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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丢差使太爷心急燥 比衙役解开就里情

 

  诗曰:

  身居县令非等闲,即是民间父母官。

  一点忠心扶社稷,全凭烈胆报君前。

  污吏闻名心惊怕,恶霸听说胆战寒。

  如今断明奇巧案,留下芳名万古传。

  且说太爷升夜堂审问,指望要他的清供,谁知晓打房上蹿下一个贼来,手中拿定一宗物件,使一个细长冷布的口袋,把白灰泼成矿子灰细面,用细罗过成极细的灰面子,装在冷布口袋里,用时一抖,专能迷失人的二目。江樊瞧着他进来,就要拉刀,被他一抖口袋,二目难睁,还要护庇老爷,焉得能够。先把自己双睛一按,净等着眼泪把矿子灰冲出,这才能够睁开眼睛;再瞅,连老爷也是双袖遮着脸面,不能睁眼,也是眼泪冲出矿子灰,这才把袖子撤下。大家睁眼一看,当堂的差使,大概是被贼人盗去了。江樊暗暗的叫苦。太爷吩咐叫掌灯火拿贼。大众点了灯笼火把,江樊拉出利刃,一同的捉贼,叫人保护着太爷入书斋去。

  江樊带领大众,前前后后寻找一遍,并无踪迹。复又至书斋面见老爷。邓九如把大众叫将进去,问众人可曾看见贼的模样。大家一口同音说:“小的们被他的白灰迷失了二目,俱都未能看见。”内中有一个眼尖的说:“小的可不敢妄说,微须看出一点情形来。”江樊说:“你既然看出一点情形来,只管说来,大家参悟。”那人说:“这个贼不是秃子,定是个和尚。”太爷问:“怎么见得?”那人说:“小的在二堂的外头,贼一下房,我往后一闪,他先把那些人眼睛一迷,我正待要跑,他又一抖手,小的眼就迷了。看见他戴着软包巾,鬓间不见头发,想来不是秃子,就是个和尚。别人鬓边必要看出头发来,此人没有,小的就疑惑他不是个秃子,就是和尚。”江樊说:“不错,你这句话把我也提醒了,我也看着也有那么一点意思。”知县就赏了一天的限期,教他们拿贼——拿秃子、和尚。

  到第二天出去,连秃子带和尚,把那素常不法的就拿了不少。升堂审讯,俱都不是,把那些个人俱都放了。又赏了一天的限,让他们拿贼,仍然是无影无形。整整的就是数十天的光景,一点影色皆无。那些差人比较的实系也是太苦,索性不出去访拿去了。每天上堂一比。这天打完了那个班头,将往堂下一走,一蹶一颠的还没下堂哪,就有他们一个伙伴说:“老爷一点宽恩的地方没有,明天仍然还是得照样。”那个受比的班头就说:“九天庙的和尚,那是自然。”邓太爷又把他叫回去问他:“你方才走到堂口,说什么来着?”就把那个班头吓了胆裂魂飞,战战兢兢说:“小的没敢说些什么。”大爷说:“我不是责备于你。你把方才说的话,照样学说上来。”那名班头说:“乃是外面的一句匪言,不敢在老爷跟前回禀。”太爷说:“我让你说的,与你无干。”班头复又说:“这是外面一句歇后语,说了前头的一句,后半句人就知道了,故此谓之歇后语。小的说的是九天庙的和尚,他们就知道是自然。缘故是离咱们这石门县西门十里路,有个庙叫九天庙,里头的方丈叫自然和尚,很阔,是个外面结交官府,认的许多绅衿富户;穷苦难窄的,他也是一体相待,有求必应。故此高矮不等的人,皆都认识于他。就是前任的太爷,与他还有来往哪。”邓太爷听了这句话,沉吟半晌,叫他下去,从此也不往下比较班头了。吩咐掩门,一抖袍袖退堂。

  归后书斋内,小厮献上茶来。江樊总不离邓太爷的左右。邓九如又把江大哥叫来,说:“那个鬼所说的那四句,明显着情理,暗中还有点事情,我方才明白了。横着要念哪,就是‘自然害死’。方才那个班头说,九天庙和尚叫自然,此事难辨真假,咱换上便服去,到九天庙见了和尚,察言观色,就可以看出他的虚实。”江樊说:“老爷,使不得。老爷万金之躯,倘若被他人看出破绽,那还了得。不然,我一人前去,查看查看他的虚实,回来再作道理。”邓九如不听,一定要去,两个人前往。江樊也不敢往下拦阻,只可就换了便服,太爷扮作个文生秀士的模样。叫人开了后门。

  二人行路,出了城门,扑奔正西,逢人打听九天庙的道路。原来是必由之路。直到九天庙前,只见当中朱红庙门,两边两个角门,尽都关闭。让江樊到西边角门扣打,少刻有两个小和尚开了角门,往外一看,问道:“你们二位有什么事情,扣打庙门?”邓九如说:“我们是还愿来了。”小和尚说:“什么愿?”邓九如说:“我奉母命,前来还愿烧香。”那个小和尚问这小和尚说:“奉母命前来还愿,母亲许的是什么愿?”那个小和尚答言说:“哎哟!是的,老太太许的是吃雷斋,这方才上雷神庙还愿。”说毕,两个小和尚哈哈一笑。邓九如也觉着脸上发赤。本来这是九天应元普化天尊雷神庙,那有母亲许这个愿心的。也就憨着脸往里就走,叫和尚带路,佛殿烧香。见那个小和尚一壁里关门,一壁里往后就跑。太爷带着江樊到了佛殿,小和尚开了隔扇,把香划开。江樊给点着,太爷烧香。小和尚打磬。太爷跪倒身躯,暗暗祝告神佛,暗助一臂之力,办明此案,每逢朔望日,庙中拈香。烧香已毕,在殿中看了看神像,出了佛殿,直奔客堂。

  正走着,就听见西北上有妇女猜拳行令、猜三叫五的声音。邓九如就瞅了江樊一眼,江樊就暗暗会意。来到了客堂,小和尚献茶。江樊出去,意欲要奔正北。由北边来了一个小和尚,慌谎张张把江爷拦住,说:“你别往后去,我们这里比不得别的庙,有许多的官府中的官太太、小姐;倘若走错了院子,一时撞上人家,我们师傅也不答应我们,人家也不答应你。”江樊说:“走,我管什么官府太太不官府太太呢。他若怕见人,上他们家里充官太太去。庙宇是爷们游玩的所在,不应使妇女们在庙中。”一定要往后去。那个小和尚那肯让他往后去。

  两个正在口角互相分争之间,有一个胖大的和尚,有三十多岁,问道:“什么事情?”那个小和尚就把江樊要往后去的话说了一遍。那个僧人就说:“你怎么发横,你别是有点势力罢,你姓什么?”江樊说:“你管我姓什么!”那个僧人说:“拿着你这个堂堂的汉子,连名姓都不敢说出。”那个和尚说:“你就是不说,光景我也看出个八九,你必是在县衙里当差的。”江樊一听,就知道事要不好,无奈就先忍了这口气,此时要让他们识破机关,老爷有险,那还了得?自己说:“似乎你这出家人说话,可也就太强暴了,谁与你一般见识?我就是不往后去,也不大要紧。我还要看看我们朋友,大概也要走啦。”那个和尚一笑,说:“走?大概够走的了罢!”江樊一听,更觉着不得劲了,急忙得回来,奔了客堂,与邓九如使了一个眼色,邓九如就明白八九的光景。

  正要打算起身,就听外边如巨雷一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忽然间打外边进来了一个和尚,身量威武,高大魁巍,面如喷血,合掌当胸,说:“阿弥陀佛!原来县太爷到此,小僧未能远迎,望乞恕罪。”邓九如说:“师傅是错认人了,那里来的太爷?”和尚微微的一笑,说:“实不相瞒,那日晚间盗出我那个朋友来,就是小僧。我就知道太爷早晚必要前来寻找小僧,小僧久候多时了。”太爷将要折辨,僧人一阵狂笑,说:“我不去找你,你自来找我,分明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地府无门闯进来’。”吩咐一声:“左右绑了!”打外面来了许多小和尚,围裹上来,不容分说,过来就揪大爷。江樊一瞧地方窄狭,先就蹿在院内落丛中,把刀亮将出来。早有人给和尚拿了一条齐眉棍,就与江樊动起手来。要问胜负输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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