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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折长安承露盘

 

  却说欲去东吴为使者,乃南阳安众人也,姓宗,名预,字德艳音焰,官任参军、右中郎将。后主大喜,预奏曰:“臣虽不才,愿往东吴为使。”蒋琬亦奏曰:“须得此人方可。”后主准奏,即命宗预往东吴为使去了。

  却说宗预星夜径到金陵,入见吴主孙权。礼毕,只见左右人皆着素衣。权作色而言曰:“吴、蜀以为一家,卿主何故西增白帝之守也?”预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权大喜而笑曰:“蜀人此等,真俊杰耳,不亚于邓芝。”乃唤宗预曰:“朕闻丞相新亡,日每流涕,宗族官僚尽皆挂孝。朕恐魏人乘丧取蜀,故增巴丘守兵万人,以为救援,别无他意也。”预顿首拜谢。权曰:“朕既许以同盟,安有背义之理?”预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赴陛下前报丧也。”权取金鈚箭一枝,折之为誓曰:“朕,吴国之君,若负前盟,绝灭子孙!”又命使赍香帛奠仪,入川致祭。

  宗预拜别吴主,径还成都,入见后主,礼毕奏曰:“吴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诸葛瑾合家挂孝。恐魏人乘虚而入,故设巴丘之守。两国通好,已后并无违誓。”后主大喜,重赏宗预,厚待吴使去讫。遂依孔明遗言,加蒋琬为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加费袆为尚书令,同理丞相事;加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姜维为辅汉将军、平襄侯,总督诸处人马,同吴懿出屯汉中,以防魏兵。其余将校,各有封赏。

  杨仪见不委用,口出怨言曰:“昔日丞相新亡之时,我若将全师投魏,不致如此受寂寞也!”近臣闻知,奏与后主。后主急召蒋琬等商议。费袆出班奏曰:“向者,杨仪于丞相前累谮魏延,因此逼反,人皆知之。”后主大怒,即将杨仪下狱勘问,招成,欲斩之。蒋琬奏曰:“仪虽有罪,但日前随丞相曾立功劳,未可斩之,当废为庶民。”后主从之,遂贬杨仪赴汉中嘉郡为民。仪羞惭至甚,自刎而死。自此两川太平。姜维屯积粮草以为二十年之计,乃蜀汉建兴十三年。

  却说魏主曹叡,时青龙三年,蜀、吴二国皆不兴兵,封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军马,安镇诸边。懿拜谢回洛阳去讫。魏主在许昌,大兴土木,建盖宫殿,三年已完;又来洛阳盖造朝阳殿、太极殿,又筑总章观,俱高十丈;又立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命博士马钧监造,不拘财力,但要极其华丽,皆以金玉妆饰,雕梁画栋,碧瓦金砖,重重锦绣,件件鲜明,光辉耀日。选天下巧匠三万余人,民夫三十余万,不分昼夜而造。遇有不便者,公卿大夫负土搬砖起造。人民号泣,怨声不绝。司徒董寻上表谏曰:

  伏自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作无益之物耳。其朝阳殿、太极殿、总章观、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宇。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今陛下使以穿方举土,面目垢黑,衣冠了鸟,沾体涂足,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将奏沐浴,以待命终。

  魏主览毕,大怒曰:“司徒董寻不怕死也!”左右奏曰:“于法当斩之。”曹叡曰:“朕见此人素有忠义,今且废为庶人。再有妄言者,枭首示众!”

  遂将董寻贬为民,乃召马钧问曰:“朕所建高台峻阁,欲与神仙往来,以求长生不老之方。”钧奏曰:“陛下曾闻汉武帝所建柏梁台乎?”叡曰:“朕未知其详,卿试言之。”钧曰:“汉朝二十四代,惟武帝享国最久,眉寿极高,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于长安宫中建一台,名曰‘柏梁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三更时分北斗所降沆音亢音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用美玉为屑,调和服之,自然反老还童,而无百病矣。”

  叡大喜,即命马钧引一万人星夜径到长安,令人夫搭起木架,周围上柏梁台去。先拆铜人,不移时间,用五千人连绳引索,旋环而上。马钧下令,教人先拆了铜人金盘。多人并力拆下铜人来,只见铜人潸然泪下。众皆大惊。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飞砂走石,急若骤雨,一声响亮,就如天崩地裂,闻于四远。其台高二十丈,铜柱圆十围,即时倾折,压死千余人。钧尽皆将尸焚之,独取铜人并金盘回洛阳,入见魏主,献上铜仙人、承露盘,细奏其事。魏主问曰:“铜柱安在?”钧奏曰:“约重百万斤,不能易至。”叡令人打碎铜柱,运来洛阳,又铸两个铜人,号为“翁仲”,列于司马门外;又铸铜龙凤两个:龙高四丈,凤高三丈余,立在殿前。又于上林苑中,栽种奇花异木,蓄养俊禽灵兽。又选美女千余人为宫娥。少傅杨阜上表谏曰:

  臣闻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圣帝明王,未有宫室之高丽,以雕弊百姓之财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高高在上,实监后德。慎守天位,以承祖考,巍巍大业,犹恐失之。不夙夜敬止,允恭恤民,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侈是饬,必有颠覆危亡之祸。《易》曰:“丰其屋,蔀音剖其家,窥其户,阗其无人。”王者以天下为家,言丰屋之祸,至于家无人也。方今二虏合从,谋危宗庙,十万之军,东西奔赴边境,无一日之娱;农夫废业,民有饥色。陛下不以为忧,而营作宫室,无有已时。使国亡而臣可以独存,又不言也;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孝经》云:“天子有争臣十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将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瑾具表以闻。

  魏主曹叡看讫大怒,扯碎表章,叱武士推出内门之外,欲上辇幸上林苑。

  忽一人披头散发,身挂纸钱,跪于辇前。叡视之,乃太子舍人,沛国人,姓张,名茂,字彦林。茂手擎表章而谏。叡下辇,复坐于殿上,开表视之。其表曰:

  臣闻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妻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忘。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且军旅在外数万人,一日之费非但千金,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掖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好神仙,信方士,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汉末衰乱以来,四十五载,马不舍鞍,人不释甲,每一交战,血流遍野,疮痍号哭之声,于今未已。犹有强寇在边,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仇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愿陛下沛然下诏,为万机之父母,恤妻子之饥寒,问民之疾而除其所恶,实仓廪,缮甲兵,恪恭以临天下。诚如是,则吴贼面缚,蜀虏舆榇,不待诛以自伏,太平之路可计日而待也。陛下何劳神思于海表,军旅高枕,战士备员?今群公皆缄口结舌,臣不敢不上瞽言,以尽人臣之职也。臣年五十,常恐至死无以报国,是以投躯殁身,冒昧圣听,伏惟陛下开天地之明,察肝胆之谏。沐浴候诛,谨表以闻。

  却说魏主曹叡览毕表文,勃然大怒曰:“张茂只是一中书令,敢出狂言来讥朕耶?”叱武士推出斩之。茂厉声大骂曰:“无道昏君!早晚必为虏矣!”言讫斩之。须臾,献首于殿下。叡令遍示多官已毕,乃召马钧催造高台铜仙人,承露盘;又于丹墀内铸一大油鼎,日日以火熬油,但有谏者烹之。因此文武官僚并无一人敢言,皆至司马懿府中细言其事。懿曰:“魏室已尽矣!切莫谏耶!”多官因此各散。

  却说魏主曹睿将青龙五年改为景初元年,有皇后毛氏,乃河内人也;先年叡为平原王时,出入同辇,及即帝位,宠为后妃;太和元年,立为皇后;后叡因宠郭夫人,将毛后目不正视。郭夫人极有颜色,聪慧,叡甚敬之,日每取乐,月余不出宫闼。是岁春三月,上林苑中百花争放,叡同郭夫人到御花园中赏玩,于花萼楼上饮酒。郭夫人问曰:“何不请毛皇后同乐?”叡曰;“若彼在,朕涓滴之水不能下咽喉也。”遂令宫娥四壁把守,不令毛后知道。

  却说毛皇后见叡一月余日不入正宫,是日引十余个宫人,闲来翠花楼上消遣,只听的乐声嘹亮,乃问曰:“何处动乐?”一宫官启曰:“乃圣上与郭夫人于御花园中赏花饮酒。”毛皇后闻之,心中烦恼不已,遂回宫安歇。次日,毛皇后引宫官乘小车出宫游戏,正迎见魏主于曲廊之间,乃笑曰:“陛下昨日赏玩北园,其乐不浅也!”叡大怒,叱宫官即将毛皇后绞死,遂捉昨日侍奉之人到一齐杀之,乃立郭夫人为皇后。

  却说郭皇后一日与叡饮酒,乃问杀宫娥之故。叡曰:“朕令左右不许教毛氏知之,毛氏知之,必因此辈泄漏,朕故尽皆杀矣。”时景初二年春正月,有长安飞报紧急军情,乃幽州刺史毋丘俭上表,报称辽东公孙渊举众造反,自称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建造宫殿,设立官职,见今兴兵入寇,摇动北方。叡闻知大惊,即聚文武官僚商议起兵,退公孙渊之策。未知何人敢领此重任破敌?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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