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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姐弟同谋激姐夫 耻贫贱而悔约 亲禽诡计逐亲 母乘患难以快心

 

  诗曰:

  儿女情方始,云泥路遂分。

  直须言势利,空自说殷懃。

  计必从贤舅,机尤昧小君。

  可怜袁氏子,少小历纷纭。

  话说尤氏家眷到京,一番叙会,自不必说。冯国士即忙备酒,与尤寡悔洗尘。当夜姐夫姊弟三人,坐在一处,说些家常话儿。尤寡悔因谈及临行之时,袁七襄叮咛求婚的许多说话。冯国士道:「前年有一番盟约,今老袁既得了个儿子,这段姻亲也是天缘,如今只不知老袁的意思,还是目下就来纳聘,还是过一年半载,可曾与老舅怎生商议?」尤寡悔道:「他便到家里受茶,也不曾说及这话。但是小弟尚有几句话儿,正要与姐夫斟酌,这不是小弟一己之私,倒深为姐夫体统所系。只不知姐夫与姐姐意中,可道我说的是也不是?」冯国士与尤氏齐说道:「自家至亲,难道有个不是的说话。」

  尤寡悔道:「前年姐夫与老袁指腹结盟,不过偶然说及,不曾议个妥当。我想衙门中人,自古迄今,兴废不常。万一日後有些破败,教甥女终身如何下落?此事亦不可不虑。况姐夫连登甲第,位到星曹,外台指日可冀。今若与衙役做个亲家往来,甚觉不成体面。古云『丝萝附乔木』,养女毕竟攀高,岂有公卿之女,倒嫁与磨滕皮、敲窟臀的人家做媳妇,可不笑杀了天下人。我劝姐夫还该拒绝了他,另攀个门当户对,方不玷辱冯门高雅。」冯国士道:「我岂不愿攀高,况衙役终屑下人,非出吾之本愿。只道前年有此一番情谊,亏他保护了许多,怎好便翻转脸皮,把前盟悔赖,做个不仁不义的勾当。」尤氏听罢,便从旁撺掇道:「当初虽然藉他廕庇,不过隐然消弭了衅端,原未尝实实用他的力,也不曾劳动了他。今你既中进士,身为郎司,自家威风使用不尽,那做衙役的人,还图他甚麽护持?快快摈断这葛藤,不要被旁人耻笑。」冯国士道:「你们既有志气,难道我反不顾体面不成。今後只存下这条念头,渐渐疏远他便了。」三人计较已定,绝不提起指腹为婚的话,只闹烘烘一团势利的局面了。

  话分两头,再说袁七襄自从送过尤寡悔上京,叮嘱求亲之事,眼巴巴望些好音,谁知过了几月,竟无片纸只字寄将回来,心里好生焦燥。欲待自到京中会他,只因宪务羁身,再也丢手不得。又过了些时,恰好是年吏缺考满,同事数人,一同咨部。衰七襄因一事两便,好不喜欢,就忙忙的收拾进京,还打帐有几年耽搁,家中事体,交与谢氏,吩咐他好生照管儿子。外边田产帐目,托个老成管家执掌,自己带了千金,同两个家人,雇了一乘驴轿,两头牲口,不上半月,赶到京中,寻个寓所住下。次日便想要去看看冯国士。谁知冯国士恰好差去督理皇城工务,不便去见他,都里又无考选日期,准准在京里坐了两个月。打听冯国士工务尚未得完,好生纳闷。偶然一日,在前门上游了一遍回来,天已薄暮,十来个朋友正在下处吃酒玩耍,忽见外面二三十位骁骑走入门来,把这些吏员一个个都用大链子锁着。袁七襄道:「我们是河南抚院咨部考职的吏员,并无犯法事情,怎的拿我?敢是错认了人?」骁骑道:「奉三法司坐名来拿,怎的错认!」一头说,一头便在身边取出单来与袁七襄看了,果然一名不差,众人方才慌了,忙问道:「只不知为什麽事体?」骁骑道:「不过旧案牵连,辩得明白,自然无事。」众人只得随着走去。到了法司衙门,逐名点过,便叫钉了扭,下在牢中,等各犯解齐会审。一声吆喝,带出衙来,昏天黑地擎入刑部狱中去了。正是:

  前程如漆尚迷津,谁道先为缧绁人?

  自是公门水火地,不关荣辱是清贫。

  看官,你道袁七襄等十余人,遭此黑陷,却是何故?原来是年正直京察,河南抚院有几件旧案事情,竟被京堂察怀。袁七襄等都是旧案内承行经手之役,故株连在案。同事四五十人,都已到河南去提了,独袁七襄等咨送在部,故另获监候,以待质审。袁七襄带来两个家人,见家主拿去监在狱里,慌了手脚,星夜奔回家中,报知谢氏,谢氏惊得冷汗淋身,哭倒在地。家中几房奴仆,见家主犯了钦案大事,眼见得无可靠托,又恐怕日後定有株连,不上两日都搬走了,谢氏也没法留他,只得听其自然。但想要管为丈夫的事体,思量又没头路,连忙将田地托人尽行贱卖,止得半价利手。因去央求亲族,托他上京打点,谁知人情浅薄,见是钦案,恐防连累,随你骨肉至亲,或推身子不健或说事务匆忙,尽皆坚辞不去。谢氏心里一发着急,想到:「袁氏宗祧,虽有这点骨血。尚未过岁,未知可能成立,今丈夫乃终身仰望之人,岂忍坐而不救。今冯家在京,现任做官,有此一脉姻亲,莫若我自到京中当面求他,定然肯有一臂之力,但是吾妇人家,路上不便。只有一个嫡亲侄儿,叫做衰吉,也曾做过经纪,路上倒也撇脱。除非央他同去,才是稳当。今吾家中奴仆,已是星散。只有一个奶子,一个丫头,也尽可伏侍。」算计停当,就叫奶子:「去请了袁大官人来,我有说话要与他商量。」奶子领命,竟到袁吉家来不题。正是:

  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话分两头,且表袁吉,近来正为做一桩生意折了本钱,正在家中纳闷,甚觉无聊。忽见婶氏差奶子到来呼唤,即时应诺,来见婶娘。谢氏就将前後真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了一遍。袁吉听了,一诺无辞。谢氏满心欢喜,连夜收拾些细软,带了田价银子,雇了驴轿牲口,与奶子丫头男女四人,并抱着小儿一同上路,不分昼夜,赶到京师,寻间房子住下,连夜叫袁吉,将十来两银子送与监门使用,通了一个信息。袁七襄已知妻子来京,定求冯家救援,心中略宽了几分,不在话下。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

  且说是夜,谢氏在灯下写了一封极委曲极恳切的情由,将丈夫何事牵连,如何拿禁,并自己亲赴都门,现在何处住下,写得详详细细,吩咐袁吉传到工部衙门,报知冯国士。是时,冯国士正在那里趱修皇城,忽见後门传进一个报帖,连忙接来看了,转吃一惊。原来冯国士督工事忙,昼夜不闲,绝不晓得袁七襄已在京中两月。突然见了报帖,方知袁七襄竟为钦案事情,监禁在狱。又知他妻子谢氏与幼子俱已到京,「如今通报了我,必然要来求我援救。我救了他不打紧,这段亲情,他一发认为实然,岂不是自己去揽他做个亲眷。」便连忙与尤寡悔并妻子商议,把这些缘故备细说了遍。妻子笑道:「他今为了此案,已是捕退之役,还去睬他则甚。况且钦案,不是个儿戏的。万一救他不得,一发牵连在里头,你这个前程,他家赔得起吗!亏你把个千金女儿扳得好人家。如今一个亲家乡公坐在牢里做罪囚,一个亲家母浪游钻刺,出乖露丑,还有个好女婿也挈带在此。你去认认亲吗?」把个冯国士说得顿口无言,半晌才说道:「我原不打帐救他,故特进来与你商量,怎生回他说话?」尤寡悔就在旁边接口道:「回他则甚,就是他重新充了抚院吏书,也须奈何不得我们。况且并这吏书,已是忒腔的了。如今只消到三法司去动个禀揭,说有钦犯妻孥,在此背谋出脱,卑司不敢容隐,特具禀明,那时姐夫又脱了干系,三法司据着禀由,自然拿来拷问,极不济也要驱逐出境了,岂不杜绝了这个葛藤,可不妙哉!」冯国士听了这段说话,不觉拍掌称快道:「此计妙极!竟在背地里使个暗箭,我又省得与他成仇作恶,岂不斩截,岂不千净。」尤氏听着,直笑得眼睛都没了缝。

  冯国士即忙走到书房,写下一通禀揭,差个的当衙役,投到法司衙里。果然响应,不隔一时,就有三四起公差奉大堂钩票,立逐谢氏一干人出境,敢有片刻迟延,立提犯妇并寓家重处。吓得谢氏魂不附体,只抱定了孩儿痛哭。丫头与奶子都抖在一堆,只有袁吉,从外厢走来,问是何故,早被公差劈嘴一拳,跌在地下,口中鲜血直流,只抖抖的不知为着些甚麽。公差骂道,「狗入的,瞎你娘的眼,这是什麽所在,敢到此打点事情。若走迟了一刻。拿到大理寺敲断你的腿筋。」谢氏含着一腔眼泪不忍就去,还要打帐磨延,早有几个地方并房主人都奔前来拖拖拽拽,袁吉慌了手脚,一时无措,只得连声应道:「我就去,我就去。」此时几乎连铺阵也打叠不完,直被这班人生生的搀了出门。房主随手儿关的铁桶也似,众人那里许你担阁,推的推,打的打,撵出了城。雇了十数头马驴,直要押送到隔县交界。

  可怜谢氏是个未出门的内眷,不管三七念一,也叫他上了驴子,筋斗也不知跌了许多。直押到该管处所,讨了收领,众公差方才回去。临去时把谢氏这几两卖田银子都逼勒了出来。亏得袁吉与谢氏两个,抵死哀求,却分去了十分之七,又有这许多牲口脚价,也一总向谢氏要还,谢氏没奈何,谅不能免,又秤出七八两银子,赏掌鞭的去了。真个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话说谢氏四五人,此时弄得进退两难,生死不得,思想丈夫坐在狱中,那知道这番光景,如此狼狈,如此挫辱,气苦难言,只放声大哭,奶子与丫头们也觉悲切,都流了好些眼泪,袁吉劝道:「事已如此,哭也无用,且寻了个下处住了一晚,明日或去或住,也须早早商量。」谢氏依了他,只得揩乾眼泪,袁吉先去寻了个(原书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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