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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金批 :吾友斫山先生,尝向吾夸京中口技,言:“是日宾客大会。于厅事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众宾既围揖坐定,少顷,但闻屏障中抚尺二下,满堂寂然,无敢哗者。遥遥闻深巷犬吠声,甚久,忽耳畔鸣金一声,便有妇人惊觉欠申,摇其夫,语猥亵事。夫吃语,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响。

  既而儿醒,大啼。夫令妇与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鸣之。夫起溺,妇亦抱儿起溺。床上又一大儿醒。狺狺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鸣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床声,夫叱大儿声,溺瓶中声,溺桶中声,一齐凑发,众妙毕备。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既而夫上床寝;妇人呼大儿溺毕,都上床寝,小儿亦渐欲睡。夫鼾声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之声。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狗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而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如故。

  盖久之久之,犹满堂寂然,宾客无敢先哗者也。“吾当时闻其言,意颇不信,笑谓先生:此自是卿粲花之论耳,世岂真有是技?维时先生亦笑谓吾:岂惟卿不得信,实惟吾犹至今不信耳!今日读火烧翠云楼一篇,而深叹先生未尝吾欺,世固真有是绝异非常之技也。

  调拨时,一人一令;及乎动手,却各各变换,不必尽不同,不必尽同。

  无他,世固无印板厮杀,不但无印板文字也。

  调拨作两半写,点逗亦作两半写,城里众人发作亦作两半写,城中大军策应亦作两半写,又是一样绝奇之格。

  写梁山泊调拨劫城一大篇后,却写梁中书调拨放灯一小篇;写梁中书两头奔走一大篇后,却写李固、贾氏两头奔走一小篇,使人读之,真欲绝倒。】


  话说吴用对宋江道:“令日幸喜得兄长无事,又得安太医在寨中看视贵疾,此是梁山泊万千之幸。比及兄长卧病之时,小生累累使人去大名探听消息,【金夹批: 补文中之所无,好笔。】梁中书昼夜忧惊,只恐俺军马临城。又使人直往大名城里城外井处遍贴无头告示,【袁夹批: 便入告示,语句明省,见笔舌之妙。】晓谕居民勿得疑虑: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大军到郡,自有对头:因此,梁中书越怀鬼胎。【金夹批: 又补一事。O并告示都补出来。】又闻蔡太师见说降了关胜,天子之前更不敢提:【袁夹批: 从来如此,可笑可叹。】只是主张招安,【袁夹批:埋根。】大家无事,因累累寄书与梁中书,教且留卢俊义 、石秀二人性命,好做手脚。”【金夹批:再补一事,其文愈足。】【芥眉批: 只五六行间,解得透,不犯驳,若说在前,便少味。始知作文意思语句一般,只看安顿处,便分优劣。】宋江见说,便要催趱军马下山去打大名。吴用道:“即令冬尽春初,早晚元宵节近。大名年例大张灯火。我欲趁此机会,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驱兵大进,里应外合,可以破之。”宋江道:“此计大妙!便请军师发落。”吴用道:“为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你众兄弟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只见阶下走过一人道:“小弟愿往。”众人看时,却是鼓上蚤时迁。时迁道:“小弟幼年间曾到大名,城内有楼,唤做翠云楼,楼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眼见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小弟潜地入城,到得元宵节夜,只盘去翠云楼上,放起火来为号,军师可自调遣人马入来。”吴用道:【芥眉批: 看他几处发兵,各有文格,奇错变幻,各各不同,真是史迁之笔。】“我心正待如此。你明日天晓,先下山去。只在元宵夜一更时候,楼上放起火来,【金夹批: 若依将令,放火当在一更;及后叙事,乃入二更有余,皆极情事之妙。】便是你的功劳。”时迁应允,得令去了。【金夹批: 第一日只拨一人。】【金眉批:调拨之前半截。】

  吴用次日【金夹批:次日。】却调解珍、解宝【金夹批: 次日第一调。】扮做猎户去大名城内官员府里献纳野味;正月十五日夜间,只见火起为号,便去留守司截住报事官兵。【金夹批: 若依将令,应截报事官兵;及后叙事,乃截中书回马,都妙。】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 两个三个去了。】再调杜迁、宋万,【金夹批:第二调。】扮做卖米客人,推辆车子,去中宿歇;元宵夜,只看号起时,却来先夺东门。【金夹批: 只一东门,凡用两队人内外双夺,妙绝妙绝,真可谓万全之策矣。O此一队内夺东门。】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 四个五个去了。】再调孔明 、孔亮【金夹批:第三调。】扮做仆者前去大名城内闹市里房檐下宿歇,只看楼前火起,便要往来接应。【金夹批: 定不哥少,妙妙。O依将令,本是仆者;后叙事,却扮乞丐,都妙。】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 六个七个去了。】再调李应、史进【金夹批:第四调。】扮做客人去大名东门外安歇,只看城中号火起时,先斩把门军士,夺下东门,好做出路。【金夹批: 此一队外夺东门。】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八个九个去了。】再调鲁智深、武松【金夹批: 第五调。】扮做行脚僧前去大名城外庵院挂搭,只看城中号火起时,便去南门外截住大军,【金夹批: 句。】冲击去路。【金夹批:便料定他去路,妙妙。】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 十个十一个去了。】再调邹渊、邹闰【金夹批:第六调。】扮做卖灯客人直往大名城中寻客店安歇,只看楼中火起,便去司狱司前策应。【金夹批: 第一紧着,妙妙。O司狱司是一篇大书正经题目,却怪其只拨一人;及读至叙事文中,始知孔明、孔亮、柴进乐和悉入狱来,方叹行文变化之妙也。若前幅如此调遣,后幅如此遵依,此所谓画样葫芦,何以谓之兵犹鬼神哉?】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 十二个十三个去了。】再调刘唐、杨雄【金夹批:第七调。】扮做公人直去大名州衙前宿歇,只看号火时,便去截住一应报事人员,令他首尾不能救应。【金夹批: 二解截司前兵,此截州前报兵,妙。】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十四个十五个去了。】再调公孙胜先生【金夹批: 第八调。】扮做云游道人,却教凌振扮做道童跟着,将带风火轰天等数百个,直去大名城内净处守待,只看号火起时施救。【金夹批: 定不可少。O有此一拨,又添无数声势。】两个得令去了。【金夹批:十六个十七个去了。】再调张顺跟随燕青【金夹批: 第九调。】从水门里入城,迳奔卢员外家单捉淫扫奸夫。【金夹批: 上调劫城大军已毕,此二队独为卢家调出。O此队在卢家后门。】再调王矮虎、孙新、张青、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金夹批: 第十调。】扮做三对村里夫妇内城看灯,【容眉批: 好女不看灯,如何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都去看灯?】寻至卢俊义家中放火。【金夹批: 此队来卢家门前。】再调柴进带回乐和,【金夹批:第十一调。】扮做军官,直去蔡节级家中,要保救二人性命。【金夹批: 此一队又独为蔡家调出。拉杂之中,其其详尽,妙绝妙绝。】【芥眉批: 此一段调道,有起有囗,有经有纬,有分有总,着着俱到,森然灿然。】——众头领俱各得令去了。【金夹批: 十八个、十九个、二十个、二十一个、二十二个、二十三个、二十四个、二十五个、二十六个、二十七个去了。一路逐队结,此二队总结,章法不板。O第二日拨二十六人。】【余评: 观此段公明调兵遣将,足有智略。】

  此是正月初头。不说梁山泊好汉依次各各下山进发。且说大名梁中书唤过李成,闻达,王太守等一干官员商议放灯一事。【金夹批: 商议,则非欲歇者矣。寇至而忧,寇退而乐,食肉之人,从来如此,可叹可笑。】【袁夹批: 商量便不是要歇的主意。】【袁眉批:寇至则惊,寇退则乐,从来肉食者如此,可叹。】梁中书道:“年例城中大张灯火,庆贺二宵,与民同乐,全似东京体例;【金夹批: 须知非学圣人也,学丈人也。】如今被梁山泊贼人两次侵境,只恐放灯因而惹祸。下官意欲往歇放灯,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闻达便道:“想此贼人潜地退去,没头告示乱贴,此是计穷,必无立意,相公何必多虑?若还今年不放灯时,这厮们细作探知,必然被他耻笑。【金夹批: 惜小耻成大辱,从来有此等计算。】【袁眉批:也说得近似,却是逢迎,可恨。】可以传下钧旨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中心添搭两座鳌山,依照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教府尹点视居民勿令缺少;【金夹批: 府尹第一节。】相公亲自行春,务要与民同乐。【金夹批:相公第二节。】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札,以防贼人奸计;【金夹批: 大刀第三节。】再着李都监亲引铁马军,绕城巡逻,勿令居民惊扰。”【金夹批: 天王第四节。O议劫城者,一队一队调遣出来;议放灯者,亦一队一队分拨开去。写得真是绝倒。】【容眉批: 是。】【余评:放灯之故,起祸之由,罪于此人。】梁中书见说大喜。众官商议已定,随即出榜晓谕居民。

  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头一个大郡;冲要去处却有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只听放灯。都来赶趁。【金夹批: 只此一句,便知二十七人已一齐入得城来,妙笔高笔。】【袁眉批: 将胜地胜事大提掇、大铺排一番,不独有光焰,正为诸扮色人入路张本。】在城坊隅巷陌该管厢官每日点视,只得装扮社火;豪富之家催促悬挂花灯。【金夹批: 第一段,催放灯火。O只得字、催促字,写尽放灯弊政,可笑。】远者三二百里买,近者也过百十里之外,便有客商,年年将灯到城货卖。【金夹批: 第二段,收买花灯。】家家门前扎起灯栅,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户内缚起山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四边都挂名人书画并奇异骨董玩器之物;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点灯。【金夹批: 第三段,扎缚灯棚。】大名府留守司州桥边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红黄大龙两条,每片麟甲上点灯一盏,口喷净水。去州桥河内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铜佛寺前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翠云楼前也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着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金夹批: 第四段,总叙三处螯山。】原来这座酒楼,名贯河北,号为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金夹批: 第五段,独详翠云楼一处。】城中各处宫观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设灯火,庆贺丰年。三瓦两舍,更不必说。【金夹批: 第六段,补叙城中无处无灯。】

  那梁山泊探细人,得了这个消息,报上山来。吴用得知大喜,去对宋江说知备细。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大名。安道全谏曰:“将军疮口未完,切不可轻动;稍若怒气相侵,实难痊可。”吴用道:“小生替哥哥走一遭。”随即与铁面孔目裴宣点拨八路军马:——第一队,【金夹批: 上文一番分拨,只谓大军已行,不意隔二纸有余,重复有此调遣,令人出自意外也。O分作二段,却二段各成大篇,奇绝之格。】【袁眉批: 又是一格。】大刀关胜引领宣赞,郝思文为前部,镇三山黄信在后策应,【金夹批: 前云黄信打死,此云黄信策应,更不言是假扮,真正高手妙笔。】都是马军。【金夹批: 又是一样调拨之法,真出奇无穷。O二十八个、二十九个、三十个、三十一个。】第二队,豹子头林冲引领五麟,邓飞为前部,小李广花荣在后策应,都是马军。【金夹批: 三十二个、三十三个、三十四个、三十五个。】第三队,双鞭呼延灼引领韩滔,彭圯为前部,病尉迟孙立在后策应,都是马军。【金夹批: 三十六个、三十七个、三十八个、三十九个。】第四队,霹雳火秦明引领欧鹏,燕青为前部,跳涧虎陈达在后策应,都是马军。【金夹批: 四十个、四十一个、四十二个、四十三个。O以上四队马军。】第五队 ,调步军师头领没遮拦穆弘将引杜兴、郑天寿。【金夹批: 又变一样调拨之法。O四十四个、四十五个、四十六个。】第六队,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将引李立、曹正。【金夹批: 四十七个、四十八个、四十九个。】第七队,步军头领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金夹批: 五十个、五十一个、五十二个。】第八队,步军头领混世魔王樊瑞,将引项充、李衮。【金夹批: 五十三个、五十四个、五十五个。O以上四队步军。】这八路马步军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时刻有误。正月十五日,二更为期,都要到大名城下。马军步军一齐进发。那八路人那依令下山。【金夹批: 第一日拨一人,第二日拨二十六人,第三日拨二十八人,前后共拨五十五人,而为章法忽散、忽整、忽联、忽断,殊不见其累坠也。】其余头领尽跟宋江保守山寨。【金夹批: 如此一番大战,而杨志、索超二人独不见调者,为梁中书受恩深处,不欲以负心教天下也,亦暗用云长义放曹公事。】

  且说时迁越墙入城,城中客店内却不着单身客人。【金夹批:斜插出地方紧急。】【袁夹批: 又浑浑入地方事体,妙。】他自由的街上闲走,到晚来东岳庙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三日,【金夹批: 十三日,看他偏能逐日写。】却在城内往来观看那搭缚灯棚,悬挂灯火。正看之间,只见解珍 、解宝挑着野味,在城中往来观看;【金夹批: 看他如此五十余人,前既调遣一番,后又正叙一番,中间又能点逗一番。O点逗出解珍、解宝。】【金眉批:点逗之前半截。】又撞见杜迁、宋万两个从瓦子里走将出来。【金夹批: 点逗出杜迁、宋万。O点逗四人作一节。】时迁当日先去翠云楼上打一个踅,只见孔明披着头发,身穿羊皮破衣,右手拄一条杖子,左手拿个碗,腌腌臜臜,在那里求乞,【金夹批: 点逗出孔明。】见了时迁,打抹他去背说话。时迁道:“哥哥,你这般一个汉子,红红白白皮面,不像叫化的。城中做公的多,倘或被他看破,须误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闪回避。”说不了,又见个丐者从墙边来;看时,却是孔亮。【金夹批: 点逗出孔亮。】时迁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来,亦不像忍饥受饿的人;这般模样,必然决撒!”【容眉批: 此等处都可删。】却才道罢,背后两个人,劈角儿揪住,喝道:“你们做得好事!”回头看时,却是杨雄、刘唐。【金夹批: 点逗出杨雄、刘唐。】时迁道:“你惊杀我也!”杨雄道:“都跟我来。”带去僻静处埋怨道:“你三个好分晓!却怎地在那里说话?倒是我两个看见;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却不误了大事?我两个都已见了,弟兄们不必再上街去。”【金夹批: 又从口中虚点余人。】【袁眉批:此一段事里事,情里情,照会生发,妙于演剧。】孔明道:“邹渊 、邹闰昨日街上卖灯,鲁智深,武松已在城外庵里。再不必多说,【金夹批: 又虚点出邹渊、邹闰、鲁智深、武松。】只顾临期各自行事。”【金夹批:点逗四人又作一节。】五个说了,都出到一个寺前。正撞见一个先生,从寺里出来。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入云公孙胜;背后凌振,扮作道童跟着。七个人都点头会意,各自去了。【金夹批: 点逗出公孙胜、凌振。O点逗二人又作一节。】

  看看相近上元。梁中书先令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寇。十四日,【金夹批:十四日。】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全副披挂,绕城巡视。次日正是月十五日。是日好生晴明,梁中书满心欢喜。【金夹批: 自十三、十四、写至十五;又自是日、是晚、初更,写至二更,妙极妙极。】未到黄昏,一轮明月却涌上来,照得六街三市,熔作金银一片。【金夹批: 灯光月光,只用六字写尽。】士女挨肩叠背。烟火花炮比前越添得盛了。【金夹批: 是放灯第三日语。】是晚,【金夹批:晚。】节级蔡福分付教兄弟蔡庆看守着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来。”方才进得家门,只见两个人闪将入来,前面那个军官打扮,后面仆者模样。灯火之下看时,【金夹批: 妙。】蔡福认得是小旋风柴进,后面的却不晓得是铁叫子乐和。【金夹批: 若干人,有从十三日点逗者,有从十五日点逗者,有十三十五两日都点逗者,笔法参差,墨气腾郁,总非恒手之所得有也。O将令在十五日,则十三十四日犹闲甚也;将令在十五日之二更,则十五日之黄昏犹闲甚也。因其闲甚,而取若干从点逗一番;又因其闲甚,而取若干人再点逗一番,则其笔力横绝,诚有大过人者故也。O点逗出柴、乐和。O不晓得是乐和,便已点出乐和矣,奇绝妙绝。】蔡节级便请入里面去,现成杯盘,【金夹批: 妙。】随即管待。柴进道:“不必赐酒。在下到此,有件紧事相央。卢员外,石秀全得足下相觑,称谢难尽。令晚小子欲就大牢里,赶此元宵热闹,看望一遭。望你相烦引进,休得推却。”蔡福是个公人,早猜了八分;【金夹批: 好。】欲待不依,诚恐打破城池,都不见了好处,又陷了老小一家性命;只得担着血海的干系,便取些旧衣裳,教他两个换了,也扮做公人,换了巾帻;【金夹批: 细。O却少不得。】带柴进,乐和迳奔牢中去了。

  初更左右,【金夹批:初更。】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儿村里夫妇,乔乔画画,装扮做乡村人,挨在人丛里,便入东门去了;【金夹批: 点逗出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金眉批:点逗之后半截。】公孙胜带同凌振,挑着荆蒌,去城隍庙里廊下坐地;【金夹批: 公孙胜、凌振再见。】这城隍庙只在州衙侧边。邹渊 、邹闰挑着灯在城中闲走;【金夹批:邹渊、邹闰再见。】杜迁、宋万各推一辆车子,迳到梁中书衙前,闪在人闹处;【金夹批: 杜迁、宋万再见。】原来梁中书衙只在东门里大街住。刘唐 、杨雄,各提着水火棍,身边都自有暗器,来州桥上两边坐定;【金夹批:刘唐、杨雄再见。】燕青领了张顺,自从水门里入城,静处埋伏:【金夹批: 点逗出燕青、张顺。】【余评:一城被其贼喊捉贼入,乃天命有否极之数。】都不在话下。

  不移时,楼上鼓打二更。【金夹批: 一更。O看他已写至二更矣,偏能徐徐而引,不作急腔促板,真乃笔力过人。】却说时迁挟着一个篮儿,——里面都是硫磺、焰硝,放火的药头,篮儿上插朵闹蛾儿——踅入翠云楼后;走上楼去,【金夹批: 时迁再见。O又写得如画。】只见阁子内,吹笙萧,动鼓板,掀云闹社,子弟们闹闹嚷嚷,都在楼上打哄赏灯。时迁上到楼上,只做卖闹娥的,各去阁子里去看。撞见解珍、解宝,拖着钢叉,叉上挂着兔儿,在阁子前踅。【金夹批: 已写至二更后,尚能以闲笔令解珍、解宝再见,真正笔力过人。】时迁便道:“更次到了。怎生不见外面动掸?”【金夹批: 偏作一顿。】解珍道:“我两个方才在楼前,见探马过去,多管兵马到了。【金夹批: 并不实写,只从口中渐渐传出,妙不可言。】你只顾去行事。”言犹未了,只见楼前都发起喊来,说道:“梁山泊军马到西门外了!”【金夹批: 此已算实写,然亦只是众人口中传出,妙不可言。】解珍分付时迁:“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应!”奔到留守司前,【金夹批: 忽接此句,便卸却时迁,转去众人也。不然者,将令老鼠入牛角,更无转动处矣。行文不可不知此法。】只见败残军马一齐奔入城来,说道:“闻大刀吃劫了寨也!【金夹批: 省却一段大文字。】梁山泊贼寇引军都到城下也!”【金夹批: 此一发是实写,角亦只就口中传来,妙不可言也。O看他纯用鹧笔,真是绝世奇文。】李成正在城上巡逻,听见说了,飞马来到留守司前,教点军兵,分付闭上城门,守护本州。

  却说王太守亲引随从百余人,长枷铁锁,在街镇压;【金夹批:画出行春太守,笔法闲婉。】听得报说这话,慌忙回留守司前。却说梁中书正在衙前醉了闲坐,【金夹批: 如画。醉了闲坐,是二更以后;梁中书寇警在郊,而醉了闲坐,是蔡太师女婿梁中书也。】初听报说,尚自不甚慌;【金夹批: 活画文官行径。】次后没半个更次,流星探马接连报来,吓得一言不吐,单叫:“备马!备马!”【金夹批: 活画文官行径。】说言未了,只见翠云楼上烈焰冲天,火光夺目,十分浩大。【金夹批: 此是时迁功劳。O时迁虚写。】【金眉批:城中发作之前半截。】梁中书见了,急上得马,却待要去看时,【金夹批: 第一段,要去看火。】只见两条大汉,推两辆车子,放在当路,便去取碗挂的灯来,【金夹批: 妙。】望车子点着,随即火起。【金夹批:此是杜迁、宋万功劳。】梁中书要出东门时,【金夹批: 第二段,要出东门。】【袁眉批:叙梁中书奔历四门处,宛转有致。】两条大汉口称:“李应 、史进在此!”手捻朴刀,大踏步杀来。把门官军吓得走了,手边的伤了十数个。【金夹批: 李应、史进自外而入。】杜迁 、宋万却好接着出来,【金夹批:杜迁、宋万自内而出。】四个合做一处,把住东门。【金夹批: 调时分,此时合,文字变动,妙绝妙绝。】梁中书见不是头势,带领随行伴当,飞奔南门。【金夹批: 第三段,要出南门。】南门传说道:【金夹批: 妙妙。从东门走南门,而必至南门方知有寇,其于情事岂有当乎?只须传说便复回马,不必定至南门,妙绝妙绝。O下文中梁中书实夺南门而去,此却先写传说有贼,中路回马,不惟使仓卒奔波如画,兼令行文跌顿有法也。】“一个胖大和尚。轮动铁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发喊杀入城来!”【金夹批: 鲁智深、武松虚写。】梁中书回马,再到留守司前,【金夹批:第四段,再回司前。】只见解珍、解宝,手捻钢叉,在那里东冲西撞;【金夹批: 本令截住报事人员,却反截住中书回府,文字变化得妙。】急待回州衙,不敢近前。【金夹批: 第五段,要至州衙。】王太守却好过来,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齐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于街前;虞侯押番,各逃残生去了。【金夹批: 本令截住报兵,却反打死太守,文字变化得妙。O若不变化,岂有凶板厮杀哉!】梁中书急急回马奔西门,【金夹批: 第六段,急奔西门。】只听得城隍庙里火炮齐响,轰天震地。【金夹批: 此是公孙胜、凌振功劳。O公孙胜、凌振亦虚写。】邹渊 、邹闰,手拿竹竿,只顾就檐下放起火来;【金夹批: 邹渊、邹闰,本令狱中策应,却先各处放火,文字段段变化,妙妙。】南瓦子前,王矮虎、一丈青杀将过来:孙新、顾大嫂身边掣出暗器,就那里协助;铜佛寺前,张青、孙二娘入去,爬上鳌山,放起火起。【金夹批: 以上写得拉杂之极,清出之极,迅疾之极,闲婉之极,绝世奇文,非眼所见。】【容眉批: 好灯好灯,请看,请!】此时大名城内百姓黎民,一个个鼠窜狼奔,一家家神号鬼哭,四下里十数处火光亘天,四方不辨。

  却说梁中书奔到西门。接着李成军兵,急到南门城上,【金夹批: 第七段,再到南门。O看他三写南门,第一闻人传说,半路退转;第二奔到楼上,不敢出去;直至后第三,方夺路拚命而走,极文章跌顿之妙也。】勒住马在鼓楼上看时,只见城下军马摆满,旗号写“大刀关胜”,火焰光中,抖擞精神,施逞骁勇;左有韩滔,右有彭圯,黄信在后催动人马,雁翅般横杀将来,已到门下。【金夹批: 以下数队写得如火如潮,如霆如龙。O马军。】【金眉批:城外策应之前半截。】梁中书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至北门城下,【金夹批: 第八段,躲至北门。】望见火光明亮,军马不知其数,却是豹子头林冲,跃马横枪,左有马麟,右有邓飞,花荣在后催动人马,飞奔将来。【金夹批: 马军。】再转东门,【金夹批:第九段,再转东门。】一连火把丛中,只见没遮拦穆弘,左有杜兴,右有郑天寿,三筹好汉当先,手捻朴刀,引领一千余人,杀入城来。【金夹批: 步军。】梁中书迳奔南门,舍命夺路而走。【金夹批:第十段,迳夺南门而去。】吊桥边火把齐明,只见黑旋风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浑身脱剥,手搭双斧,从城濠里飞杀过来;李立、曹正,一齐俱到。【金夹批: 步军。】李成当先,杀开条血路,奔出城来,护着梁中书便走。只见左手下杀声震响,火把丛中,军马无数,【袁眉批: 前后几路军将叙得错综,又俱在眼在见,妙。】却是双鞭呼延灼,拍动坐下马,舞动手中鞭,迳抢梁中书。【金夹批: 马军。】李成手举双刀,前来迎敌。那时李成无心恋战,拨马便走。左有韩滔,右有彭圯,两肋里撞来,孙立在后催动人马,并力杀来。正斗间,背后赶上小李广花荣,拈弓搭箭,射中李成副将,翻身落马。李成见了,飞马奔走。未及半箭之地,只见右手下锣鼓乱鸣,火光夺目,却是霹雳火秦明,跃马舞棍,引着燕顺 、欧鹏,背后陈达,又杀将来。李成浑身是血,且走且战,护着梁中书,冲路而去。【金夹批: 不曾写了,忽然一住,章节法奇绝。】

  话分两头。却说城中之事。【金夹批:忽然顺笔带出城,忽然逆笔挽入城。】宋万去杀梁中书一门良贱。【金夹批: 是一件事。】【金眉批:城中发作之后半截。】刘唐,杨雄去杀王太守一家老小。【金夹批: 是一件事。】孔明,孔亮已从司狱司后墙爬将入去。【金夹批:二人在牢后,写得明画之极。】邹渊 、邹闰却在司狱司前接住往来之人。【金夹批:二人在牢前,写得明画之极。】大牢里柴进,乐和看见号火起了,便对蔡福,蔡庆道:“你弟兄两个见也不见?更待几时?”【金夹批: 二人在牢中,写得明画之极。】【袁眉批:叙法何等清疏。】蔡庆在门边看时,邹渊,邹闰便撞开牢门,大叫道:“梁中泊好汉全伙在此!【余评: 梁山诸汉在此显威,加使人畏之矣。】好好送出卢员外,石秀哥哥来!”【金夹批: 写牢前二人入来,迅疾之极。】蔡庆慌忙报蔡福时,孔明、孔亮早从牢屋上跳将下来。【金夹批: 写牢后二人入来,迅疾之极。】不由他兄弟两个肯与不肯,柴进身边取出器械,便去开枷,放了卢俊义、石秀。【金夹批: 写牢中二人发作,迅疾之极。O牢前人入来时,牢后人已跳下;牢后人跳下时,牢中人已动手。写得七手八脚,迅疾骇人,而又能清(泚)如画也。】柴进说与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护老小!”一齐都出牢门来。邹渊、邹闰接着,合做一处。【金夹批: 二邹入来,牢里早已出来,只用接着二字,写尽一时骇疾。O以上是一件事。】蔡福,蔡庆跟随柴进,来家中保全老小。【金夹批: 是一件事。】卢俊义将引石秀 、孔明、孔亮、邹渊、邹闰,五个兄弟,迳奔家中来捉李固、贾氏。

  却说李固听得梁山泊好汉引军马入城,又见四下里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金夹批:绝倒。】【容眉批: 不消眼跳了。】便和贾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细软背了,便出门奔走。【金夹批: 先出前门,次出后门,文字处处翻跌。】只听得排门一带都倒,正不知多少人抢将入来。【金夹批: 此是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功劳。】李固和贾氏慌忙回身,便望里面开了后门,走过墙边,迳投河下来寻躲避处。【金夹批: 写梁中书两头奔走之后,忽写李固、贾氏两头奔走,读之叹其妙绝也。】只见岸下张顺大叫:“那婆娘走那里去!”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却待攒入舱里,又见一个人伸出手来,劈髯儿揪住,喝道:“李固!你认得我么?”【金夹批: 百忙中写来。毕竟是燕小乙哥,妙人趣事。】李固听得是燕青声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你有甚冤仇。你休得揪我上岸!”【金夹批: 你须与一个人有些冤仇耳。O燕青更不答话,可见骇疾之极。】【芥眉批: 是奸奴一样心肠者,就说此话。李固错认,不作求饶语,更肖其蠢恶。】岸上张顺早把婆娘挟在肋下,拖到船边。【金夹批: 张顺功劳。】燕青拿了李固,【金夹批:燕青功劳。】都望东门来了。【金夹批: 以上是一件事。】【余评:观李、贾二人身逃无路,此天不容,另(令)人观之可恶。】再说卢俊义奔到家中,不见李固和那婆娘,【金夹批: 明作一跌,妙妙。】【袁夹批:不便作快意事。】且叫众人把应有家私金银财宝都搬来装在车子上,往梁山泊给散。【金夹批: 亦是一件事。】

  却说柴进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资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残害。”【金夹批: 表二蔡。】【容眉批:蔡福造福不小,圣人圣人。】【芥眉批: 非谓有蔡福在,能如此,正显惟宋江不在,遂不如此。】柴进见说,便去寻军师吴用。比及寻着,吴用急传下号令去时,城中将及损伤一半。【金夹批: 此等处却令人想宋江。】【容夹批:可[恶]。】当时天色大明,吴用 、柴进在城内鸣金收军。众头领却接着卢俊义外并石秀都到留守司相见,备说牢中多亏蔡福、蔡庆弟兄两个看觑,已逃得残生。燕青、张青早把李固、贾氏解来。卢俊义见了,且教燕青监下,自行看管,听候发落,【金夹批: 好。】不在话下。

  再说李成保护梁中书出城逃难,正撞着闻达领着败残军马回来,合兵一处,【金夹批: 闻达头尾一见,妙笔高山笔,非人所能也。】【金眉批:城外策应之后半截。】投南便走。正走之间,前军发起喊来,却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项充,右有李衮,三筹步军好汉,舞动飞刀,飞枪,直杀将来:背后又是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各引一千步军,前来截住退路。【金夹批: 前文不曾写了,忽然一住,至此重接头绪,再作混战,章法奇绝。】【芥眉批: 一一应转作尾声,更有余兴。】正是:

  狱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床。

  毕竟梁中书一行人马怎地结煞,且听下回分解。

  【容评:李和尚曰:这回文字没身分,叙事处亦欠变化,且重复可厌,不济不济。 】

  【袁评:兵马屡次临城,城中迭见奸细,正宜坚壁清野,巡逻防御,何乃狃于年例,放灯丛奸,宋朝官府,直以城池百姓为儿戏。】

  【王望如曰:卢俊义、石秀,纳之缧绁,亦釜中鱼耳,梁太守岂真不作庖人者哉!蔡太师畏贼如虎,恐以杀生衅,故留此为招安地也。卢、石一日不死,则梁山谋夺之心不绝。大敌临门,危如累卵,犹复沿路张灯,庆赏佳节,翠云之火,实自予之以薪焉。

  又曰:大名城内所欲杀者,不过李固与贾氏;所欲夺者,不过石秀与俊义。梁中书、王太守且可置之不问,况阁城百姓,苟非蔡福兄弟从旁排解,则翠云火起,玉石俱焚;梁中书欲与民同乐,卒未得同乐而反同忧,君子是有池鱼之叹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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