢,并未入土。”萧银龙复又问道:“贤弟你可知道那老寨主姓字吗?”刘云说道:“知道,叫虎头大王方冲。”萧银龙复又问道:“山中就属谁武艺高强?”刘云说道:“就是虎头大王方冲,其余都在张德福之下。但是这个老东西,你我弟兄恐怕俱都不是人家的敌手。”萧银龙复又问道:“贤弟可能将我们带进连云山吗?”刘云说道:“岂有不行之理?我是全山的查山寨主,喽卒们哪一个敢不从命?况且我跟他们说啦,我到外面邀请朋友去,老寨主若将山让给我之时,我不能似老寨主那样不振作,必然得作买卖,喽卒们还是很欢迎我。”萧银龙听到此处,计上心头,叫道:“刘贤弟,捉拿秦尤与老寨主易如反掌。今夜你将我与秦浩远大哥、贾明五哥,带到连云山的八松岭埋伏,单等老贼与贤弟到八松岭之时,出其不意,谋而杀之,犹如探囊取物耳。”连云山三面是水,一面通旱路,不会水的人,不敢进山,因为萧银龙与贾明、秦浩远三人俱都善于水性。三人商议已毕,收拾利便,俱都贴身暗带水靠,兵刃暗器等带好,够奔连云山。水手喽卒等候多时,见刘云借同三位上了小船。这几人问道:“刘寨主,这是您的朋友吗?”刘云说道:“这都是我的莫逆朋友,将来俱都荐在山中,大家同吃一碗饭呢。”水手喽卒闻听,也不疑惑,摇动桨橹向前行船,工夫不大,来到山里,众人弃舟登路,刘云领着三位,由小路绕至八松岭埋伏去了,暂且不表。且说刘云回到外寨下房,歇息片刻,吃饭喝茶等事,不必细表。天至二更时候,刘云进内寨外书房,老寨主早已等候多时,见刘云进得外书房,老寨主含笑说道:“刘寨主请坐。”刘云说道:“在老寨主面前,哪有晚生座位?”老寨主说道:“你且坐下,尔我喝一杯茶,咱们便起身查山。”二人喝茶已毕,老寨主与刘云遂起身够奔八松岭而来。来到八松岭,借着月光,老寨主遂由袖中取出地图一张,指示刘云:水田若干,旱田若干,并哪有竹林,哪有江苇,详细指示。比及看到八松岭,老英雄道:“因此处有八棵大松树,老夫将此地命名为八松岭。皆因为昔年老夫游江,在江面之上,看见一桅杆从上游漂来,老夫遂叫喽卒打捞船桅。众人将船桅打捞出水,见船桅上有一姑娘,年方八九岁,老夫遂打发人请了一位婆子,将那姑娘救醒。”方说到此处,就听有人喊道:“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得从此过,必须留下买路财。牙绷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

  老英雄闻听,大声喝道:“什么人大胆?老寨主在此!”金头虎说道:“我在这儿等你好大半天啦。”说着话,一字杵搂头盖顶便打。老英雄是艺高人胆大,并未带着家伙,空着手与三人动手,将三个累的汗如雨下,近不了老英雄的身。刘云一看,工夫战大了,三个必然得落败,刘云遂在旁高声叫道:“老寨主且请后退!杀鸡焉用牛刀?这群东西们不是鹰爪,便是绿林道,前来抢夺我们这座连云山。”老英雄闻听,遂说道:“刘寨主可曾带兵刃吗?”刘云说道:“全都预备好啦,你请后退吧。”老英雄遂向西北一纵身躯,纵出去五七尺远。萧银龙等向东南纵去。刘云一个箭步,蹿到战场当中,面向东南叫道:“小小毛贼!也不仔细打听打听,敢来到连云山无礼!”说着话,对着银龙一仰手,一翻身两扬手,四个毒蒺藜奔老寨主左右并肩穴及左右腿腋打去。老寨主左右两闪,脚未站稳,又一个毒蒺藜直奔裆中打来,老头子一纵身躯,稍为迟慢一点,这一个毒蒺藜正中在大腿偏面。老英雄骂道:“好一个贼子刘云!我施恩相待于你,你反勾结贼匪前来谋杀老夫!头上尚有青天,恐人容天不容,自有你的报应。”刘云说:“你是无耻的贼,人面兽心!我打你为是给黎民百姓除害,今天是你报应到啦!”老英雄哈哈一笑,回头便跑,刘云等在后面追赶,老英雄跑的甚快,小弟兄四人追之不及。萧银龙说道:“怎么明明中上毒蒺藜,他怎么犹如没事人儿一样呢?”刘云说道:“他是练家子,今年七十八岁,尚且狎亵少女呢,他有吸取真阳之法。”这都是张德福与刘云说的话,言说老寨主狎少女,吸取真阳。“他的气血足壮,药力行的慢。他纵有托天的本事,也跑不出去十里地去。”四个人说着话,仍然紧紧追赶,无奈老英雄愈跑愈快,将四位小弟兄落在了后面足有一里来地。跑出去有二里多地去,老英雄向东一拐,就见前面来一对纱灯,甚为明亮,就听娇声细语说道:“老爷子,怎么啦?”老英雄一看原来是自己义女,说道:“老夫受了药喂毒蒺藜的伤啦。刘云勾结外人,前来夺山。”姑娘说道:“伤势轻重?”老英雄说道:“不要紧。”

  姑娘说道:“你回后寨治伤,然后你便打发人抓这四个小辈来。”

  语毕,让过老寨主,后边四人已经赶到。姑娘摘跨虎篮,劫住四位少年英雄,秦浩远被获遭擒,引出悦来店姐弟相认。

  话说刘云用药喂毒蒺藜伤了老寨主,以为老寨主必然被获遭擒,不想老寨主是愈跑愈快,刘云手提十三节亮银鞭在前,秦浩远、萧银龙、金头虎、贾明等四小英雄随在背后,紧紧追赶。正在向前追赶之际,忽见前面来了一对红纱灯,闪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拦住要路,放过老寨主,亮出兵刃。刘云一抖十三节亮银鞭,说道:“什么丫头?这样大胆!竟敢拦住我们的去路。”直奔姑娘面前而来。两对白纱灯红字,上书“连云山内寨”。灯烛辉煌,异常明亮。姑娘是心中有事,在刘云向前走的时候,就注目在刘云身上,比及刘云来至切近,姑娘一看,果然刘云是豹子眼,大眼睛,圆脸膛,正是兄弟刘云。

  但不知何以至此。又想起船中遇难事,姑娘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方要开口叫道:“这不是兄弟刘云吗?”未及开口,刘云的十三节亮银鞭哗啦一声响,直奔姑娘点去。姑娘双手擎着跨虎篮,并不还招,急忙闪躲。刘云是得着理啦,十三节亮银鞭上下翻飞,银蛇乱蹿,一招紧似一招,恨不得将姑娘一鞭结果性命,方解心头之恨。姑娘由始至终并不还手,只是向后倒退。再向后退就是江汊子了,姑娘站的是下坡,刘云站在上坡,赶来赶去,将姑娘赶的离水边切近。姑娘说了一句:“刘云,你是我兄弟。”刘云呸的一口,向姑娘唾去,说道:“谁是你兄弟?别不要脸,着鞭吧!”姑娘一看,再往后退,就该落水啦,遂向前一递跨虎篮,将刘云的鞭穗子捋住,这才往下一带手,刘云跟随跨虎篮向就地爬去,姑娘恐怕山石伤了刘云的脸,未等刘云爬下,向上一提跨虎篮,刘云翻身,闹了一个仰面朝天。姑娘一手向上提着鞭穗,一手擎着跨虎篮,有心要下毒手,愈看愈是自己一乳同胞的兄弟,姑娘此时真是犹如刀搅心肠一般,一抬腿照定刘云肋下一脚踢去,口中叫道:“冤家你去吧!”一脚将刘云踢了一溜滚,坠入江汉子中去了。列位,刘云仰面躺在山坡之时,秦浩远已经赶到,要不然姑娘便将刘云捉住了,因为不得下手,又不肯伤了他,所以暗将刘云释放。秦浩远来到姑娘切近,叫道:“好丫头,你胆敢战败我弟!”话到人也到啦。姑娘一看,原来此人空手,并没有家伙,姑娘方在纳闷之时,就听哗啦一声响,鸡爪链子双锤由腰间拉出,照定姑娘胸前打来。姑娘向前一递右手跨虎篮,只一个照面,便将秦浩远的鸡爪链子锤捋住一只,秦浩远那只链子锤方要变招,姑娘左手的跨虎篮便向秦浩远腕子剪去,秦浩远方要撒手抛锤,焉得能够?皆因为秦浩远方才说了一句“丫头战败我弟”,姑娘暗想,必与兄弟有关系,所以未剪秦爷的腕子,向下一带,秦浩远趴伏在地,照定秦爷腰间,便踢了一脚。当时秦浩远欲想翻身,只觉腰间有如千钩压覆一般。姑娘叫道:“婆子过来捆!”萧银龙见秦浩远被擒,亮出判官双笔过来动手,双笔摘解撕捋,与姑娘战了不到五七个回合,左手的笔被姑娘的跨虎篮捋住,萧银龙方才看得明白,刘云的鞭被人家捋住,较劲没有人家力量大,秦爷的家伙被人家捋住也没有人家力量大,夺不过来家伙,自己必然不是人家的敌手,所以赶紧撒手抛笔,一个箭步蹿人水中去了。贾明看罢,一晃悠冲天杵小辫,大声说道:“这哪里是姑娘?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夜叉!我留着我这条杵吧,别抛在连云山。”语毕,噗咚一声,跳入水去。

  姑娘一看,四个人跑了三个,只捉住一个,遂叫道:“婆子们!派喽卒将此人抬回聚义厅,听候老爷子发落。老爷子若问,就说我追下贼人去了,不准多说。”婆子不敢不从,叫来喽卒,抬着秦爷回归了聚义厅,暂且不提。

  列位,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姑娘是怎么来的呢?

  也必须略事交代。皆因为老寨主与刘云看图查山之事,俱都是跟姑娘商议的,老英雄去后,姑娘自己心中思索:前日刘云一到连云山,便用暗器暗算老寨主,今日老寨主与此人查山,倘有意外,如何是好?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们!掌上后寨纱灯,赶紧够奔八松岭,迎接老寨主去。为什么老寨主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说着话,姑娘收拾紧衬,带上跨虎篮,婆子打着灯笼在前,姑娘在后,直奔八松岭而来。行至距离八松岭二里之遥,正撞见老寨主在前面跑,刘云等后面追赶,姑娘问道:“老爷子这是怎么啦?”老头子说道:“中了毒蒺藜啦。”姑娘问道:“何以尚能逃脱贼人之手?毒蒺藜打上,岂能转侧?”老英雄道:“不要紧,我有破法。”为甚么萧银龙中毒蒺藜会翻身栽倒,老寨主中了毒藜,为何愈跑愈快呢?原来四大镖头是联盟弟兄,这位老寨主并不叫虎头大王方冲,在连云山占山,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皆因为有姑娘坠累,若不是有姑娘坠累,老英雄早就削发出家啦,故此领着义女占据连云山,但是不夺不抢,全凭水旱田生活。后寨就是姑娘与老寨主。

  后寨是三道院子,姑娘住在最后头的院子,有婆子丫环何候作伴。老寨主住在第二道院子,有老喽卒伺候。另有书房,姑娘与老寨主弈棋练武读书习字,有文武书房,男子不准人中门,有事以敲云板为令,外面一道院有老喽卒把门,男女有别,严肃异常。由九岁时老寨主游江,在江中上游飘下来一棵船桅,老寨主派人打捞船桅,见桅杆的篷绳上系着一个小女孩,气息奄奄,老寨主遂打发喽卒到山里请了寨主的女眷,将姑娘救上船,回归山寨灌了点姜汤,工夫不大,姑娘苏醒过来。老寨主一问姑娘何以落水,以及家乡住处,姑娘遂将身世与老寨主说了一遍。老寨主问姑娘:“你是愿意回家认祖归宗,还是愿意在山中呢?”姑娘说道:“我父在世的时候,凡亲戚家族等去投奔俱皆不收,只给十两银子路费打发回家,所以族人们没有认识我的。再者说我又是一个姑娘,你老人家是山大王,你老人家将我送到杭州,我们本族也不能收留我。你老人家要修好便修到底,你老人家还是将我收留在山中。”老寨主心中暗想:此事也是无有他法。暂将姑娘收在寨中,并打发人在大江之中打捞死尸。打捞两昼夜才将总兵老俩口子的尸身得着,惟不见刘云尸体。原来刘云被钱士忠由江沿上救去。刘云抱着一块船板子,飘到钱家堡,正赶上钱爷在江沿上闲眺,打发人捞上岸来回家救醒,遂认为义子,传授武术。刘云本是宣化总兵公的后人,三年任满回家,在江中遇匪,总兵乃两榜进士出身,两箭射死两个贼人,贼人在山头上用巨石打船,将船打翻,可怜全家及仆妇人等俱都淹毙。也是苍天不绝忠臣之后,留下刘云与姑娘刘凤兰,刘云被钱爷救去,姑娘被南侠老王灵救去。这位南侠老王灵隐姓埋名,改名叫虎头大王方冲,合山寨主喽卒及张德福等,全都不知道老英雄是南侠老王灵,只姑娘一人知道自己义父隐姓埋名。四路镖头是联盟弟兄,南侠老王灵居长,南路镖头就是这位南侠老王灵,北路镖头是胜三爷,东路镖头石俊山,西路镖头钱士忠。若不隐姓埋名,胜爷当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必须让给南侠,胜爷不敢设立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局。皆因为南侠老王灵不知下落,无处访察,胜爷才办的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局。有一日老哥儿四个在一块作买卖的时候,聚会在一处,南侠老王灵是老大哥,劝三位兄弟:“不许用毒药暗器,有伤阴德。”胜爷原先是三只金镖,三只毒药镖,就因为大哥劝说,胜爷弃毒药镖,永远不用,不传后人。

  石爷是药喂的毒龙槐,被大哥一劝,也取消毒药了。临到钱爷跟前,老英雄一劝,钱爷笑着对老英雄道:“我的毒蒺藜,最厉害不过,最好破,若是打在肉厚之处,用二指捏住,取小刀将受伤之处削去毒,就走不了肉里去啦。”这也是报应循环,丝毫不爽,一念之善,天必赐之以福,老头子当初若不是无意中劝三位兄弟取消毒药暗器,钱爷于无意之中告诉老头子破法,今日刘云用毒蒺藜伤了老英雄,若不是当年听钱爷告诉破法,焉有老英雄的命在?所以老英雄用刀一削,愈跑愈快,连刘云都不知道破法,钱爷授刘云打法,并未授刘云破法,这就是老头子愈跑愈快的缘故。

  闲文表过,书接正文。刘云与萧银龙、贾明三人顺着江汊子逃走,凫到对岸,就是一片芦苇,傻小子喊道:“老六!前边是芦苇,先藏在里头,脱了衣服过过风吧。”萧银龙一听,心说真是砸锅匠,人家要追下来,他这是告诉人家呢。刘云先凫到苇塘子里,萧银龙与贾明也来到啦,此时天气已然东方灼亮,萧银龙对刘云说道:“这回的事情可闹大啦,别人被擒还不要紧,秦浩远这一被人家拿住,这可就费了事啦。他在北京王府当差,倘若至期不归,被王爷知道,一纸公文下到苏州府,事情就可大啦。要不然兵刃落下来,焉有我的命在?我在水中,见秦大哥只一个照面,就被获遭擒,可惜咱们堂堂男子汉。”

  金头虎在一旁胡说一气,工夫不大,衣服被江风吹干,三人这才够奔虹桥镇悦来店。

  姑娘将老婆子打发走了,自己遂够奔江沿,叫老喽卒预备船只。连云山另有姑娘的花船,两个老喽卒充当水手,他人不许动用。但是姑娘长这么大,可没有出过连云山,有时候同着老寨主在本山中散逛,看看荷花,今日姑娘叫老喽卒预备船出山,老喽卒说道:“天气尚且未亮,姑娘出山何事?倘若被老寨主知道,我们这大年纪,不知拦阻姑娘,岂不受老寨主责备?要是别人跟随姑娘,尚有可说,连一个人都没跟着姑娘,姑娘独自一人,焉能出山?”列位,这两名水手全都是六十多岁的人,老寨主都知道品行端正,老诚可靠,所以才叫给姑娘当水手。老水手这一拦阻姑娘,姑娘杏眼圆睁,双眉倒竖,遂大声叫道:“老水手!我有要紧之事,若是禀明老寨主,可就来不及啦。你们赶快开船,万事皆休;如其不然,要误了我的大事,留神你们两条老命!”语毕,伸手撤跨虎篮。老喽卒一看姑娘急啦,明知道不开船是决办不到的,二人遂齐声说道:“姑娘,倘若被老寨主明日知晓,怪罪下来,可求姑娘给我二人求情,留我们这条老命。”姑娘说道:“你二人请放宽心,我是避难之人,我还能害人吗?我不能这一辈子落的永无家业,避难深山,我要安排后来的结果,你们二人快开船吧。”老喽卒不敢怠慢,摇动花浆橹奔山口而来。工夫不大,将船靠岸,姑娘背定跨虎篮,由船上纵至岸上,叫道:“老喽卒!无论何人前来,也不许动用我的船。在此等候,不许擅离。”老喽卒连声答应。

  姑娘下了船,直奔虹桥镇而来。其时,金头虎刘云、萧银龙三人在苇塘中晒衣服,姑娘早就看见啦,三人所说的话,俱被姑娘听去,故此姑娘下船,够奔虹桥镇而来。

  不表姑娘够奔虹桥镇,再表刘云、贾明、萧银龙三人,在苇塘中将衣服脱下,拧了拧水,放在苇梢上,江风一吹,半干的衣服穿在身上,三个人遂奔虹桥镇而来,一路无书。来到店中,黄三太问道:“怎么不见秦浩远大哥回来?”银龙与刘云遂将山中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及至说到姑娘与刘云动手的时候,傻小子贾明接着说道:“刘云在连云山住了好几天啦,跟姑娘一定认识。一见面的时候,刘云脸儿红啦,拿鞭就打,姑娘并不还手,一个劲的向后退,刘云一个劲挤兑人家,人家要再向后退,可就退到水里啦,这才用家伙跟老七还招。那位姑娘大嫂子,使的那个家伙,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看着好似两个护手钩合一块一样,两面是钩,当中有一个宝剑尖子。刘云的鞭穗子,被钩就给钩住啦,趁势要向下一带,可就擦了刘云的脸啦,姑娘大嫂子恐怕伤了刘云的脸儿,先向下坡一带,刘云的脸看看落地,姑娘又向上猛劲一提,刘云就来个仰面朝天,一抬腿,一脚踢在水里去啦。俩人要不是有交情,有多少刘云都完啦。秦浩远大哥,可就吃亏了,也不管碰着脸没有,照定腰上踹了一脚,叫婆子就给捆了啦。”刘云闻听脸儿一发红,叫道:“贾五哥!咱们是磕头弟兄,你不可血口喷人。我在山里住了两天,我并未见那丫头,所有的情节,都是张德福与我所说,今天话是挤出的,要不然我可不能说。提起我刘云身价来,不比列位低,我是宜化府总兵公的后人,三年任满回家,在大江之中遇见水贼,我父是两榜出身,两箭射死两个贼人,贼人在山上用巨石砸船,砸得船底现天,我全家尽丧。也是我命不当绝,我抱着一块船板子,漂流到江沿,我义父在江船上望景,将我打捞上岸,带到家中,教授我武术。”刘云因为傻小子耍笑自己,正在发牢骚之际,就听后窗户外一声叫道:“刘云兄弟!你可忆想苦命的姐姐了?”刘云一听,仍是山中姑娘的口音,对着后窗户唾了一口,骂道:“贼丫头!别没羞啦,谁是你兄弟?还不过来受死!”此时姑娘已经由房上过来,站在院中叫道:“刘云!你当真不认识姐姐了?”刘云此时在气头上,又听张德福言说姑娘与老寨主有染,分明就真知道是自己姐姐,当着大伙也不能认啦。刘云此时一看炕上放着一把单刀,伸手抄起单刀,纵到院中,口中叫道:“贼丫头休走,着刀!”姑娘闪身躯,并不还招,口中仍然呼喊“刘云,你是我兄弟。”刘云一刀紧似一刀,姑娘闪展腾挪,复又叫道:“兄弟!且慢动手,容姐姐将话对你说明,你再动手也不为迟啊。”

  刘云焉能容让,仍不住手。萧银龙与黄三太二人看着事出有因,黄三太叫道,“银龙贤弟,你看姑娘口口声声呼刘云为弟,手擎着家伙并不还招,其中必有缘故。刘贤弟落江被救,想必姐姐也彼人救去。贤弟你由打刘云身后,暗中将他的腰抱住,我夺他的刀。无论有什么事,容人家姑娘将话说完了,再动手尚还不迟。再者你看姑娘并不是打仗来的,姑娘泣容满面。”萧银龙听黄三太之言,说道:“兄长此言正合我意。”于是萧银龙遂绕到刘云身后,将刘云抱住,黄三太捋住刀盘子,叫道:“刘云贤弟且慢动手!容姑娘将话说完,再动手不迟。”姑娘遂叫道:“刘云兄弟!方才你在屋中所言,船底现天,你被人所救。你想想当时母亲左手拉着你,右手拉着我,祷告苍天:‘倘若事急时,船要翻了,苍天有眼,可千万留一奴儿女,莫绝后代香烟。’母亲哭的如痴如呆,忽然船翻,合船之人俱都落水,然后就不知所以了。”刘云说道:“你满嘴胡说,我没有姐姐。你在山中与老寨主明为义父义女,暗为夫妇,我都知道。总兵之女,焉有你这样下贱的东西?”姑娘闻听,只气得几乎栽倒尘埃,唾了刘石一口,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真。

  这是你眼见还是耳听?”刘云说道:“我耳听与眼见一样,你们本山大寨主张德福告诉我的,那还能假吗?”姑娘闻听笑道:“刘云,你枉为男子汉了,交朋友你都分不出好坏人来。那张德福,他乃是下贱之辈,人事不做。我与老寨主一宅分三院,有时昼间弈棋,或者谈今论古,必有婆子在跟前伺候,内院连一个生人都不进去。有一日夜间,张德福无故的进后宅,被姐姐捉住,我要将他杀了,婆子劝我,必须禀明老爷子,叫老爷子发落他,倘若经我手杀他,恐招人物议。那时节姐姐本打算装作不知是谁,杀完他再禀告老寨主,经婆子妈妈这一劝解,我才饶他活命,报告老寨主。老寨主叫将贼人抬到外书房,及至抬到外书房,老寨主一看,原来是张德福下贱东西。老寨主问他到后寨何事?他言说他吃醉了,误人内寨。老寨主有心杀他,又念他在连云山有开山辟土之功,老寨主为了半天难,才打了一百鞭子,放他归前山,倘若再私进内寨必当杀之。那小辈从此以后便在外面造谣,破坏我与老寨主的名誉。你枉为男子汉,枉读诗书,连君子与小人都分辨不出来。你知道老寨主是谁吗?”刘云听到这里,已经暗自泣下,又听他姐姐一问老寨主是谁?他的气儿不觉又撞上来了,遂大声答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老贼名叫虎头大王方冲!”姑娘微笑说道:“刘云哪,你还在梦中呢。我一告诉你,你心中的疑心,就没有了。大概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君子小人都有个耳风,老寨主并不是虎头大王方冲,他老人家乃是四大镖头之一,姓王名灵,人称南侠老王灵,提起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不是有我坠累人家,人家早落发入山了。皆因为有我累坠人家啦,他老人家才隐姓埋名,占山为王。要是出了家,庙里怎能收留姑娘呢?”

  三太与银龙、贾明等。一听姑娘说虎头大王方冲,并不是方冲,原来为南侠老王灵,只听得大伙胆裂魂飞!因为什么呢?胜三爷常常言说:“我胜英都低人一头,人家不干才显胜三爷呢。一辈子行侠作义,四大镖头之中属其第一,并且还是老大哥。”

  如今私自进山,并且用药喂毒蒺藜伤了人家啦。刘云也常听义父钱爷谈论,知道老侠客行侠作义,是南七省最着名的人物,并且还是盟大爷。谁都知是正人君子,张德福所说的话,俱都是妄造黑白,污辱好人。刘云遂过去拉住自己姐姐的衣襟,大声痛哭起来。姑娘刘凤兰也哭的如同泪人一般。萧银龙说道:“刘云你也别哭啦,姐弟相逢乃是喜事,有什么话到屋中再说。”

  大伙俱都相劝,姑娘与刘云这才同进上房屋止住了悲泣。萧银龙说道:“刘云与我们都是磕头弟兄,并不是外人,请你落座休息休息,吃一杯茶,然后尚有要紧之事,当面言讲。”姑娘一听,全都与刘云是磕头兄,万般无奈,只得落座,叫道:“刘云!南侠老王灵不但是姐姐救命的恩人,而且惠及枯骨。当时救了姐姐,由江中又将父母的尸体打捞上来,置办寿衣寿木,将二老双亲成殓起来,居于八松岭。并搭竹棚一座,遮风蔽雨,在八棵松树上作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逢年遇节祭祀,烧钱化纸。由打姐姐九岁收为义女,老寨主亲自请合山女眷寨主,在众人面前焚香起誓,老寨主言说:‘义父如不以义女当亲生女看待,必然尸骨无存,白骨见天。’那时节姐姐见义父起誓,姐姐也焚香起誓:‘义女如不以义父当生身父母孝敬,不得善终。’自九岁到如今,姐姐一十八岁,受义父教训九岁,昼习文,夜习武,成全姐姐被难之人。昨日你到连云山,老头子本来连信都没拆,就打发婆子告诉老喽卒,给你十两银子盘费,本山穷困不能收录闲人。那时节姐姐正与义父弈棋,因见信封上有下书人刘云字样,姐姐遂问老寨主为何不拆书看看?老寨主言说,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张德寿乃是张德福之弟,老道七星真人的门徒,行为极其卑劣,物以类聚,这刘云既然与下五门相近,不问可知,必不是良善之类。姐姐闻听,遂对老寨主言说,昔日有一胞弟,名叫刘云,落难江中,莫非此人是我兄弟,也未可知。依老寨主说你兄弟决没有存在之理,叫姐姐不必妄想啦。姐姐见老寨主不允收留,因念弟情节,不觉凄然泣下,老寨主爱女情深,一见姐姐哭泣,遂允收留,侦察来历。及至打开书皮观看,果然来人姓刘名云,年方一十四岁。

  姐姐屈指一算,咱全家落江之时,为姐只九岁,你只五龄,今年你一十四岁,大概必是吾弟了,遂怂恿老寨主到外书房会客,看看你的像貌是否相符。老寨主一看,果然与姐姐所说的像貌无异。及至问你的籍贯,你胡诌一回,并无一句实话,老寨主到后寨对姐姐言说,你的籍贯不对,也不像兵公后人。姐姐仍然坚持说是我兄弟刘云,想必别有缘由,不肯说出详细情由。

  于是老寨主才出主意,暂将你收留,同你到八松岭,将父母被难落江之故事与你讲演,倘若你是刘家之后,必吐露真情,昨日才将你陪到八松岭。你用药喂毒蒺藜将人家打啦,初次见面,你就用毒药暗器,暗算人家。”姑娘语至此,便哭泣着叫道:“刘云!刘云!你于心何忍?再者,你对得起泉下的一双父母吗?”姑娘一面说着,一面泪如雨下。刘云说道:“姐姐不要伤心,先将老寨主的伤治好,先前不是不知道细情吗。兄弟上山并不是专为暗害老寨主去的,皆因为张德福诬蔑姐姐与老寨主许多的不堪入耳之言,我一想连张德福都算上,一个好人也没有,兄弟若知老寨主是南侠老王灵,兄弟天胆也不敢触犯。咱们别的事情全都搁在一旁,我赶紧进山给老寨主治毒蒺藜伤去。”

  姑娘说道:“那就不用你费事啦,老爷子自己有破毒蒺藜之法。我见老寨主说话的精神与跑的步法,丝毫不乱,大概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刘云闻听此言,愕然说道:“连我义父对我都未曾言过破法,何以钱家独门的暗器,别人有破法呢?”姑娘说道:“你就不用多想啦,老寨主与钱士忠的交情比你近的多,四大镖头,情同骨肉。”萧银龙叫道:“刘贤弟,你问问姐姐,秦尤果然落在连云山没有?倘若落在连云山,咱们将他的案子及张德福采花杀命之事,暗暗进山报告老寨主。老寨主与胜三大爷情同手足,胜三大爷的事,如同老寨主的事一样,此一去秦尤与张德福必定遭擒。”刘云方一问姐姐刘凤兰,姑娘说道:“我没有先和你说过吗?内寨里一个男孩都不许进去,我焉能知道什么秦尤呢?张德福既有这宗事,老寨主是万不能容。”

  萧银龙道:“姐姐你由打山里出来,工夫也不小啦,老侠客的伤痕究竟不知怎样?你还是自己回去,将店中之事略略的与老侠客说一个底儿,然后我们便想法子见老侠客,捉拿张德福。还有一样要紧的事,在山上被姐姐所擒的那位,并不是外人,他父与四大镖头都是磕头的弟兄,他乃是秦家峪秦二爷的大少爷。他在北京王府当差,请假回家省亲,在此地遇上我们啦,我们是请出人家来帮忙的。”姑娘又叫道:“众位兄长贤弟,刘云年轻不知事务,求众家兄长贤弟千万多要照顾。”黄爷与萧银龙说道:“请姐姐放心,刘贤弟与我们如同亲兄弟一样,无论什么事,他没有不听的。你就请回山寨,看看老侠客的伤痕罢。并求姐姐将此间大概情形与老侠客禀明,刘云就到连云山请罪。皆因为秦尤是盗灯的正凶,关系最大,倘再行逃逸,我们众人就有性命之忧。”姑娘与兄弟相见之下,恨不得立刻将兄弟带到连云山请罪,姐弟团圆,恋恋不舍,哪里肯立时就回山?还是刘云催促姐姐赶快回山,倘若消息走漏,秦尤逃走,兄弟就有拒捕殴差之过。姑娘眼含痛泪说道:“此事也不必我自己回去,还是大家同我上山。”刘云说道:“也好,咱们赶快看看老爷子的伤。虽有破法,倘有不测,为之奈何?”萧银龙闻听,遂将大众欲进连云山之事,告诉了忠义太岁梁芳,众位这才起身。

  此时天光已亮,来到水路,两名喽卒一看,有六七位男子,姑娘在先带路。两名老喽卒交头接耳说道:“为何姑娘带着那些男子?”说着话姑娘已到水边,叫道:“水手拢岸!”水手说道:“若是光姑娘一人,当然拢岸,姑娘为何带着许多男子?老寨主怪罪下来,谁人担待?”刘云一听水手不摆岸,船离岸不过一丈有余,刘云冷不防一个箭步,蹿上船头,叫道:“水手快快摆岸!不然即杀尔辈。”水手无法,只好摆岸,众人上船,姑娘将姐弟相认之事,对水手言明,水手说道:“事已至此,只好姑娘给我们作主。”说着话已到后寨子墙,刘凤兰说道:“且叫他们众位在墙外等候片刻,我姐弟且进里面,将所有一切先报告老寨主,然后叫他们众位听请。”刘云将意思报告众人,众人俱都点头答应。刘云与凤兰姑娘纵上墙头,进了内寨,姑娘说道:“这是后寨,向前去再过两道院就是老爷子住所。”姐弟说着话来到前院,东厢房三间,姑娘说道:“这是老爷子寝房。”姑娘遂掀竹帘而入,慢慢叫道:“老爷子。”

  老英雄闻听,咳嗽一声说道:“是凤兰吗?”原来,老寨主中了毒蒺藜后,自己用刀割下指肚大一块肉去,虽然不甚重,但是那大年纪,如何受的了金刃之伤?翻来覆去,方才睡了觉。闻听姑娘来啦,老英雄将姑娘唤入,刘云也走到门前,姑娘问道:“老爷子伤痕怎样?”老英雄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要紧。好一个刘云,老夫若将他拿住,千刀万剐。”姑娘说道:“老爷子您别生气,那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兄弟刘云。”姑娘方说出刘云二字,羊羔吃乳跪在床沿下,叫道:“刘云还不过来与老爷子赔礼?”刘云闻听,掀开门帘进到屋中,双膝跪倒,叫道:“义父,你老人家是我刘氏门中救命的恩人,孩儿不知。”老英雄站起身躯,说道:“刘云,你不仁,我就不义。”由墙上摘下跨虎篮,明晃晃奔刘云剁去,只见刘云低头受死,一语全无。跨虎篮看看落到头上,姑娘一伸手将老英雄胳膊托住,说道:“义父大人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面上,给刘家留一条根吧。”

  老英雄哈哈一笑说道:“姑娘,你不托我胳膊,我也不杀他。他拿药镖伤我,我都不杀他,我试一试宦家儿的心肠耳。”老英雄又说道:“孺子诚可教也。十四岁的孩子,能够引颈待死,不与老夫反对。不知者不作罪,先前不知老夫之为人耳。”语毕,用手一搀刘云,叫道:“刘公子请起,此处不是讲话之所。”

  姑娘说道:“请义父上坐。”又叫道:“兄弟!你重拜义父大人救咱们的大恩。”刘云不敢怠慢,赶紧磕了三个头。南侠老王灵说道:“不用拜了,咱父子且到后寨讲话。”爷儿三个来到后寨,老寨主问道:“公子你到连云山,所为何事?”姑娘说道:“您就叫他刘云,不必称他公子了。”刘云说道:“义父老人家,我哥哥黄三太由杭州碧霞山双松岭,解国家要犯秦尤,走到苏州地界,被贼人识破,救去秦尤。那秦尤两次夜入皇宫内院,盗取圣上的九龙杯,国母的珍珠汗衫。”刘云遂将秦尤脱逃始末根由,对老英雄说了一遍,并将福云居之事也告诉了老侠客,直谈到本山大寨主刀杀五命采花作案,忠义太岁梁芳受伤等事。说到黄三太众人,现在墙外等候,老英雄问道:“都是何人之后呢?”刘云说道:“俱都是明清八义的后人,胜三爷的高徒。”老英雄长叹一声说道:“我也听了一面之词啦。你赶快请小弟兄进后寨见我。”刘云答应一声,转身来到后寨墙外,说道:“老寨主请众位兄长。”工夫不大,婆子开了后寨门,将弟兄六位引入。南侠老王灵已迎到门首,众人一看南侠老王灵,年过古稀,精神百倍,真有出世离尘之概。黄三太等常听胜爷说:“王灵是大拜兄。”黄三太等不敢怠慢,爬在地下叫道:“老伯父!小侄男等与伯父磕头。”老侠客哈哈大笑道:“众位贤侄少礼。且请屋中落座,愚伯尚有话说。”

  众小弟兄磕完头,站起身形,跟随老侠客进了东厢房。老侠客叫道:“众位贤侄!我隐姓埋名已二十余载,合山之人,全都知老夫叫虎头大王方冲,王灵二字,谁也不晓,都只为收留义女,泄漏我的真名。我要求众位一件事,以后见了我那胜三弟,千万不许提我的真名。我在此山,无事不常下山,只知耕耘,不晓其他。前几日有秦尤到来,下帖拜望,皆因为他是明清八义后人,我将他接进后山。秦尤一见我,磕头便拜,言说胜英要斩草除根,所以绿林道犯的大命案,胜英都按在他的身上。我一听此言,我很埋怨胜英不仁,我就给了他几百两银子,打点了细软物件,派老喽卒雇了一只大船,送他回太仓州,叫他携眷远逃,永远也不许再露面了。秦尤这一远走,永远也拿不着啦,胜三弟的官司,永远也完不了啦。你们就将我带到当官,我打纵放秦尤的官司。救秦尤不死,完胜英的官司。”大伙闻听一怔,金头虎说道:“你老人家别打这场官司,先叫我胜三大爷打官司,然后我爹再替我打官司。”黄三太说道:“我恩师岂能让你老人家赴汤投火?你老人家的事,若被我恩师知道,他老人家还得替你老人家去呢。”萧银龙杏子眼一转,口中叫道:“伯父!秦尤已走,暂且不成问题,也不必解决。先将大寨主张德福拿获,以免逃逸。”老寨主说:“此话诚然。”萧银龙又说道:“我们还有一位朋友,被刘凤兰拿住。他是双锤将秦格良的少爷。”老寨主未等银龙将话说完,叫道:“婆子传话!将秦少爷放回。”老喽卒由聚义厅将秦浩远缚着二背推来。老英雄亲解其缚,刘云说了底细,秦浩远磕头拜见伯父。

  老英雄一笑,说道:“一辈新人换故人,长江后浪催前浪。盟弟之子都成丁了。”老英雄遂叫众人在聚义厅四外埋伏,然后一击云板。前寨方起床梳洗,闻听聚义厅上击云板,俱都云集聚义厅。南侠背后背定跨虎篮,到聚义厅咳嗽一声,坐在金交椅上。张德福带领众人俱站立两边。张德福开言说道:“老爷子为何这早升厅,有何要事?”南侠说道:“大寨主,人位齐了吗?”张德福回说:“都齐啦。”老英雄坐上说道:“众位也有见过我的,还有来二三年没有见着我的。然而众位来到小山的时候,我俱都传山令,我这是庄稼山,不做抢夺的买卖,不许采花杀命。前几天苏州府城里关厢,有刀杀四命拒捕殴差之事,又有劫船抢客之事,伤了客人水手,连保镖的共合伤人命六七条,有会水性的借水遁逃走。此事你们二十七位寨主,但不知是哪位作的案子?谁的案谁说。你们若是说了,自去打官司,没有列位的事。谁作的案,若是不说,倘被官人知道连云山所为,必然前来抄山,那时也是全山尽毁。谁作的案子快说,若不然,我先亮跨虎篮将你们这二十七位斩首,然后我一自尽。”说着话,当啷啷一声响亮,亮出跨虎篮,二十七家寨主面面相觑。老寨主问的很急,大伙无法,只可说道:“老寨主请息怒,这都是大寨主做的案子,我们未敢助恶。”老寨主说道:“张德福,你与他们二十六位对词。”张德福闻听,吓的颜色更变,闭口无言。老寨主说道:“理屈词穷,必是你所为无疑了。”贼人心中暗道:“三十六招,走为上策。只要我一沾水,就算逃啦。”一退步,纵上聚义厅,由前坡到后地坡,方要下房,有一人二指一按绷簧说道:“万恶之淫贼,哪里逃走?”出其不意,贼人中了袖箭,翻身落房。起来方要逃走,纵过来一道黑影,喊道:“小子你哪里走!”过去一脚,又将贼人踢倒。西敞厅下来两人,南配厅纵下两人,俱都亮出兵刃,杨香五过去,将贼人捆绑起来。聚义厅群雄俱都愕然。老寨主说道:“众位寨主不必惊慌,决没有大家之事。”老寨主又说道:“水旱田每年收下来,除去挑费,大众均分。今年方才七月,尚未到秋后,水旱田没有希望了,赶紧将你们自己私蓄收拾好了,各自下山,不准再入歧途。大寨主采花杀命,拒捕殴差,他去打他的官司;秦尤是我纵放的,官司我打,你们各自回家,骨肉团圆去吧。后寨可不许去,倘若违令,仍照山令施行。”大伙俱都说道:“我们廿六人愿与老寨主生死相共,不愿独生,因老寨主对待我等恩深义重,岂忍骤然离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寨主哈哈一笑,说道:“老夫领大众的情了。但是不是那样的事,大家赶紧照我的话快办去吧,千万身归正业,勿以身试法。我七十多岁之人,还能活一百年吗?风烛之年,死不足惜,大伙前程远大,望好自为之。”老英雄语毕,泪如雨下,众人也全都落泪。大伙见老寨主言由心发,也只好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纷纷下山回家去了。老英雄又将自己的历年积蓄,叫后寨的丫环、婆子、老喽卒等均分,惟有姑娘的四只箱子不动。凤兰在老寨主身旁,老英雄回头叫道:“女儿你将钥匙取出,打开这四只箱子。”又叫道:“刘公子请过来。这两只箱子是在江中打捞令尊的尸体时捞上之物,乃是令先君为官时的储蓄,父业子受。这两只箱子是老夫保镖及种地所获之财,给我女儿作为嫁妆。你为胞弟,应与姐姐择夫定室,可千万要文武全才,莫负了老父一片苦心。大概令先君家中还有田产,日后你起灵回家另葬。”又道:“刘云,我教养你姐姐八九年的工夫,今已十八岁了。也不是老父夸口,可称文武全才。”又叫道:“姑娘,你以后出阁,千万可记住一言,温良恭谦让。”姑娘落泪答应:“谨遵义父之命。”老英雄又说道:“我放秦尤,我打官司;张德福拒捕殴差,采花杀命,他打官司。众位先将我捆上吧。”大伙闻听,全都面面相觑。黄三太说道:“我等送你老人家到案,我师傅岂能饶我们?”老英雄说道:“爷作爷当,儿作儿当,公事公办。秦尤远走高飞,你们众位怎么交代?”傻英雄金头虎说道:“都叫张德福打了这场官司就完啦。”老英雄说道:“张德福自有口分辩,临到堂,咬出老夫,仍然不免打官司。此乃亏心之事,岂可做去?”

  金头虎说道:“老太爷,我有法子,叫他当堂说不出话来。”遂叫道:“杨香五!你将匕首刀拿来。”金头虎用手将张德福鼻子一顶,用刀将嘴撬开,递进刀去,刺下半个舌头,张德福鲜血直流。金头虎说道:“无论到哪衙门里头,他都说不出话来,只好打哑谜。”老寨主说道:“他会写字,他会摇头摆手。此为下愚之计,官司还是我打。”贾明扔掉半个舌头尖,对老寨主说道:“您看看。”老寨主一看,是一块舌头尖,说道:“贾明何必出此一举招人物议?老夫是非自己打官司不可。”金头虎说道:“好好好,就叫您打官司去。”金头虎遂叫道:“香五、李煜、秦爷!你们附耳过来。”金头虎对这三位如此这般,派他三位去办,叫道:“老寨主!你非打官司不可?”老寨主说道:“那是诚然。”贾明说:“不打官司也得行啊,我还怕你跑了呢。带上点东西吧!”一抖飞抓百链锁,老寨主一伸头,将老英雄锁住。姑娘一看,心中说道:“原来是假厚道,仍然叫我义父打官司。”金头虎提着锁链就走,走到头道山口,贾明将锁链一摘,说道:“您上哪打官司去?您帮刘云起灵去吧!”

  姑娘说道:“义父你千万别固执了,有你一日,我不出门子,我伺候你老人家几年。”老英雄心中说道:“这更坏啦,我要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岂不误了我女儿青春?”老寨主说道:“你们不叫我打官司,我仍然回去,我还占我的山,喽卒、寨主知我回山,不等三日就能复如旧观。”金头虎说道:“你老人家回不去啦,您向山里看看吧。”老英雄回头向山里一看,烈焰腾空,弥漫遮天,老英雄长叹一声说道:“我欲打官司,你们都不叫我去。好好,我自有主意。”老英雄说完了话,翻身向山环里便跑,众人在后追赶。凤兰姑娘在后面大声喊道:“义父意欲何为?千万看在苦命的女儿身上吧!”跑到西山环,老英雄才止住脚步,大伙已经赶到了。老英雄遂对大伙说道:“老夫纵放秦尤,贤侄们不能早日完案。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我一死以了事。”又向姑娘说道:“贤孝的义女,为父与汝永诀了。现在有你的胞弟,可以给你择夫嫁主,你姐弟还紧记老夫一语,男要忠良,女要贞节。”语毕,老英雄双手一抱头颅,跳人万丈深涧,姑娘方要去拉,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噗咚”一声,老英雄王灵死于非命。姑娘放声大哭,叫道:“义父你好狠心哪,苦死为儿了,你教养女儿八九年之功,女儿立志虔心孝顺你老人家几年,不想你老人家中途死于非命。义父您在黄泉路上等一等孩儿。”语毕,姑娘直奔山涧就要跳涧。萧银龙在旁说道:“刘云贤弟,还不将汝姐拉住?千万不要悲哀,老侠客这是恐怕义女不忍义父远离,故此行此拙见。诸位请想,此山是老侠客自己所开,地理必然熟悉。你们众位看看,这道山涧虽然深不见底,乃是活水,水声潺潺,必然通达河海,老侠客会水,借水路远走,他年父女必有相逢之期。”刘云将姐一把揪住,问道:“老爷子水性如何?”姑娘说道:“水性甚高。”

  刘云说道:“据银龙六哥所言,老侠客借水远走,未尝不对。姐姐请释悲哀,以后自有相逢之日。”经银龙这么一解释,众人也俱都明白,大家这才预备船只,押解着张德福,先够奔悦来店。

  天交晌午,众人到悦来店,黄三太偕同忠义太岁梁芳,押着张德福解往苏州府,万丈分水小白猿帮助刘云姐弟起灵。张德福到了苏州府,将刀杀五命抢劫船客之事俱都招认,以笔写字招认。三太与忠义太岁梁芳二人,将老英雄跳山涧,尸骨无存,报告了苏州府。苏州府详了公文,将张德福送到江苏院衙,钦差大人过堂,问成死罪,即将张德福斩首于苏州。行文书各州府县,捉拿秦尤,捉获后就地正法。闵德润自己打了盗灯的官司,被杀于北京,闵德润虽身首异处,落了个“孝义”二字。小弟兄们将公事交代完毕,俱各回归镖局,暂且不提。

  返回再表正文,且说胜三爷自双松岭碧霞山与刘士英结为金兰之好,刘士英父子回家为业,弃了山寨。胜爷独自一人回归直隶莫州,沿路上晓行夜宿,看了些青野景况,走到江苏地界,躲着镖局子走,一路上无书。这日胜爷来到直隶莫州。直隶莫州古城村路南是胜三爷的宅院,适逢老家人在门前闲眺呢。

  老家人说道:“老当家的,您可来啦。你要再不来,过八月节,我与胜奎少爷,就要找你去了。”胜爷长叹一声,说道:“从此永不出世了。”老家人接过小包裹,进了上房,众家人都来拜见胜爷,胜爷一看,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胜爷不认识,问家人道:“这是何人?”胜奎答道:“去岁孩儿逛莫州庙,遇此子逢人讨钱,孩儿一问他何以幼年流为乞丐,才知道他本是山东人,与父母逃荒来到莫州,他父母俱都病故。孩儿遂问他:‘用你当书童愿意不愿意呢?’他一听很欢喜的,他言说:‘愿意当书童。’孩儿遂将他收留在家中。”胜爷点头含笑说道:“吾儿倒有侧隐之心。”胜爷又问道:“此子何名?”胜奎代答道:“此子姓孟名福。”胜爷与孟福道:“我有心派人将你送到山东,再赐给你几十两银子作本钱,做一个小生意,以免流落他乡,亲戚不能团聚。”孟福闻听,眼含泪答道:“者爷子,孩儿蒙少爷收留,虽是当书童,少爷并不以我当作书童对待。再者说我若有亲丁骨肉,我焉能与父母逃荒至此?”胜爷说道:“你若愿久居于此,老夫将你收为螟蛉义子,孟福你可愿意?”小孩也真机伶,闻听胜爷一说收为义子,爬在地下就给胜爷磕了一个头。胜爷哈哈一笑叫道:“老家人!从今后你们俱都以二少爷呼之,你们大家待大少爷与二少爷要一律相看,不许藐视。”男女下人等俱都拜完了胜爷,又拜了二少爷。从此后胜爷在家乐守田园,白天教授二位少爷文学,晚间传授二位少爷武艺。光阴荏苒,时至新年,胜爷遂与镖局子修了一书,言说自己少年很受了些风尘之苦,得了五痨七伤之病,如今愿在家养病,候痊愈时再回镖局,望大家都精心生意等语。镖局子与胜爷来信,遂将秦尤逃走,南侠老王灵之事,报告了胜爷。

  胜爷在家纳享清福,到了春天再与镖局写信,便说旧病未愈,新疴又起,但是不碍饮食,似无危险,秋天必回镖局子。如此搪塞三年之久。这一日,二少爷与大少爷胜奎说道:“咱们三年之久,学文习武,大门不出,今天是莫州庙正日子,咱们俩人到庙上逛逛,你与老爷子告假去。”大少爷胜奎,向来忠厚待人,不肯驳人,遂与天伦告假。胜爷不准,大少爷碰了一个钉子,回到书房与兄弟孟福一说,孟福说道:“好办,咱们烦一个门子,自然能行。二娘自年轻守寡,如今五十多岁,老爷子最尊敬二娘不过,哥哥你去求二娘,叫他老人家给咱们告假。”

  列位,胜爷同胞二人,胜爷居长,兄弟早亡,弟妇自幼守寡,眼前并无子女。胜爷收下孟福本来是有心事,因为弟妇守节,膝下无儿,将来为的是叫弟妇挑选,爱要那个,就要那个,两门就都承继有人了。书归正文,胜奎碰了父亲一个钉子,孟福再叫与二娘跟前烦门子去,胜奎可就不愿去了。孟福说道:“哥哥您不愿去,我去,准能办得到。”语毕,孟福跑到内宅,进了二奶奶屋中,正适二奶奶看书呢。孟福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二奶奶问道:“福儿为何愁闷?”孟福遂将来意告诉了二奶奶。

  二奶奶也是年老爱子女,遂到外面大客厅,与奎、福二人请假,胜爷说道:“二奶奶您有所不知,奠州庙庙场很大,什么人都有,两个孩子武学尚未学成,恐其出外招惹是非。既是您给他们告假,明天就放他们一天假。您可告诉他们,可是同我来。”

  二奶奶又与胜三爷说了几句家常话,这才同老妈子回归内院。

  孟福一听胜爷允许了逛庙,欢喜之至。第二日,胜爷与奎福爷儿三个清晨起来,梳洗完毕,爷儿三位遂够奔莫州庙而来。行至莫州镇,天交吃早饭的时候,爷儿三位遂进了自己的绸店。

  进了柜房,掌柜的与胜爷闲谈,二位少爷左右站立。这位掌柜的是山西人,真会伺候东家,愈说话胜爷愈爱听。旁边站着的二位少爷,胜奎倒不怎么样,孟福心里头可沉不住气了,心中暗道:“我们好容易烦门子请了一天假逛庙,无故的来到柜上谈开了家常话啦。”小孟福思索至此,遂绕到掌柜的身后,暗暗伸手照定掌柜的衣服底襟拉了一下子,然后他就走出了柜房,掌柜的会意,随后也跟他出来啦,问道:“福少爷你有什么事?”

  孟福说道:“掌柜的,你有所不知,我们老爷子三年之久,净在家中教授我们哥俩文武,足不出户。今天二奶奶给我们告的假,放一天学,同着老爷子为的是逛庙,你们这一谈话,愈说愈多,岂不误了我们逛庙?”掌柜的说道:“那可怎么办呢?”

  孟福说道:“有法子,你回去再与我们老爷子谈几句,便叫厨房开饭,然后你给我们求情,叫我们哥俩去逛庙,上外面吃去,省得站在老爷子背后不方便。你那么一求情,老爷子必然答应。”

  老西答道:“好办好办,这个我能办。”老西由外面回来,又与胜爷谈了几句,便给二位少爷求情,胜爷一想,本是逛庙来的,叫他二人在背后站立,也难以为情,遂叫道:“奎儿,福儿,你哥俩先到庙上游玩游玩,随便在外面吃饭吧。”胜奎与孟福二人连声答应,出了胜成兴绸店,奔庙场而来。二人这一逛庙,出了一场是非,大闹英州庙,胜三爷二次出世。

  兄弟二人来到庙前,进了大饭庄。胜奎是本乡财主,饭店掌柜认识,叫道:“胜大少爷,你请客吗?”胜奎说道:“我不请客,我们哥俩前来吃便饭。”掌柜的说道:“请大少爷要菜吧。”胜奎要了一个红烧里脊,一个烩鲜蘑加笋片,一个佛手疙疽炒里脊丝,一个三鲜肉。工夫不大,跑堂的将菜端上来,烫了两壶干酒,哥俩在楼上喝着酒,就听各桌上有说闲话的:“今年三关庙前立了一个大把势场,十分热闹。还有一个老头练打镖枪,枪打红星,百发百中,刀枪棍棒,武艺出众。据那练把势的说,并不是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他们说莫州庙有一个人物,姓胜名英字子川,人称神镖将,他们与胜某有隙,前来找胜某来啦,有姓胜的亲戚朋友给带个信,叫他来会会。”又听有一位山东人说:“练把势练把势得啦,敢提找胜三爷?哪个保镖的不跟胜三爷是友?这不是找栽筋斗吗?”

  桌上纷纷议论,孟福对胜奎道:“哥哥,你听见没有?臭练把势的,敢在莫州庙上指名道姓,要找咱们老爷子,有多么可恶?”

  胜奎一笑,说道:“兄弟,别听那个,这都是练把势的钢条子,为的是说大话多赚钱。你看看烩鲜蘑加笋片有多好吃呀,喝酒喝酒,别听闲话。”孟福闻听,眉缵一皱,心中暗道:“我义父一跺脚十三省乱颤,我奎哥哥这样软弱不堪。”思索至此,心生一计,叫道:“兄长!我肚子疼痛,我要出恭。”胜奎不知孟福是撒慌,遂说道:“饭庄后就是厕所,快去快来。”小孟福答应一声,手捂着肚子,下了酒楼,直奔三关庙前而来。

  真是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孟福挤到把势场子之内,见正北面有一张八仙桌,两条板凳,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三缕短髯,绛紫色壮帽,蓝绸大氅,绛紫短靠,背后背定十二颗镖枪,衬烈火苗儿,十字绊英雄带,捻着三缕短髯。旁边五位年轻的,短衣襟,小打扮,雄赳赳,气昂昂。兵刃架子上十八般兵刃件件皆全,外有三条大蜡杆子。听那位老头说道:“昨天我练了一天镖枪,姓胜的没见露面,你们哪位今天下场子请请?”有一人穿二身青衣服,姓吴名升,面上白圈癣,大圈套小圈,外号人称花面鬼,口中叫道:“师傅!今天我请一请。”语毕,来到场子当中,抱拳说道:“众位,我们可不是卖艺的,我们由打南七省,万水千山来到贵宝地,为的是找一位有名的人物。有一位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此人与我师傅有仇,为的是前来报仇。我们在场子里等他三天,三天之内,他要不来,我们就要上他家里去找去啦。看热闹的众位朋友,有与姓胜的认识的,或者是街坊邻居,请费神,给他带上一信,就提三关庙前有一个把势场子,是找他的。昨天我们等了一天啦,今天又半天啦,三天之后不来,必到古城村去找。”

  孟福闻听,果然练把势的口出不逊,遂用手分开众人,甩大氅,纵进把势场子,口中说道:“你们是哪儿来的野练把势的?我乃二公子孟福是也。”练把势的吴升正在得意洋洋,见进来一个十几岁婴童,口出不逊,吴升抡拳就打,孟福接架相还,战到十几个回合。列位,孟福白天读书,夜晚练武,哪是吴升的对手?看热闹的齐说胜家二少爷年轻,把势不错,别看不是练把势的敌手,武艺总算不错。此时孟福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此时胜奎在酒楼上,自己独酌,工夫很大,不见兄弟孟福回来,心中暗道:“孟福许是找练把势的去了。”胜奎思索至此,遂由腰中取出一锭银子,叫道:“跑堂的!这是二两银子,除去饭钱,存在帐上。给你们两吊钱的酒钱。”跑堂的谢了谢大少爷。胜奎下得楼来,直奔三关庙而来。在路上就听有人谈论:“这个莫州庙可热闹啦!胜家二少爷现在踢把势场子呢。”胜奎一听,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踢场子去了。”

  于是胜奎紧行来到三关庙前把势场子,分开众人,说道:“众乡亲费心费心,闪一闪。”众人有认识的,说道:“胜大少爷来啦,闪开闪开。”胜奎进到场子之内,大声叫道:“兄弟,还不退下来!为什么搅闹人家的场子?”孟福此时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遂退下来说道:“哥哥,也不知道哪来的野练把势的,口口声声要找老爷子。”胜奎并不答理他,叫道:“兄弟你且后退,没有你的话说。”孟福不敢多言,脸面通红,站在一边。胜奎拱背躬身说道:“练把势的老师傅,我兄弟年少无知,搅闹你的把势场子,耽误你的工夫,我赔偿你的损失。”

  椅子上的老者遂问道:“你是何人?”胜奎说道:“我姓胜名奎。”老者又问道:“胜英是你什么人?”胜奎答道:“那是我的家严。”老者闻听说道:“你就是胜英的儿子?今天你出不了场子。”说着话叫道:“吴升打他!打了他,胜英就出头啦。”大少爷闻听,不由得大怒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野练把势的?来到此地摆场子,不去拜望老前辈,倒也罢了,还无故的口出不逊。找胜三爷?姓胜的无事不找事,有事不俱事。”

  说着遂将大衣脱去,亮开架式。吴升赶奔近前,劈面就是一拳,胜奎接架相还。二人战了三四十个回合,胜奎一看,练把势的武术不弱,遂将胜家独门的武术施展出来,用了一个勾脚连环腿,上面用指一点吴升的面门,下面燕云快靴,一勾练把势的脚后跟,先点本是虚招,底下脚勾下啦,上面变了一个劈山掌,将练把势的打倒。看热闹的一阵大乱,说道:“还是胜家门上的武术好。”老者见吴升落败,遂站起身驱,叫道:“胜奎不要逞能,你出不去把势场子。”老者脱去大衣,过来便与胜奎动手。胜奎武术虽然不弱,可不是老者敌手,二人这一插拳动手,胜奎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此时就听外面有人喊道:“有十二位镖头来啦!”又听有人大喊道:“众位你们看看!奎兄弟在那里动手呢。”你道此人是谁?乃是神拳无敌小太保王九龄,他是镇九江屠粲屠大爷得意的门生,叫道:“奎兄弟退下来,我踢他的场子!”语毕,由马上跳下来,脱去了大衣,由马鞍上摘翘尖式钢刀,套挽手揠刀,进了场子。那老者一看,说道:“你们俱是胜英的余党,你们去叫胜英去,你们不是老夫敌手。”王九龄听他出言不逊,叫道:“老匹夫看刀吧!”老者说道:“徒弟们取过大蜡杆子来。”徒弟将蜡杆子取过,老者接杆子在手,王九龄举刀便剁,二人动起手来。

  战到二十余个回合,大蜡杆将刀绷飞,王九龄向南一跑,老头的大杆子向王九龄左腿点去,将王九龄绷起四五尺高,摔在尘埃。又过来一位身穿一身青的,手使双锏过来动手,战了五七个回合,一杆子将那使锏的打倒。不到一个时辰,老者战败了六个保镖的。那六个保镖的一看,武术好的,俱都落败,可就不敢上来了。奎少爷一看,众人全都栽了筋斗啦,遂拾起王九龄的单刀,与老者再战,老者的杆子滑拿绷扒揠,劈砸盖挑扎,净走胜大少爷的致命处。列位,难道说练把势的就不怕人命关天吗?原来,这六个练把势的都是江洋大盗,就是出了人命,官兵来了,他们也能走得了。

  且说奎少爷正在力尽声嘶之时,十二位镖头面面相觑,孟福呆呆发怔,就听西南角上咳嗽一声,厉声叫道:“好大胆的孺子胜奎!为何与你二叔动手?秦二弟不要生气,愚兄胜英来也。”众人一见胜爷来到,闪开了一条道路,胜爷进场子当中,胜奎纵出圈子外,秦义龙止住了手。列位,胜爷是怎么来的呢?

  皆因有缎店学生意的前去逛庙,看见胜奎等踢场子,那年轻人赶紧跑回绸缎店,叫道:“老东家,三关庙前大少爷踢把势场子,动了刀啦。”胜三爷还没答言呢,山西人掌柜的说道:“我的奶奶,这可怎么了!”胜爷说道:“掌柜的不要惊慌,您是正式商界人,人晓得我们这宗买卖,我做的这宗买卖,总得带着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动刀。既是敢与我们父子动手的,必然是鳌里夺尊之手,软弱的也不敢。赶紧叫年轻的与我备马。”

  复又叫道:“老管家!你速骑马回家去,给我取刀镖甩头,快去快来。”年轻的备马,老家人回古城村取兵刃暗器,胜爷披上大氅,由年轻的手中接过丝缰,上了坐骥,够奔三关庙。来到把势场前一看,人山人海,站在高阜处一看,原来是飞贼秦义龙。老英雄走入场子叫道:“秦二弟不要生气,看在愚兄面上,让过胜奎孺子吧。”胜爷紧跟着又说道:“贤弟,你来到莫州镇,何必设摆把势场?请兄弟收拾了吧。你来在莫州,愚兄不是说句大话,有你吃的,有你喝的,你逛完了庙,到在愚兄家中住些日子,临走有愚兄给你的盘费。”胜爷这一与秦义龙恭而敬之,奏义龙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将手中大杆递给徒弟,叫道:“胜三哥!咱哥俩的过节,您大概也不能忘记。没有别的,咱哥俩过过招吧。”胜爷闻听一笑,叫道:“秦二弟!愚兄年已过七十的人啦,这三年愚兄在家闲暇无事,耕耘为业,武学的工夫,扔下三年之久,刀枪棍棒久未沾手,不是前三年的胜英了。愚兄焉能是贤弟的敌手?望贤弟让过愚兄吧,就算愚兄输了。”秦义龙说道:“胜三哥,你就是有苏张陆贾之舌,也不能不过招。小弟千山万水到莫州,专为找您胜三哥来的,输在你的手下,小弟心服口服,胜三哥你不要动唇齿了。”胜三爷一看秦义龙是非动手不可,胜三爷说道:“好好好,愚兄陪贤弟走上几趟,但是点到了就算完啦,还请贤弟让愚兄一个年迈。”语毕,胜三爷脱去大氅,抱拳说道:“贤弟请上招吧。”

  秦义龙并不客气,够上部位,与胜爷插拳动手。要按秦义龙的武学可不弱,但是一跟胜爷动上手,可就有点不行了。二人走了二十余个回合,秦义龙劈面一拳,胜爷将他的腕子捋住,叫道:“秦义龙,你去吧!”底下一抬腿,照软肋梢上一脚,秦义龙倒也听说:“噗咚”一声,闹了一个坐墩。秦义龙满面通红,爬将起来,说道:“胜三哥,拳算我输啦。我的大杆子有拿手,咱哥俩递递兵刃吧。”胜爷说道:“有何不可?”秦义龙叫道:“吴升将大杆子递过来心”吴升挑了一根分量重的,递给秦义龙。胜奎也过去挑一根,递与胜爷。二位接过一颤,两条杆子,吞吐撤放,犹如两条怪蟒一般,这一递上手,两条杆子蚊龙出水,怪蟒缠身,两条杆子尖拧在一处。这大杆子缠在一处,谁要撒手,谁算输啦。胜爷一较劲,叫道:“秦二弟撒手!”秦义龙就觉虎口发酸,不能扎挣,将大杆子松手,绷出去有三丈来高。胜爷恐怕秦义龙的杆子碰着看热闹之人,急忙用自己的大杆子,又将秦义龙的杆子缠住。看热闹的都齐声喊道:“还是胜爷工夫好!”胜爷说道:“众位乡亲,这是我盟弟,不是外人,让我一招。”秦义龙含羞带愧道:“拳脚与杆子我都输啦。今天我跟您说一句明亮的吧,前三年我在群英会上,被您打了一镖枪,我有点窝心,因此我回到家中又练三年镖枪。今天没有别的,咱哥俩再过过镖枪,我若再输了,我抱头南下,心服口服。”胜爷说道:“秦二弟你现在能打多远?”

  秦义龙说道:“我能打三丈里外。”胜爷说道:“我仍站在两丈七八之内,贤弟你若能将我衣服损伤,那就算我输啦。对于性命上还是更没有问题,我能立给你字据,你要伤了我的性命,叫胜奎取回死尸,私官两面没有贤弟你的相干。”语毕,胜爷站在南面,秦义龙站在北面,相距两丈六七尺远。秦义龙左手引右边的镖枪,一仰手不偏不倚,直奔胜爷心口窝打去,镖枪离胜爷胸前一尺来远,胜爷一歪身躯,闪开镖枪;镖枪方然落地,第二只右手的镖枪又到了,正打胜爷咽喉,胜爷缩顶藏头法,第二只镖枪打空。第三只紧跟着奔胜爷肾囊打来。胜爷闪展腾挪,秦义龙的镖枪,双手左一只右一只,犹如雨点般打下来。第四只、第五只,左右井肩穴;第六只、第七只,左右腿腋;第八只左虎眼;第九只右虎眼;第十只左腿迎面骨,第十一只有腿迎面骨;第十二只奔睾丸打来。就看胜三爷上边的缩顶藏头法,下边向上纵,右边的向左闪,左边的向右闪,闪展不及,下边用靴底踹镖枪,上边用手打镖枪,说时迟,那时快,十二只镖枪一霎时打完。胜爷站稳身躯,一伸手说道:“秦二弟,我接了你两只镖枪。你屈尊屈尊点吧,你也站在南边哪。”

  胜爷说着话,走到北面上垂手,秦义龙走至南面。书中代言,十二只镖枪,胜爷接了两只,地上落了九只,小孟福在旁边看出来啦,低声叫道:“奎哥哥,十二只镖枪,老爷子接了两只,为何地上尚有九只呢?”胜奎说道:“你不要多说啦,都是你惹的祸,还七嘴八舌呢?”孟福咋舌不语。此时外面马踏銮铃响,老家人将胜爷兵刃暗器取来,胜爷说道:“不用我自己的兵刃啦,此处都有。”老家人在一旁站定,胜爷托着两只镖枪叫道:“秦二弟!我打镖教授徒弟,都有规矩,临打的时候,先示敌人一个着字。胜家的迎门三不过,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胜爷语毕,仰左手的镖枪叫道:“秦二弟,着!”秦义龙目不转睛,一看胜爷的镖枪出手,他自己心中说道:“还是胜英镖法好,我又白练了三年。”秦义龙的镖枪出去,尖子还是摆,胜爷的镖枪打出来,四平,犹如一条平线的一般直奔秦义龙打来,镖枪离着秦义龙一二尺远,秦义龙一闪身躯躲过。

  秦义龙说道:“你也没打着我。”胜爷说道:“你看镖枪落地,不与你的镖枪落地一样。”秦义龙回头一看,镖枪插在就地,直立不倚。胜爷又叫道:“秦二弟!你再看看右手的镖枪,胳膊肘不离肋际,就凭手腕的力量,要是用胳膊的力量,赢了你都不算高明。”秦义龙一看胜爷,果然胳膊肘不离肋际,一甩手腕,一只镖枪奔肾囊打来,秦义龙见着镖枪看看来到切近,一纵身躯,躲过了镖枪。秦义龙说道:“你也没打着我呀。”胜爷说道:“虽然没打着你,你看看镖枪。”秦义龙回头一看,两只镖枪,东西各立一只。秦义龙说道:“你的镖枪打的实在是高,但是没打着我。”胜爷一伸胳膊,叫道:“秦义龙!你看看,还有一只。秦二弟,这一只就打着你啦,你可留神。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说着话,老英雄喊了一声:“着!”秦义龙一看,镖枪红绸子条一抖,秦义龙方要躲闪,镖枪并未出手。胜爷又叫声:“着!”秦义龙一愣神,镖枪犹如闪电一般,出其不意,正中腿部,秦义龙一退,坐在地上。看热闹的齐声喝道:“好镖呀!好镖呀!”胜爷对大家道:“众位别这样,这是我之盟弟让我一招。”秦义龙在地上坐着,起下镖枪,鲜血直流。胜爷叫道:“秦二弟!此处离寒舍不远,请二弟到寒舍休养几日。”秦义龙说道:“我不去,您请吧。”胜爷叫道:“众位镖头,胜奎、孟福!秦二爷不赏咱爷们脸,咱爷们走吧。”

  孟福叫道:“义父!王九龄被秦义龙打得动不了啦,就算完了么?”胜爷说:“孺子有所不知,你知道你秦二叔是干什么的吗!他就是将王九龄的命废了,也得咱们自己发送去。不要多说,随老父到镖局子吧。”原来,莫州镇上有胜爷的镖局子。

  不表胜爷爷儿十几位扬长而去,单表秦义龙,自群英会上被胜爷打了一镖枪,羞愧逃走,回到家中,便叫裁缝给作了八个纱布口袋,里面装上白粉,吊在天棚上面,离地一二尺高,老贼在当中一站,将家中长工月工都叫来,说道:“你们别做庄稼活啦,你们来八个。用此白纱布口袋打我,谁要打在我身上一下,给一吊钱,我站在当中。”长工、月工一听,非常欢喜,齐声说道:“好好好,这个比做庄稼活儿轻松的多。”于是老贼站立当中,先过来八个工人,拿起白布袋儿,一齐向老贼身上打,老贼在当中,哪里躲的开呢?方躲开东边的,西边又来啦,工夫不大,将老贼打的成了白人啦。打完了之后,这个说:“老当家的,我打你三百六十五下。”那个说:“当家的,我打你九百七十三下。”老贼哈哈一笑,说道:“计不过来啦,每人给三吊钱吧,明天照常办事。”半年多的工夫,这八个纱布口袋打不着他啦,可有一宗,老贼卖了一顷多稻田地。纱布口袋打不着之后,又作了八棵木头镖枪,叫八个人打他,打着一下,一吊钱。起初打得着他,过了半年多,八个人谁也打不着他啦,老贼可又卖了一顷多稻田地。那位说,他不心疼吗?列位,他是大飞贼,多作两水买卖就有啦。老贼就为练镖枪,在这一年多的工夫,就卖了三顷多稻田地。又预备了二百两银子,出外找他五个徒弟去。他这五个徒弟,号叫五鬼,大徒弟叫花面鬼吴升,二徒弟叫金面鬼樊林,三徒弟叫矬矮鬼赵灵,四徒弟叫黑面鬼李霸,五徒弟叫赤面鬼张龙。在南省将这五个徒弟俱都寻着,爷儿六个前来逛莫州庙,巧遇庙中和尚与各摊贩要香钱,秦义龙向花面鬼吴升说道:“这个花巴你对盘不对盘?”花面鬼吴升说:“不对盘。你老人家对吗?”秦义龙说道:“这位花巴是老合。”说着话,秦义龙已走到和尚面前,和尚一见是秦义龙,叫道:“秦爷!”秦义龙说道:“神凑子里有托条地方吗?”和尚说道:“已经都占上啦,只有禅堂。”秦义龙说道:“岂能在禅堂打搅呢。”和尚说道:“你老人家还是外人吗?”和尚将秦义龙让到禅堂,对秦义龙说道:“秦二爷,你前来逛庙来啦?”秦义龙说道:“我不是专为逛庙,我前来找一个人。”和尚说道:“你找哪位?”秦义龙说:“我找神镖将胜英,他与我前三年有仇。”和尚说道:“秦二爷,要依我劝你,忍了吧。胜爷外有仁善之名,无人不晓。再说他是有事不怕事,无事不找事。”秦义龙说道:“我千山万水的来啦,专为这件事来的。”和尚一看劝不了他,也就不劝他啦,给他预备斋饭款待他。原来,和尚年轻未出家的时候,给飞贼秦义龙打过下手;他如今出家啦,他也是怕秦义龙,故此勉强招待秦义龙。吃喝已毕,秦义龙在莫州庙上买的刀枪棒棍大杆等。原来莫州庙是一个最大庙场,赶庙作生意的,无一不有,银楼金店,都去搭棚赶庙。秦义龙在庙上买齐了家伙,遂铺了场子,口口声声要会斗胜爷。今日胜爷虽然战败秦义龙,不忍下其毒手,暗中恩放他,这就叫慈心生祸患,竟受了秦贼之害。秦义龙在庙上铺好了场子,和尚又劝一回,秦义龙不从。列位,秦义龙庙上铺下场子,第一日胜爷就知道啦,皆因为有长工月工,逛庙回来就报告胜爷啦。胜爷说道:“你们逛你们的庙,别听那个,那是把势的钢条子,为的是多赚几个钱。千万别对旁人提这个事。”胜爷怕二位少爷知道,出了是非,所以胜奎大少爷告假,胜爷不准。然后二奶奶替他哥俩告假,胜爷没有法子,才应允了他们哥俩。秦义龙在三关庙前铺尸天并没有什么事,晚晌回到庙中,和尚劝说:“胜爷朋友甚多,铺一天找个面子就完啦。”和尚说了半天,无奈秦义龙是迷人不醒其端,秦义龙说道:“我在庙前铺三天,胜英若是不来呢,我还上他家里去找他。”第二日又铺好了场子,花面鬼吴升正在下场子卖狂之际,孟福就赶到啦,盂福被吴升战败,吴升被大少爷胜奎战败,胜奎与秦义龙动手,刚刚不支之际,幸有十二位镖头赶到,然后这才接连上胜爷。列位,胜爷此时是赶到啦,将胜奎救下来啦,胜爷就是不到,场子里头也有的是胜爷朋友,胜家也栽不了筋斗。

  闲文表过,单说飞贼秦义龙大腿上中了胜爷这一镖枪,自己将镖枪起下来,鲜血淋漓,满面羞愧,说道:“吴升,你们将兵刃收拾起来。”吴升等将兵刃捆起来,扛在肩头上缩肩控背,秦义龙一瘸一点,大腿上鲜血直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挨了打啦,和尚将秦义龙让在禅堂,叫道:“秦二爷,咱们是老朋友,所以我才苦口相劝,你不以为然,如今受了伤啦,如何是好?”秦义龙说道:“头掉下来,碗大的疤痕,这算什么?”

  和尚说道:“秦二爷,你先上点金伤药吧。”秦义龙由兜囊中取出金伤药,自己向大腿敷上。无奈刚敷上药,就被血水冲下去。和尚给出的法子,敷好了药用布勒上,布上系上带子,系在裤带上。秦义龙将药敷好,和尚给派人预备了斋饭,小和尚端上禅堂。秦义龙正在气头儿上,哪里吃的下去呢?酒饭未用,便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天到刚黑时,秦义龙的二徒弟金面鬼樊林,将秦义龙呼醒,口中叫道:“老师!你不要窝心,今夜晚间,我带着薰香盒子,前去古城村胜宅,我将他一家老少,俱都薰过去,杀他全家满门,鸡犬不留。”和尚闻听,拦阻说道:“去不的,去不的,胜爷家里丫环、婆子都有把势,倘若被人看破,必有危险。”秦义龙说道:“用薰香盒子,不怕他有把势,愈有把势,夜间愈不防备,薰香过去犹如死人一般,用刀杀带气的死的,哪还有什么难的么?”和尚劝说多时,秦义龙仍然不从。金面鬼樊林扎绑停妥,出离了禅堂,纵身形上房,临行之时,遂叫道:“老师!弟子必然削几颗人头来见大家。”

  这位樊林说了大话,出离禅堂,够奔胜宅取人头去了。和尚也不敢睡觉,静等樊林回来,以看究竟。和尚等到三更之后,仍不见樊林到来;到了三更半,仍然不见回来,秦义龙放心不下,说道:“你们谁去到古城村看看,莫非樊林有什么差错?”花面鬼吴升说道:“老师,你老人家别不放心,樊林先将人薰过去,然后再杀,总得半夜的工夫。”秦义龙一看吴升这小子有点不敢去,自己遂站起身躯说道:“我自己走一趟。”秦义龙刚才站起身来,就听山门外有人打门,叫道:“神凑子有托条的老合吗?我浑天下池子入窑,得的居迷子太亥,旋而风太紧,我不能扯乎。有老合给我遮盖遮盖,居迷子我送个你们啦。”

  此时鸦雀无声,听得明明白白。秦义龙叫道:“当家的,你听见了没有?不用问,这是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前来给我送盘费来了。”秦义龙说至此处,就听外面说道:“老合念缓,我走啦。”秦义龙遂出了禅堂,站在角门里问道:“外面哪位?”

  外面无人答言,秦义龙够奔山门,方要开门,见眼前有一物,低头一看是一个大包裹,伸手一提,份量总有一百来斤。秦义龙一提这个包裹,心中暗道:“朋友,你的心太狠啦,作贼的至多偷六十二斤半合一千两,你偷人家这么些个,你背的动吗?

  无怪乎跑不了。”心中一旁思索,将包裹提起,扛在肩头。回到禅堂中,叫道:“老当家的,你看看这位老合真狠,偷人家这些个。”说着话,将包裹放在八仙桌上,伸手打包裹,说道:“当家的,你看看这个包裹扣儿,真是老合的手法,扣儿是愈引愈紧,一揪角儿就开。也不是吹,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真有朋友。”包裹角儿用手一扭,打开了包裹。一看里面是一条油布口袋,二尺多长,一尺来粗,袋裹的口儿用蓝绒绳系的活扣,一拉就开。老贼拉开口袋嘴,向八仙桌上一倒,“噗咚”一声,只见鲜血淋漓,原来是一个大卸八块的死尸,人头是歪牙咧嘴,看不出是谁。和尚在旁一看,血中还有一小油布包,和尚伸二指将油布包儿捏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白绸子条儿,上面有字,是用铅条写的,半真半草,看得很真切,上书:“字奉飞镖秦义龙知悉:将令徒原物交回,并不短欠。”

  秦义龙一看,咬牙切齿,愤恨难当,厉声骂道:“胜英老匹夫!我徒弟既被汝拿住,害死还不行,你还大卸八块,送回庙中。老儿胜英!你的筋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朝一日,我若将你拿住,千刀万剐!”老贼厚骂不休。

  列位,秦义龙骂胜爷,胜爷有点委屈,胜爷本是仁人君子,焉能下此人所不忍的这样毒手?原来金面鬼樊林去行刺的时候,出离三关庙,够奔古城村,鹿伏鹤行,来到胜爷门前。胜爷的宅院,飞贼早就踩过道,知道胜爷的宅院方向。贼人纵身形上房,由头道院进二道院;过了二道院,来到三道院,见有五间大厅,贼人暗想:“这必是胜英的住所。”五间客厅,可是风火檐,风火檐不好上下,贼人由大厅房上纵到天棚顶上。原来胜爷最爱养花,天棚底下是花池子,栽种些奇花异草,哪天棚顶夜间必要拉起来,为是使花得接露水。贼人一伸手,一摸天棚杆子,有四寸来粗,贼人拿了一个大顶,手把天棚杆子,由北向南,打算到犄角顺着立杆子来。贼人顺着横杆拿着大顶,方距离犄角竖杆二尺来远,就听得“叭哒”一声,天棚杆子折啦。天棚杆子这一折,连贼人带杆子,俱都落于尘埃。天棚的横杆子这头早有人给刺的碴口儿。天棚杆子这一响,西厢房屋中可就说了话啦:“哥哥,咱们院里头什么东西响啊?别是有了人啦?”东厢房屋中接声说:“许是闹贼啦。”这二人一答话,胜爷在大厅中咳嗽一声,说道:“奎儿福儿,不要大惊小怪,莫州庙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也许有了小贼啦。咱们家水深,必然鱼旺,你们不许大惊小怪,也不许出屋子,叫他逃走去吧。”贼人此时手扶就地,方要起来,养鱼缸后过来一人说道:“躺下吧。”一脚把贼人踢倒。此人本是办这个事来的,身上带着绳子呢,将贼人踢倒,拉出绳子来就捆上啦,叫道:“胜三哥!您不用叫侄子们出来啦,这点小事,我替您办啦。”语毕,扛起来贼人就走。胜爷问道:“是哪一位?”就听那人扛着人,走着道儿说道:“胜三哥念缓吧。”念缓就是不用说话。

  此人将贼人扛到东跨院大墙底下,由腰间取出飞抓来,将贼人绑绳抓住,拉着绑绳纵上墙头,将贼人再提上墙头,然后又提到墙外。此人又将飞抓取下,扛起贼人来,奔村东而去。村东不远有丛大松林,将贼人抛到树林之内,由腰间取出一个包裹,里面原来是油包裹皮儿。油布口袋取出来铺在尘埃上,亮出匕首刀,将贼人左胳膊上的绳子挑开,照定胳膊用匕首绕着弯一转,放下匕首刀,“嘎叭”一声,将胳膊拉下来。贼人嗳呀的怪叫。此人恐怕贼人喊叫惊动居民,用刀先照贼人胸口点了一刀,见贼人一翻白眼,声息立断,原来这一刀,扎小子心尖儿放上啦。将贼人扛到树林的时候,旁边就放着灯笼呢,原来都是早预备的。一段一段的将贼人卸了,一块一块的装到油布口袋之内。办完了事,用沙土擦了擦血,用小笤帚将地上的血迹扫干净,由腰中取出白绸子条,用铅条写上字,上书:“字奉飞镖秦义龙:将令徒原物交回,并不短少。”又用油布将白绸子条儿包好,装在口袋之内,将口袋系好,用包裹皮又将口袋一包,将地下诸物俱收拾起来,放在百宝囊中,扛起包裹,够奔三关庙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三关庙山门外,这才说那几句黑话。那几句黑话,就是庙里住着老合没有?我可是老合。

  我偷了人家啦,得的东西太多啦,护院坠下来了,请你将东西收下吧。我弄不走了,你收下作富裕盘费。秦义龙这小子一听,他还对和尚说他朋友多呢,前来给他送路费呢,却原来是将他的二徒弟樊林给大卸八块送回来了。临到屋中打开一看,也看不出是谁来,一看字柬,才知道自己徒弟被人害啦,如何不怒?

  破口大骂,愈骂愈有气儿;愈有气儿,骂的声音愈高。正然辱骂,就听禅堂后窗户有人说道:“晤呀,秦义龙你这个臭王八羔子,为什么骂我胜三哥?这个卸人的王八羔子也真是阴险点,原来吾也去啦,吾没有赶上,你为何骂我胜三哥?不是我胜三哥办的事。”列位,和尚一看大卸八块的死尸,就吓的连四方都认不清,又一听外面一声“唔呀”,和尚吓得尿就撒在裤子里头啦。老贼五个徒弟,死了一个还剩四个,这四个徒弟一听外面“晤呀”,全都站起身形,向桌子底下就钻。飞镖秦义龙一看真泄气,四个徒弟都藏起来了,遂骂了一声:“无用的东西们。”自己由墙上摘下一日朴刀,一瘸一点,出了东禅堂,纵上西禅堂,脚尖着稳阴阳瓦。老贼的意思,打算由东禅堂出来,纵上西禅堂,然后由西禅堂后坡逃走。方纵上西禅堂前坡,向后坡一看,就见露出春秋帽,说道:“老王八羔子,吾在这里等候多时。”老贼一看,吓了一哆嗦。老贼现在受了伤啦,就是不受伤都不是来人的敌手。没有法子,一退步由西禅堂下来,再上东禅堂,方上了前坡,向后一着,露出一顶春秋帽说道:“老王八羔子,吾在这里等候多时,你往哪里逃走?还不束手被擒,等待何时?”老贼又由东禅堂上倒步下来,只可向北跑,方上了月台,打算由月台上往正殿前坡逃走,打算纵过庙脊,就好逃走啦。方纵上前,就见脊后站起一个人来,头如麦斗,身体魁梧,一声呐喊:“小子!你上哪里逃走?我在这儿哪。”老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孟金龙。老贼心中纳闷:“金龙不会蹿房越脊,他怎么也上了房脊?”老贼不敢战金龙,倒步拧腰下来,要奔山门,就听身后有踢啦踢啦声音道:“王八羔子,哪里走?吾跟着你呢。”秦义龙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大义士。老贼说道:“秦二爷这条老命跟你拼啦!”大义士说道:“不挤你也走不了。”秦义龙抽冷子就是一刀,大义士见刀临切近,伸手抓刀,一把将刀连背带刃俱都捋住。老贼当时心中一乐,心说:“这回你五个手指头可别要啦。”用力一抽刀,无奈用尽平生之力‘抽不出刀来,犹如刀锈在鞘中一样,老贼恍然大悟,想到欧阳大义士有金钟罩。方要撒手抛刀,欧阳大义士向怀中一带,底下一脚,正踹在秦义龙胸前华盖穴,秦义龙焉能站得住呢?一个倒筋斗栽倒尘埃,刀被蛮子抢去。老贼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蛮子喊道:“唔呀坏啦,吾就是不会地躺招。”老贼说道:“你倒是有不会的。”说着话滚出去五七尺远,方要站起身来,蛮子过去一脚,又踢了一个筋斗,说道:“哎呀,想起一招来。”老贼又滚,滚出去七八尺远,手按方砖地,方要起来,蛮子过去又是一脚,照旧蹋倒,说道:“哎呀,又想起一招来。老贼!告诉你吧,我专会破地躺招,我拿你当球儿蹋着玩,踢够了才捆你呢。”老贼心中暗想:该着栽筋斗,这也是前世造定,我何必叫他拿我当儿戏呢?于是趴在地下不动了。欧阳大爷过去一脚踏住叫道:“兄弟们来吧,将老贼踩住啦。”二义士由西禅堂下来,说道:“哥哥将他赏给我捆他。”大义士说道:“不要赔本,看看他腰里有飞抓没有?没有飞抓解他的英雄带;没有英雄带,解他裤带。我兄弟一个瓷公鸡,一个翡翠猫,概不赔本。”二义士取出老贼的飞抓,将老贼捆好。此时佛殿上有人说话啦:“二位汉奸叔叔,快将我弄下来吧。我的腿直哆嗦,要不管我,我可要拆房下去啦。”说着话,就听降魔宝杵咔嚓一声,庙顶闹了一个大窟窿。二爷说道:“你别拆庙,混帐王八羔子。我就将你弄下来。”金龙说道:“我这腿直哆嗦,受不了啦。”二爷拧身影上殿,用绳子将金龙系下来,金龙自己解下腰间的绳子,手擎降魔宝杵,奔秦义龙而来,说道:“小子,你再把势场用秫秸棍拨弄倒了六个保镖的,我要进去毁你,二位汉奸叔叔不叫我进去,人家都站着看热闹,我蹲在就地看热闹,蹲的我腿肚子疼。在场子里我胜三爷不跟你战,你非战不可,我三大爷给你留情啦,小子你不知好歹,还打发小贼前去行刺去,我将你毁了吧。”语毕,双手拿着宝杵,照定秦义龙后心就要下手。欧阳二义士说道:“哥哥看宰活人的呀。”老贼翻脸一看,黄橙橙的降魔宝杵,刚就要落下来,在后背那儿瞥着呢。

  老贼此时心中暗想:“不想生在太仓州,死在直隶州。吾不当教徒弟前去行刺,这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不表老贼后悔难过,大英雄说道:“老贼,我用杵将你钉在就地方砖里去。”

  大英雄说罢,虎腕高仰,一伏腰,降魔宝杵刚要落下,正在此时,就听山门上咳嗽一声,说道:“金龙贤侄,且慢下手,老夫来也!”大英雄抬头一看,胜三爷由山门上飘然而下。

  原来,胜三爷在大厅中思索:“院中帮忙者究竟是何人呢?又呼主哥,听声音也没听出是谁来。”胜爷愈想愈纳闷,遂起得身来,扎绑停当,带上刀镖甩头,告诉奎、福二个少爷:“方才来的那个,必是秦贼所主使,但不知何人前来帮忙?我到外面探探,如家中再有人来,将他惊走了就算完事,不许伤他们性命。可千万留神谨慎看家,我去一会儿就回来。”胜三爷嘱咐完了奎、福二个少爷,胜爷不打门上走,由墙头上过来,心中暗想:“听说秦贼住三关庙,我先到三关庙探视探视。”于是用夜行术的工夫,直奔三关庙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三关庙,胜爷纵上了山门,正适孟金龙要杵伤秦义龙,胜爷心中不忍,喝退金龙。金龙一看,原来是胜爷,哪敢不遵?对秦义龙说道:“真是你的福神到啦,叫你又多活几天。”大英雄这才唯唯而退。此时三爷已下了山门,来到秦贼切近。二位蛮子见是胜三爷到来,不敢怠慢,过去齐声叫道:“胜三哥一向可好?吾兄弟二人给三哥磕头!”胜爷说道:“自己弟兄,免礼吧。有劳二位贤弟不惮烦劳,千山万水来到莫州,为愚兄的事,拿住秦义龙。但是冤仇可解不可结,请二位贤弟看在愚兄的面上,将秦义龙放了吧。人非木石,秦贤弟此后好自为之。”大蛮子说:“胜三哥,您岂不闻捉虎容易放虎难?他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您要放了他,恐怕他恩将仇报。”胜爷说道:“秦义龙岂是那样之人?先前之事,一概不提,此后但愿各释仇隙。”大蛮子说道:“放虎归山,必定伤人。”宋朝秦丞相害岳家父子,岳家父子俱无口供,秦桧欲将岳爷释放,商之于妻,桧妻用手指在炭灰上写了几个字:“捉虎容易放虎难。”卒将岳爷陷害。且说蛮子不敢拂逆胜三爷之意,列位,二位蛮子与谁都玩笑,惟独对胜爷是恭而敬之,今天心中不愿意放秦贼,又不敢驳胜爷,只好听胜爷自为。胜爷叫道:“金龙贤侄,你将秦二爷绑绳解开。”大英雄犯了脾气啦,浑劲性可就上来了,说道:“不管。”

  站在一旁撅着嘴。胜爷打了一个唉声,自己亲解其缚,遂叫道:“秦二弟,从此以后,还与愚兄为仇作对吗?”老贼脸面一阵通红,说道:“胜三哥,小弟从此永远不与兄反对,谢过三哥救命之恩。”胜爷哈哈一笑,说道:“兄弟你请吧,你有盘费没有?若没有盘费,你说话。”秦义龙说道:“三哥,我有盘费。”语毕,狼狈而逃。胜爷说道:“秦义龙的徒弟何在?”

  二蛮子说道:“俱在禅堂里边呢。”胜爷高声叫道:“你们大家还不出来,各回家乡?我既释放汝师,还能留下汝等吗?”

  四个人俱都由桌子底下纵出来,花面鬼吴升带着三个师弟谢过了胜三爷,俱都抱头鼠窜。胜三爷又叫道:“当家的,你还不出来吗?”此时和尚吓得惊魂失色,由禅堂中出来。胜爷说道:“当家的,我胜某回家三年之久,常有亲朋说你是绿林道出身,我曾夜间到你庙中来过五六次,我一侦察你,果然诵经参禅,改邪归正,要不然我早就将你赶走啦。大丈夫棍前岂容宵小之人酣睡?到如今你为何又招江洋大盗?贼人到我家中行刺,还有何说?倘若到乡庄大户财主家行刺窃取,岂不是甘受其害吗?你身为佛门弟子,招引江洋大盗,你是认打认罚吧?”说着话忽闻臭味,胜爷说:“哪里的气味?怎么这么臭呢?”和尚说道:“三爷,我跑肚啦。屋中还有一个大卸八块的死尸呢。”胜爷说道:“你要认打,咱俩打一场官司。”和尚说道:“那还有出家人的命在吗?”胜爷说道:“你要认罚。你将屋中八仙桌上的死尸,刨一深坑,将他掩埋,以后你庙中永远不许收留闲人,也不许你招租住客。你要勤于打扫禅堂,我还有点心意,我每年舍庙中一百两银子香资,可有我活一天给一天,我死之后,此款取消。”和尚闻听,心中喜悦,千思万谢:“庙中永远不留闲杂之人!我将死尸掩埋。”胜爷与和尚说完了话,和尚将山门开放,胜爷叫道:“二位贤弟,金龙贤侄,到古城村愚兄家中去吧。”爷儿四位这才出离三关庙,够奔古城村。

  来到古城村已经日上三竿了,奎、福在家中放心不下,皆同老仆由家中出来,正要够奔三关庙寻找胜爷,就见胜爷在先,后边跟定一位大汉,两个汉奸,胜爷叫道:“奎儿,福儿!这是你欧阳二位叔父,与老父有过命的交情,前三年你欧阳大叔盗灯,二叔请人,萧金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二位少爷赶紧过来,撩衣跪倒尘埃:“二位叔父,我弟兄二人给二位叔父磕头。”欧阳大爷,说道:“哎呀,两个小王八……”说到“八”字,“羔子”两字还未出口,回头一看胜爷,自己也乐啦,忙改口说道:“二位贤侄请起免礼。”奎、福二人给欧阳昆仲磕完了头,胜爷又对奎、福指着金龙,说道:“这是你孟金龙大哥。”奎、福二人道:“金龙大哥,兄弟给您行礼。”语毕,控背躬身,各施一礼。金龙说道:“得啦,小子。”自己说完了,自己也乐啦,又对奎、福二人说道:“二位兄弟,别拿我当人,我是一个大浑小子。”奎、福二人一笑,爷儿六位够奔庄院走来。蛮子叫道:“胜三哥!这位小孩是谁跟前的?我怎么不认识呀?”胜爷说道:“愚兄倒疏忽了,还没对二位贤弟道及,这是前三年愚兄回家,收留的螟蛉义子。”二位蛮子说道:“我们给您道喜。”胜三爷说道:“同喜同喜。”老哥儿三位说着话,来到宅中,进了大门,直接走到大客厅,家人打了净面水,沏上茶来,喝着茶说着话。蛮子说道:“吾这三年到镖局子去了好几趟,看望老哥去,俱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回。我在信格子里面看见老哥哥不少的信件,内中完全是一个信词,不是老病未愈,就是新病频来,老哥哥莫非说是不出世了吗?”胜爷叫道:“二位贤弟,愚兄今年七十有奇了,还出的什么世呀?回忆当年,只增愁苦。”蛮子说道:“老哥哥您收下螟蛉义子,莫非是胜家门人稀罕吗?”胜爷说道:“诚然。”蛮子又说道:“老哥哥晚景之欢,谁能比得了?二位少爷承欢膝下,乐何如之?”胜三爷说道:“二位贤弟抬爱愚兄了。”蛮子又问道:“胜三哥,但不知奎儿可曾定下婚姻?”胜爷道:“贤弟贵人多忘事。在十数年前,明清八义大爷得了一位老姑娘,愚兄与大爷在酒席筵前换杯,定下大爷的令爱。”蛮子说道:“吾倒忘记了。那么您杜门谢客,难道您就不恋想这些老朋友了?”

  胜三爷说道:“贤弟,愚兄是好交友之人,焉有不想念之理呢?每日想起来,真是五内如焚。风烛残年,但不知与这些老少宾朋还能相聚否?”蛮子说道:“您要想望众老少宾朋,吾兄弟倒有一策,可使老少亲朋齐聚古城村,大家盘桓些日。”胜爷说道:“但不知有何良策,可使这一班老朋友齐聚一堂,以叙离怀?”蛮子叫道:“胜三哥!胜奎今年多大岁数啦?”胜爷说道:“今年十八岁了。”欧阳爷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七十多岁的人啦,难道你不惜子女吗?也该给胜奎完婚啦。乘着给胜奎完婚,咱们热闹热闹。你用一百份请帖,定期给胜奎完婚,所有这一些老少的宾朋,道路远的,我都给你下帖请到。”胜爷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愚兄向来对于人情往来,不敢疏忽,就以古城村说,愚兄每逢随礼,总是三吊五吊的份礼。我若是给奎儿娶媳妇,撒下请帖去,富裕的家固不足论,若贫困之家,接到了我的帖,来随礼吧,没有钱;不来随礼吧,又对不过我,这岂不是教人家为难吗?”蛮子说道:“穷亲戚朋友,你别受他们的礼。”胜爷说道:“穷富我都不受礼,难道随人情的就空手来吗?”欧阳爷说道:“你是仁德待人,没有不给贫穷的朋友打算之时。但是胜奎早晚不是都得娶媳妇吗?”

  胜爷因为秦义龙之事,心中不高兴,打算过个一年二年的,再给胜奎完婚,故意以此言推辞。欧阳弟兄是非此不可,胜爷不好违背朋友之意,遂说道:“贤弟既不嫌受累,所有一切,全仗二位贤弟了。”欧阳大爷说道:“理所当然,咱们哥儿们,还过得着客气吗?你就择吉日定请帖吧,凡镖行有交情的给请帖;没有真交情的一概不请;黑道上朋友,咱们不但不请,他就来了,恕不招待。”二蛮子说道:“择日子还用三哥吗?吾会合婚嫁娶。”说着话,取过了历书,择定六月二十八日,打发人莫州印了二百份请帖,大爷带五十份请帖奔南七省,二爷带五十份奔北六省。蛮子对金龙道:“你在三大爷家住着吧,你如有无礼取闹及不规矩行为,回来我用点穴法点你这王八羔子。”

  孟金龙说道:“不闹不闹,你放心吧。”

  欧阳氏弟兄在胜宅住了两三天,各带了请帖分头去了。至五月下旬,黄三太等便来到古城村了,胜爷一见非常欢悦,叫道:“三太,你们何必来这么急速呢?”三太说道:“我们接着欧阳大爷的帖,便连夜起程,恐怕事情多,师傅忙不过来。”胜三爷亲自安置了黄三太等住所。第二拨邱成与人地昆仑邱三爷赶到;第三拔高恒高俊龙与侯华璧赶到;第四拨九头狮子孟二侠、萧三侠、于丰恒、萧银龙、于化龙,后面两乘驮轿里面坐定金凤、银凤二位姑娘,其余丫环婆子坐着车;第五拨丁绅董丁桂芳;第六拨剑客镇三山与海底捞月叶伯云哥俩同到。镇九江屠大爷带着姑娘前来就亲,跟着同来的有屠大爷的大儿谈笑书生屠士远,并丫环婆子等。至六月上旬,男女亲朋来到胜宅的,已有六十多位。贾七爷与金头虎贾明爷儿俩一同来的,二少爷贾亮留在家中看家。不表亲友陆续赶到,再表胜爷忙碌,请了厨房茶房,伺候宾朋,将天棚下养鱼缸花盆挪开,调摆桌案,每日招待宾朋。列位,方到六月初间,就来了六十多位男女宾朋,要是没有钱的,连吃都管不起。神刀将李刚与侄子李永泰也俱都来到啦,大众终日谈古论今。忽然有老家人镖报:“太仓州的飞镖秦义龙来到,有名帖一纸,喜单一封。”胜爷接过名帖一看,上写“秦义龙”三字,喜单上书“喜敬银二百两,乞纳。”钻云太保贾七爷、神刀将李四爷、三太、香五等,众位俱都过来观看,贾七爷先发言说道:“胜三哥,这份礼不能收,给他原帖退回,就说庄农人娶媳妇、聘姑娘本是小事。”胜三爷说道:“众位,秦氏门中与胜家仇深似海。常言说得好,人要有什么过节,谁要有红白喜事,一行人情,就算解开啦。今天六月初旬,离喜期还有半个多月呢,我将他迎接进来,敬奉伺候,收下他的这份礼,等完了事,别位亲朋我不送盘费,惟独他,我送给三百银子盘费。众贤弟有什么委屈,都看胜英的情面。”胜三爷遂叫道:“三太、香五,你们见面俱以秦二叔呼之,千万不许慢怠。”三太、香五等敢怒而不敢言。胜三爷亲自出来迎接,一见面,秦义龙对胜爷控背施礼,说道:“小弟惭愧。”胜三爷说道:“秦二弟,先前的事情,一概别提。愚兄有何德能?敢劳贤弟千山万水前来。”说着话,二人遂携手而行。黄三太过去叫道:“秦二叔,你将小包裹交给我吧,我给你存在帐房,你何时要什么物件,临时我给你取去。”秦义龙闻听得存小包裹,面有难色。原来,办喜事的事情,萧银龙与黄三太等早都安插好了,萧银龙总理,丁爷的先生,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接送亲友,大脑袋的知客,欧阳爷尚未回归,待回来的时候,二位监厨。萧银龙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真是福随貌像,出挑的犹如潘安宋玉一般,粉莲色壮帽,粉莲色大衣,银灰短靠,足下燕云快靴。飞镖秦义龙方一递进名帖之时,萧银龙告诉三太,他无论带着何物,都叫他交账房,故此黄三太方一见秦义龙的面儿,就注意他手中的那个包裹了。黄三太这一要包裹,登时秦义龙面有难色之意。黄三太一看,可就更多了心啦,向前不容秦义龙允许,由手中取过来了。黄三太一掂,包裹不大,分量很重,黄三太交到帐房,记上号数,暂且不提。胜爷与秦义龙携手而入,进了大客厅。

  胜爷说道:“秦二弟,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又叫道:“大师兄,你请过来。”剑客镇三山心中不悦,无奈胜爷的面子重,不好意思驳,走上前来。胜三爷用手一指老剑客,笑着叫道:“秦二弟,这是我的大师兄,镇三山夏侯商元。”又指秦义龙对剑客说道:“大师兄,这位是太仓州飞镖秦义龙秦二爷。”

  二人各施一礼,夏侯老剑客问道:“秦二爷今年多大岁数啦?”

  秦义龙说道:“还小哪,五十三岁啦。”剑客说道:“我比你大三十四岁,我八十七岁。”语毕,双方一乐。胜爷又将屠大爷请过来,用手点指,给双方先道了姓名,胜爷说道:“二位以后要多亲多近。”屠大爷与秦义龙各施一礼。胜爷又叫道:“孟二爷、萧三爷请过来,这位是太仓州的秦二爷秦义龙,弟兄们以后要多亲近。”彼此各一礼。胜三爷又与李四爷、贾七爷大众等介绍完毕,又将众年轻的四十余位全都叫到面前来,说道:“这是你们的秦二叔,你们都过来磕头。”黄三太等不敢违背师命,俱都趴下磕头,惟有金头虎贾明与金龙二人,蹲在后面,用手砸地,假装磕头。孟金龙蹲在地下,还是金头虎贾明劝的,要不然孟金龙连蹲下都不干。胜爷与秦义龙将老少英雄都给秦义龙介绍完毕,这才端下茶来吃茶。吃茶已毕,摆上酒席,将秦义龙让之首座,大家用饭。胜爷善观气色,一见秦义龙面带煞气,胜爷看众人虽对秦义龙不大反对,然而俱都面带难色,胜爷心中为难。吃完了饭,叫老家人将西跨院的北上房收拾干净了,请秦二爷那边下榻。老家人即将西跨院北上房安置好了,报告胜爷,胜爷陪着秦义龙到西跨院北上房中,又喝了一回茶,讲了些闲话,胜爷这才回转大厅。胜爷回到大厅,对大众躬身施礼说道:“众位老少弟兄们,吃万分的委屈,都看在胜英面上,人家是给咱行人情来啦,大家是为给我帮忙来啦,千万别说闲话。将我的喜事,大家捧着办完了,平安无事,那才是大家疼爱我胜英呢。”胜爷好话说了多少,大伙倒替胜爷心中难过,谁也不肯说什么别的啦,反倒安慰胜爷一番。

  胜三爷自今日起,每日与秦义龙同桌而食,殷勤招待,毫无倦容。到了六月初旬,胜爷这日吃完了早饭,就觉腹中一阵疼痛,躺在床上休息一会,直至夜里二更来天,仍是疼痛不已,胜爷遂叫道:“李四爷、萧三爷,我怎么肚腹疼痛,由早晨至此时,疼痛不已。”萧三侠说道:“三哥你年纪大啦,这几日忙碌太甚所至。离喜期还有数日呢,你可以随便休息休息,不要终日亲自招待,都是老弟兄们,没有挑眼的。”说着话,胜爷就觉疼痛益甚,由床上起来,说道:“我要大便,泻一回就许好啦。”语毕,站起身来奔后花园厕所而去。来到厕所蹲的工夫很大,就觉大肠发燥,正在扎挣之际,就听墙上嗖的一声,胜爷听着是金刃的声音,急忙站起,方站到平身,就听哗啦啦一响,肩头上中了一物,自觉火热,右胳膊发麻,当时就抬不起来啦。胜爷转身向墙上观看,并无人迹,方下了厕所台阶,就觉着两腿发软,走不动了。胜爷遂大声叫道:“三太何在?我受了暗算了。”黄三太等闻胜爷喊叫,遂叫道:“香五、茂龙、李煜、银龙,不好啦,我之恩师受了暗算了!”一旁喊着,直向后花园跑去,众人随后,也跑到了,来到胜爷切近,就见胜爷身体乱晃,向尘埃趴伏,胜爷的手方要按地,三太过去一把搀住,问道:“恩师,你在哪儿受的伤?”胜爷说道:“花园东北角。”众人有上墙的,有上房的,向四外观看,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胜奎一见父亲受伤,过去就要拔袖箭,胜爷拦阻说道:“奎儿拔不得,袖箭乃是毒药喂的。”黄三太、香五、银龙、胜奎等,搀扶着胜爷够奔内宅,张茂龙、李煜、贾明、邱成等,往各处遍找放箭之人,围绕胜宅寻找一遍,放箭之人踪影皆无。三太、香五将胜爷搀扶着躺在床上,拉过一条棉被给胜爷盖在身上,把胜三爷脸朝里,脊背朝外躺着。此时一伙老英雄也都跑到内宅观看,杨香五用匕首刀先将胜爷的大衣服挑下来。毒药箭不能起下来,若起下来伤口再被风一吹,立刻殒命,所以用匕首刀挑衣服。将衣服挑下来,解开英雄带,又挑靠身的小衣服,将小衣服一条一条的挑下来,一看受伤之处,现出紫色,如蚕豆瓣大小。萧银龙由腰间取出止毒散,用冷水化开,此时胜爷尚能服药,给胜爷将止毒散服下去,工夫不大,原药吐出。胜奎说道:“我们胜家门上有五福化毒丹,自施舍以来,凡是毒气皮肤病,服下去立刻能愈。可以服吗?”贾七爷说道:“赶紧化开吃下去看看。”又将五福化毒丹服下去,工夫不大,仍然吐出,不见效验。镇三山夏侯商元对大众说道:“究竟此伤是什么毒物?是那一门的毒药暗器,大众可知晓吗?”贾七爷说道:“我倒知道此箭是哪一门的,此箭乃是下五门所传,用五毒喂成,名为子午绝命毒药箭。可惜有两位没在场,道兄与和尚俱都没来,他二人曾跟我提过此箭之恶,他们俩人,每到五月初五,采取百草,制造解此五毒之药,一人采药,一人炼药,名为百草转阳丹,专解此毒。但是听说炼此药,最为费事,往往有炼坏了的时候,在七七四十九个时候之内炼成,火候稍差一点,就不能收锅。二位每年制成此药,募化十方时,见有疮疡久而不愈者,施舍济人,无论如何毒物,用此药一粒,立刻还阳。这还不算,治吐血虚劳,尤能立竿见影,真稀世之珍,三哥此伤非此药莫救。子午绝命,二位现在不在场,为之奈何?”贾七爷说完了此话,再看伤痕,紫色比方才展出来好几分。这位叫道:“胜三哥伤怎样?”那位叫道:“胜三弟伤痕如何?”年轻的,这个呼三大爷,那个呼恩师,三太与胜奎两眼流泪。胜爷道:“只觉心中火热,浑身发麻。你们大家都别呼唤我啦,我的精神有些不支。”语毕,合目不语,再有问的,胜爷不答了。老家人此时由外面进来,向众人道:“现在二太太同众位姑娘都来啦,要看看老爷子。”此时,凡亲近的朋友俱都未动,也顾不的嫌疑了,银龙与于家姑娘,张茂龙与袁家姑娘,也俱都见了面啦。二奶奶进到屋中,叫道:“老哥哥怎样了?”胜爷不应,二奶奶此时泪如珍珠断线一般,用手一拍胜爷的肩头叫道:“老哥哥怎么不语?莫非说您从此走了吗?你有什么家务事,也可对小妹谈谈啊。你再回头看看我们这一群老少苦命的冤家。”胜爷微微转过来一点头,睁开二目叫道:“贤德的弟妇,你苦守冰霜三十余年,你给胜家门上增光露脸啦。贤妹,我也没有什么话,孟福是我前三年收的螟蛉义子,应继不如爱继,这两个孩子,你愿意过继哪个就过继哪个。这不是屠大爷也在场吗?我们有话,娶过姑娘之后,犹如亲生姑娘看待。我死之后,你就替我教育二子与小姐罢了。弟妹呀,我也不是诗书门第,我也不是礼乐之家,可称清白门户,贤妹可称节烈之人。我死之后,对于穷亲戚朋友,如有抵借等事,穷而不能葬、贫而不能娶者,贤妹要量力资助,以继愚兄之志。胜家门上的八宝解毒散,五福化毒丹,要永久施舍,勿断了我胜英武学的家风。冬天舍棉衣,夏天舍暑汤,所有一切,都一仍其旧,千万莫因我死得结果不善,便中途终止。若有穷亲戚朋友,虽然屡次求借,宁可少与,千万别驳了,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贤妹,愚兄死在旦夕,你是贤德之人,对于愚兄所嘱,量必能办。”复又叫道:“胜奎儿,这就是为父的遗言,必须要你谨记。”语毕,胜爷仍然闭目合睛,一语全无,再有人间话,俱都不答。二太太闻听胜爷之言,哭的更激了,丫环婆子无不下泪。镇三山又叫道:“胜三弟!你从此便住口不语了?”黄三太叫道:“师傅!”胜爷俱都不答。直至天光大亮,贾七爷诊了胜爷的脉,微而且细,似有如无,惟胸前颤动,伤痕向四外展,盘如鸭卵大小,紫中透黑。夏侯商元说道:“胜三弟,你若从此故去,哥哥誓不欲生。”萧孟二侠、屠大爷等泪湿衣襟。孟金龙张开大嗓子,高声号啕,办喜事成了丧事啦,到日出东升之际,胜爷只有吸呼之气。胜奎叫道:“众位叔父,大爷!我天伦现在只有吸呼之气,还不将箭起下?别教我天伦带着箭走呀。”众位侠剑客闻听,大家叹气道:“孩子,你看天气炎热,倘若拔下箭来,立刻就咽气。这样还可多耗点时候,大家好多看一会是一会儿。”此时下请帖的蛮子哥俩也赶到啦,一看胜爷的光景,欧阳大爷说道:“胜三哥倘若一口气不来,我从此杀人放火,抢男霸女!我要办一点好事,就对不起老天爷啦。”

  老少英雄正在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正在痛哭流泪之际,老义仆擦着眼泪由外面进来,说道:“二位少爷,众位爷们,外面来了一僧一道,僧人是红莲罗汉弼昆长老,道爷是铁牌道人诸葛山真。”大众闻听,转忧为喜,擦泪出来迎接,来到大门外,欧阳爷喊道:“杂毛会算,可称未到先知,胜三爷受了毒药箭啦。”老道说道:“非是贫道会算,众位眼泡肿着,泪尚未干。”欧阳爷说道:“快走快走。”众人将老道陪到里院。老道一见胜三爷右肩头下插着一根袖箭,钉下有三四寸深,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用手一晃摇袖箭,说道:“何时中的袖箭?”三太说道:“昨天二更半天。”老道一看时辰,说道:“尚能治,不要紧,众位施主莫要惊慌。”老道取出药来,打开包儿,用手指捏了两粒药,说道:“这是七粒,一包十粒,用过三粒了。这两粒药,给胜爷服下去,力能夺命。”老道将药包好,放在榻上,欧阳大爷原包拿在手中,用鼻子一闻道:“哎呀,好香!”列位,蛮子今天这一闻,药偷出了两粒,后文书救了两个人,这且不提。老道将药研细,命取过无根水,老道说道:“你们将药箭拔下来吧。”李刚说道:“我起箭。”

  伸手一拔,拔之不动,箭入骨甚深。老道说道:“你用手按住伤口,以牙咬住箭杵,方能拔下来。”黄三太过去,张开口咬住了箭杆,双手按住伤口,用力拔箭,才将箭拔出来,伤口并不流血。诸葛道爷由腰间取出尖刀,照定伤口四周,用刀将腐肉割下,这骨色青如漆,有鸭卵大一块。道爷以刀刮之,振振有声:“俺如关公刮骨疗毒。”将骨头刮的见了白骨,然后将药面撒伤口上一半,用被将胜三爷盖上,以手捂住伤口,无根水调好了药,用食匙灌了几下,然后胜爷便徐徐能喝了,灌完了药,用白布缠好。三太问:“道爷,怎么样啦?”老道说道:“稍沉一会儿。”欧阳爷问道:“老道,怎样了?”道爷说道:“稍微沉一会再看。”众人不论谁问,道爷俱以“沉会儿看”答之。服下药约有一个时辰,闻听胜爷腹中有下行之声,鼻洼鬓角见汗。腹中响动,乃是药力借气行走,血行动开啦;鬓角等处见汗,乃是营卫合啦。道爷说道:“过来二位有力气的,将棉被向下按着点。”上身孟金龙,下身李永泰,按着被角儿。

  又一会儿,腹中响声渐大,道爷叫道:“三太,你将胜施主头扶着,口朝下,他要吐啦。”三太急将胜爷的头扶住,口朝下,方将头扶好,就听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绿水来,愈吐愈急,真是翻肠倒肚,吐出足有一盆子。先是绿水,后是红水,最后吐黄水,吐完了之后,浑身上下的汗就出透啦。胜爷骤然翻身欲起,上面大汉孟金龙,下边大汉李永泰,二人都按着棉被呢,金龙见胜爷欲起,伸虎掌向胜爷肩头上一按,说道:“三大爷,你老人家先别起。”下边李永泰也用手按住大腿叫道:“三大爷,你老人家别起呀,一起来就坏啦。”道爷说道:“胜施主千万别躁,倘若骤然起来,被风将汗吹回去,毒气归心,就不能治了。”胜爷说道:“我只觉着心中焦躁。”道爷说道:“沉住了心气,一会儿还得疼痛呢。”胜爷忍了一会,就觉周身无力,再想起来也没有力量啦。此时胜爷也明白过来了,一看道爷在旁呢,这才叫道:“道兄恕小弟有恙在身,不能起床行礼。”

  语毕,向道爷点首示意,又叫道:“奎儿,福儿!你们还不过来谢过你伯父救命之恩?”胜奎等跪在尘埃,俱都给道爷磕头,小弟兄随后跪一大片。道爷说道:“三弟,你总这样周到,贫道有何德能?这是三弟你一世行善的感应,我并不是能掐会算。我与和尚昨天住在平安镇,一打听说是距四十里之遥,在那儿住了一夜,今天起早赶路,为的是凉爽。”语毕,道爷落下两点慈悲泪来。胜爷欲哭无泪,打了两个唉声。

  银龙处处精细,方才拔箭的时候,银龙留神看箭杆,未看明白上面的花样,此时见胜爷已好,银龙遂说道:黄三哥,你将箭放在何处了?”三太说道:“在我恩师割下的衣裳一堆呢。”

  银龙说道:“收过来咱们看看,箭杆上是什么花样?我方才见箭杆头上黄橙橙的,杆上有花样。”金头虎说道:“我取去。”

  金头虎方要在破衣中找箭,胜爷伸左手由破衣中将箭拾起来,暗暗放在身旁了,金头虎早就看见了,说道:“三大爷,那可不行,您不叫我们看箭,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办的事,我们就糊涂死啦。”胜爷说道:“明儿,贼已远去,看箭何益?”贾明说道:“您要不给,我将您搬起来,我们非看看不可。”胜爷叫道:“贾贤弟!你还不将明儿拦阻?仇是可解不可结。”贾七爷遂叫道:“明儿!你还不闪开?叫你三大爷生气。”胜爷又说道:“我的伤已经无有危险啦,大伙累了一夜半天,还未曾用饭,请大家前院客厅休息休息,用饭吧。二位道兄也没有斋饭呢,恕过我不能陪座了。”大家这才起身够奔前院大客厅,谈谈论论,俱都说道爷的药真是神丹,胜三爷好心感动天地,所以才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大家吃完了饭,俱都来到后院问安。胜爷说道:“我的伤已经一点危险都没有了,你们每人问我一句,我就得答半个时辰。你们一夜未曾合眼,各自休息休息吧。连胜奎与三太都不用在我屋中,叫老家人胜忠伺候我就行啦,他年纪长了,精神还好。”大伙不敢违背胜爷之意,俱都退出,回归前院。老家人胜忠服侍胜爷睡了一觉,老家人给倒过一杯白滚水,胜爷问道:“天至何时?”老家人说道:“二更已过。”胜爷说道:“点上灯笼到前院东西跨院,看宾朋们都休息了没有?”老义仆忠厚老诚,不忖胜爷何意,点上灯笼前去观看,去了工夫不大,老家人回来,对胜爷说道:“东跨院聋哑仙师、弼昆长老、胡景春等,全都安歇啦。二道院少爷、黄三太他们也都睡啦,老奴推一推门,门也上着呢。前头院孟二爷、萧三爷、贾七爷、李四爷等,大伙也都睡啦。”胜爷又说道:“你打着灯笼看看西跨院秦二爷去,将他请来,他要不来,你就说我家主人决无狠毒之心,请您有机密大事,您要不去,后悔可就晚了。”老家人答应一声,打着灯笼够奔西跨院,一看屋中明亮,老家人咳嗽一声,在外面问道:“秦二爷还没睡吗?”秦义龙在屋中,说道:“还没睡呢,你请进来吧。”

  老家人进到屋中道:“秦二爷,我家主人现在叫我前来请你。”

  秦义龙说道:“现在我有点不舒服,因胜三爷受伤,我跟着忙碌了一天,你替我跟胜三哥告假吧。”老义仆道:“我家主人有话,你要此时不去,悔之晚矣。”秦义龙心中暗想:“我将包裹交到帐房啦,跟他们要了三四次,我要练练武术,他们只给我匕首刀,包裹临走才给呢。我的兵刃现在拿不出来,倘若到了后院,说话不投机,就有是非。”老贼思索至此,遂问道:“老管家,后院还有何人在胜三哥屋中?”老仆说道:“一位也没有,连胜奎都没叫在屋中。”飞镖秦义龙闻听胜爷屋中没有别位,他这才放心,叫道:“老管家,你先出去,我小解小解。”老管家遂退出屋去,飞贼秦义龙打发老仆出去,由床底下将匕首刀取出来,掖在腰间,这才由屋中出来,同老仆来到后院,进到胜爷屋中。胜爷一见秦义龙,叫道:“秦二弟!我三次未曾伤你的性命,你不知以恩报德,你将我稳住了,暗中打我一袖箭。我现在身带重伤,大伙都在照顾我的时候,所以未揣摹放箭之人。老者你还能瞒的过聋哑仙师吗?中轻的你还能瞒过萧银龙、杨香五吗?并且你的袖箭还刻着秦字呢,虽然不甚明显,谁都看得出来,是用花堆的一个秦字。将我的伤刚治好了,萧银龙就要看箭,幸我左手尚能动转,我将这枝箭放在身底,未敢叫他们看箭。贤弟你快走吧,你还在这里住着,岂不是自寻其祸吗?”又叫道:“老管家!你打开顶箱,给秦二爷取几十两银子盘费。贤弟你星夜逃命去吧!”老贼闻听,一时良心发现,跪在床沿下,叫道:“胜三哥!小弟之错。从今后不与三哥为仇了。”老管家说道:“还给他银子?我和他拼啦!”胜爷睁目说道:“胜忠!你是义仆,所以我才将你留在屋中,你若是不听我言,便为不义了。”老义仆闻听,也不敢言语了,遂由顶箱中取出来三十多两银子递给秦义龙,说道:“给你吧,这是三十多两,要打两袖箭就是六十多两。前面你的小包裹别取去啦,要一取小包裹,就有大祸临身。”看贼人磕完头站起来,接过银子要走,胜爷说道:“秦二弟,且慢。你要走,可别走二道院,二道院是你侄胜奎与三太等,前院是萧三侠他们,东跨院是道爷、和尚等,你可千万别去。你仍然由你西跨院逃走,由北上房过去向西,打宅院西墙走。够奔西南有一片树林,过了树林子,就算走啦。但明天开饭时,大伙见你不辞而别,必然追你,脚程快的太多,你务必要兼道而行。”

  老贼说道:“既蒙胜三哥你恩放小弟,我从此永不与你结仇了。”

  胜爷说道:“贤弟,那就在乎你了,你在我家中也住过,道路你也都明白,你要仍然寻仇,我也没有法子。”

  老贼秦义龙含羞带愧出了胜爷的屋子,够奔西跨院并未进屋,拧身形纵上北上房,自己心中暗想:“老胜英真是忠厚君子,我以后还能跟他为仇吗?唉,我们俩人还是走着看,他今年七十多啦,再待十年,他就八十多啦,我不能杀他,将来我将胜奎、黄三太等杀他三个两个,也可报秦家之仇。”老贼捻着短髯,心中思索着,向四外观看无人,蹿房越脊,直奔西大墙而来。老贼方要纵下墙外,不觉心中突突直跳,自己思索:“何以心中乱跳?莫非说我是惧怕他家中这堆侠剑客吗?不至于如此呀。”自己叫道:“秦义龙,秦义龙,你提着点儿气!”

  一飘身,落在墙外就地。就见有一个人,以肘按着刀尖,身形影着刀,仰面向墙头上观看。一见秦义龙飘身形下来,墙底下这个人站起身形,口中说道:“老贼暗算吾之天伦,用毒药箭几乎要了我天伦之命。现有奎少爷在此!”举刀便剁,老贼忙闪身躯说道:“胜奎不要如此。”胜奎哪听他的?举刀一连就是二刀,老贼闪躲,并不还招,复又对胜奎说道:“你天伦四次放我,所以我让你三刀;如再不识抬举,老夫将你人头捎回南七省去。”胜奎说道:“你是下贱之辈,我天伦以你当好朋友看待,这一干侠剑客俱都与你呼兄唤弟,你配吗?”说着话,举刀还是剁,秦义龙哈哈冷笑两声,背后揠刀,与胜奎交手。

  二人正在动手之际,由西大墙北面过来一道黑影,大声喊道:“秦义龙休走!你为何以毒药袖箭暗算我之老师?”话到人到,加入动手,大战秦义龙,秦义龙毫不介意,一把朴刀上下翻飞。

  忽听有人喊道:“小毛遂杨香五来了!”也加入大战秦义龙。秦义龙正在独战小弟兄三位之际,就听西北树林之内哗啦啦一响,出来一道黑影:“老贼休走!张茂龙来也!”紧跟着树林西南又纵出红旗李煜,兄弟五位围住秦义龙。义龙一把匕首刀上下翻飞,横栏竖架,面无惧色。此时又听树林子西边有人叫道:“小子,秦老二!我是你爷爷!树林子内埋伏下百万神兵!”话到人到,亮杵纵起来便打:“众位将他圈住,谁要叫他走了,我跟谁拼命!”六人将老贼团团围住。老贼心中暗想:“这六个孩子,我是不惧,胜宅高明人甚多,倘若和尚、老道、萧孟二侠、贾老七等,他们要是出来,那时节我难以脱逃。”思索至此,自己暗道:“三十六招,走为上策。”贾明说:“他要打谁的空子里走了,谁就是孙子!”老贼心中愤恨贾明,他这一提醒了众人,众人更留了神啦。大伙抖擞精神,正在打的难解难分之际,就听胜宅西大墙北面有人咳嗽,手提纱灯前来,说道:“我三大爷放心不下,叫我前来。”说着话,来至切近,众人一看,正是赛北观音萧银龙。银龙叫道:“六位兄长!我胜三大爷放心不下,听西墙外有喊杀之声,特遣我前来,不叫众位阻拦二爷去路。惟有奎哥哥更不当这样,秦二爷虽然与我三大爷早先有点过节,奎哥哥你这一办喜事,秦二叔千山万水的奔了来,这一行人情,有什么过节都算没啦。再说伤我三大爷之人,你们怎么知道必是秦二叔所为?你们这一围着秦二叔动手,倘若叫我三大爷知道了,怪罪下来,谁能担得起?岂不闻古语有云:父叫子死,子不敢不死。黄三哥,你在众人之中岁数居长,你领着他们办这宗事,叫三大爷知道生气,倘若金伤复发,你又当如何?”小弟兄六位俱被银龙喝住,谁也不敢再动手了,惟有金头虎知道银龙的这一套,心中暗说:“好小龙,小子,叫大伙来劫杀秦义龙也是你,不叫大伙动手也是你。”

  秦义龙用暗器伤胜爷,谁都瞒得过去,也瞒不过萧银龙去。

  胜爷从伤痕刚见好的时候,心中已经明白,便将众人遣散,谆谆嘱咐,自己在后院大厅养伤,喜欢清静,谁也不许到后宅问安,扰乱精神。胜爷一方面是嘱咐大家,一方面安慰大家,说:“你们大家一夜劳乏,也该歇息歇息了。我的伤好啦,你们大家都累病了,岂不教我难过吗?”众人见胜爷说的俱都是实情之话,所以大家都各自吃饭的吃饭,安歇的安歇。萧银龙与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邱成、胜奎等,这七个人凑在一处,在二道院东厢房吃饭,吃完了饭,坐在一处谈天,萧银龙说道:“咱们小弟兄之中,老诚干练,就是黄三哥,黄三哥待人向来以至诚感化,在台湾我与黄三哥别后,回想黄三哥之为人,那份义气,真叫我寝食难安,今者在一块好几年之久,每与三哥谈到一块儿,虽昼以继夜,令人不倦。”黄三太笑说道:“兄弟你是抬爱哥哥,哥哥有何德能?我之恩师息隐于家门三年之久,将镖局子的事情委之于我,所以未办坏了事,都是诸位贤弟竭诚帮助,和老前辈们指导教训。”金头虎说道:“你们俩到一块儿就咬文弄字。”萧银龙又说道:“贾明兄长,凡事你划策甚多,一时难以道尽,你是外朴内慧。”贾明说道:“我会烩豆腐。你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别绕着弯骂我。”萧银龙说道:“今天三大爷被人暗算,贾五哥你可知道是谁所为吗?”

  贾明说道:“我不知是何人所为;我要知道是谁,我早就同他拼了命啦。”银龙又问道:“三哥你知道吗?”黄三太说道:“愚兄不知。”萧银龙笑嘻嘻的伸出来两个手指,说道:“众位,不可三猜两猜,我一猜就猜着,就是此人。”金头虎一见银龙伸出两个手指头来,抽冷子一张嘴,照定银龙二手就咬,银龙赶紧往回一撤,叫道:“五哥!你怎么咬我?”金头虎说道:“你那两个手指头太坏啦,不能留着。”胜奎叫道:“银龙贤弟,果是何人?你快快说来,贾爷不要玩笑。”银龙说道:“必是飞贼秦义龙老二所为。”金头虎说道:“咱们亮家伙,上西跨院寻找老东西去。”站起身形,就摸一字杵。银龙说道:“五哥且慢,你要唐突就坏了事啦。”胜奎急忙问道:“贤弟何以知秦贼所为?”银龙说道:“秦义龙与胜三大爷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分贤愚好歹之辈,三大爷欲以恩释怨,以解两家之仇,仇不但未解,到了今日,结之益深。胜三大爷累次不伤他,在胜三大爷所为开秦贼自新之路,无奈秦贼倒行逆施,不但不感三大爷之德,反增其无限之怨恨,他明着报不了仇,所以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明着是行人情,暗着是加害三大爷。你们不见他一进门之时,三哥要他的包裹,他面有难色,比及将包裹拿到帐房,我暗中打开他的包裹,除去银子之外,俱是兵刃暗器,绿林道所需之物,无一不备。你们想想,他若是真行人情,带着往返的路费,何必带些作贼的东西?”银龙语至此,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齐声说道:“贤弟之言非常有理,咱们应当怎么办呢?事不宜迟。”萧银龙说道:“三大爷向来是但得容人且容人,夜静更深必然放他。可有一宗,三大爷卧病在床,老家人筋骨衰败,倘若胜三大爷将他招至面前,他再行不测,为之奈何?咱们这七个人候至打更过了,咱们扎绑停当,去后院大厅上面四外埋伏,一来为防意外,二来为保护胜三大爷。倘若胜三大爷真要放老贼逃走,久后必为咱们小弟兄之大害。”黄三太等齐声说道:“此言甚是,咱们喝杯茶,各带兵刃暗器,前去防范。”金头虎说道:“小龙,你这是愚弄我呢,我都要困死啦,你为的是熬大鹰。”萧银龙说道:“你还是别去,你不去,我们办的必不能坏了;你要一去,准得乱七八糟。”

  金头虎说道:“我不去可不行,如果胜三大爷要不放秦义龙,咱们俩总得滚滚,白熬鹰我可不干。”众人也不理他,当时扎绑停当,带好兵刃暗器,将屋门关好,由后窗户出去,熄灭灯烛,仍将后窗户对好。弟兄们来到后宅大厅,前坡三位,后坡四位,在房上趴伏。天到二更多天,就听屋中胜爷说道:“老管家,天到什么时候啦?”老义仆答道:“二更多天啦。”又听胜爷说道:“你给我倒点白开水喝。”老仆给胜爷倒过一杯白开水去,胜爷说道:“胜忠,你就不用老站着啦,你在一旁歇息歇息吧。”老义仆说道:“只要您的伤痕痊愈,老奴情愿站三天三夜,我也不困乏。”胜爷又叫道:“老哥你站着也是伺候我,你坐着也是伺候我。”胜忠一听胜爷叫老哥哥,愕然说道:“东家你这是何言?怎么呼老奴为兄?老奴担待不起,岂不折去小人之寿?”胜爷道:“你是胜家有功之人,不比别人,你年轻之时,跟随我天南地北,刀枪林中不知受了多少惊险,我以老哥看待,不足为过。我主仆行将老矣,不知此后可得安逸否?你将灯笼点着,看各院都休息了没有?”老家人遂掌上灯笼到前院,看视一遍,回来报告胜爷:“俱都歇息啦。”

  胜爷叫老家人去请秦义龙,房上七位听到此处,不由的暗暗佩服银龙有先见之明。比及老家人将秦义龙请到,赠送盘费,告诉秦义龙逃走的道路,七位俱都听的明明白白,这才蹿房越脊,来到西大墙外。萧银龙划策:“西大墙外三位,树林子里头三位,一个一个的上,如不是他的敌手,或者拿不着他,然后我再上,见机而作。我叫你们怎么办,你们就怎么办,若跑了秦义龙,惟我是问。六位埋伏去吧。”正是:挖下壕坑擒虎豹,放下香饵钓金鳌。秦义龙方一上大墙的时候,心惊肉跳,那就是一个先兆,这小子有点恶贯满盈了。弟兄六位围着老贼群殴时,萧银龙打着红纱灯笼说那一席话,六个人这才后退。

  秦义龙一看,萧银龙举着灯笼,衣帽齐整,手中无有兵刃,并不猜疑。萧银龙赶奔近前,磕膝点地,叫道:“秦二叔,你老人家看在我胜三大爷面上,多要担待,你是老前辈,别跟年轻的一般见识。”萧银龙和颜悦色,二叔叫的顺口流,秦义龙见萧银龙如此,将刀还鞘说道:“老夫焉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转身形向南要走,萧银龙将纱灯慢慢放在就地,犀牛皮软皮鞘中拔出匕首刀来,此时老贼刚转身躯,走出去三步来远,银龙由背后紧行两步,一刀奔秦义龙软肋扎去,出其不意,使的力量也猛,这一刀直刺入老贼腹中八九寸深,老贼吼了一声,躺在尘埃来回的乱滚。萧银龙拔刀向外一纵,纵出七八尺远,叫道:“众位弟兄们还不过来,解一解心头之恨!”黄三太大伙等这才亮兵器,纵将过来,将老贼秦义龙乱刃分尸。金头虎的一字杵是乱打乱砸,溅得血肉浑身都是,竟将秦义龙砸的如同肉泥一般。金头虎叫道:“小龙!胜三大爷恩放秦老二,你出的这宗阴主意,嘴里说好话,脚底下绊子。就是我身上血多,胜三大爷若不依我,你可得承认。”萧银龙说道:“大家担承,胜三大爷也没有什么不依的。”将纱灯熄灭,哥儿七个蹿房越脊,回奔胜三爷宿室而来。萧银龙先进到屋中,问道:“胜三大爷,你老人家伤痕可曾痊愈?”胜三爷方在朦胧之际,一见萧银龙到来,说道:“龙儿,我昨天有话,谁也别进来,我好休养休养精神。”萧银龙叫道:“胜三大爷,你老人家将秦义龙怎样啦?”胜三爷唉了一声说道:“不要提他啦,我将他开发啦。”萧银龙说道:“您将他开发啦,我将他也开发走啦。”

  胜三爷问道:“这是什么话,怎么又将他开发啦?”萧银龙说道:“我将他扎死啦。”胜三爷闻听,叹口气道:“他五十多岁的人了,你这是何必呢,又污了咱们的宅院。”萧银龙说道:“胜三大爷,并没在院中扎他,在西大墙外面。我扎死他之后,黄三太他们大伙,用刀将他剁成了肉泥。你是慈心生祸害,你只顾放他,不想以后我们小弟兄必要受他的害。”胜三爷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后做事,必须要以宽大为怀,总要学能容物,那才是大器呢。”又叫道:“银龙!你将他哥儿几个也叫进来吧。”银龙掀帘子,以手招进众人,胜三爷与众小弟兄讲今比古,教大众从今后做事,要学得容人且容人。教训已毕,胜爷说道:“后花园有我一口寿木,有二奶奶一日寿木,人死不结仇,将我那口寿木给秦义龙使用,将他就此深夜成殓起来,存在庙内,乡亲们若有问的,你们大家就说是南七省来的朋友,因得时疫病死在胜宅的。”胜奎将长工、月工俱都唤起,将寿木由花园西大墙打千斤悠到墙外,可惜一口好寿木,成的不是完全寿体,用铁锨一下一下的铲在寿木之内,顶好子盖,又上好大盖,叫油漆匠在棺材头上写下“飞镖秦义龙”。

  长工、月工手忙脚乱,搭到庙里寄存起来,就算老贼发丧。这是老贼一辈子的收缘结果,迷人不醒其端,胜三爷放他四次,不知以恩报德,还暗害胜爷,没害了胜爷,自己只落得碎尸万段。

  胜爷的伤,三四天就能起床,这宗毒药不忌荤膻,鲜韭生鱼更活血脉,一日比一日轻快。胜爷这日陪着大伙喝酒谈心,忽然自己一声长叹,叫道:“道兄,弼昆贤弟,众宾朋来的不少,惟独还有一位知心的老朋友未到。”道爷说道:“胜施主,你盼念的人,我知道是谁。”胜爷说道:“道兄替我想想,倒是何人?”道爷一伸左手,出了五个手指,说道:“你想的五爷。”胜爷一笑答道:“然也。”道爷说道:“你有所不知,五爷自你告病假回家之后,他在镖局子住了些日,便回松竹观去了。老恩师因五爷无家可归,出庙准其进庙。”他们老弟兄正提念蒋伯芳之际,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等站起身形道:“皆因为这几日忙乱,还有一件事未曾跟你提及,水月庵秦尤逃走之后,我们追到苏州,遇小侠客刘云,我们结义为友,那刘云是提督之后,他还有一个姐姐,是南侠老王灵之义女,今年姑娘二十岁了,待字未嫁。欧阳二爷下帖的时候,刘云正在镖局子,我们起身之时,刘云曾对我们谈道,说你与我兄弟办喜事,侠客义士必然不少,他姐姐的终身大事,打算教你作伐。我们起身北上的时候,刘公子也回家邀请姐姐去了,一来为随人情,二来为的是姐姐的终身大事。”胜爷说道:“刘云如果来到直隶莫州,老夫必然担任作伐。”爷儿几个正在谈着话,老家人由外面进来报道:“现在外面有蒋五爷到来。还有一辆车,车中有女眷,并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之人。”胜爷叫道:“胜奎!你叫丫环婆子赶紧迎接女眷。”胜爷就要亲自迎接蒋五爷,和尚、老道说道:“胜施主伤痕初愈,岂可劳碌?还是我们大家去接。”胜爷不敢拂众人之意,在客厅等候。老道、和尚等迎接出来,一看年轻的正是刘云,黄三太等不胜之喜,将蒋五爷与刘云迎到大客厅,黄三太说道:“刘贤弟,你终日想念吾之恩师。”说着话用手一指胜爷说道:“这就是吾之恩师。”刘云闻听,不敢怠慢,趴在地下,与胜三爷行礼,叫道:“胜三伯父,小侄与你磕头。”胜三爷说道:“岂敢岂敢。”此时刘云浑身血迹,左胳膊上缠着白布。胜爷问道:“刘公子何以受伤,周身血迹?”刘云闻听,不由的泪如雨下,说道:“胜老伯父有所不知,侄男昨天投宿平安镇高升店,晚间有七星真人、张德寿师徒,在店中要杀害我们姐弟二人,小侄男受了七星真人暗算,要将小侄男与车夫丫环婆子杀害,一发千钧之际,我蒋五叔赶到,救了小侄男姐弟。倘若蒋五叔晚到一刻,小侄男等今日不能与胜三大爷见面了。”胜爷说道:“公子且免悲哀,老夫残迈之人,是不能出世了,我必拜托众宾朋,捉拿老道师徒。”语毕,胜爷遂与大伙介绍,一一介绍完毕,各个心中都有一份关照。贾七爷叫道:“胜三哥!给刘公子报仇的话,你先别忙,赵老道师徒并不是为刘公子来的,我想他是为你这喜事来的,等到喜事正日子,恐怕贼人乘乱而来。”

  忽听有一位老者说道:“贾老七,你将老道抬举的太高啦,他敢上胜宅来?他不来便罢,他要来了,我将恶道七星真人非宰了不可。”又有一人大声呐喊道:“杂毛若来了,我将他脑袋拧下来!”孟二侠打了孟金龙一掌说道:“胡说,你也不怕挑刺儿碍着好肉?这里还有诸葛道爷。”金龙说道:“我没说我诸葛大爷。”

  闲文不表,单言刘云的来由。刘云自连云山起灵回家之后,给姐姐雇了丫环婆子,仍回镖局子与三太、杨香五等盘桓。这日刘云正在镖局子,就赶上欧阳二爷下请帖,胜爷家中办喜事,黄三太等商议即时起程,刘云遂将姐姐终身大事托付了黄三太、杨香五等。第二日黄三太等由江苏起身,够奔直隶莫州,刘云回扬州邀请姐姐。刘公子来到自己家门,先到前院书房喝茶净面,更换衣服,然后够奔内宅,到内宅拜见姐姐已毕,姐弟谈话。姑娘说道:“兄弟,你这又是三四个月未回家。”刘公子说道:“姐姐你要不在家,我一年二年,也不准回一趟家。我这次回家,为姐姐的事前来。”姑娘问道:“为姐姐何事?”刘云说道:“姐姐,你的文武学比我都高明,古语说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二十几岁了,终身大事,尚未许字。我现在拜托黄三哥他们,乘着胜三大爷给胜奎办喜事,当时的侠剑客有名的人物必能齐集胜宅,我托黄三哥将你的大事,托付胜三爷择贤而配。我这趟来是接你去直隶莫州古城村胜宅,表面是行人情,暗中乘着这个机会,求胜三爷给姐姐作大宾。兄弟可不敢自己专主,特跟姐姐商量。”刘云又说道:“论到求功名富贵,小弟是灰了心啦,我这一生,只可跟黄三哥在镖局混碗饭吃,就算足矣。”凤兰姑娘闻听,自己不觉一阵红潮两颊,低头不语。刘云一看,姐姐的意思是不言而喻,刘云遂说道:“姐姐可不能误六月二十八的日子,咱们明天就得起身,你带着一个婆子,一个丫环,明天咱们起程。”婆子是由连云山跟姑娘来的,在连云山姑娘学艺之时,南侠用一根藤子棍指示姿式,俱都是婆子伸手搬胳膊弯腿,八九年的工夫,婆子也有点武术。姑娘将四只箱子俱都打开,先将王灵给的细软物件,包两个包裹,姑娘心中思索:“这是我义父给的嫁妆之资,天伦留下的钱财,我不能动。此一去莫州,倘若婚姻成就,必然是古城村办喜事,那时节我还能再回扬州取东西吗?我这两包裹细软之物,出了阁也够我夫妻一世之用。”这是姑娘心里的话。将一切收拾齐备,带好兵刃暗器,把势套好了车,黄草驴子架辕,白马长套,第二日一早,遂由扬州起身,够奔直隶莫州而来。刘公子坐下白龙驹,马鞍鞒上得胜钩,悬挂翘尖式钢刀,腰间缠十三节亮银鞭,囊中药喂的十二颗毒蒺藜,马在车后跟随。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一日六月上旬,太阳大平西的时候,刘云问道:“把势,你说离古城村相近吧,此地距古城村还有多少路程?”把势说:“尚有五十多里。”姑娘在车里闷倦,掀开纱帘,叫道:“兄弟!你马向前进,与车并行。”

  刘公子右磕膝盖一点马前膀,嚼环向里一带,马与车并齐,姑娘问道:“兄弟,你方才问把势,此地离古城村多远?”刘云说道:“还有五十多里。”姑娘说道:“若是还有五十多里地,我们就不用赶路啦,你看天气炎热,牲畜身上通身是汗,咱们先进前边那大树林里面,去喂喂牲口,人得休息,马也得休息。”

  刘云说道:“姐姐说好便好,咱们进树林去休息完了,然后咱们就奔平安镇住店啦。”把势将车赶人大树林子内,姑娘打车上跳下来,扶着婆子的肩头,在树林内活动活动周身,姑娘遂向西北一看,有几棵大树,四外无人,姑娘小解一回,小解完毕,姑娘又奔南去。就听西南树林子里有人说话,意思姑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的是:“老刷扭招盘拉把。”这句话就是:“师傅回头看看。”“藏果架着海斗。”这句话是:“老婆搀着个大姑娘。”“昏天必入托条窑,陛下去把一把。”

  这两句是:“黑了他必住店,跟下他去看一看。”姑娘知道这是江湖黑话,可不明白所以然,姑娘一听,心中暗道:“好话绝不背人。”思索至此,遂叫道:“刘云哪?咱们上店里去歇息吧。”但姑娘可没将此事告诉刘云。套好了车,姑娘临上车的时候,就见由西南来了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姑娘知道,必是方才说江湖黑话的两个东西。姑娘临上车的时候,还献了一手武学,脸向里上的车,临进车里之时,姑娘一拧腰,来一个倒拧萝卜,脸朝外进的车里。刘云解下白龙驹,扣备安稳,扬鞭打马,把势赶起车来,直奔平安镇去了,后头一老一少,暗中跟随下来,要夜闹招商店。车到平安镇西镇店口,姑娘隔着纱帘一看,由树林子跟下的贼人,也来到啦。此镇店是东西的街道,南北铺户,就听坐北里有人喊道:“住下吧!掌灯啦,过了站就是莫州古城村啦,四十里地没有店。”刘云一看“高升店”,遂问道:“东跨院都有什么房?”伙计答道:“三间北房,两间东房。”刘云道:“我们都住下,我们有家眷,住着为的是方便。”伙计道:“你多照顾了。请把势向里赶车吧。”

  把势将车赶进店去,姑娘隔着车帘一看,由树林子里跟下来的一老一少,在店门口转弯呢。所有贵重的东西,刘云与婆子向屋中搬运,粗物俱都由店里伙计搬运,驴马伙计饮喂好了。大约店里头对于车把势,都是如此,临到吃饭的时候,还敬把势两个菜,为的是下次再有买卖,店里好垄断。

  闲文不表,车夫住两间厢房,刘云与姑娘住三间上房,一明两暗,姑娘婆子在西暗间,刘云在东暗间。伙计送来净面茶水等,放在外间屋,有婆子丫环往屋里取,要了吃食也是如此。

  吃完饭,由丫环婆子将家伙拾下来。大家歇息之时,凤兰叫道:“兄弟!你到这屋来。”刘云到西暗间,姑娘说道:“兄弟你坐下,咱们是宦家儿女,明天到胜宅,处处要谨慎为是。”刘云说道:“姐姐说的有理,那是自然。”凤兰又说道:“方才在树林子里,我听有贼人说话,我可不明其所以。”姑娘就将方才在树林子里所听的话,对刘云学了一遍。刘云说道:“那是江湖绿林的黑话,头一句是师傅你回头看看;第二句是婆子搀着一个姑娘,长的很漂亮;第三句是黑天他们必住店;第四句是坠下去看看。这两个决不是好人。”姑娘闻听,不由的害怕,说道:“今天咱别都睡觉,换着拨值夜,明天咱们到胜三大爷家中再歇息。由天黑叫婆子丫环值班,至二更半天换我值班,三更半天换你值班。由窗户缝儿向外观看,问把势吃完了没有,要是都吃完饭,叫把势上门,咱们就不出入啦。”姑娘说完了话,打开小羊皮箱子,取出一个白玉瓶,上头包好几层纸,红绸子裹白蜡塞口,打开瓶塞,倒出四粒药来,说道:“兄弟你含一粒,我含一粒,婆子丫环各含一粒。”刘云问道:“姐姐,这是何物?”姑娘说道:“这是在连云山之时,义父配了一料药,十年二十年不能走药味,也不能泄药力。义父曾说过,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倘若日后有出门的时候,观店家有不可靠处,将药放在口内一粒,邪味不入。”众人将药各含一粒,婆子点着一根香,将窗户打上梅花孔,准备向外观看。单言一老一少,老的是七星真人赵昆福,少的是采花贼张德寿,他们师徒跟秦义龙早已商议停妥,知道胜爷六月二十八办喜事,赵老道又传授秦义龙子午绝命毒药箭,秦义龙早到胜宅,假意的行人情,暗中行刺,要害去了胜爷更好,如害不了胜爷,他们师徒临事期三两天之内,必然赶到,谋害胜爷一家老少。老道师徒后来了几天,哪知秦义龙已被银龙所杀?师徒在路上遇凤兰姑娘,张德寿是色中恶鬼,一见美女,他就中病啦,所以坠下姑娘来,也住在此店。老道师徒喝着酒的时候,遂向跑堂的说道:“你知道方才进来的那个车,是上哪儿去的吗?”伙计说道:“那是姐弟姐儿俩,骑马的叫做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他们是上古城村给胜三爷行人情去。”跑堂的敬菜之时,问的车把势,把势就一五一十都告诉跑堂的啦,跑堂的不知老道师徒是贼,遂将此话告诉了老道师徒。跑堂的添完酒菜一走,张德寿咬牙切齿叫道:“师傅!你老人家听明白没有?原是我的仇人。这个刘云小冤家,丧尽天良,当初是我兄长提拔为绿林道,他曾与我兄长在苏州府开设福云居,并作黑道的买卖,到后来他交结镖行黄三太与苏州府的官人,将我兄长在连云山捉住并割了舌头,送到苏州府,我哥哥打了官司,杀于苏州府。不共戴天之仇,此时不报,等待何时?可惜这个丫头长的姿容秀美,不亚如嫦娥降世,先奸完了然后一杀,以报兄仇。”老道真有教训徒弟之才,遂说道:“打量他们还能跑的了吗?吃完饭为师帮助你做活。”张德寿满心欢喜,师徒二人吃完了饭,将灯熄灭,扎绑停当,张德寿贪淫好欲心盛,等到刚过二更天,师徒将西跨院单间的门倒着关上,够奔东跨院。来到东房上,影住身形,南京到北京,住店不熄灯,东暗间西暗间都有灯光,老道低声叫道:“德寿,你可留点神,我看他们姐俩有点扎手。”

  张德寿点头,打房上纵下来,悄悄的来到西暗间窗户外,打破窗户纸,向屋中一看,就见蜡花有半寸来长,五十多岁一个婆子妈妈,宝蓝裤褂,卧在板床上,头朝北脸朝里。床下靠东板墙有一个茶几,姑娘在茶几北面,玉腕托香腮,杏眼双合。恶贼一伸手,由兜囊之中取出薰香盒子,捻螺丝盖装薰药,用火折子引火将薰药点着,上好螺丝盖,将薰香盒子向窗户孔中一递,尾巴朝外,要拉尾巴放烟啦,自己一怔:“忘了含解药了。”

  这才又打兜囊之中取出一块解药,含在口内,然后才拉仙鹤尾巴。青烟向屋中一打,就听板床上婆子啊嚏一声,张德寿又将薰香盒子仙鹤对着姑娘,使劲一拉仙鹤尾巴,薰了半天不见姑娘有动静,张德寿心中暗想:“黑真真的发髻,双眉紧抱,是个童女。”忽听姑娘也打了一个喷嚏。恶贼张德寿将薰香盒子装在兜囊之中,向东暗间一看,刘云抱头睡觉呢,贼人这才又取出薰香盒子,仙鹤嘴插在窗户纸内,一拉仙鹤尾巴,工夫不大,刘云也打了一个喷嚏。恶贼一看这分光景,真叫比死过去的人多一口气儿。恶贼为色的心盛,先奔东暗间,将门闩用匕首刀撬开进了屋中,打婆子的脚底下过去,先将蜡花打下来,端起灯来。对着姑娘一照,恶贼一看,姑娘素打扮,绢帕绷头,一身蓝,一双软底鞋,左腿搭在右磕膝盖上。贼人看罢,将灯放下,贼人的意思,左手要拢姑娘的后背,右手要拢姑娘的腿。

  方一伸手,离姑娘约有一尺多远,姑娘抬胳臂,就吧一声,一只袖箭奔贼人头上打去,贼人一低头,这枝袖箭由贼人的壮帽前头穿过去,稍微擦了一点皮肉,箭穿皮破,血随箭流。这一箭,将贼人为色之心,打得赴于东洋大海。贼人急忙往外屋逃走,就看外屋刘云掌中提着亮银鞭,叫道:“恶淫贼!你哪里逃走?”恶贼翻身进屋,姑娘由板床底下取跨虎篮,贼人一个箭步纵至板床,踹开窗户,纵到当院。刘云此时已到院中,手中拿定十三节亮银鞭,照定贼人便点,恶贼伸手亮戥克皮,接架相还,姑娘也由窗户出来亮跨虎篮,姐弟二人围住贼人。婆子喊道:“车夫快掌灯笼,院中有贼!”车把势在厢房门外打着灯笼,婆子妈妈在北上房门外打着灯笼。恶道在东房上一看,徒弟就要吃亏,心中暗道:“我亮剑先杀了小冤家,然后再打发丫头走。”恶道心中思索着,抽出宝剑。刘云一看东厢房又有一个老道,恐怕姐姐吃亏,急奔恶道而来,老道纵到院子当中,与刘云动手。婆子妈妈说道:“快喊店家吧,这不是贼人偷盗,其中必有缘故。”车把势大声喊道:“了不的啦!院里有了贼啦!”天方二更多天,店里伙计还有没完事睡觉的呢,一听东跨院喊有贼的声音,遂各抄家伙,一齐奔东跨院而来。内中就有方才伺候刘云与老道师徒的那个伙计,他一进东跨院,就见老道与刘云杀在一处,姑娘与一个年轻的杀在一处。列位,店中这几个人如何上的了前呢?跑堂的出来就喊:“了不的啦!东跨院有了贼啦!”跑堂的这一喊,老道心中一发慌,遂向西南败走。刘公子年轻,没经过大敌,恶道一个败势,将双剑交于左手,刘公子十三节亮银鞭一点老道,老道右手拉剑,反背奔刘云打去,直奔刘云面门而来,刘云一闪身,飞剑正中左胳膊之上,飞剑入骨,鲜血淋漓。恶道双剑又分为左右,照定刘云便劈,刘云用十三节亮银鞭接架相还。刘云一看自己胳膊鲜血如注,不由的心中发慌,叫道:“姐姐多小心!兄弟受了剑伤啦!”凤兰姑娘动着手叫道:“兄弟!你叫千里追风小侠客,你赶紧逃命去吧,姐姐速求一死。”刘云动着手说道:“要死姐弟死在一处,我岂能单自逃走?”恶道叫道:“张德寿!你将丫头挡住,我结果小冤家的性命。将丫头捉住,任你奸淫。”

  姑娘闻听,又叫道:“刘云你逃走吧!姐姐速求一死,决不能给咱刘家丢了人。你逃到古城村,对胜三大爷哭诉情由,叫胜三爷与姐姐报仇雪恨。”刘云哪里肯舍了姐姐逃走?姑娘一看,刘云决不忍扔下自己逃命,姑娘虚点一招,纵在圈子外,一横跨虎篮,对着粉颈就要自刎一死。此时就听东厢房上有人大声喊道:“小姐不要自尽!贼人休要逞强!飞天玉虎蒋伯芳来也!”

  张德寿闻听,吓的尿流满裤,恶道念了一声无量佛。蒋五爷说道:“刘公子,你姐弟先拿那年轻的贼人,我拿住老道,然后再拿年轻的贼人。”

  蒋五爷是怎么个来由呢?皆因为蒋五爷头次出世,就遇胜三爷告疾还家,英雄一扫兴,自己仍然回归松竹观。见了艾道爷,艾道爷一见蒋伯芳回来,问道:“伯芳何以回庙?”蒋伯芳就将胜三爷告疾回家不出世之事,对艾道爷说了一遍。艾道爷说道:“你胜三哥他是行侠作义之人,不能在家久享清福,日后必然出世。你既回庙,我就仍然传授你工夫吧。南七省行侠作义,非会水不可,你师兄弟们俱都会水,惟你水性毫无,这回你就练水性吧。”蒋伯芳说道:“师傅,弟子见水眼晕,不愿学水,我打算跟你学镖。”艾道爷说道:“学镖也不错,我就传授你镖法吧。”蒋伯芳说道:“我要学镖,必须分量加重些。”艾道爷说道:“分量加重,也不能压过你师兄胜英去。你也学一斤重的镖足矣。”蒋伯芳说道:“我学一斤重的镖,打造六只如何?”艾道爷说道:“那有何不可?”于是打造了准斤十六两的金镖六只,昼夜与艾道爷学镖。光阴荏苒,转瞬二年有余,这日道爷叫道:“伯芳!你又要大开杀戒。你前次出世,赤线一道穿眉,今者双眉俱有赤线。你拿镜子照一照。”蒋伯芳用镜一照,果然赤线穿双眉。艾道爷说道:“你仍然还奔十三省总镖局,你胜三哥不在镖局,自有你道兄与和尚,也能切磋。”蒋伯芳不敢违背师命,朝罢了神像,带兵刃暗器,二次下山,将昔日的衣服带了两身,包了一个小包裹,仍然身着青布裤褂。自万绩山松竹观起身,仍然先到杭州盟兄的缎店里,正赶上董士兴在柜上办事,弟兄二人相见,悲喜交加。哥俩喝茶说话,蒋五爷说道:“前次小弟不辞而别,实因江苏有紧要之事。这三年之久,但不知我那嫂嫂性格如何?”董世兴答说:“自贤弟你走后,你嫂嫂与愚兄相亲相爱,如宾如友,稳重端庄,现在并生了一男。我常私心窃幸,多亏贤弟你将我内人感化。”说着话,非叫蒋五爷到家不可,蒋五爷情不可却,偕同董世兴回家。一见盟嫂面有愧色,仿佛有对不过盟弟之意,敬五爷不亚如同胞。蒋五爷这日在缎店中闲坐,听伙友们说:“现在货要是够卖的,就先别去办货,现在所有南七省着名的镖头,俱都去直隶莫州古城村胜宅去行人情。”蒋五爷问道:“是否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胜三爷家吗?”伙计说道:“正是此人。”蒋五爷听在心中,遂对董世兴道:“现在直隶莫州古城村胜宅办喜事,那不是别人,是我师兄胜英胜子川。小弟意欲够奔古城村去。”董士兴见不能阻拦,遂与五爷饯行,洒泪而别。蒋五爷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走到平安镇,掌灯之时,一打听本地之人,此距古城村尚有四十余里。五爷虽然脚程快,然而未上胜宅来过,夜间怎么问路?一想不如住在平安镇,明日一早赶路。蒋五爷思索至此,一看路北有一座高升店,蒋五爷站在门前,方要住店,正赶上店里伙计出来,这个伙计是狗眼看人低,见蒋五爷庄稼人的打扮,不向里让。蒋五爷一怒,又向南走去。行约五六百步,又见一座大店,名为吉庆店。伙计出来让道:“客官该住店啦,再向前走就没有店啦,一过站可就是古城村了。”五爷闻听这位跑堂和气之甚,遂问道:“伙计,有单间吗?”跑堂说道:“有单间。”蒋五爷随同伙计进店,住了北边上的一间单间,打了净面水沏上茶,伙计问道:“客官你喝什么酒?”蒋五爷说道:“我不会喝酒。”伙计一听不会喝酒,面上也有不悦之色。蒋五爷是赌着气过来的,一看跑堂的这宗神气,蒋五爷心中明白,不喝酒少得酒钱,蒋五爷遂说道:“我不会喝酒,我吃的多,一样多给酒钱。你给我配八个菜,我给你两吊酒钱。”伙计闻听,说了几句客气话,欢欢喜喜,给蒋五爷配上菜来,端上饭食,蒋五爷吃喝已毕,安歇休息。蒋五爷睡的正熟之际,就听有人喊嚷之声。伙计说道:“众位要是拿错了东西,我们可不管。闹贼是高升店,与咱们这儿没有关系。”蒋五爷一听,心中暗道:“我方才由高升店门前经过。跑堂的都不理我,此时他那店里闹贼,我就应当不管。唉,狗眼看人低。万一要是有镖行之人住在店中,遇上仇人,也未可知。”思索至此,提起亮银盘龙棍,带好小包裹,由腰间摸出一块银子放桌上,将门倒扣,蹿房越脊,来到前面高升店。爬在房上一看,见一老道与一年轻的杀在一处,一个年轻的与姑娘动手,蒋五爷不明其中之故。又仔细一看,老道背后七棵宝剑,心中暗道:“莫不是老道七星真人?”正在思索之际,就听姑娘叫道:“兄弟你走吧!你到莫州古城村与胜三大爷哭诉情由,叫胜三大爷与你我姐弟报仇雪恨。”五爷听到这里,一声呐喊:“姑娘不要行拙志,飞天玉虎蒋伯芳来也!”

  刘云姐弟知道有一位蒋伯芳蒋五爷,蒋伯芳可不知道那刘云与凤兰姑娘。皆因为连云山之事以后,刘云搬灵回家安置完毕,回归镖局子,常常与黄三太提念,几时得便看看胜三爷,黄三太说道:“你想念胜三爷,我要告诉你一个人,你更得羡慕。”刘云问道:“什么人呢?”黄三太说道:“有一位蒋五叔,在碧霞山单棍扫群贼,名震南七省,是当时的人物。”刘云听在心中,回家的时候常与姐姐提念此人,今日蒋五爷在房上一报姓名,刘云心中犹如吃一凉药一般。蒋五爷由房上跳下来,叫道:“刘公子!你去拿年轻之贼。”刘云说道:“蒋五叔,你不认识我,胜三爷是我伯父。”凤兰姑娘一听蒋五爷之名,也精神百倍,于是姐弟双战张德寿,飞天玉虎蒋伯芳独战恶道。蒋五爷一横盘龙棍,说道:“恶道,我有心骂你,我怕挑刺碍着好肉。出家人有杀、盗、淫、妄、酒五戒,慈悲为本,不许杀害生灵。你这恶道是久惯杀人放火,窃取偷盗,你是无所不为,奸淫妇女,发卖薰香蒙汗药,天生反复无常,好酒贪杯,你五戒俱犯,今天你还逃得了吗?”蒋五爷遂使八八六十四棍,大战恶道七星真人。刘云姐弟俩个打一个,自有工夫向蒋爷这边看,就见蒋五爷白素素一张脸面,手中亮银盘龙棍鸭卵粗细。这一次蒋五爷的工夫,可比前几年高的多啦。恶道两口宝剑上下翻飞,六十四棍未战下恶道,蒋五爷一抖手,盘龙棍出去一丈多高,虎体彪躯一纵,盘龙棍改为行者棒,银蛇乱蹿,玉蟒翻身,将棍真使活啦,蛟龙出水,摆尾摇头,上下左右中,一条棍缠住恶道。凤兰、刘云一看,蒋五爷真是棍法绝伦,名不虚传,行者棒使到四十余棍,恶道的双剑点蒋五爷面门,蒋五爷的棍向外一推,向右一绷喽,恶道右手宝剑抽的快,左手稍慢一点,“当啷”一声,宝剑出手,五爷向前一跟步,裹手一棍,就听“当啷啷”一声响,老道赤金别簪打飞,头发蓬松。老道遂念了一声:“无量佛!我的佛!”纵身形上东房,在房檐上站着,并不逃走。恶道心中的意思,是站在房檐上等着蒋五爷,他以为蒋五爷必得随后追他,容蒋五爷纵起身来,悬在半空之际,他好用剑劈蒋五爷,结果了五爷性命,再下来帮助徒弟动手。恶道在东房檐上,背朝外扭着脸,扬着右手的剑,五爷一看,老道不走,心中暗说:“这个杂毛会使飞剑,他是要用飞剑劈我。”五爷遂假作欲向上纵身的架势,暗暗取出一只金镖来,一仰手,嗖的一声,奔老道臀部打去,打的不偏不斜,正打着老道。老道右手的宝剑撒手,左手起镖,脚底下一用力,“哗啦”一声,将房檐上的瓦踩下五六块来。

  恶道起下镖,扔于就地,翻身便跑,五爷下腰拾镖,叫道:“恶道!今天遇在五爷的手下,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纵身躯上房,跟踪奔东北而追,追下去五六道院子,俱都是店房,恶道越过一道大墙去,五爷纵到大墙之上,向上一看,长叹一声,说道:“便宜了恶道了。”原来这段大墙后是一片苇塘,有五六里地长圆,老道钻人苇塘中去了。五爷心中暗道:“这大一片苇塘,我若到苇塘中去寻找他,实非易事。再说店中刘公子现在受了剑伤,姑娘是女流之辈,焉能济事?”五爷思索至此,遂翻身回来,蹿房越脊,够奔高升店而来,比及来到店中一看,张得寿已经逃走,姑娘已经进了上房,刘云胳膊上鲜血直流,站在上房门口眺望。五爷由东房上跳下来,将棍立在东房檐下,由背后解下小包裹,取出大衣服来,披在身上。刘公子赶奔近前,双膝跪倒,叫道:“五叔请上,受小侄一拜!若非五叔到来,我姐弟必遭恶道师徒之毒手。”蒋五爷遂伸手相搀,说道:“刘公子请起,五湖四海皆为弟兄。”刘云叫道:“五叔您虽不识小侄,小侄久慕您的大名。小侄男与你一提,你就知道,我与黄三太弟兄七人缔盟,就属我岁数小。”五爷闻听道:“如此说来,俱都是一家人了。此处夜风甚大,公子你的伤势甚重,赶紧进屋,调治剑伤去吧。”此时赶车的把势,与刘云等陪着蒋五爷进了东暗间,店里掌柜的过来慰问,刘云说道,我们是保镖的,方才那老道师徒是江洋大盗,就是我们死于非命,也不干你店主事。掌柜的,你给我几尺白布、半刀棉纸来,以便治伤。”掌柜的转身躯出了上房,给找来白布棉纸,五爷由小包裹之中,取出止痛散敷在伤痕之上,用棉纸缠好,然后缠上白布。刘公子又将姐姐由西暗间叫出来,说道:“姐姐,这不是外人,这是胜三大爷师兄弟蒋五爷,请你过来谢一谢五叔救命之恩。”姑娘此时已穿好长大衣服,由西暗间同着婆子来到东暗间,姑娘叫道:“蒋五叔,你救我姐弟不死,不亚如重生父母,五叔请上,受难女一拜。”姑娘稳稳的磕一个头。蒋五爷不敢伸手相搀,急忙向旁边一闪,控背躬身,以礼相还,说道:“请归西屋休息去吧,我与令弟谈话。”刘姑娘站起身形,一看五爷实有子都之容;五爷一看姑娘,一身蓝布衣服,朴素之中带着十分的稳重端庄。蒋五爷在刹那间,不过无意识的看姑娘,可并不是轻薄的举动,要是那么一轻薄,可就丢了行侠作义的身份了;姑娘一看蒋五爷也是如此。姑娘转身形出了西屋,刘云叫道:“五叔,天也不早啦,咱们也该安歇了,明晨早起咱们好赶路。”爷儿俩正在说话之际,掌柜的与伙计进了上房,手托一物,掌柜的叫道:“达官爷,这是老道的杨木道冠赤金簪子,请达官爷收起来吧。”公子叫道:“五叔,你带起来吧。”蒋五爷说道:“我岂能要此物?刘公子你收起来吧。”刘云说道:“我姐弟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所救,岂有得其再生,怎肯思其财呢?”五爷一看,刘云说话很老诚,五爷遂说道:“将此物赠于店家吧,掌柜的受了许多的惊骇,伙计一半,柜上一半,均而分之。”掌柜的与伙计谢了五爷与刘云,又给沏上一壶好茶来。爷儿俩这一说话,天光已经发晓了,刘云算了店饭钱,交与伙计,另外又多给了一两银子的酒钱,五爷叫店伙计到吉庆店告诉店里掌柜的,昨天住的姓蒋那位客官,连房钱带饭钱,共合给留下二两银子,余下的算酒钱,一清二白。车把势套好了车,姑娘上车,刘云叫道:“五叔!金伤药虽好,究竟怕马颠颤,我跨车辕,你骑我的马。”

  五爷闻听笑说道:“刘公子,我从南省直走至此,一步几脚力也未雇,剩下四五十里地了,我实不惯骑马,你跨车辕,将马拴在车后面,这四十多里地我保护车辆。别说是由此去古城村四十里之遥,就是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也没有敢正眼看咱们爷们的。”列位,话虽不假,但是显着五爷骄傲一点。姑娘在车里说道:“五叔若要步行,可将包裹放在车中。”五爷由打江下县万笏山松竹观起身,俱都是自己扛着棍与包裹,难道说四十里地就不能自己扛着吗?因为难却姐弟的美意,五爷遂将棍与小包裹交与刘云,刘云一接棍,未留神,将棍掉落尘埃,刘云心中暗道:“好重的棍,看五叔年纪不大,臂力过人。”棍要是轻了,岂能扫十三省的群贼呢?叫车把势帮刘云,才将棍放于车上。姑娘在车里一摸一掂这条棍,也不由的暗中赞成五爷的臂力。车一超出店门,店主对五爷千恩万谢。列位,因为什么店里掌柜的这样的谢五爷呢?就皆因店中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对于店家毫无牵连,并且还将赤金簪子送与了店家。且说蒋五爷等由平安镇一起身,四十里地一摇鞭就到,天将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进了古城村西村口。车夫打探胜宅,真是三尺蒙童,没有不知道的,指明了道路,把势把车赶到胜宅大门以外槐树之下,上前叫道:“门上有人吗?”老家人由打外面出来,车夫说道:“劳你驾,你给回票一声,就提蒋五爷来啦。”家人一看,车中有女眷,一位少年周身血迹,急速跑进去回禀。

  胜爷急派女眷接待女眷,胜爷欲要亲自迎接蒋五爷,道爷拦阻胜爷,怕胜爷伤痕有碍,于是大伙出来迎接蒋五爷与刘云。黄三太、杨香五搀扶着刘云拜见了胜爷,胜爷一问刘公子因何受伤,刘云哭诉高升店之事。胜爷安慰刘云说道:“我已不能出世了,我必奉烦这一干老少宾朋,遇机捉拿老道,与公子报仇。”

  贾七爷在一旁答言:“胜三哥,你先别议论给刘公子报仇,老道千山万水来到此地,他绝不是专为刘公子,他一定知道您办喜事,届期必来搅闹。”大众有说他不敢来的,有说他必来的,有说叫他回不去南的,有说到喜事正日子要多加点小心就是啦。

  不表大众纷纷议论,胜爷说道:“刘公子,你要是早来两天,我还卧床不起呢。咱俩人是同病相怜,你受的是飞剑之伤,我受的是毒药袖箭,若非诸葛道爷前来搭救,老夫早作泉下人矣。”说着话,大伙不禁的叹息。黄三太叫道:“刘贤弟!这一干人们,你还多有不识的,我给你介绍介绍。于是与黄三太同辈的俱以弟兄论,比黄三太长一辈的以叔伯论,介绍已毕,摆上酒席,众小弟兄们陪刘云与蒋五爷入座用饭。胜爷的宅院是三层,前后中,中院天棚底下就作为喜事的席棚,因为人位来的甚多,大厅里面不能容纳。百里不同风,直隶莫州娶媳妇的风俗,向来是用官轿彩轿两乘,新郎乘坐官轿,喜期前一日,新郎先乘轿拜岳家之门,岳家必请几位能谈能论的人,陪着新郎喝酒,以灌醉新郎为目的,谓醉新郎酒。第二天男家娶新妇之时,新郎双插金花狮子佩红,乘坐官轿在前,新妇乘彩轿于后,沿路之上,无所避忌,虽有州县官之轿于前,概不避路,谓之小登科也。娶至家门,下轿之时,新妇踏马鞍鞘乘板石等,进大门,地铺新红毡,足不沾地。比及新妇至新室,拜毕天地之后,然后又拜祖先及公婆等,拜天地时新妇以红绸罩顶,拜罢天地,新郎以秤杆挑红绸。晚间新妇一桌酒席,有四位姑娘陪伴,金凤、银凤、袁红玉、刘凤兰等,新妇上座。正日子这天,胜爷预备了二百桌酒席,因为请帖是二百份。胜爷的人缘好,十里八里,没有接着帖的前来行人情的,不下五六百家,萧银龙一看预备的酒席要不够用的,于是派车到莫州赶办酒席,购买鸡鸭鱼肉。萧银龙划策,所有镖行之人,俱都后坐席,有席坐席,无席家常便饭。列位,大凡乡庄之人,谁要上赶着谁随一份礼,那个人情就大啦,这是表示胜爷的人缘。且说坐席之时,胜奎按桌谢客,凡老先辈俱都挨次序磕头,镖行之人,由剑客震三山那起首。萧银龙说道:“且慢。众位,新郎哥我胜奎哥谢席,磕了一天头啦,咱镖行七十来位,比我奎哥年小的,只有三四位,要按位磕,胜奎哥成了磕头虫啦。我的主意,众位叔叔大爷多原谅,咱们来个总礼,四面为上,磕四个头。大家叔叔大爷们算疼爱我的奎哥哥。”第一位老剑客答应说道:“倒也很好。”其余萧三侠、孟二侠大众等,同声赞成。金头虎喊道:“你这是动了算盘啦,你预备的是在胜三大爷这里就亲娶媳妇,为的是到那时候,你也省着点,好来一个总礼儿。”

  萧银龙闻听笑道:“我媳妇是你什么人?”金头虎说道:“我没说你,你媳妇是我表妹,我说张茂龙呢。”大伙哄堂一笑,热闹非常。众位齐声说道:“今天咱们是喜酒,一醉方休,多喝胜三爷几杯。”剑客、蒋五爷、胡景春、聋哑仙师、弼昆和尚,这几位不喝酒。与大伙猜拳是茶当酒,真称得起热闹非常,众英雄齐聚一室,尤为难得。

  常言说的好,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此时天已二更来天,老道师徒已来胜宅,七星真人赵昆福,用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撒在胜宅厨房红棚十余处之多。张德寿在内宅喜房前去采花,恶贼到了内宅,一看五间大房,结彩悬灯,屋中明烛辉煌,俱都是白蜡用银珠染红,白蜡没有气味,而且明亮,办喜事最讲究不过。五间大房后窗户上头是纱,底下是纸糊着,恶贼隐在后屋坡,隔着纱窗观看新人,真而且真。新姑娘面南,二位小姐在东,二位小姐在西,陪伴新人。西面是金凤、银凤姐妹二人。恶贼借灯光一看,银凤小姐淡妆,略擦了点脂粉,恶贼一看认识,心中暗道:“前三年我在莲花湖后山看过此女,方要下腰抱他之时,被萧银龙给我搅散。”恶贼看罢银凤,又一看东面二位姑娘,也认识,一个是在高升店里交过手的姑娘,心中暗道:“必是在高升店没有姻缘之分。”再看张茂龙未婚妻袁红玉,真是红粉佳人,新妇真是万钟风流。恶贼看罢,不觉心动神移,准备今夜晚用薰香,奸淫杀戮,要将胜宅闹得天翻地覆。贼人心中又暗说道:“今夜我若果能夜占五美,这一世的艳福足矣。这四个丫头好比狠妲己、笑褒姒、醉贵妃、病西施,居中坐着的好比汉昭君。我张德寿命中犯桃花,红鸾星照命,乐何如之!”恶贼正在思索,就听西边银凤叫道:“新嫂嫂!你喝点喜酒,吃点东西。嫂嫂为何哭哭啼啼?为什么不吃不喝?你看我奎哥哥长的够多俊哪,虽然是一武生,恰如文雅秀士,嫂子跟新郎真如美玉砌成了的人儿,久后欢喜的时候多着呢。喝杯酒吧。”恶贼是下贱之辈,色中急鬼,心中说道:“姑娘也什么都懂的。”心中思索着,不由的骨战筋酥起来,脚尖一滑,几乎打后坡掉下来,背后十字绊灯笼穗一扫纱窗的楞儿,“刷啦”一声。这四位姑娘俱都是山中长大成人,金凤、银凤姐妹是莲花湖第一老寨主于丰恒的姑娘,在莲花湖长大成人;张茂龙未过门之妻袁红玉萧玉台长大成人,三个哥哥袁龙、袁虎、袁豹,俱都是山大王;就是凤兰小姐总兵大人之女,王氏贤人所生,在连云山拜义父于南侠王灵,八九年的工夫,也是山中长大。这四位姑娘都山里长大了的,武术精奇。

  银凤向外一看,纱窗外有一个人影儿,珍珠倒挂,明显着背插单刀一口,银凤叫道:“大姐姐!咱们在东屋房里,今晚听他们小俩口夜间都说什么话,姐姐你附耳过来。”金凤探头过去,银凤低声说道:“姐姐你别露出神来,你看北面纱窗外有了贼啦。”金凤假装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果然有人。银凤又叫道:“红玉、凤兰姐姐,今天咱们姐儿四个听房,你愿意不愿意?”

  那姐俩齐声说道:“妹妹说好便好。”银凤说道:“你要愿意,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句话,咱们好耍笑他们小俩口儿。”

  红玉、凤兰俱都凑到银凤身边,银凤低声叫道:“二位姐姐,你看纱窗外有人啦。决不是闹新房的,要是小弟兄们闹新房,不能背后插单刀,收拾那么利便。”二位姑娘一看,果然有了贼人。姐儿四个都是看一眼,就回过头去不看了。银凤叫道:“二位姐姐,你们看天不早啦,一会儿新郎要人洞房啦,咱们还在这屋不便,叫婆子将席撤到东暗间吧,咱们上东暗间去喝酒。”有本宅婆子丫环,有姑娘们带来的婆子丫环,大众手忙脚乱,将席撤去。银凤说道:“婆子丫环们,也不必在这儿伺候,你们该吃饭喝酒去啦。”婆子丫环等俱都欢欢喜喜,齐奔下房吃饭去了。此时东里暗间只有一位新妇,东外间四位姑娘,张德寿一看,暗道:“这真是天假其便。”由房上绕到前坡下来,一掀斑竹帘,进了西屋,钻在铺底下去了。银凤姑娘将婆子丫环打发走了,姐儿们由外间进东暗间屋,早就留着神,一看贼人进了西屋,低声叫道:“三位姐姐,贼人入了窑啦。”大伙闻听俱都点点头,银凤又叫道:“众位姐姐,婆子丫环没经过喜事,他们还没与新郎新嫂嫂铺床呢,我们帮忙,咱给铺床去。”语毕,由被架上取下一个包裹,其实这不是铺盖,乃是姐妹四位的兵刃暗器。姐儿四个换好了紧小的衣服,带上兵刃暗器,准备与贼人交手,可惜新人是屠大爷的老姑娘,一招武术也不会。怎么屠大爷的姑娘没学武工呢?皆因为屠大爷的夫人年轻,屠大爷得老姑娘的时候,胜爷与屠大爷在镖局喝酒,换了两杯,胜爷道:“咱们改改门风,你别叫姑娘学武,久后我娶过儿扫之后,我如同亲生自养的姑娘看待。”屠大爷说道:“正合我意。”故此姑娘并未学武。胜屠两家自结亲之后,没有三年的工夫,屠大奶奶就去世了,姑娘那时只三岁,屠大少爷只十三四岁(大少爷名叫屠士远)。镇九江屠大爷办完丧事之事,众亲友街坊邻居跟屠大爷说道:“你家大业大,无人照管,少爷与姑娘都在幼小之时,你再续娶一位吧。”屠大爷说道:“众位亲友,我这大年岁,我还续的什么弦呢?”亲友们一商量,也不管屠大爷会拉三板一眼不会,就在背地里续弦啦。续弦一个多月,屠大爷就带着少爷上镖局子去啦。康熙年间,后续的老伴多有不贤的。屠大爷这位老伴,很虐待姑娘。屠大爷常不在家,屠大爷有时回家的时候,暗中向姑娘问道:“你母亲待你如何?”姑娘说道:“比我亲生的都强。”谈笑书生屠士远每逢回家,也暗问妹妹:“母亲待你如何?”姑娘说道:“兄长,不用挂念我,母亲待我好极啦。”因此姑娘受了十几年的折磨,到了出阁的时候,哪会不想亲娘。列位,每逢有亲娘的姑娘出阁的时候,母亲走出来走进去,舍不得姑娘走,多留不住,不用提那份难受啦。姑娘要什么东西,也是与母亲要,好说话;要是跟父亲兄长要东西,就有好些个不能出口的。这位姑娘今天出了阁啦,坐在床上想起亲娘,故此不吃不喝,眼泪汪汪。银凤知道姑娘没有亲娘,因思想亲娘心中难受,耍戏新人,为的是一笑解千愁,叫新人喝酒吃东西。谁知道后坡纱窗外来了一个贼人,万恶的淫贼错会了意啦,他以为四位姑娘是思春呢。他一个失神,几乎掉下来,后窗户一响,被银凤姑娘窥见,银凤用智打发开了婆子丫环。贼人一看婆子走啦,由后坡到前坡打房上下来,进西屋转身奔西暗间床底下去了。银凤姑娘叫道:“大姐姐你先出去,将西暗间前窗户堵住,红玉姐姐你绕西暗间后窗户外隐住,就是凤兰姐姐学业高,你将外屋斑竹外隐住,我堵住西暗间门口外。”四位姑娘商量已毕,依计而行。银凤姑娘搬了一个圆凳,向西暗间帘外一放,向凳子上一坐,脸朝里,姑娘说道:“好热天哪。”恶贼在床下,心中说道:“你想喝水么?”姑娘又道:“你热不热呀?”恶贼在屋中一听,心中暗道:“他这是跟谁说话呢?”就听姑娘又说道:“你在床底下热不热呢?问你呢。”恶贼张德寿一听,原来是跟我说上话啦。又听姑娘说道:“臭贼告诉你,这儿你找不出便宜。你是孙子辈,你要在床下隐着不出来,我用鸡爪镰向床底下扎你。”张德寿一听,我若不出去,这个姑娘要用鸡爪镰一乱扎,我岂不成了虾酱啦?

  贼人打床底下出来一看,银凤姑娘堵着门口,怀抱鸡爪镰,贼人在屋中一打转,要打后窗户出走,银凤喊道:“贼人要打后窗户走,姐姐多留神!”后窗户有人答道:“我的柳叶刀早等着他呢,他要出来我用刀连窗户一块扎。”银凤叫道:“姐姐留神前窗户!”金凤说:“知道!他打前窗户走,我用鸡爪镰连窗户一块都捋下来。”银凤又叫道:“凤兰姐姐,你多留神哪!”凤兰说道:“不用妹子你多嘱,跨虎篮堵着门呢。”银凤又叫道:“臭贼!押宝你都出不去,四面堵你这个臭贼。”列位,恶淫贼今夜晚间要奸淫五美,没占上五美,倒被四美四面围上,出不去屋啦。恶淫贼此时人地无牙爪,飞上天去无羽毛,万般无法,贼人揠戥壳皮拦着姑娘腰就是一刀,姑娘鸡爪双镰立着一迎,就听当啷一声,贼人兵刃碰在鸡爪镰上,仍然不能出门。恶贼急中生巧,右手揠刀,一回头左手登镖,这一刀直奔银凤小姐扎去,姑娘鸡爪镰往外一推,贼人乘劲左手就打一镖,银凤一闪,这镖擦着肩头过去,稍微伤着一点肉皮,若不是银凤姑娘身法快,出其不意,这一镖还真躲不过去。银凤在莲花湖生长,自幼学艺,虽然说不上能征惯战,也可称经的多见的广,于丰恒年老惜子女,将平生的绝艺,俱都授与二位姑娘,所以二姑娘学的武艺高强,手明眼快。银凤躲过去这只镖,向里间屋一看,新嫂子中了镖啦,银凤心中不由的一乱,遂大声喊道:“新嫂子受了伤啦!”贼人张德寿又一刀奔姑娘剁去,紧跟着向外就纵,银凤一闪身形,贼人纵到外间屋。银凤喊叫:“姐姐们留神,贼人要出去!”张德寿此时紧行几步,够奔外屋门口,伸手一捋斑竹帘,向当院一抛,凤兰用跨虎篮一捋,捋住斑竹帘子,贼人抽空出了外间屋,抹头向西,凤兰由后面便剁。列位,贼人这口戥壳皮,头是圆的,没尖没背,今天可就占了便宜啦,鸡爪镰、跨虎篮捋不住他的兵刃。袁红玉也由后窗户绕到前院,四位姑娘围战恶贼张德寿。银凤喊道:“不好啦!有人快给前院送信,有贼人现在搅闹洞房,将新人伤啦,伤痕还是很重。”内中有大脚的婆子往前院便跑,跑到中院,大伙正在红棚里推杯换盏,热闹非常。婆子叫道:“老当家的,了不的啦!后面闹了贼啦。新姑娘受伤甚重,不知死活,四位姑娘与贼人动手呢。”众英雄一听,一阵哄堂大乱,各找自己的兵刃。萧银龙喊道:“众位!咱们自己可别乱,倘若咱们自己一乱,今天胜宅这个吵子可就大啦。众位老前辈尊长们,可不是我自逞其能,敢调遣老前辈,贾七叔、夏侯老伯父,赶紧一位奔宅院东,一位奔宅院西;欧阳叔父二位,一位在宅院前,一位在宅院后,闪出十丈廿丈去;余下的众镖头,各去东墙外、西墙外、前大门四外埋伏,将胜宅团团围住。”萧银龙分派完毕。大伙刚走了两拨,此时有按计划向外走的,还有没武学胆小破门而逃的。又听得胜宅西跨院呐喊声音,烟火交加。在胜爷办喜事前几天,天气非常之燥,晒的天棚杆子非常的干燥,火一着起来,烧的天棚杆子嘎叭嘎叭的乱响。胜三爷一看,不由的混身立抖。萧银龙叫道:“胜三伯父!你不用着急,这不是天火,你闻闻硫磺焰硝的气味太大啦。胜奎哥哥,快去带领人去救火。”胜奎摘去双插花,带领众人前去救火。胜奎方到西跨院,后宅喜棚也着起来了,比西跨院的火还大,火光冲天。

  神刀将李四爷也带领众人头去救火,俱都是会武术之人,一看天棚着啦,顺着杆子爬上去,将天棚用刀都剁啦,真是奋不顾身,拼命扑火。当下内宅四位姑娘围着贼人动手,银凤心中非常着急,为什么打发婆子送信去,七十多位,怎么一位也不到呢?银凤姑娘一看,前后院忽然烈火腾空,心中暗道:“无怪乎都没到后宅呢,怎么火光起来啦?”此时姑娘与贼人动着手,贼人此时闪展腾挪,上下翻飞,一见火光冲天,贼人倒助起胆量来了,动着手又登出一只镖来,照定凤兰打去,凤兰一闪身躯,躲开一个空子,贼人纵出圈子外,上房逃走。红玉要追,银凤说道:“别追,先看看新嫂子吧。”

  不言姑娘们与新人治伤,且说恶贼跑到前院,只见前院灯光俱灭,东院喜棚只着了两层席,众人救火救的得法。恶贼见东坡黑暗,遂直奔东群墙而去,胳膊一跨大墙,飘身下去,纵到墙外,脚尖一点地,将要站稳,东墙根下趴伏着的人,站起身形,打火折子一照喊道:“贼人!你哪里逃走!认得谈笑书生屠士远吗?”揠刀就剁。贼人并不答话,亮兵刃接架相还,二人战到十几个回合,屠大少爷刀法精奇,贼人虚点一刀,奔南便跑。迎面一人抖十三节亮银鞭,大声喊道:“淫贼哪里逃走!认得你家刘少爷吗?”张德寿不敢贪战,抹头又往北而跑。

  北面上一人喊叫:“唔呀,混账王八羔子,欧阳德在此!”贼人不敢递手,转身又向东跑,离树林子切近,就见有一人在树林前迎面而站,一手打火折叫道:“恶贼张德寿,你可认识赛北观音萧银龙!”语毕,熄灭了火折,取出判官双笔,与贼人交手。银龙喊道:“刘贤弟!屠大少爷!欧阳兄长!你们千万绕过树林,围住东北南三面。”贼人闻听,咬牙愤恨:“这个短命鬼真厉害,他画出圈来,非往胜宅那方面挤我不可,我偏进树林子。”二人动着手,贼人虚砍一刀,仍然奔树林子逃走,贼人进了树林子,萧银龙喊道:“众位仁兄贤弟!”咱们将他四面围住,千万别进树林子。他要打树林子里出来,咱们看见他,他就走不了。”银龙正在指挥众人之际,就听树林子里“嗳呀!当!”的一声,将刀抛于就地。要知张德寿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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