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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侠类
万履安为同年调药饵
鄞县万泰,字履安,明孝廉。明亡後,尝一客岭外。舟还,有毛汧者与之同年,道病疫且死,舟人俱欲弃之,万不可,躬为调药饵,时起卧,汧得生。而万泰遂病不起,卒年六十。
汪文卿赡胡士骅妻子
婺源汪光翰,字文卿,明崇祯末客川南道景陵胡恒幕,入本朝不仕。当恒驻邛州时,张献忠陷成都,分兵徇邛,恒命光翰出调兵。未至,城陷,恒与子士骅战死,阖门遇害,惟士骅妻朱氏挈其幼子峨生匿民间得脱。贼武大定闻朱有殊色,劫致之,朱乃剺面毁容以自免。光翰间关夷倮中,得朱氏母子所在,事之甚谨。值岁大饥,斗米十金,光翰百计保护,或以经书教授为塾师,或操奇赢坐市肆中,得钱以供朱氏母子饘粥,二十余年不倦。朱教子严,峨生亦读书,知自奋。蜀平,峡路通,光翰乃躬送其归景陵。
唐自仁护主
唐自仁者,唐氏之仆也。颀伟精悍,有胆识。役於唐者三世,能护主於难,养主於生,仆也而有行,义士矣。顺治初,寇氛未靖,居民相率逃窜,仁之主家七口匿山谷,独留仁於家,日贮饭蔬盌匕之属於筐,齎以饷之。一日遇贼山椒,贼遽刃之,仁仆佯死,贼远乃起。
初,仁之衣制高领,密缝布七层,防不虞。及是,刃痕五层而止,利在迎刃而速仆,入故未竟,不者,殆已。越数日,贼坌涌至,掠家中物,仁睨贼某独攫百金。贼共雄视仁,招为党,阳诺之。随至贼所止地,先觑得某贼匿金处,乘间纳诸怀,某惧众攻其私,忍弗敢张。明日,绐贼,赌骑射,众方整辔具韔,仁跃马着鞭而逸,竟得脱。急迹主眷属,得伯仲二稚,问主何在,曰:「饿已三日,父觅食未回,母先被掳。」仁携稚安置,乃出,遇主山峡中,导与稚一处。又出访主母,闻以殉节投水死,族有葬之者。号痛而反,乃栖主於幽僻之地,资前金,力作以济之。
戚三为盛三赎妇
大兵下江阴,杀其民之以城抗者,而俘其妇。戚三铍项,仆城下,得不死。独念妇王氏被俘,默祷於神,夜梦神授以字,曰:「为汝赎妇者,戚三也。」寤而叹曰:「我即戚三耳,尚谁赎妇哉?」明,遇人於荡间,则寻妇者盛三也。戚忆梦中所见戚字,中模糊,有似於盛,遂同行。至江宁,揭访帖於亭。或有告戚以妇所者,索酬金,戚曰:「吾实不持金,向所揭,诳耳。」曰:「然则赎亦无金耶?」曰:「无之。」曰:「然则虽告以所在而安庸也,速去之。」戚挽之泣。其人视其揭,沈思有顷,曰:「若苟善书,客有雇书手书《楞严》百部於报恩塔者,可得值也。」戚受雇而半贷於人,得十金,赎之绿旗郝将军部下。将军妇受金,阳不解,鞭逐之,且不肯还金。时盛同往,泣曰:「此金非他,江阴戚三佣书以赎妇者也。城陷家破,所不惮濒死以丐此金者,为妇在耳。妇未还而金又失,岂谓城陷时不能死耶?吾,盛三也,今偕戚三来,终不令戚三独死此矣。」号而譁。闻於将军,义之,许还妇。及还,则盛三妇也。
先是,盛妇被俘,来密书,曰:「江阴盛三妇在郝将军旗。」而盛字中蚀,有似於戚,故是时告者竟误盛为戚,而指以所也。盛曰:「奈何以戚三金而为盛三赎妇耶?愿夫妇鬻於旗,还戚值,而佐戚觅妇。」郝曰:「勿庸。」红旗张将军方需役,荐之张,得值二十金,尽予戚,而盛留旗下供役。晚除马通,闻旁室妇与人语,操里音,盛乃操里音歌曰:「二十一,是七三,托我寻汝来江南。」少顷,妇亦操里音微吟曰:「一十一,是王氏,愿为七三告七四。」盛闻之,大喜,曰:「是矣。」急呼戚蹑至,妇已去。次日,盛偕戚语郝,郝为探之,得实,遂同诣张,请赎之。张执不可,且曰:「是妇有色,值昂,金固不足。且已留此妇,何赎焉?」二人者固争,郝亦力为之言。久之,盛乃挥己妇出,诀曰:「吾与戚三同来,矢不独还。今戚三以佣书金赎汝,书尚未尽偿,而吾与汝空鬻身,无以报戚,何用独赎为?汝仍还郝,吾与戚同去,赴江水死耳。」以妇交郝,返张值,既拜郝及张,相将牵臂出,且号且行,而戚妇与盛妇俱号。时张之部曲有愿出金代赎者,有迸涕者,至是,张心动,谓郝曰:「止,吾安惜以一妇全两家也。虽然,妇值不止是,而减值以赎,则无以示来者。且此值,盛值也。盛为戚鬻身,吾何能独遣妻而反留盛?」因并遣盛、戚,而以二十金分之,为归里资,於是各懽呼谢去。过佣书所,二人夫妇皆善书,请各书以偿,主者感之,不听,乃合书一部,以贮之报恩塔。
刘显之返韩生白柩
刘必显,字显之,鲁人。文笔矫异,慷慨好义。韩生白延之於家,教其子仲美。久之,生白为许州同知,明崇祯壬午,城陷,死之。仲美縗絰往迎柩,时寇贼充斥,豫州路鲜行人,戚友惴惴无从者。显之适来视仲美,知将南行,因问曰:「千里畏途,道茀不可行也,仗剑从子者几何人?」仲美曰:「未敢以烦亲知也。」显之毅然请从,不返舍,即襆被行矣。
行次东明,晤旧邑令辛某,以别墅止之,显之不可。次长垣,溃兵满野,城中戒严,闭城中者十日。出而次开州,辗转至滑县,越衞辉,抵新乡,仲美病,不能前,计无复之。显之将只身渡河而南,仲美难之,显之决请前。会有鄢陵人单骑北来者,显之跨一马从之南下,仲美乃作书贻河南故知及当路,令往取进止,以七日为期。
後二十余日音问杳然,仲美忧甚,日扶病号於河干。忽见鹑衣黧面徒步来者,依稀似显之,仲美疾趋而前,泣问曰:「先生,人耶,鬼耶?」显之曰:「幸甚,无恙。汝父柩在後,旧仆王代兴扶之,旦夕至矣。」仲美乃拜,伏地哭,执手问状。显之曰:「别汝後,即至新郑,贼骑蔽野,见予大惊,鸣钲发礮。予夜宿林薄间,日叩邨人,语以故,隔垣度食,得以无甚馁。越荥阳、长葛,久之,达许州。城破後,居民四散,屡问无知者。遇一人,自言为田忠,尊先公旧役也,道殉难事甚详,并指藏衣冠地以相示,且曰:『一二残民,感先公遗惠,已伐北坛柏为椑焉。』乃导予往。旧仆惟代兴在,侍香火,受邑人吊唁。邑人致牟麦,给朝夕,困甚矣,因治装将还。时府之委员挽留,且将申上台请赙,有旧例。予却之,即售马,得百五十金,僦二舆夫,倍之为行计,而代兴有前讨贼时俘妇为室,不欲北。予与田忠曲喻之以大义,且曰:『北归便。』乃各就道。夜宿黄河,突有南陈叛兵至,尽劫行装,杀舆夫二人,予裸身越墙伏河畔,仅免。体无寸缕,邨媪投一帕,蔽下体,乃号於市曰:『我山东庠生来迎许州死难同知韩公灵柩者也。以亲知之谊,故冒险前来,今被劫,不能前矣。其子某俟於河干,若辈有能扶榇过河者,当重酬。』时河南被兵久,里人各分砦自衞,有张、王两人,皆砦主也,感予言而前,曰:『公好义,天下岂无义士乎?』乃遣四人拥护而前,三日,北渡河矣。予急返先公柩,前函实未投也。」仲美抢地哭,不能起。少旋,柩果至,乃泝衞河以归。
白羽皇蠲金
广昌白羽皇文学朝宁,顺治初之隐君子也。家固贫,而好施予,岁以教授所得金供甘旨,资衣食,有所余辄以周人之急。一日,行於道,闻妇人哭甚哀,讯之,则云夫为贼诬,狱急,将鬻女。恻然,出袖中金与之,问姓名,不答竟去。及羽皇卒,忽有一人携妻女至柩前哭,伏地叩头,至流血,曰:「我邱安宇也,受公厚恩,不能报,奈何死乎?」家人询之,安宇备述其故,家人始知羽皇有蠲金事。
田馨野纳乡人
兖州田馨野,名生兰,以明末盗贼蠭起,自兖南徙,展转於淮阴、秦邮、广陵之间,继迁江宁。而鼎革,王师南下,羣不逞之徒乘乱构衅,日寻戈矛以修私怨,豪帅马某所隶士卒素不驯,争欲得而甘心焉。田有乡人某,亦隶马戏下。一夕,携眷属数十口诣田乞避害,田纳之。或持械大呼於门曰:「速出之,可免祸,否则汝家毁矣。」田曰:「彼虽非张俭,我独不能为孔融耶?」不听。诸亡赖亦稍稍散去。比事定,绝口不复言。
王某妻代人徙边
王某,佚其名,如皋隶也。任侠好义。本朝定鼎,同邑布衣许德溥不肯薙发,刺臂誓死,有司以抗令弃之市,妻当徙。王知之,高德溥之义,欲脱其妻而无术,乃终夜欷歔不成寐。其妻怪之,问曰:「君何为彷徨如此耶?」王不答。妻又曰:「君何为彷徨如此耶?」曰:「非尔妇人所知也。」妻曰:「子毋以我为妇人也而忽之。子第语我,我能为子筹之。」王语之故。妻曰:「子高德溥之义而欲脱其妻,此豪杰之举也。诚得一人代之可矣。」王曰:「然,顾安得其人?」妻曰:「吾愿代以行。」王曰:「然乎,戏耶?」妻曰:「诚然,何戏之有!」王乃伏地顿首谢。旋以告德溥妻,使匿母家,而王夫妇即就道,每经郡县驿舍就验时,俨然官役解罪妇也。历数千里,抵徙所,风霜艰苦,甘之不厌。於是皋人感之,为敛金赎之归,由是夫妇得终老於家。
胡义勤待主人
顺治乙酉,杜濬侍父母居金陵,僮奴十余辈,多挈妻子叛去,走部落营伍,窜入兵籍。不数日,飞骑至,立马主人门,举鞭指画,放言无忌,以示得意,甚者且拔刀斫庭柱,叫呼索酒食,不得,则恣意大骂。老仆胡义勤见之,独切齿痛恨。别一奴亦已隶尺籍,私来说义勤去,义勤谢之曰:「人各有命,尔本当得意,一旦遭时,自奋发。吾命薄,与主人同,愿共守饥寒而已。」此奴亦颇惭其言,自是不复来骂主人矣。
义勤,濬兄方朔之乳媪之子也。方朔自金陵携眷归黄冈时,义勤适以他事阻江外。方朔之殁,义勤逾年而知之,则大恸,即日惶遽,自千里外奔故乡,哭方朔。跳掷号吼,呕血数升,遂得喘病,因寄食於方朔之壻曹氏家而养疴焉。居一年,病稍间,曹稍役使之,义勤慨然叹曰:「吾闻忠良之臣不事二姓。仆,犹臣也。今曹氏虽为先主翁之壻,然其姓则曹,亦二姓矣,吾奈何遂事之?五十老奴而仰面於又一姓,良足羞也。且吾未尝受先主翁命,事之,尤无名。」於是复来金陵依濬,则老病可怜,耳聋益甚。濬既素义其为人,且重念方朔,待之甚优,命视管钥而已。濬,字于皇,黄冈人。
张三爱不去其主
张三爱,歙人。年四十不娶,受役於人。其主贫,或告曰:「去之可乎?」张曰:「否,三爱之主在,不并受他人恩也。」主老而逋赋,县令索租急,当予杖,三爱屡代主受笞,至百数不少怼。三爱为人修长,且健筋力。多种蔬售之市,悉以其赀归,购衣肉以奉主,且曰:「主老,不忍使其一日缺衣肉也。」
胡端友救幼主
胡端友,宁乡人,刘光初之仆也。顺治丙戌,光初妻胡氏遇贼於花桥,自知不免,以幼子付端友。端友负而逃,遇贼力奔始得脱,至家释负,倒地晕绝,逾时始苏。
蒋尔直负主骨归
蒋尔直,湘阴人,蒋之棻仆也。之棻客死於粤,囊余三百金,尔直倡言携资负主骨归。同伴三人私议杀尔直而分其金,尔直知之,挈资先遁,俟三人散去复返,负骨数千里,冒锋镝归。及没,之棻子为之服齐衰三日。
张瑛纳赵氏穉子
顺治己丑姜镶之乱,汾阳东官村有赵某者被劫,男妇均被杀,仅余一穉子奔至张瑛所,纳之。匪往索,瑛曰:「是不可。必欲得者,吾两村且鬬,视强弱。」及乱平,瑛助穉子白诸官,治罪者十余人。瑛,字玉采,汾阳人。
杨硕父收瞿式耜张同敞尸
顺治庚寅十一月,定南壮武王孔有德之军抵灵川,入严关,起兵之明遗民张同敞乃乘夜独泅漓江入桂林,见明桂王之广西巡抚瞿式耜,相对泣,誓以死。王既下会城,执瞿、张令降,不从,幽之月余而後杀诸市。瞿被执,时家属匿杨蓺所。蓺,字硕父,瞿之幕客也。事发,并执蓺,蓺不屈,王义而释之。瞿死,蓺服衰絰,悬楮钱满衣,行窣窣有声,号哭营市间,见缨弁袴鞾短後衣者辄叩头,请言於王收殓主人。王闻之,曰:「瞿某有客义若此乎?」并同敞尸许之,遂得葬。
性因上书言收瞿张尸事
当瞿式耜、张同敞未收殓时,有僧性因者,即永明王时之给事中金堡也,谪戍不赴,披剃於桂林之茅坪庵,亦上书定南壮武王,言收殓瞿、张事。其略曰:「古之成大业者必表扬忠节,杀其身而爱敬之,若唐高祖之於尧君素,周世宗之於刘仁赡,元世祖之祭文天祥,明太祖之祠福寿是也。衰国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於天以分任乾坤之事,天下无功臣,则世道不平,天下无忠臣,则人心不正。事虽殊轨,道实同源。王既杀两人,则忠臣之忠见,功臣之功亦见矣,抑又王见德之时也。夫杀两人於生,王所以为功於本朝也,礼两人於死,王所以为德於天下万世也。请具衣冠为两人殓,并择付亲知归葬故里,则王播仁义之誉无穷矣。」侍者诣府将投书,遇蓺,知已得请,遂不上。
文周匿故主妻孥
顺治辛卯,大兵破舟山,董幼安志宁妻孥在急捕中。其仆文周者匿之,挺身赴官,锻链几死而卒不一言,乃获免。洎後,悼其主之祀绝也,独以缟衣蔬食终其身。
张某养夏士友母
江夏夏士友孝母,以孝子名於时。某岁以疾卒,母痛其亡而自悲七十之年将挤於沟壑也,日夕哭之哀。有张某者,晋人也,僦居江夏,与之邻。闻而询於人,人告之故。曰:「嘻,世固有孝子其人哉?世固有孝子其人而母不得终养者哉?我养若母,且我得与孝子为兄弟行也。幸甚!」亟趋诣其家,匍匐母前,愿为义子。月供薪米,奉以终身。
吴自充焚券
吴幼符,名自充,歙人。性慷慨。尝假人以金,年三十三而病卒,取其券焚之。谓其妻子曰:「吾之余财足给饘粥,无求多入,当其来贷时,吾已心赠之矣。」
徐曰彦殓估客
徐长猷,字曰彦,广济人。十岁时,侍父於临洮官舍。比长,好客游。某岁返棹时,有江西估客附舟,病且死,舟子利其货,夜取尸沈之水。僮仆闻之以告,曰彦乃召舟子怒诘之,舟子色恐。语之曰:「汝出其尸,当以厚直与汝,余物悉籍记以待其子。」言已,买棺殓之。舟抵估客之乡县,访其子,命迎柩以归。
施孟达焚田产簿册
施于德,字孟达,嘉定人。家素封,及孟达服贾益富厚。而性仁恕,佃户有负租者,夷然不较,曰:「彼贫耳,非本意也。」宁忍负己,不忍直於有司。尝出手书一帙,焚之,皆记载田产积逋之簿册也,计九千有奇。越数年又出一帙焚之,倍於前。
刘国友济段某
西华段某携眷归,避乱阻於道,闻刘国友义,往归之。即授以居,粮糗布帛之需悉为赡给,道可通,百计谋所以济之。段卒得还里,其家亦免於难。
徐华国救人
吴江徐华国屏居东郊,其地多荒冢,有鬼,数迷人,或至死,向暮,人不敢过其处。一日,华国夜归,闻桑中空舍有若魇呼声,疾趋视之,则见一人转侧於地,土塞其鼻,将死矣。乃负以返,救之,得活。
许季觉活饥民
顺治时,海宁频岁饥馑,流离载道,邑人许季觉慨然忧之,致书当路,议甚剀切,当路韪其言。邑故多巨族,籍记其姓名,下注某出粟若干,榜於通衢,以片纸责取,巨族素信之,无有难者,凡得粟数万石。又籍记饥民村里年貌并户口多寡,按日至城隍庙,按籍以次而给,人人得所欲以去。饥民於季觉过时,必扶老携幼,罗列道旁,手执长香,跪而言曰:「许公活我。」
朱湛侯诸雅六救黄晦木
明末画江之役,黄晦木步迎明监国於绍之蒿坝,兄弟毁家,率子弟僮仆荷戈,妇女皆执爨以饷,世所谓世忠营者是也。其兄梨洲西下海宁,晦木乃留龛山治辎重。事败,狂走入四明山,为冯侍郎京第参军事,奔走诸寨间。顺治庚寅,山寨军歼,被缚,侍郎之嫂,晦木妻母也,匿其家。事发,当论死,梨洲还至鄞,谋以计活之。冯尚书子道济,故人也,慨然任其责。临行,日晡矣,道济潜载死囚随之。亡何,火忽灭,暗中有突出负晦木去者,不知何许人也。火至,以囚代之,冥行十里许始息,则万户部履安之白云庄也,负之者,户部子斯程也。时遗民毕集,解缚置酒,忽管弦声出隔岸,晦木掉小舟往,因自取琴弹之,曰:「广陵散,幸无恙。」侍郎故部寻复合,晦木仍左右之,慈和寨主沈尔绪又以孥寄。丙申,再遭名捕,梨洲闻之叹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诸雅六力救之,免。遂提药笼游海宁、石门间,或以古篆为人镌石印,或用李思训、赵伯驹画法鬻之以自给,浙西传为黄高士画,争购之。
冯易斋存孤
顺治己亥,海上之变,缙绅之家罹祸最酷者以金坛为甚。时王明新名亦在逆籍,身戮家徙。妾某氏方孕,行至山东红花浦旅舍产一儿,老仆杨某曰:「覆巢之下,已无完卵,一线之系,在兹客婴。此去冯相国家不远,主人为其门下士,受知极深,驰告求匿,必能纳也。」妾是其言。杨乃襁儿於怀,夜叩冯门。时冯方家居,慨然曰:「此我事也。」疾挥杨去。命侍姬乳之,命名曰协一,示与己出无二也。协一年弱冠,徐立斋相国高冯之义,女其内侄以字协一。後协一以冯荫,仕至广州太守。冯,名溥,字易斋,文华殿大学士,諡文毅,山东益都人。
刘继庄倾赀济人
刘继庄处士献廷,别号广阳子,大兴人。年十九亲殁,挈家而南,隐於吴之洞庭山,家赀尚数千金。後从游者数百人,四方奇士慕义缔交者踵相接,其穷乏者或罹患难者辄倾赀济之,由是赀日匮。有邻女许字,其夫贫而流於外,母将别字之,女誓不从。献廷闻之恻然,时仅余药肆一廛,立鬻金,寻其夫赠之,使婚,而家遂益贫。
吴缾庵急人之难
顺治时,吴门枫江之市有君子焉,人皆称曰缾庵,或曰守口如缾,取谨言之义;或曰缾窄口而广腹,善容物者也。缾庵幼失怙,废书,及长,自力於学,好文士,於贤人隐君子尤尊敬之。友朋之穷老无所归者,曰:「於我乎养生送死。」於是士君子皆贤缾庵。人有难急,好行其德。尝僦小舟,问舟子曰:「值需几何钱?」舟子曰若干。缾庵曰:「米贵甚,如是,安得自活?」乃增其值,故负贩人亦曰缾庵盛德长者。缾庵,吴其姓,传鼎其名,雨岑其字,休宁人,侨於吴。
赵士望解贾时泰狱
贾时泰,直隶蠡县人。少习拳勇,性愚直,见有为不义者,面责不少贷,里人严惮之。生平独喜击贼,所居为县南乡,南乡之村四十有二,遇有警,必率其村之勇者以俱赴,贼逸去,远近搜索,务尽其踪迹始已。
幽燕俗喜鬬很,而蠡、博、高、肃、献诸邑与山东之泰山、齐河壤地相接,其间椎埋剽劫之徒尤多。会世乱,所在蜂起,蠡之乡北东西焚掠无虚日,独南乡以时泰故,得无事。总督张某闻其名,使邑令召之,属以击贼事。时泰固心喜,又重以大府命,毅然不辞。不与以官,止易其名,曰乡长。时泰受任,乃椎牛具酒食,聚东北西乡之豪杰而誓之曰:「自某至某,凡村几,属之某,其村之可属以事者,某任之,有事,则某与某毕其力,非是,有罚。乡之中有不良者,教之,不率,有罚,相隐庇罚同。凡某与某不善,闻於时泰,时泰不善,闻於官,不如约,有罚。」众皆听命惟谨。数年,蠡之乡大治,於是时泰以能击贼名於蠡。
蠡之旁邑有贼不能击,亦皆请时泰,卒以告成。然当事者每击贼必遣弁及胥役与之俱,时泰负其能,不相让,又性执,与诸人意见多不合,故虽有功,不赏。而羣盗之归正者,往往得为官,反在官左右时时媒蘖之,於是诸贼闻之,皆相贺。更令其徒侦其数年行事,密以闻,某年月日,竟捕时泰置於狱。时泰已老,自念生平无罪,徒以多击贼得咎,不服,每对簿,辄慷慨,以首触地流血,听者以拘牵文法,无所暴白。会赦,时有赵士望者,亦蠡人,甘以身受荼毒,得备言时泰生平击贼状,当事者始心动,事乃解。
范洪震待杜秀才
管江杜秀才之死节也,陆处士宇燝取其遗孤育之。其孤多病,宇燝一日与买药,过范洪震,则问曰:「是何人也,而为之药?」宇燝以告。洪震瞿然起曰:「杜郎耶,其尊公为吾同学,兼以同岁,又同志也。吾於其尊公之死,哭之者几日,时时从湖东来者,问其孤,莫有复者。今乃以买药遇,天也,岂可使丈独为君子乎?」宇燝因言其三丧未举,洪震曰:「不特死者当於我葬,杜郎未娶,我当娶之,有匮乏以告我。」卒为杜氏窆其三丧,而并置墓田以赡之,且助之娶。
席文舆好慈善
席文舆舍人启图,吴县之洞庭东山人。性恬静寡欲,未尝孜孜於钱刀,为俛拾仰取计。惟好行其德於乡里,为慈善事业,宗族亲故之待其举火者若而家,待其资以毕婚丧者若而家。山中细民苦贫,则祁寒施褚衣,炎暑施苎帐,病则予之药,死而无以殓者畀以棺,无以葬者,又广其先德所置义冢至三十余亩。岁值大歉,则出粟周之,多或千余石,少亦不下数百石。而又赎归其子女之被鬻者,收育其婴孺之弃遗於道者,岁所费率逾数千金。
刘义救高新田
刘义,益阳人,高新田之仆也。土寇杨四保聚掠,执新田加刃,义奔救请代死,贼并释之。
海霞还所盗物
伊阙韩公子,父显宦也,积赀且百万,卒以贪婪为御史所劾,罢归,气结死,死时,公子方弱冠也。公子年少慷慨,力行周济任恤之事,义声闻河洛间。一日,客有踵门求见者,衣敝褐袍,曳敝履,而神气洒如,若不自介意者。异之,询来意,以闻声相思告。询族望,曰钜鹿人,王姓,无名字。与之谈,客博甚,口如悬河,古今中外事若无不知者。公子大惊异,推食解衣,留为上客。居月余,谓公子曰:「吾初闻公名,以为必有所为也。今覩平日行为,乃乡里善人耳。吾将去矣,拟假十万金壮行色,公子能不吝否?」公子踌躇未应。客笑曰:「行矣,吾戏言耳。」遂去,公子不能挽。客出一摺扇,曰:「蒙厚款,无以为报,留此奉赠。他日君往河北时,如遇急难,持此可免也。」
客去後,公子视扇,则以湘妃竹为之,面书陆桴亭《新蒲绿词》,尾署海霞自题,扇半旧矣。不数日,偶检箧,箧多空,大骇,所失者皆金玉贵品也,约计之,值十万有奇。公子夫人念客言,颇疑之,然无以发也,报官缉捕,寂无影响。於时公子既多挥霍,家事不问,主计者与其仆从悉夤缘吞蚀,不十年,家计殆尽,腴田甲第皆质於人,宾客僮仆皆散,公子夫妇与子女数人独守老屋,一童子应门而已。
公子有族叔知保定府事,诸公子才,招入署,左治公事。公子乃寄其妻子於妇家,而独身往北,丁宁家人而别。公子夫人捡点行箧,得客所留扇,忆曩言,即付公子持之。公子在保定经年,叔待之良厚。而已叔殁於官,一子方幼,外惟夫人与少妾,公子乃襄理其家事,扶榇而归。过卫辉,宿逆旅,夕,盗大至,公子本无长物,而叔之宦囊则尽没矣。幸不伤人。众人惊定,相顾叹息,莫能为计。明午,盗忽尽送其物以还,且谢误犯。公子惊异,不知所以然,不敢不受。又明日,更扶柩而南,过太行山下,忽一骑骋而前,挽公子臂曰:「识故人否?」公子审视,曩客也,因叙契阔。客邀至山寨一叙,公子以扶柩辞。客出觱篥吹之,四山出人马数百,众人震恐失次,客一挥,人皆趋前拥棺柩及公子一行人登山。公子入盗窟十日,供馈良厚,其叔母等心终惧,公子力求归,客使一骑送下山,所过皆安静,无惊恐。抵家不十日,有送书来者,发之,皆契券也。盖前所售出,客多为赎归,末附一纸,则昔时所取珍品,一一标其价值,以核赎归之产,为价适相当焉。自是复为富人,而周济任恤之事,则行之尤力矣。
顾梦游收宋珏遗文
莆阳宋珏客死而无子,江宁顾梦游走数千里往哭之,收其遗文,乞钱牧斋尚书谦益表其墓。
应潜斋经纪沈朗思丧
仁和沈朗思,名昀,受业刘忠介公门,学以诚敬为宗,适用为主。尝绝粒数日,取阶前马兰草食之。卒时无以为敛,应潜斋为经纪其丧,涕泣不食。或问之,曰:「吾不敢轻受赙禭,以玷先生。」潜斋弟子姚敬恒趋问曰:「如某,可敛先生乎?」曰:「子笃行,殆可也。」
张南士济友之急
余姚魏淓尝以腊月赴杭,方渡西陵,旗兵之戍者剽其装,乃衷衣过蔡子伯。蔡饭之,裹之以越布单衣。时张南士居萧山,淓并过南士,南士脱所衣絮袍衣之,且转贷邻人金为理装。或问子伯,曰:「吾亦思有以助之,然念羣从,其不能卒岁多矣。且家人雪中皆无兼衣,而以厚所薄,不忍也。」以问南士,曰:「友以急投我而我薄视之,则安赖有友者?若夫吾所厚,则生平事也。生平不厚厚,临急而较量及之,徒薄而已。」南士,名彬,山阴人。
冷秋江还人手泽
文与也常以先世手泽湮灭为恨,丹徒冷秋江处士士嵋闻之慨然,出所藏温州待诏《三桥湖州》三世墨蹟赠之,皆世所重购而不得者也。
周簹谷济人还金
禾中周篔,字簹谷。隐於市,性慷慨,人有匮乏,辄倾肆中钱米给之。采石估贬米八百斛,得值千金,贮周笥。估独往硖石,中道死,周具以殓之,且作手书召其子至,出金还之。
郭允观受老生之托
海州有老生,与山阳郭允观同姓,以避乱,携妾侨山阳。有子八龄,而病困,妾苦嗁,虑无以送死存孤。老生曰:「闻此间有郭海若者,义士也。」亟往请,曰:「身後欲以累公。」允观曰:「所托不敢辞。然当归谋所以安公妾者,乃惟命耳。」遂去。旦日,复往,告之曰:「君可瞑矣。吾辟舍旁一室,以闭置公妾,虽盛暑,不得出,吾令人穴其窗,度可馈食,且有一老妪与起居。公八岁孤儿,吾教之,不令绝公家之读书种子也。区区衾敛,更不足计,何如?」老生遂卒。允观为殡葬如礼,迎其寡妾孤儿於家,馆饩之,久而不厌。
孤儿年十八,补海州诸生,於是其妾已闭置十年矣。乃破户出之,俾与俱去,语孤儿曰:「吾幸不负若翁垂死之托。吾家贫,本不足以赡若母子,顾义不得辞耳。今若长,宜自养母而归守先人庐墓,吾又为若营馆谷,不忧无以为生也。」孤儿与其母感泣,乃谢去。允观,字海若,诸生。授徒自给,弟子多至数百人。
王武不自爱其力
长洲王武,字勤中,诸生。善绘花卉翎毛,远师赵昌、边鸾,近法陈淳、陆治。而生平慷慨赴义,家中落,与人交,不设城府,所遇,无贵贱长少,率委曲相款洽。居平善病,晚岁病屡发,不复多作画。然友有贫乏者辄强之使作以鬻於人,王欣然执笔,曰:「愿以佐吾子晨夕需。」族父年老,有女孙不能嫁,复力疾为作数幅,俾鬻以治匲。客有以病谏者,则曰:「吾财不足而力有余,敢自爱耶?」
汤光启为友忘身
长洲汤光启,字式九,王武之弟子也。光启写生尽得其传,而好义亦复相似。遇友朋急难,辄慷慨赴之,几欲忘其身。晚岁家产荡然,藉笔耕餬口,三旬九食不悔也。
吴庆百为友具含赙
鄞县周容、太仓王昊客死京师,吴麓祥质衣为具含赙,视白旐即路乃返。吴,字庆百,钱塘人。
陆际明哭祭姚奇胤
姚进士奇胤幼尝与仁和陆际明教授同研席,相契,申之以婚姻,愿以女为其仲子妇。未几,姚殉岭南之难,尽室歼焉,陆具要絰哭诸寝门之外。岁时伏腊,必招魂以祭之。
陆际明经纪王于一丧
南昌王于一尝客杭州,某年,疽发於项,喘喘然将死。拏一小艇访宋荔裳於塘栖,与之诀曰:「余不幸遘虐疾,而吾子且有家祸,命也,奈何?然吾死,则委骨於陆氏,子如不讳,亦有如斯人可托七尺之孤者乎?」因相对哽咽,不能一语而别。甫食顷,缇骑骤至,宋仓皇就逮,不复知于一消息矣。及宋事解,再过钱塘,则于一前死已四年,诸孤偕苍头载其棺归江西。问谁为经纪其丧者,则陆际明教授也。
朱璧欲保张苍水母子
康熙初,鄞张煌言解军後,将以悬嶴为首阳,议者谓其不死必复逞,购之急,有司乃系累其妻子族属以待。及被故校所执,遂赋绝命词,挺立受刑死。时杭有朱孝廉璧者,投状有司,请以百口保其母子,不得。
煌言,字元着,世称苍水先生。明末南京之败,与同郡钱肃乐等倡义奉鲁王监国,以佥都御史监张名振军,屡抗王师。舟山破,鲁王入闽依郑成功。苍水劝成功取南京,自崇明入江,所向克捷。苍水先移师上游,直取九江,成功自镇江败退,事遂不成。
史丙藏张苍水诗文
张苍水被执登舟,中夜,防卒史丙坐篷下唱《苏武牧羊》曲,张披衣起,扣舷和之,且酌以酒劳之曰:「尔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尔无虑。」张之诗文集如《奇零草》、《水槎集》、《北征录》、《采薇吟》,皆丙所藏。或有从而购之者,丙曰:「公之真蹟,吾日夕焚香拜之,安得付子!」
郭宁玉任改折事
康熙乙巳,广济旱蝗,郭宁玉愀然曰:「邑人惫矣。」乃襆被西征,独任改折事。先是,改折费岁以千金计,是岁才三百金,而檄已下。至武昌,念邻邑所在报灾,广济独否,遂与司吏约,乞例蠲,而徐令补详。蠲下,邑人欢呼庆更生,而郭乃出其橐中数十金以偿司吏。口不言,尝自号粥粥,盖谦让其天性也。
徐太君命子还妾
郭宁玉之母徐太君有贤称。康熙辛亥,宁玉会往浔阳,置侧室,女入门,色酸楚。徐心动,询之,有前夫在。急呼宁玉立堂下,泣涕而言曰:「儿误矣,儿误矣。」立遣之去。宁玉长跪曰:「诺。」时早甚,宁玉访寻其夫,还券,出廪粟,买舟载之以归。当是时,浔阳人籍籍贤郭母不容口。厥後,宁玉更置一侧室,而生齿蕃息,至七子而犹未艾,孙且绳绳焉。
郑成仙修桥
郑成仙,歙之杨冲人。以织箕为业,质坚而价不二,近村数十里争购之。箕敝,皆卧舂以待。少壮时,尝值风雨过坤沙前磵,小桥木腐,蹶而危者再。忽仰天自矢,曰:「吾有生之日,当积箕为石以缮此桥。」闻者皆笑之。自是,得钱稍易银,即贮之於小瓦缾,閟土锉下,其妇与子皆不识也。锉少溢,或为邻人所贷,或閟处偶泄,伺者窃去。凡三散而三蓄,志愈坚,家人藜藿不给,弗恤也。久之,艺售而贫窭如故,人窃疑之。
康熙丁未,郑年七十余。一日,忽呼诸邻叟至室,曰:「吾足趼而背伛,夙愿不酬,桥与身俱逝矣。吾初愿尚不止此。」倾缾而出,灿若繁星,合计之,得金二镒,即日鸠工采石。其妇与子皆敝衣椎髻,环立瞪目,作悔恨声。曩之笑者忽敛容惊愕曰:「叟果至是耶?」遂相与诹吉经始,稚者负锸,壮者肩石,挥汗趋役,穷日不休。未匝月工毕举,奠危以宁,其道如砥,乃大具牲醴,率邻叟以侑神焉。
吴三桂待故人
平西王吴三桂,明之武举也,出江南某巨公之门。某殁,其子奉母以居,贫无以供菽水。一日,於故书堆得武乡试录一册,见吴名,始悟出父门下。时吴镇云南,方贵盛,欲往谒之,以告母,母初不可,既而贫困日甚,乃许之,鬻田质簪珥,治装以行。比至滇,旁皇歧路,不克自达,卖字市中,聊给朝夕。忽遇藩下护衞,询其本贯,知为江南士人,邀致家塾。既半载,宾主颇洽,因从容言:「欲一见王,可乎?」询其求见之故,乃为叙述师友渊源,护衞诺之。一日,吴大会僚佐,酒阑,盛言少年时起家科目,夸示座客。护衞适侍侧,即跪启曰:「王当日出江南某巨公门乎?」吴惊曰:「然,汝安得知此?」护衞曰:「某有子贫困,万里上谒至此,无由自通,今寄食某所,故知之耳。」吴大喜,立召之,使预宾筵为重客,留府第数月。某以母老告归,吴又大集宾僚,为之祖道,赠以二万金,别扃繘一箧使为母寿,皆珠宝也。某归江南,遂为富人。
李玉峯以子赠孙书台
长洲李玉峯封翁文科有二子,曰劢,曰勷,皆幼慧,读书於玄妙观。会德州孙书台罢长洲令居吴,见勷,器之,曰:「是儿不凡。」谓玉峯曰:「君多男,吾子年踰壮,无所出,曷以是儿为吾嗣孙。君生之,我成之,不亦可乎?」书台,廉吏也,有善政於吴,玉峯不忍终拒,许之。惟念子幼稚,乃携其家至安德,时康熙丁未也。
王仁纲以请均税受刑
王仁纲,衡阳人,诸生。勇於为义。县田税自明万历中,每石粮增税三升六合,号曰加秋,康熙初,虚报垦荒,科粮千四百余石,计见田增入之,号曰倍额粮,民困甚。仁纲讼之院司,请荒熟并丈,计亩均其税,巡抚同安深韪之,切责道府行其议。官吏憾仁纲,欲坐以生员言事律,置之死。按察使拘仁纲,仁纲不屈,方加刑,急呼天称枉。忽大声若雷,震几案尽碎,惧而止,遂得请通丈。赵恭毅公申乔造鱼鳞册,自仁纲发之也。
王文简夫人有侠性
王文简公士桢之妻张夫人,贤耦也,有侠性。闽人许珌以会试入京师,道出邗江,金尽告急,王无以应,有忧色,夫人遂脱跳脱於腕。徐夜者,字东痴,隐居东皋郑潢河上,贫且老,虽冻饿,不以干人。会大风雪,夫人出絮帛谓王曰:「君得毋念徐先生寒乎?曷以遗之。」
朱之锡遣婢
朱之锡,字梅麓,曾因事遣婢,其帖云:「前送回张氏女子,原无大过,只是娃子气,好言教导,不甚知省。诚恐声色相加,流入婢子一类,所以量给衣饰,还其父母。初时原是待年,五六日後便有遣归之意,故自後并无半语谐谑,犹然处子也,足下可将此女完璧归赵。一段缘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将来易於择壻也。」
王介人遣还有夫妇
嘉兴王介人,名翊,与郡司李严正矩善。王无子,严赠之妾。妾故有夫,为乱兵驱散,後访至王所,王哀之,立还之其夫。
曹本荣为谭凤祯治丧
曹本荣尝官国子监司业,黄冈人。有同年谭凤祯歾於京师,为之治丧,其妾生子,令室中婢乳之。後成立,魏敏果公象枢为赋《古人交行》。
冯云生赴人之急
德州冯云生孝廉沛素重意气,赴人之急如其私。其姊夫尝为里人仇陷,慷慨白有司,得解,仇遂并螫云生。事已,乃杜门谢交,日为子弟授《周易》、《孝经》以自娱。
傅青主哭张际
平定张际,明遗民也,以不谨得疾死。傅青主抚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酒妇人以求必死者有几人哉?呜呼张生,是与沙场之痛等也。」又自叹曰:「弯强跃骏之骨,而以占毕朽之,是则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
郑志上斥财
歙人郑明允,字志上。尝与其戚某同贾吴下,某大失利,号哭不欲生。志上曰:「尔困矣,予空手归,尚能粗给衣食。」发橐中金悉赠之。志上有族子,以事缢於客舍,同舍者惧累,悉避去。适夜至,骇曰:「舍空鼠暴,可若何?」秉烛坐尸傍,达曙,白於官,出私财殓焉。淮北友人某以豪侠荡其赀,困甚,至淮北,志上恻然,倾囊助之。
年羹尧幼时焚屋券
大将军年羹尧家赀钜万,父遐龄长於心计,持筹握算,纤屑靡遗,羹尧颇不善之。十二岁,自塾逃学归,散步郊原,见一老妪倚树根坐而哭,目尽肿。询所苦,妪乃曰:「所居离年家仅十数武,老而寡。有子四人,皆浮薄,不治家人生产业,日与里中无赖博。博屡负,鬻所居屋偿之,已署券矣。屋主促让屋,无宁晷。让屋不难,如无家何?」羹尧恻然。问屋主为谁,即羹尧之父也。羹尧大喜曰:「子无虑,屋主即我父,容归谋之,必有以处子。」因挟妪归,白於父,请返其券,父有难色。羹尧索券於母,取火焚之,令妪跪谢父,即挥之去,父亦无如之何也。
李恒岳资助郭琇
康熙朝,左都御史郭琇以荐起,自度俸糈不足自给,不欲出。有李恒岳者,郭之妻兄弟也,问之曰:「子在京师,日费几何?」曰:「得一金足矣。」恒岳曰:「子果出而有济於世,吾能任之。」郭遂行。终郭在官,无内顾忧者,恒岳力也。
叶秋老哺主子
叶秋老,萍乡孙大猷仆也。大猷故贫士,复多疾,居室破陋,不蔽风雨,日两餐,胥出其力无怨辞。某岁疫,大猷夫妇相继死,为力营其丧,遗孤儿数月,需乳,叶妻适产,令同哺之。未几,妻又死,乃向邻妇丐乳,先饱孙子而後及己子,己子以饥死,弗惜也。邻妇厌其频,靳勿与,叶窘,饲以糕糜,孙子苦噎不能下,夜啼达旦。叶益无措,姑以己乳塞儿口,啼顿止,听之,嚅哜有声,探之,乳出矣,大惊,继念为天佑,转喜。遂自乳之,儿遂赖以长成。
周栎园葬赵十五陈叔度
周栎园在闽,有赵十五、陈叔度者,皆工诗,没不能葬。周出俸金葬之西郊,题曰:「诗人赵十五陈叔度墓。」
赵恭毅为古谊之士
赵恭毅公申乔登第後,以古道自居,人厌之,托疾归。会买妾,其家故宦族女,以负债卖之。赵知之,慨然曰:「吾奈何乘人之急以污其节?冯商之举,不可继乎!」立送女归。圣祖知之,曰:「此古谊之士也。」
邹飞虎脱汤公子於囚
通州汤公子豪侠自喜,结交当世知名士。康熙时,庄氏私史祸发,怨家因以讦公子。当道穷治,家破,婢仆星散,所亲莫敢问。夫人闻家族给配披甲之耗,夜抱幼女投井,九岁子亦憔悴死。公子入狱,自分必死,心夷然。
同系有一囚,短发鬅髻,高颧突颡,面黑而黝,虬筋结体,狱吏伺之谨。公子初至,囚颇侵之,公子不怯亦不怒,囚大叹服。久之,竟彼此无间。乃知囚固燕山大盗也,号飞虎,刧案半天下,平时吏莫能捕。後乃侦知其母在江南,执以下狱,将杀之,飞虎乃诣官自陈,以释其母。公子亦夙闻其名也。狱中飞虎之徒党犹时相往来,狱吏畏其势,贪其贿,弗禁也。一日,又有人访飞虎,人去,飞虎以家事告。公子痛哭曰:「尽矣,奈何?」时公子已自诬服,案且定,刑有日。飞虎忽谓公子曰:「吾向者不能为君援手,以吾弟未至故。今旦晚且至,当可相救。」公子涕泣曰:「覆巢之下无完卵,孑然一身,生亦何聊?不愿救也。」飞虎曰:「不然,今一家血胤,系於君身,君若死,是绝嗣也。必及吾弟之来也而谋之。」
越一日,有少年至,短小精悍,见飞虎,语刺刺不休,多廋辞,公子莫解。飞虎曰:「是吾弟也。」公子在囚中,夜恒危坐不成眠,是夜,忽闻有香一缕,若因风飘至者,氤氲馥郁,令人意释。公子觉倦,顾禁卒及诸囚亦欠伸不已,须臾,悉入黑甜矣。公子既醒,忽见日光一片直照己身,此日光者,自入狱以来,数月所未得见也。大讶,视己身,乃在小室中之木榻,无复桎梏囹圄矣。旋闻橹声咿哑,始悟身在舟中。略一转侧,则一人趋入,少年也,顾公子曰:「君醉醒耶,昨日劝少饮一杯,我言如何者?遽烂醉如此。今日逾午,舟过狼山矣。」且语且示以目,公子亦佯与应答。舟人进汤沐,公子披衣起,听同舟人谈话,则一舟人皆估客也。少年亦自称为金姓,适贩夏布於江右,而称公子为夥友。行数日,抵苏,有小舟来迎,少年将公子登小舟,直趣太湖。舟行多僻港小汊,与官河不相接。时一泊村镇,闻人言纷纷,通州出巨案,钦犯被刼矣,公子心悚栗不自安。
久之,公子望见十里外青山叠叠如屏障,俄而愈近,则於山坳见阡陌蜿蜒,茅屋相比。少年亟引公子登岸,行数十武,有瓦屋数椽,公子入,则飞虎已迎於堂,指少年曰:「此吾弟,名海鹏。」问得脱之因,则少年当夜先掣州守印置其夫人镜匲上,下压一纸曰:「刼狱者,邹飞虎也。今告汝,慎汝头。」乃入狱脱公子。州官晨起,见印及字,大惊,复闻公子被刼,益惶惑不知所为。疑狱中所系非其人,吏胥得飞虎金,亦为左右之,遂释之出。公子舟行凡五日,飞虎被释才三日,竟先至。
自是公子遂居山中,然每念家室流离,辄欷歔涕下。飞虎兄弟日从公子闲谈,皆江湖豪侠事,公子亦藉以自遣。有时闻後堂琴声悠扬飘渺,一往三复,公子听之,知为妇人,初不之问。相习既久,偶为飞虎言之。飞虎顾左右,左右趋入,须臾,珠帘高卷,有少妇练衣素裙,微步姗姗而来,一雏婢可十三四,抱琴立其後。飞虎曰:「此吾甥女银荷也,生十九年矣。曾嫁杭州某生,不幸见弃,其父母俱亡,憔悴万状,吾故迎之以归。」因顾女曰:「此尊客,不必避,客悦琴声,盍为一奏。」公子敛容起谢。妇纤指微拂,悲怆伊戾之声顿从弦起,曲未及终公子泪下。琴阕,飞虎顾公子曰:「亦有意乎?」公子仓猝不能答。飞虎笑曰:「我知之,君诺矣。」是夜遂成礼。
明旦,飞虎谓公子曰:「君文人,绿林中可暂居不可久。吾数年奔波各地,为此女谋快壻,不图於缧絏遇君。今获所天,君亦有室,两人事完矣,舟在山下,便可成行。」公子茫茫然不知所之,妇阴目公子,令应之。乃登小船出海门,易大艑,竟飘洋去。飞虎故有商馆在南洋爪哇岛,舟抵岸,则商夥引领以待。出飞虎函,言此馆为甥女匲赠,自是公子遂居於岛。
胡穆孟代沈廷栋死
康熙甲寅,靖南王耿精忠反,徵武科之举人、进士以为车骑、骁骑诸常侍。闽人胡穆孟者,武进士,且将门子也,亦被徵,独坚辞伪命,逃之连江沈廷栋家。廷栋房师某为县令,某以事至省,廷栋具书币修候。已缄未发也,穆孟窃视其书,备言靖藩举动乖乱,人心不属,难成大事。骇曰:「此何等语,可形之笔札耶?往必获咎。」因取书润色之,使隐约其词,自为更书,入故缄,而廷栋未之知也。以付使者,至城下,为门者所诘,索得书,涉诽谤,发书刑曹,逮廷栋穷治,伏辜,论死。
穆孟闻之,直奔还,谋诸妇王氏曰:「沈七罪固当,然母老妻艾,且未有後,若敖之痛可念,奈何?」王曰:「沈母春秋高,见爱子受戮,必无生理,其妻寡无依,亦必偕亡,是沈君一人死而三人俱死也。君素善沈君,讵可坐视?」穆孟曰:「然。今惟吾可出代沈君死,但未知卿意如何耳。」王曰:「杀身取义,烈丈夫事也。君为奇男子,妾甘为愚妇乎?君忠臣之胄,膝下有呱呱者,天道不远,必不使胡氏无後,孰与沈君有灭族之惨耶?君勉之,毋以妾为念也。顾计将安出?」穆孟因语之故,即赴刑曹,具状自伏。刑曹疑之,召廷栋与质,廷栋实不知易书之由,争死甚力。穆孟曰:「书实吾所为,此易辨耳。今第使两人各具书,书迹同者坐,复何辞?」刑曹然之。使书,果穆孟手笔,乃释廷栋而辟穆孟。论决之日,王氏设奠西市,哭尽哀,取其首缝之,具衣以敛。且市两棺,属其子於廷栋与穆孟之弟,令抚视之,而自缢於尸侧。
石天际为国为民
三藩反,军书旁午,诛求无艺,守土者皆不得其人,乘隙搜民财不已。湘潭石天际大愤,策单骑诣阙上书,讼诸守土者,当天子意。谕曰:「此秀才之为国为民者也,许乘传归籍,听勘,所历地方,毋得凌虐。勘後,诸不法者处分有差。」
胡梦豸自承杀贼
胡梦豸,字去邪,先世上虞人,迁江都。康熙甲寅,梦豸年二十二岁,随父归越省墓。父过市,遇山贼劫民财,瞋其不义,贼怒,将刃之。梦豸从後奔至击贼,仆之,市民羣起殴杀贼。贼众大至,欲屠其里,梦豸曰:「不可以我故危一乡也。」入贼寨,独承之,遂被杀。
诸兆元从马文毅地下
诸老道者,马文毅公雄镇之仆也,名兆元,句容人。老而蔬食,喜佞佛,故称老道。文毅抚桂林,遭吴世琮之变,被拘四年,抗节不屈而死。方贼遣骑收文毅时,并缚诸仆,及老道,贼以其老,纵之去。老道大呼曰:「吾得从主人地下,甚幸,岂效鼠辈叛主,苟图富贵,以贻千古骂名耶?」奋然随文毅行。文毅箕踞大骂,老道亦訽骂不绝口,文毅遇害,贼亦竟杀老道。
黄珠为人报父仇
九江铁工黄珠设肆於市,为人讷而钝。李某,其邻也,授徒为活。每晨起,李授经,黄则执锤,诵读声与锻冶声相应和也。李家与黄隔一壁,壁以板为之,入夜,生徒皆去,黄灯下操作,灯光自壁隙中入李室,缕缕如线。李年三十余矣,无父母,无妻子,终岁不出门,亦无交游。一夕夜半,李忽抚案哭,声凄而烈,隙窥之,炉中香一缕,犹袅袅上升也。明日以哭故问李,李漫应曰:「魇耳。」黄遂不复言。
李结邻三年,凡数哭,黄窥之已审,乃谓李曰:「君必有故,盍告我?」李度不能隐,即曰:「吾父忌日耳。」黄曰:「信耶?」曰:「信。」黄曰:「不翅此,君父之没,病耶,抑有故耶?」李不语,而目中泪乃如泉下,几放声矣。黄笑曰:「子毋然,仆虽无能,或可为君效也。」李耳语以故。盖李家本小康,父在日为乡董,以严正为匪人所恨。县令周某得流盗,盗承李家为赃窝,令因以求贿,不得,乃刑讯,殪之。李城居,求报复,数年不得间。而县令秩满矣,踪之,则又任要差,累讼皆不得直。黄闻言,若不经意者,曰:「君为此耶?力不能报,当为後图耳,何戚戚为?」遂去,自是不更与李交言。又数月,黄忽称折阅,收店自去,不知所之。李闻令当以某日陆行入省谒上官,道经某岭,乃挟刃往,潜要之,伏空山中数日,令竟不出。一日薄暮,忽有人手一布包过前,徘徊若有所觅,视之,黄也,遽出。黄喜曰:「君在此耶,吾固疑君当在此,今果然矣。」出布包,赫然令首也。问何以得此,黄曰:「自别君後,去为舆夫。昨令度岭,吾舆之以行,故迟之。及绝险处,天已昏矣,遽释手,渠乃颠於崖下,四肢皆折。其家人俯视万仞,不识道,莫能谁何。吾乃从绝壁挂藤萝而下,因刎之以来。」李大喜,即山僻处撮土为香,陈头於前,遥祭其父。复抽刃乱斫,糜而杂土棘瘗之。与黄俱去,南至闽,黄仍以冶铁为业,李则卖字为活。阅数年,事寝,乃相与返里。
寻海疆有兵事,黄入伍,积功至游击,李如故,乃招致幕中,任以书记。一日,有谒黄者,当日共为舆夫者也。知黄得势,特挟前事要索,且云令之弟今为贵官,若不允,当以告。李闻之曰:「我奈何以己事累人耶?」趋出,力为周旋,并留与共宿。夜半,手刃之,提头自首,言以仇故。黄方为之营救,李已自刎死。
张南士送戍友
康熙癸卯,海上大狱起,归安魏耕走萧山,复走梅市,大将军刊章遮捕之。获耕,兼逮萧山梅市之藏耕者,以锒铛鏁李达、杨迁及祁忠敏公次子班孙,家人莫敢问。张南士挺身走三家,为经纪其事。县官遣伍伯戍守,而南士时时渡江往来狱中,狱吏怪之,执以告提刑。提刑大惊,初以为异姓非家人,窥探资给,拟坐,既而察其无故,慰遣之。及耕伏法,南士阴匄之钱塘孙治收其尸,而班孙、达、迁并徙塞外。点解时,多一人,则南士也。解官斥之曰:「汝欲偕往耶?」曰:「当魏耕逃时,亦思至某家,而徒以舟楫未便故,某幸免。今某不忍三人者独行,欲送之过河,而执事以为欲偕往,吾岂畏往者耶?」解官义之,劝之返,乃嚎咷牵衣而别。
张南士携毛大可归
萧山毛大可为怨家所陷,以杀人律负死罪在逮,出走十五年,中道遇赦,潜归。将抵家,而怨家迹之,张南士自饰为舟子,待之白鱼潭而藏於家。越一年,远近多有知之者,乃徙之南山之大衣寺,出入了眎。每以大可茹蔬久,私市肉炙之,捣鱼虾杂菜而合之为菹,日捧筯以进,如家人。顾终以暴露徙去。康熙乙卯,南士过禾中,闻大可在汝宁金使君署,念甚,遂独身襆被,涉江溯淮,由颍亳而西,直趋汝宁。遇於城南之蒋亭,相抱痛哭,言国家屡有赦,籍簿已灭,怨家亦散亡畧尽,黄门姜君为君雪其事,可还矣。遂大游淮蔡十日,携大可以归。
唐叔达赠人言
嘉定侯广成峒曾举进士归,其父欲令谒唐叔达,而适晤叔达於友人所,与言之。叔达曰:「勿遽来,不佞叨居父执,相见时,宜有言为赠,当预思所以训戒之者。」又太仓太原王氏,亦叔达之世交也。当烟客奉常官京师日,叔达过其家,诸公子迎之入,至厅事,南向坐,诸公子设红氍毹拜之不为动。拜毕,摩诸公子首曰:「汝父远宦京师,好自读书勉之。」诸公子侍立唯诺,叔达乃徐徐曳杖而起。
某奴经纪索额图丧
索额图性贪,属吏多以贿进。然有谋略。三藩叛时,料理军书,调度将帅,皆中肯要。吴三桂密遣人刺之,索方秉烛治军书,瞥见一修髯伟貌者立其旁,问曰:「汝得非吴王刺客乎?」客长跪頫首。索曰:「然则取吾头?」客曰:「若果害公,早取公首去,不待公命也。吾至良久,见公批示军机,咸如亲见,料理军书,竟夕不寐,诚良相也。某虽愚,岂敢刺良相?」因反接请死。索笑,挥之去。次日,投邸为奴,执役甚恭,驱使无不如意。後索下狱,某潜入狱馈饮食。及伏法,经纪其丧事毕,痛哭而去,不知所终。
李因笃解顾亭林狱
顾亭林於明亡後,尝数至江宁,五谒孝陵,乃东行,垦田於章邱之长白山下以自给。顺治戊戌,徧游北畿,出山海关,归至昌平,谒长陵以下,次年再谒。又念江南山水有未尽者,复归,六谒孝陵,东游至会稽。次年复北,谒思陵,由太原、大同入关中至榆林。是岁庄氏史祸作,幸得脱。康熙甲辰,四谒思陵,而垦田於雁门之北、五台之东。
初,亭林之居东也,以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尝曰:「使我泽中有牛羊千,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经营创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丁未,之淮上,次年,自山东入京师。即墨黄培,有奴告其主所作诗者,多株连,复以江南陈济生所辑《忠义录》指为亭林作,首之,书中有名者三百余人。亭林闻之,驰赴山东,自请勘。讼系数月,富平李因笃亲至历下解之,狱白。复如京师,五谒思陵。自是往还河北诸边塞者凡十年,丁巳,六谒思陵,乃卜居陕之华阴。
始亭林徧观四方,心耿未下,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省所无。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有警入山守险,仅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
徐大文经纪友丧
海宁徐大文,名林鸿,笃友谊。永嘉县令汉阳王世显去官,留杭州,处士南昌王猷定游杭,寓西湖昭庆寺,先後客死,大文皆为之视含敛,送其柩至江浦乃还。康熙己未,以应宏博试入都,而太仓徵士王昊、慈谿处士周容卒於京,亦为经纪後事,收其文集,以俟奔丧者来乃付之。
李苑芝出火中男妇
李苑芝,鹤山人。豪侠有勇略。时天下多故,苑芝破千金产募壮士衞乡里。康熙庚申,贼围径口塞,将纵火,陈桐迁急召苑芝。苑芝至,大呼曰:「八老在,敢尔?」八老,苑芝号也。贼相顾引退。楼中火起,苑芝自火中出男妇十许人,复上马追贼,斩十余级。贼转鬬不胜,伏礮草中,礮发,苑芝死,自是贼无有敢犯径口者。
申自然为友死
申自然,松江人也。尝为明博士弟子,丰於财。明亡,弃制举业,散家财结客,欲有所为。未发,谋泄,有司捕得之,同坐者六七百人,皆论斩。自然已押赴西市矣,忽有从众中易之者,虽自然亦不自知其故也,於是得逸去。既亡,抵家,而其家人有七十二人,以自然为必死,皆先期缢死。自然之妻孕,既悬於梁而胎殒,犬守之,邻人之犬欲噉其胎者,守犬辄鬬杀之。凡杀犬者四,而此犬之力竭,亦死於旁。
自然既坐法亡匿,家人又尽死,乃孑身走天下。然善画,以画餬其口,亦足自给。转徙至沛县。会宜兴陈昭大之叔任沛县教谕,昭大从焉。一日,见自然之画於准提庵壁间,昭大善之,叩之庵僧,而识自然。时昭大病气逆,已坐定而疾作,自然进药於昭大,服之愈。昭大德之,归谋於叔,将授自然馆。自然曰:「吾与友十二人,俱不可以俱止,吾将以画售其直,给十二人装,然後从陈子游。」约定即去。去踰月,复诣昭大曰:「彼十二人者,吾悉遣之矣。」昭大客之,几踰年,未尝一言其事。然性嗜酒,饮必极醉,醉则歌呼之声不绝,至学为犬吠而後已。昭大怪之,间一询之,不答。至踰年,而後泫然告昭大曰:「往者吾妇死於缢而胎陨,邻人之犬争噉之者,吾之犬辄杀之,凡杀四犬而吾之犬亦死。吾每念之痛心,故醉而为犬吠也。吾家贵贱七十二人,无一生者。吾尝赴西市矣,忽有易我於众中而吾不知脱我於死者之为谁也。吾於明时为博士弟子,丰於财,不忍故主之亡,破产结客,今家破身亡,终不悔。吾名自然,则自然之,不必叩吾之名若讳也。吾为松人,则松人之,不必悉吾之里邑也。」
会昭大以其叔之吏事之淮安,自然有故友居山东,招自然去,不及与昭大别,遗书昭大曰:「吾年已六十余,吾家已无人,吾亦无能为矣。吾卖画得二百金,当之宜兴,就君居以终老。」昭大志之。後一年,昭大之叔罢官归,昭大亦去沛还於宜。後二年,自然自杭城又贻昭大书曰:「吾之友陷大狱,得三千金可免死。吾卖画於杭城,几得半矣。将之金陵,脱吾友於狱,则还就予以遂终老约。」昭大又志之。久之,闻自然所谋脱狱者竟论死,已行刑,自然亦於是日扼腕死。
刘公望解橐焚券
楚客郑某拥重赀,遇劫盗,一空所积,饥寒不能自活。南昌刘公望处士斯吕解橐出三十金为行李费,送之还家。公望又尝以重价购一仆,越旬余,见其泪痕被面,详诘所苦,乃知其为人所掠卖者。立焚券,访其住址所在,使人送还其父母。
刘古塘周人之急
遂宁张文端公鹏翮督学江南,招刘古塘入使院。及归,解装得数百金,族姻故旧环至,视其所急而分给之,随手尽。俄而屡空,日旰不得食,宴如也。
郭节斥财
康熙时,万安郭节以善酿致富。平生不欺人,人或遣僮婢行沽,必问能饮否,量酌之,曰:「毋盗瓶中酒,受主人笞也。」或以倾跌破瓶缶,辄家取瓶更注酒使持以归,由是远近称长者。里有事,醵饮者必会其肆。里中有数聚饮平事不得决者,相对咨嗟,多墨色。节问曰:「诸君何为数聚饮平事不得决相咨嗟也?」聚饮者曰:「吾侪保甲贷乙金,甲逾期不肯偿,将讼,讼则破家,事连吾侪,数姓人不得休矣。」节曰:「数几何?」曰:「子母四百金。」节曰:「何忧为?」立出四百金为偿之,不责券。乙得金欣然,以为甲终不负己也。四年,甲乃仅偿节以四百金,无子金也。
万安有术者,谈五行,立决人死期,疏先後宜死者凡六人,节与焉。将及期,置酒,召所买田舍主毕至,曰:「吾往买若田宅,若心中愿之乎?价得毋不足乎?欲赎者视券价,不足者追偿以金。」又召诸贷者曰:「汝贷金若干,子母若干矣,能偿者捐其息。」贫者立券还之,曰:「毋使我子孙患苦汝也。」及期,大会戚友,沐浴更衣待死,颜色阳阳如平时。戚友相候视,至夜分乃散去。其後此五人者果各如期死,节更活七年。
张建白斥财
张大纶,字建白,河东人。其待宗族也,黾勉有无,有求必应,偶不继,必百计谋之以餍其请,有不谅者,且一日数至焉。里中嫁娶不时者,辄相谓曰:「姑诣张公,当不令汝终鳏也。」殡葬不给者,辄曰:「以告张公,可无忧暴露也。」岁一不稔,则鸠形鹄面者皆曰:「张公哺我。」时当沍寒,则鹑衣历落者皆曰:「张公燠我。」
汪雨苍救溺人
歙人汪霖,字雨苍。家故饶,业鹾,父殁业败。而喜读书,负大略。尝至杭州,渡钱塘江,潮怒涌,舟没。同舟者夥,乃窜身入巨浪,左右腾跃提掷,尽出溺者,使登岸。
汪雨苍斥财
汪雨苍以鹾业败而家遂中落,又不遇,生产日薄乃。尽倾其资倡族人,取先世之累棺未瘗者,尽葬之如礼,於是洗手赤立。至不给旦夕。一日,妇脱头上簪易斗粟,市人倍与之。汪曰:「误也。」归其赢。冬夜行市中,见裸卧於途而呻吟者,即视之,且毙,急归,持所用衾覆之,家故无余衾也。久之,出为鹾商主计数载,忽散橐中金,为偿诸佣之负主值者,一夕立尽,遂襆被返。
杨寓乾斥财
康熙辛酉、壬戌间,滇乱甫靖,疫盛行,昆明杨寓乾悯之,合药济人,施楄柎无算,家以此落,弗顾也。後家止余古玩数种,有老友病而断炊,假以易薪米,即与之。
杨春华为友自首
杨春华,字友声,山阴安城人,人称之曰安城先生,後改名越。少喜读书,性慷爽,数济人危难。明崇祯末,海内多故,慨然有济世之志,与朱伯虎、吴佩远、魏雪窦游,诸人奴视龌龊士,士亦莫敢近。及伯虎死,佩远入滇,雪窦为怨家所构,谓其与张苍水交通,罪不宥。词连长兴钱允武,允武妻贷千金属春华营救。书为逻者所获,严拷允武,索春华甚急,允武死不承。春华遣人谓之曰:「吾名在牍,讵能免。我出,则君冤自白,毋自苦也。」遂诣狱。狱具,魏、钱坐死,春华流宁古塔。旧例,出塞者例签妻行。或请代於春华妻范氏,范毅然不可,乃相将就道,居塞外数十年,卒於戍所。
吴鸿锡留侍噶尼布
吴鸿锡,字允康,福建晋江人。生七岁而海寇乱,父万佑挟以避,乃居浙江。适兵部车驾司郎中满洲噶尼布奉命来造战舰,延万佑於幕。数月,万佑卒,尼布亦还都,挈鸿锡以返,命其奴仆名忠朴者父之。鸿锡请呼以叔,曰:「父一而已。」尼布大奇之,曰:「七龄儿能辨此耶?」尼布清宦,家渐困,鸿锡亦稍长,助任刍牧,精勤勇猛,刍恒有余,因以易钱,市书册弓矢私习之。又市果酒,就能者质焉。数岁,遂通汉文,精骑射。一日,尼布阅射,方怒拙射者,鸿锡从旁指导。尼布谓:「汝能耶?汝手弓。」鸿锡徐进,纵送合法,三发皆中,益奇之。康熙癸亥,鸿锡之从兄云鳞以平台湾功授温州营参将,引见至京,因就尼布乞鸿锡。尼布喜,遽诺之。鸿锡澘然流涕曰:「我未可归也。我七岁育於公,今我壮而公老矣,三子始扶携,安所恃?必俟公子成立,我乃可归耳。」尼布闻言,持之大恸,遂不果行。
张翬救法宝
张翬,字羽军,一字采舒,吴县人。工诗善琴,豪於饮,广交游,重然诺,利害无所避。年十八,从其父於京师,闻旗人有法宝者,才而好士,以诗谒之。一见倾倒,宾於家,礼意优渥,往来酬唱者半载。翬父促之归,宝以五百金为赠,翬固辞,曰:「大丈夫一日定交,则终身生死以之。彼须金而结者,悠悠世人耳,非所望於公也。」乃挥手而别。宝倚国戚,且数以吟咏傲其侪辈,行事不甚循理,圣祖闻之不悦。宝惧祸,挈妻子奴婢十数人出走,买舟直抵湖广。访其旧友总兵某,而某已殁,惘惘无可依。因念吴中有故人张翬,侠者也,家在虎阜,犹忆曩年分岐之语,投之,必见纳,遂泛长江,自毘陵达姑苏。
一日,山塘晓市初罢,翬侍其父酌,忽有叩门者,翬出见,乃宝也。翬延之坐,入告其父曰:「法公为我知己,被罪出亡,於国法无赦,留者,罪与之均。今穷而归我,畏法,则执之而首於官,死法公矣。昔孔融藏匿张俭,义声炳於千秋。敢告严君,将背友而保家乎?舍生而取义乎?」翬父张目奋髯曰:「北海之母何人,我岂不及一巾帼哉?其留之。」因致诸窟室居焉。
先是,宝出奔时,圣祖震怒,命大索天下。宝寄翬日久,恐事泄累翬,乃与故所善者邹某谋,移无锡之惠山。康熙乙丑,圣祖南巡,宝之仆告宝谋逆,且历指所匿处,乃捕宝,并逮翬。翬为父力辨,得脱罪,翬论斩,减等,流秦。凡官於秦者,高其义,皆愿与交,不以流人目之。为之营居长安市,萧然环堵,花木幽疏。客至,入小楼,辄具尊酒,酒阑,鼓琴一曲,或赋诗四韵,若忘其身在异乡矣。
方来捐金赎奴婢
康熙时,闽乱既平,以事牵逮者皆没入为奴婢。方来捐金为首倡,俾悉赎还,保聚者数百家。
王宁收吕留良尸
吕留良之难,虽父母妻子无所免。剉屍後,朋友至交不敢收其屍,独有王宁者,留良旧仆也,慨然曰:「受恩不报,非人也。」乃尽质其衣服,卖其妻子,欲厚敛之。时人相戒曰:「毋然。若然,尔不得其死矣。」宁不顾,乃抱尸痛哭,寻得留良死时衣服为之衣着,欲将尸入棺矣。地甲要宁入官署,宁愤然曰:「死且不顾,惟必妥而後从命。」强拽之入,问官拷掠备至,卒无变言。系之狱,以创溃死。留良尸仍露於外,无人肯收之者。吕,字晚村,石门人。被文字之祸而身後戮尸者也。
江世鳌代安某偿金
江世鳌在泰伯,泰伯安某逋同行客饼值,请鬻其子以偿。江劝客勿受,而窥客有沮色,遽启箧井金代偿。其父子哭拜路旁,相擕去。
江世鳌焚券
江世鳌在梁溪与蔡子尚善。蔡故有所匄贷,算未酬者二金,蔡以繇单一纸抵补。江遽起,焚其折阅之券谢曰:「繇单,无锡蓄田者所重,且君所欠有几,而置喙及此乎?」遂掉臂去。
李振阳焚券
商邱李振阳,名生春。重义轻财,为乡里所推重。或售宅与振阳,质剂既立,予之直矣,乃不责以移居。逮数岁,闻其家有阋墙之变,察知其以移居故,乃置酒,召其兄弟曰:「野人幸有数椽庇风雨,忍使同气异宫而居乎?」因折其券弃之,曰:「汝兄弟其终有此,毫末之直,聊供伯仲用耳,不必偿也。」
李振阳弃货值
李振阳尝贾於嘉善,有负其货值至数百缗者,计无以偿,谋鬻其子及其妇以办。遽止之曰:「奈何以抵债伤父子恩?不可。」其人泫然而谢曰:「公德我良厚,无以报,即令彼两人者来给事於家,愿终其身。」则曰:「欲完人骨肉而自有之,是阳为义而阴为利也,岂忍出此?」挥之去,不顾。
顾贞观救吴兆骞
无锡顾贞观与吴江吴兆骞,以文章齐名当世,相友善。吴中顺天乡试南元,会是科为言者所纠,特旨通榜殿廷覆试,吴因病曳白除名,遣戍塞外。时顾亦客京师,临歧,执手泣曰:「汉槎往矣。子年方三十,幸而至五十不死,则此二十年中,吾必捐踵顶救吾汉槎也。」
顾以工填词与明珠子侍衞成德订交,遂客明家。一日,念吴不已,谱《金缕曲》二阕以代札。其一云:「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薄命,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成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其二云:「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夙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穷叟。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而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後。言不尽,观顿首?」成德,字容若,後改名性德。
缄书既发,置其草於几,成见之,叹曰:「此河梁生别诗也,弟当成先生之志。」言於父,力求为吴道地。明曰:「汝明日邀顾至内斋,吾亲与言之。」越日,顾入见,明笑语顾曰:「吴素负才名,又与先生莫逆,老夫愿一效棉薄。但先生素不饮酒,今日能为君友饮乎?」且笑且举杯以进。顾立尽其器。明复笑曰:「先生南人,不肯效吾旗俗请安。今日更能为君友请安者,老夫必有以报命。」顾径前请安,不稍逡巡。明改容谢曰:「老夫聊相戏耳,不图先生血性热肠一至於此,请放怀以待。」未几,吴果以明力,得赐环归,归固不知其情,顾亦不言也。二人後以小隙失睦,绝往来,而吴诋顾尤甚。明知之,亟具酒召吴。吴至,即前日见顾之内斋也,榜其左楹曰:「顾某为吴某饮酒处。」榜其右楹曰:「顾某为吴某屈膝处。」吴见之大愕,及询得实,请顾相见,长跪言曰:「生死肉骨之恩,而以口舌之争辜之,兆骞非人类矣。」乃大哭。明命进酒以饮二人,二人之交谊自此益密。
姜桐音为友赎子女
会稽姜桐音,名廷梧。历世仕宦,家贫无赢笥,然性慷慨,喜急人之急。山阴徐伯调家被贼,贼质其子女而要之赎。徐不能,姜卸妇头上饰物以赎之。伯调,名缄。
顾与治待友
丹徒姜子翥,名鹤侪。尝被难系狱,江宁顾与治明经梦游力为营救,不能出,除夕,遣甥梁尔砺往省之於狱,与同守岁。莆田宋比玉亦与顾善,宋没十余年,顾走闽哭之,伐石表墓。南州苏武子工古文,好奇结客,游秦淮死,无恤之者,顾经纪其丧。石阡费笔山考功罢官,贫不能归,顾分宅居之。及卒,为葬之於顾氏茔侧。
崔清夫好义乐施
长垣崔渭源,号清夫,好义乐施。尝仿范文正义田以周族党,然又不欲以义田为名,曰:「吾惟随分自尽而已。」有从兄以地求售,索价百金,即其价买之。既而复以地归其家,曰:「我非买也,相助耳。」
桂天士祭师友墓
慈谿桂天士,名贵。有受业师九人、执友一人,於其卒後,每遇寒食,辄督子孙负壶榼,徧祭诸师友墓,为之封土。
桂天士寿毕十臣
明季,蕲水毕十臣令慈谿,以童子试首拔桂天士,天士德之甚。康熙某年,十臣年九十矣,天士自家治饼饵果蓏之属,负担往,为十臣寿。行至江西,遇寇乱,逻者怪其貌,执诣军门。方伯姚启盛问知其故,义之,即释其缚,资之行。至,则然烛列果饵案上,坐十臣南面,自拜於堂下。十臣命举家皆出拜之,留月余始归。
陈鸾栖脱裘赠叟
陈梧,字鸾栖,攸县人。冬日出行,遇老叟瑟缩风雪中,即脱所被裘衣之。
贺希白全人夫妇
获嘉贺希白孝廉行素家固贫,邑令怜之,时欲为之地。一日,有夫妇相贼,鸣之官,罹重典,賫数十金诣贺,丐其言於令,冀免罪。令闻之曰:「是足疗贺子贫矣。」即日出之。贺俟事解,还其金,曰:「是岂有人心者所宜受耶?」
万玉为主割股
万玉,桃源人,万国安仆也。国安六十无子,玉劝其纳妾,生一子。嫡庶不和,玉多方调护。国安遘笃疾,玉割股疗之,得享大年。
陈皋亭赠金
陈句山太仆兆仑年十九游庠,犹身衣布衣,其祖越石山人出白金二锭授之太仆父皋亭曰:「孙今游庠矣,可制缯衣一袭以宠之。」语甫毕,有中表亲适至,状甚困惫,自言其家晨炊不举者三日矣。山人心悯,欲有以恤之,箧中更无余金。皋亭请曰:「孙无缯衣,自足以御寒,孰与无食而为饿莩也?」山人大喜,即以白金赠之。
陆清献有人论救
康熙辛未六月十四日,陆清献公陇其在阙右门会议捐纳保举一事,大忤旨,至二十二日始得宽免之旨。陆尝自言方颠沛时,最承相爱者,满人则锺申保,汉人则同衙门各道长外,如谭祖豫之计画旅费,张长史之殷勤执贽,崔平山之踌躇前路,皆有古风。而沈乐存之慷慨愿救,尤同僚之杰出者也。
谢恕园为友三破家
谢翠,号恕园,会稽人。家丰厚,急人之难,无稍顾惜。尝言吾为友三破家,今其人皆将相矣。问其姓名,皆不筨。
王山救范尧章柩
归安王山生六岁,其父鬻之於婺人范尧章为奴,尧章待山有恩。已而尧章老,益贫,为之经营生计,日夕尽瘁。病革,谓山曰:「若苦矣,我还若卖身契,我死,听若所之。」山泣对曰:「奴六岁事主,於今四十年,恩犹父子。奴之去留,不在券也。如背主恩,即不还券亦去。」尧章卒还其券而殁,山竟留不去,佣庖取直以供主母。康熙癸酉仲春,邻火,将及尧章居,山趣主母幼主亟去。主母曰:「如柩何?」山曰:「山能出,出之,不能,则与柩同烬矣。」遂闭门拒火,抚柩呼天。火燎檐,山以水浇之,俄而风回火熄。是夜焚者三百家。范氏居独存。
圣祖惓念林师
康熙甲戌,特旨令礼部取霸州廪生林佳荫充内官学汉教习。谕廷臣曰:「是朕教书林师之孙,其家甚贫也。」时圣祖御极已三十余年,佳荫方为诸生耳。
圣祖令人为王文恭持服
汉代士大夫往往以师丧免官持服,後世鲜行之者。杭世骏议谓宜从之以厚风俗,卒为时论所格。然康熙时大学士华亭王文恭公顼龄薨,上谕官员有系伊门生者,令其素服持丧,惜未尝着为令耳。
戴南枝潘次耕葬徐昭法
戴南枝游吴门时,年七十余矣。苍颜古貌,幅巾方袍,谈论娓娓。喜吟咏,能作径寸八分书,吴人传客之。徐昭法性行高峻,平居阖户,不见一人,特与南枝相得,称老友。昭法暮年丧其子文止,欲自营葬地,以告南枝。南枝曰:「堪舆家言人人殊,且君无力延致。吾粗明此术,当为君求之。」昭法因言其先文靖公葬阳山,吾不欲离其侧,勿求诸他所。南枝乃芒鞋箬笠,循阳山左右求之,久乃得一地,地属诸大姓,购之不得。
康熙甲戌,昭法没,自後仅一嫠妇,一孤孙,饘粥不继,谋葬之於祖茔而族人不可。南枝曰:「吾已为任此事,不得地,一日不了。」於是买小舟,徧历诸村,舟所不能至者,徒步跋涉,风餐水宿,无间寒暑。然南枝素不为人相地,人亦无以是烦之者,独为昭法营度,费皆自任之。经年,乃得地於邓尉之西真如坞,以告潘次耕曰:「地甚佳,又在梅花深处,与高士相宜。地价须三十余金,无所出。」次耕乃先以十金成券,余将徐图之。会次耕有黄庐之游,南枝募於人,无应者,乃矢愿卖字以买地。
南枝故善八分书,然非其人多不应,得者必厚酬。至是,榜於门,书一幅止受银一钱,人乐购之。赀稍稍集,又相旁地之当买者并买之,凡四十余金,而地毕入。及次耕远游归,惊喜过望。盖吴下营葬,惟卜地最难,地师既鲜良者,薄有名,即高自标置,丧家具舟舆,备饮馔,以偕往,或三四年不能得一善地。既得之,次耕任葬费,间有助者,又费七十余金,而昭法得葬矣。南枝复为之培土栽树,伐石立表,又费三十余金。
南枝酷贫,寓无隔宿炊,冬月常衣綌。其求地也,目之所营,神之所驰,无往不在是。黧面茧足,旁徨山谷中,不知疲瘁。其卖字也,铢积寸累,悉归之地,不妄费一钱,一苍头不能忍饥辄辞去。寄食僧舍中,语及昭法必流涕,人多笑其迂,讥其愚,终不悔也。
吴鸿锡待噶尼布诸孤
噶尼布卒而诸孤幼,夫人以哀毁得狂疾,长子和顺甫七岁,次和鼐六岁,次和麟五岁。吴鸿锡独力治丧事尽礼。然尼布新丧,族中诸豪与隶人之悍者,视眈欲逐,将蚕食其家。鸿锡信行素孚,又材武,谕以义,慑以威,咸莫敢如何。家故不及中人资,鸿锡精心计,权子母,岁入恒倍,日以饶。延良师课之,饮食必亲馈,业稍进则顿首谢。三子感之,益尽力。又亲教三子以满书,稍长,并为娶名族女。
鸿锡尤谨於礼,终日具冠带不怠,司梱以妇人。岁时庆祝,必盛衣冠,率诸僮仆入执事,事毕,亲率以出,中外肃然。和顺年十六,有忌之者令为护军,将困苦之。每番直,鸿锡辄佩刀以从,夜直,则露坐终夕,人莫敢加害。顾念非通仕籍无以免厥役,而尼布故交无能相援者,大学士阿兰泰虽尝同仕兵部,又以事相失。鸿锡独谓阿公长者可以义动也,日率三子候门外。兰泰廉得其情,果恻然,问:「诸子习满书乎?」曰:「皆习。」「孰最优?」曰:「顺优。」兰泰诺,以中书用之。既而首辅索额图欲以用其族子,鸿锡即为书,言和顺孤苦状,伺索出,跪而上之。索大怒,掷书去,不顾。鸿锡跪其门五昼夜,水浆不入口,困垂毙。索大惊,抚之曰:「世乃有义烈如子者乎?吾用顺矣。」顺就内阁试,果补录。乙亥,圣祖亲征厄鲁特,鸿锡勉顺曰:「国家有事,正臣子效命之秋,赤子发迹地也。」亟为治装,请从征,遂从大将军伯费扬古由西路进。鸿锡结束从行,方数日,家中宵小攘夺蠭起,使人追鸿锡还。乃泣谓顺曰:「吾不得偕行矣。虽然,死生,命也,战阵无勇,非孝即非忠,子必勉之。」怒马抵家,宵小亡匿,讫无事。而顺亦自力於矢石间,得功牌二,凯旋议叙,擢礼部主事。有约顺会饮者,以博具佐觞政,鸿锡知其为匪人也,拔刀冲坐,执其人,数之曰:「饮博非居官所宜,顺孤子,何得以此诱之?必杀汝。」刀触席,声铿然,其人大呼乞命,叩头不已,使捽而去之,引顺归。或问:「人可杀乎?」鸿锡正色曰:「杀人者不过死耳,吾已许噶公,抚诸孤,而坐视其溺於燕朋,诚生不如死。吾死而诸孤知勉,则死贤於生矣。」然顺深感之,自是不复与燕会。
蓝九廷为海烈妇鸣冤
康熙丙子冬,钱塘冯山公景行清和坊,避雪於其宗人之药室。有壮士,睅目丰颐,长不满八尺,而腰大九围,敝衣穿空,望见山公,欲前致辞。山公揖之以入,宗人举手歋歈曰:「公无然,此齐人也。」壮士惭而退。时雪霁,山公乃循街而走,追及壮士问之,则对曰:「余姓蓝,名九廷,山东人。少为粮船篙师,南北居货,贸易致千金,散与穷亲故立尽。子在台湾,就养之。今夏乘海船北归,至四明,遭风覆溺,攀木缘崖,乃得生,归而无资,以是行乞於杭市,得三金,可抵家矣。」山公怜而止之宿,醵钱告同志,事立办。
九廷乃大感,明日将行,至夕,山公饮之酒,酒酣,九廷拊膺叹息曰:「余亦尝读书了了明大谊,少昤却贿为烈妇申冤,人称义士。今不幸遭患乱,饥饿濒死,窃自念天道苟可知,决不死异乡,今果遇公,获济也。」山公因问烈妇为谁,对曰:「徐州海烈妇者是也。康熙丁未,烈妇坚拒旗军林九功夜穴舱强奸,自缢死节。方是时,余却九功贿鸣官。官来,出尸米中,色如生,衵衣穷袴,皆牢缀如裹革。」言未既,山公离席鞠月氶巴,酌以三大觞,亦自觞曰:「冯景何幸见义士,吾故知君非常人,果然。且君非遭海风覆舟,予奚由见君,君亦奚由至吾前述三十年事?予将奋笔表君,使百世下知有篙师蓝九廷者为义士,则天道可知也。」九廷喜甚,罢酒就寝。鸡初鸣起,篝火磨墨,索山公书。书已,天亦明,九廷再拜去。
陈卜年救葛承勳
鄞县葛管村徵君之在明史馆也,性鲠直,人不可干以私。时明之辅相家子弟多以贿入京,求史馆诸总裁为先人作佳传。而管村适主崇祯长编,力格之,坐是出知五河县。史馆同人恨之未已,又令大吏以事致其罪,论死。狱急,管村之子承勳前往救父,时陕中开赎例,管村之故人賫金五千两以与承勳,管村得赎免死。而承勳年少,陕中吏胥欺之,虽报额五千,蚀其半,未之上也。管村归,而陕抚咨浙抚,追赎金之未足者。
承勳至是大窘,计无所出。承勳之友陈卜年奋然曰:「达道有五,而君臣父子居其二。今管村有君臣之戹,承勳有父子之戹,徒以无朋友,使大伦灭其一,吾当偕行之。」然卜年亦贫甚,芒鞋布袜,即日束装,挟承勳去。又以被盗,尽丧其装,沿途乞食於所知者,得至陕。寻入京,再告急於个村之故人,人皆义卜年所为,复得金三千,卒事而归。方卜年在途,承勳有过,辄流涕而扑之曰:「汝父当戹,汝敢若是?」然所以护其寒暑饥渴者,不翅慈母之於婴儿也。卜年,名坊,鄞县人。
李延昰临死赠物於友
康熙丁丑十一月,朱竹垞至平湖,访李延昰,而已疾革。视之,犹披衣起坐,出所着《南吴旧话录》、《放鹇亭集》以付朱,且命弟子以藏书二千五百卷畀焉。余若平居之玩好,一瓢一笠,一琴一砚,悉分赠友朋。越二日终,遗命弟子用浮屠法,盛尸於龛,焚其骨,瘗之塔。
张瑛听人赎田
张瑛,字玉采,汾阳人。家素饶,每岁杪,辄出粟周乡邻。康熙丁丑,饥,既出财粟以助振矣。而振所不及,有持田契求售以踵门者,皆自贬其值,第如其愿售之,价视平时,盖不及十之二,於是得田且千亩。明年大熟,瑛乃榜示各村曰:「愿赎者听。」匝旬,悉赎之以去。
方望溪哭徐诒孙
青阳徐诒孙,名念祖。内行洁修,文章冠郡邑,方望溪之友也。诒孙去京师,望溪送之岐路间。既与侪辈登车复返,下车,执望溪手而号恸曰:「惟子知我,何当归,吾与子得更相见,足矣。」其後诒孙一至金陵,望溪在外,竟不可得再见。会望溪有子新殇,意殊不自得,及闻诒孙死,出门西乡,号而哭之,不复觉子死之痛矣。
盗还沈节母诗文
华亭沈临秋进士泓之母,守节久矣,临秋为徵海内诗文得数百篇,置於箧。遇盗失之,沈号哭道中,七日不去。时佘山寺老僧晨起,见供桌有一卷书,封识甚密,署曰:「烦上人亲致沈孝子。」沈遂得之。
黄仙裳慷慨赠金
商邱田雪龛为泰州牧,居官廉,州人黄仙裳与之周旋,绝不干以私。已而田落职,在州不得归,黄适返自汝宁,囊仅有二十金,乃先诣田寓,分半以赠。语人曰:「是日吾若先至家,则家中需金甚亟,不得分以赠田矣。」盖黄客汝宁时,太守金某为黄旧友,赠贻极厚。时有别驾郑某所知客,多不能成行,一日,黄徧召客,置酒高会,酒酣,以太守赠金尽散诸客而去,故归时止存二十金。其贫如故,人多笑之,黄不以为意也。
吴璟发言止搜粟
康熙壬午、癸未间,齐、鲁大饥,谷价翔贵,白骨相望於道。素封之家,非昂其值以射倍蓗之利,辄扃鐍以自封殖,坐视道殣,弗恤也。沾化吴璟悯之,仿常平法贱售谷以活饿人,又计己家口,仅留以供饘粥,斥其羡,煮糜以济众,全活无算。
大吏以凶荒事具疏上闻,圣祖特遣旗员齎太仓银米分道振济,至沾者为曹某等五人。一日,召邑人士会议,众嗫嚅莫敢前。曹攘臂起曰:「今日之事,有尽者帑金,无穷者饥民,以有尽供无穷,是谿壑也,其何能济!计惟括富民粟,佐公家之不足,以拯此一方民耳。」言次,须发怒张,将胁众以必从,座客相顾失色。吴抗颜折之曰:「诚如天使言,祸踵至矣。天子使公等拊恤残民耳,而比户检括,是古所云搜粟都尉也,岂称上旨哉?且千里大祲,富室所余几何?破一中人之产,而闾左皇皇,尽室逃窜,是召乱也,是益之凶也。饥不可救,渐不可长,得毋偾公家事乎?何如酌金粟多寡,按户分振,以厌众望,而公亦坐收人心,计无便於此者。」使者默然,气为之夺,遂止不括富民粟。璟,字西峯。
吴璟救饥民
沾化大饥时,有贫民将鬻其妻,夫妇对泣,悲甚。吴璟闻之,急賙以银米,其人泣拜而去。岁稍稔,凡逋负者悉来相偿,合券而投之曰:「岁虽小稔,吾收若负,是再敛也。」悉折其券而焚之。
吴璟屡助邑令
阳羡令蒋天麟以母丧离任,为同僚羁绊,不能归。吴璟出粟数百斛助其交代,蒋始得归。潘俨思,亦令也,坐官逋淹滞。吴首倡义佽助五十金,潘得补官帑而去。孙鼎鋐任某邑令,以罪谴,戍沾化,艰於衣食。吴资给之十余年,得免於冻饿。
吴鸿锡助和顺振饥
康熙癸未,山东大饥,朝廷遣官往振,和顺与焉。吴鸿锡曰:「此仁人君子尽心时也。」从以往,分振武城。廪未发,鸿锡即以私钱市米,因逐户稽册,先量给之。念居民有僻远不能至县者,度四乡中地,得南鲁集为散振所。又惧民饥久,不胜食,日为蒸饼万,计人给饼二。然饥肠骤饱有毙者,或言先饮萝卜汤则无患,亟为汤,遂日活无算。
韩乐吾分粮与友
康熙戊子,广陵大饥,有寒士韩乐吾者,典鬻殆尽,余米二升而已。闻有友绝粮三日,欲分半与之,妻曰:「如明日何?」韩曰:「我明日无粮,则明日死。彼绝粮已三日,便恐今日死矣。」竟分半与之。至明日,竈穴坏,探之,得窖金焉。遂以买米,广济饥民。
潘玉符几至毁家
吴县潘荣锦以布业起家,寓青浦之朱家角,往来襄、汉间。有伉爽声,喜周恤亲族里党。及老,家中落。其子玉符好读书,而屡厄院试,即弃去,纳粟太学,为上舍生,理父业,家仍稍稍起,渐饶益。朱家角为五方杂处之地,通贩鬻,土着轻稼穑,鲜盖藏。康熙戊子、己丑相继旱,民艰食,玉符以储积之米散给邻里,妇女工纺织者给以古贝,资其生,以是几毁家。
徐粤翰助人婚葬
钱塘徐粤翰大令相为文敬公本仲弟,慷慨负义气,重然诺。有故人子未葬其亲,又贫不能娶,乃为称贷以助其葬,复佐之婚。已而偿其贷,其人弗知也。
程正家待张清恪
康熙辛卯,仪封张清恪公伯行以纠发科场关节事,与总督噶礼讼,奉旨解任,即讯。时噶怙势作威,日遣谍詗其左右,籍记姓名,将罗织,致重罪。人皆惴恐避匿,独扬州程正家晨夕过从,只身往来维扬、姑苏间。岁余,事始解。
华希闵待张清恪
华希闵,字豫元,无锡诸生也。喜任侠。与张清恪公善,然硜硜自守,未尝以私干之。康熙癸巳,清恪为总督赫寿诬陷被逮,奉诏令刑部尚书张鹏翮偕赫寿讯之镇江。拘之城隍庙,门生故吏无敢向迩者,希闵闻之,慷慨言曰:「此吾报知己之日也。吾闻受人知者分人忧,受人惠者急人难。今张公蒙不白之冤,陷不测之罪,吾岂可置身事外,坐见其死哉?」
於是希闵自无锡疾驰,一昼夜踰二百里至镇江,唁焉。既抵庙门,不得入,乃伪为皂隶者入之,与清恪劳苦如平生。谈久,辞去,越五日,而鹏翮之生祠毁矣。
初,鹏翮视学江左有声,吴中人为祠於江阴,歌舞之。康熙辛卯,清恪之与噶礼交讼也,鹏翮按事至苏,苏自士夫以下遮马首者以万数,愿无夺我抚军。而鹏翮私袒噶礼,苏人恨之刺骨。及是,鹏翮又与寿劾清恪挟诈欺君罪,且至死,苏人闻之,咸涕泣不知所为。会希闵自镇江来,具言抚军就逮良苦,则益汹汹然,顾无所发怒。希闵遂倡言曰:「昔父老之祠张鹏翮也,岂非以其有令誉耶?今若此,辱父老甚矣,祠之何为?愿与父老共毁之。」於是率众数千人奔鹏翮生祠下,争撤屋瓦,顷刻而尽,呼声动天,尘起数里。明日,寿闻状,大惊,阴使人廉问主名者,疏以去。当是时,希闵几不测,会圣祖知寿与鹏翮构陷状,免清恪罪,而苏人聚众毁祠事亦不究,希闵遂得免。
希闵虽慷慨,好急人难,然为人和易有容,不修苛节。见人无贵贱,皆自下,或凌践之,无忤色,人愈多之。善诗文,工书,後官教谕。
吴薗次待赵龚
吴薗次太守绮慷慨义烈,敦尚友谊。长沙赵洞门总宪当柄用时,车马辐辏,及罢归,出国门送者三数人,薗次与焉。其召还也,宾客复集,薗次独落落然,踪迹阔疏。合肥龚芝麓尚书提倡风雅,门生故吏徧九州,殁於客邸,两孙惸惸孤露,无过存者。薗次则哀而振之,抚其幼者如子,而字以爱女,至於成立。
蒋非磷赴人之急
蒋坚,字非磷,铅山人,心余太史士铨父也。性慷慨,乐赴人之急。尝出为叔父收债,得金一镒归。过其友黄某,黄方负人金,索者至,出恶语,为解之。索者忿曰:「我索金於黄,何豫汝?汝诚庇之,何不以金与我?」蒋笑曰:「若以吾吝此金邪?」即尽出金予之,索者惭谢去。蒋向所主朱某者,将谒吏部选,欲邀与俱,未发,闻以金予黄而未有以偿也,乃曰:「黄,吾友也。君诚与我偕,吾当任其金。」蒋既失金,虑无以报叔父,乃许诺,从朱行。舟出大江,朱仓猝堕水,蒋故善泅,袒裼跃入洪涛中,浮里许,握朱发提其首出江面,翼而行,遇浮橹,凭焉,遂得脱。
康熙癸巳,蒋客泽州守佟国珑幕,时临汾令暴而贪,民不堪命,羣聚大噪,执殴之。城中民汹汹,各徙於郊以观变,巡抚檄佟往,令以兵从。蒋曰:「是速之变也。」乃与佟疾驰,以七人从,自日中至晡,行二百里。及郊,见四山人皆蚁聚,揭竿树鉏,且作乱。白之佟,取巡抚令箭先往视之,而号於众曰:「巡抚怜汝辈为吏所苦,令太守来治之。辠不在民,勿恐。」乃还,属佟入县治,坐听事,呼令出,及其胥五人并缚之。鞭胥流血,观者如堵。佟谓之曰:「尔等不顾父母妻子邪,何不复尔居?」众唯唯,皆散去。明日,佟挟诸囚复巡抚,临汾遂宁,及佟乞休,蒋始归。
蒋旋遭母丧,服阕,乃娶妇,时年四十六矣。居家,笃於兄弟,在外时,闻将析产,乃让田於弟。尝累千金,施贫者辄尽。出游,见贫妇十余人率幼稚绕岸泣,衣不蔽身,问之,曰:「适遭焚剽,故致此。」乃出笥中布二十匹散之。已而闻佟以属官亏帑被逮,责偿数千金,狱急。遂走天津,省其家,至栾城,为佟索逋千金。复至泽州,泽州人故德佟,愿代之输,守弗听。及蒋至,守有疑狱欲委其决之,因责以必脱佟。守遂下令,有愿代佟输者听。三日得五千金,佟遂出狱,复质其衣裘赆之以归。
喻全易急人之困
康熙时,淮之北有豪强某,肆毒里闾,无不至,喻全易知之,恚甚,潜约人入其家,手刃之。事闻,官逮捕,系狱累累,喻挺身自首曰:「谋杀某而亲杀之者,小衲也。诸人何与焉?」众得释,喻从减论。其时喻已为僧矣。兴化洊饥,喻率众比邱急走遐方,杂募金钱粟米,设糜以振之,存活甚众。
邑有无赖子以投旗为名,勾结党羽,鱼肉善良,令莫敢问。喻引士民吁总督,请严保甲立杖击法。有匪至乡,十家众共掊而缚之,以献於官,风遂息。又尝於市肆中见众数十拥一官人欲戮辱之,修旧怨也。喻以斧拟数十人,数十人皆辟易,遂护官人还家。诸所德喻者,往往奉金帛为寿,喻曰:「吾缁流也,以不贪为宝。且吾之为此,直以遂其格格不可忍之性,固非利若财也。」概无所取。及还俗,尝访一友於官,友适遭吏议,祸且剧,亲故仆从皆散。会议狱,喻伪为友之傔仆应质堂下,头抢地,伸两足入三木,悲切哀号,力雪其冤。事既白,即脱身去,公卿益以此重之。
潘蕴洪待人
潘蕴洪,字函三,湖州诸生。康熙癸巳,尝与方望溪侍郎苞同供事於蒙养斋。而晚岁甚贫,数典衣,持钱归,道逢废疾之窭人,即使持去。又尝游江西,邻舟覆,为挈其夫妇子女行千里而致其家。
刘古塘送方望溪
刘捷,字古塘,故名家子。其祖若宰,明崇祯辛未及第第一人。同产兄辉祖,康熙庚午乡试举第一。及辛卯,捷复举第一,而礼部独不喜捷文,磨勘,停一科。癸巳秋,特行会试,将赴公车,会方望溪以戴名世文集牵连,编旗伍,檄有司解送妻子北上。捷固与之友善,曰:「吾不可不偕行也。」至京师,则试期过矣。其後病且衰,竟未得一与礼部之试。
徐梦麒为友赎儿
徐梦麒,字忠移,潮阳诸生,尝教授於达濠。有陈某者,邑之华里东人,亦训蒙於其地,两人交相善也。已而陈病且死,与徐诀曰:「死不足惜,但无後,负不孝罪耳。某蜑妇有一男,颇佳,愿为某嗣,有成议,今已矣。」言讫,呜咽而卒。家不能具殡敛,徐为之拮据经营,窆焉。
徐既窆陈,乃访所谓蜑妇男者,则陈之外遇所产也。笑且骂曰:「竖子作此不经事,今死矣,责足负,无後为大,犹愈於他人子也。」蜑妇索身价六金,乃徧贷亲朋,得之,取其子,躬抱送至陈家。里人闻舆中有呱呱而泣者,以为女宾来矣,比至门,停舆,皆骇愕,不知为谁眷,羣趋视。舆夫揭帘,见抱儿者出,则昂然之长髯丈夫也,里人皆大笑。徐从容呼其父母,告以故,举儿畀之,里人相谓曰:「此义人也。」徐仍时省视之,周其困乏,後儿亦成立。
圣祖谕扶助熊赐履家
康熙壬寅正月,上谕:「大学士如李霨、王熙、杜立德、张玉书、李光地、王顼龄等之子孙,皆为职官,惟熊赐履居官清正,学问优赡,朕每念旧劳,不忘於怀。其长子有疯疾,次子尚幼。熊赐履为试官,所取门生不下千人,身後竟无顾恤其家者,令诸臣扶助以望成就。」於是门生王鸿绪等助银三千余两,命交江宁织造曹頫生息,给予用度。
袁良谟焚券
康熙辛丑、壬寅间,某邑岁大荒,饥民徧闾里,袁良谟与伯兄倾囊周济,多全活。或有相质以业者,既酬其值矣。易时,年丰,则念向且竭所有以与人,不可乘阸利其有,乃集质业者焚其券,券千余金。
赵永怀归关玉山榇
长洲赵念昔,名永怀。幼时流寓江都,晚归长沙,为环庄,奉母以居,自号环庄居士。笃友义,故友关玉山客死,永怀为迎榇归,合其家八口瘗之,仍分宅养其妻子。
康子厚为张成偿债
张成负客债千余金不能偿,以忧,得危疾。康惇往问之,曰:「子何忧债?吾力能代子偿之。」成叩头谢曰:「甚善。」然成卒病死。乃召客语之曰:「成之债,吾已任之矣。请焚成券而立吾券。」客惊喜曰:「诺。」时惇家已落,卒如约,终其身偿大半,及诸子既长乃尽偿之。惇,字子厚,兴县人。
张自超鬻田助赈
张自超,字彝叹,高淳诸生,世居苍溪。少孤,课耕以奉母,应试而外,未尝入县治。岁连祲,死者相藉。一日,造县令,具陈方略,令夙重之,为设饮,尽召邑富人。富人曰:「张君,吾邑之望。所蠲助,则吾侪视之。」自超遂注籍二百金,诸富人相视大骇,次第注籍。然逆料其不能猝具也,越数日,自超首纳金,诸富人大屈,尽出金,为部署,活邑人几半。自超故有田二百亩,亩六七金,鬻其半,索直三之一,众争购之,故得金速也。
刘文正赠孙孝愉言
诸城刘文正公统勳与兴县孙文定公嘉淦同在朝列,【咸丰以上,孙文定有三人:一康熙朝大学士益都孙廷铨,一道光朝户部尚书济宁孙瑞珍,一即兴县相国,其最着者。】最相得。文定子孝愉官秋曹,为文正属吏,文正待之尤严,曹事悉以委之,至废寝食。文定偶以为言,文正曰:「此姑息之爱也。」文定语塞。
张恻庵掩骼养童
康、雍间,山左大饥,白骨枕藉,鬻子女者值仅数百钱。某州筑万人坑,以埋胔掩骼。有路远不能致者,多委弃而去,积尸塞途,为乌鸢犬彘食。歙张恻庵自京师归,过其地,恻然悯之,立解橐中金,金尽,复假贷於同行者。雇人荷锄畚,送枯骸数百於某州以瘗焉。更出钱买童子之嗁号将毙者数百人,携之归里门,给其衣食。次年秋熟,悉纵之归,还其父母,皆涕泣叩头而去。山左人皆设主於家,朔望祀之,每垂涕告其子女曰:「张公,尔之再生父母也。」
世宗命拨养廉给业师
雍正初,有某学使者,希上旨,以风节自矜。其业师以儿女昏婣之故,不远千里求助,以俸薄辞,坚索之,遽以入告。世宗震怒,几罹不测。或营救之,乃仅传旨申饬,命藩司由学政养廉项下拨五百金以给其师。
义狗为人雪仇
雍正乙巳,有过客於京师西华门外之旷野,遇屠者牵一黄狗就屠,客见其觳觫而哀之,欲购之以放生,屠允,遂解囊付值。屠见其行囊多金,既受值,又谋杀而尽攫之。越日,乡保诸人见尸,报县令,令往验,则见一狗守尸旁。验毕,狗至,摇尾盘旋,如有所诉。令异之,曰:「尔知此冤否乎?」狗又摇尾点头。令曰:「果知此冤,可即引差役往捕杀人之人。」狗去,役随之。至一村,见草庐中有一人睡寤,狗扑而啮之,即就捕。其人见狗,惊愕,直吐实情。令申报上司,达於朝,而明正典刑,自此并禁屠狗。
卢志仁待主人
御史谢济世官翰林时,佣三仆,一黠,一朴,一戆。一日,同僚小集,酒酣,谢曰:「吾辈兴阑矣,安得歌者侑一觞乎?」黠者应声曰:「有。」既,又虑戆者有言,乃白主人,以他故遣之出,令朴者司阍,而自往召。召未至,戆者已归,见二人抱琵琶至门,诧曰:「胡为乎来?」黠者曰:「奉主命。」戆者厉声曰:「自吾在门下十余年,未尝见此辈出入,必醉命也。」挥拳逐去。客哄而散,谢愧谢之。一夕然烛,酌酒校书,天寒,瓶已罄,颜未酡。黠者眴朴者再酤,遭戆者於道,夺瓶还,谏曰:「今日二瓶,明日三瓶,有益无损也。多酤伤费,多饮伤生,有损无益也。」谢强颔之。
既而谢改御史,一日早朝,书童掌灯,倾油污朝衣,黠者顿足曰:「不吉。」主人怒,命朴者行杖,戆者止之,谏曰:「仆尝闻主言:『古人有羹污衣烛然须不动声色者。』主能言,不能行乎?」谢迁怒曰:「尔欲沽直耶?市恩耶?」应曰:「恩出自主,仆何有焉?仆效愚忠而主曰沽直,主今居言路,异日跪御榻,与天子争是非,坐朝班,与大臣争献替,弃印绶其若蹝,甘迁谪以如归,主果沽直而为之乎?人亦谓主沽直而为之乎?」谢语塞谢之,而心颇衔之。由是,黠者日夜伺其短,诱朴者共媒蘖,劝谢逐之。
雍正丙午,谢以事下狱,未几,奉命戍边。出狱治装,黠者逃矣,朴者亦力求去,戆者攘臂而前曰:「此吾主报国之时,即吾侪报主之时也。仆愿往。」市马造车,制穹庐,备梁糗以从。於是谢喟然叹曰:「吾向以为黠者有用,朴者可用也。乃今而知黠者有用而不可用,而戆者可用也。朴者可用而实无用,而戆者有用也。」养以为子,名曰戆子。戆子,实姓卢,名志仁。
徐万宝尚义可风
雍正丁未,福建督抚合辞奏曰:「仙游太学生徐万宝敦修累善,岁饥,振米八千余石,殁於积劳,尚义可风,请建坊立祠。」世宗下其议於礼部,特给帑金建坊,入祠致祭,并赐「善劳可嘉」扁额,荫一子入监读书。
秃梁行乞尚侠
秃梁,乞人也,张姓,不知何许人。自幼独身行乞,其顶无发,自呼为秃梁,人亦以秃梁呼之。魁梧有膂力,声粗猛,一呼,彻巷无不知为秃梁至也。有钱则买食,余以分人,偶佣工,工资不计多寡,遇人呼修桥梁道路,不索直。某年大饥,梁乞至夷潍,忽大恸,诘之曰:「我思家遽归。」及春,人相食,弃婴儿满道。梁以二筐贮十数人担之,乞食食之,有死者,旋补之,五阅月无怠容。生平不饮不博不盗,不与人鬬,人托之馈遗,虽重赀,一无所苟,即大风雨不愆期。有欲授以室者,笑而不答。雍正己酉,病死於高密,年七十矣。
王花农醵金拯某令
伶人王四喜,号花农,深州人。年十四,家贫,堕伶籍,隶京师四喜部,以色艺称。性豪迈,有幽燕侠士风,人以是重之。长洲某散馆出宰甘肃某邑,以不善理财亏官帑巨万,省吏闻之,怒,立奏褫其职,并下狱严追。胆怯者惧牵累,悉乘夜遁。辇下贵人有与某交厚者,将醵金为之营谋,然数巨,不易集。花农初不识某令,闻之,倡助百金,同人感其义,始各出囊赀代偿所亏,某始得出狱,而花农之名,则因是大噪。顾性孤介,不甚谐於俗,久之落落无所遇。後十余年,有人见於并州,年鬓长矣。而曲伎益精,并工琴,能画兰,长洲宋于庭填《八声甘州》一阕赠之。
马查程拯饥寒
雍、乾之交,北届燕赵,南尽吴越,其间读书嗜古,岁散万金拯士之饥寒,学与名日以进,家日以落,而兀兀不休者,於广陵,则为祁门马嶰谷、半查昆仲,於天津,则为查莲坡、榕巢昆仲,於淮,则程水南及其从子蓴江,皆学人才士所望而归也。
水南以乾隆乙丑殁,及乙亥,嶰谷、半查皆老病,键户谢客;查氏或死或远仕。士子之由北而南者,顺风曳帆,靡所止泊,益凄厉寥落矣。
湖南士民讼谢济世冤
乾隆初,全州谢御史济世起戍籍,授湖南督粮道,方以刚直为巡抚许容所忌。衡阳令李澎、善化令樊德贻皆许之私人,徵粮多浮收,谢知之,乃饰为乡人,赴县纳粮,遂得实,具牒纠李、樊。於面陈状时,语过激,许大怒,辄具疏劾谢,令解任听勘。廷谕总督孙嘉淦赴湘会鞫,孙惑於许及布政使张璨、按察使王玠之言,褫谢职,於是湖南士民数万人揭帖为讼冤。高宗遣御史胡定、侍郎阿里衮往勘,得朋谋倾陷状,狱具,督、抚、布、按、守、令皆坐免,谢则改官盐道焉。
吴某假人金
乾隆初,两淮运司署有鼓楼,颇雄敞。某岁除夕,有鹾贾程某以避债居此,夜半,忽闻有橐橐声登梯者,睇之,则同业吴某。惊讯曰:「君何为来此?」吴亦讯曰:「君何为先在此?」程曰:「吾今岁逋负四万,无以应付,故隐此。君本厚利广,何亦来?」吴曰:吾今岁未了,须十万金,今拼挡,仅及其半,与甲则漏乙,给丁而缺丙,剖分无术,故匿此以待来年。」程曰:「与君作伴守岁,良佳。」吴曰:「不然,吾有五万金在家,自用则不足,济君则有余,何不假吾金去,尽可归家料理。」即作票付程。程感谢驰去,俄顷复来,并载酒肴酌吴曰:「吾嘱夥料理,今乃真可伴君守岁矣。」两人皆徽籍,程更良贾,工心计,是岁,以海运遭风,至大折阅。幸有吴接济,得不废业。明岁,遂援吴为同事,亦尽复故业。
鄂文端救杨文定
鄂文端公尔泰总督云贵时,云抚江阴杨文定公名时方获谴,新抚朱纲多方罗织,至欲用刑讯。兵民汹汹,为文定讼冤,谋羣起击纲,文端好言抚慰之,复厉声责纲曰:「过汤阴岳忠武庙,见铁人乎?」狱得解。高宗即位,首召文定,文定旋奏文端处置苗疆非善策,文端不以为忤。文定没,文端经纪其丧,哭之哀。
张文和赠阿文成言
张文和公廷玉与阿文勤公克敦最相得,文勤子文成公桂初在朝列,文和视之如子弟。一日,见文成疾趋,谕之曰:「汝远到之器,当持以凝重。君子不重则不威。」文成终身诵之。
莫冕侯送吴王归
乾隆辛酉,琼州莫冕侯恩贡紘赴省试时,有同府之吴烈、王曾二生皆才而贫,莫慨然与之俱。吴、王道病,既终试,而病皆剧,莫为之乞医药,任看护,复挈以归。病且死,水无与之舟,陆无与之舆者。吴、王皆张目视,见莫在旁,叹曰:「吾友良苦。」语辄咽,而气仅属。莫仰天祝曰:「哀哉二君,并有老母,幸获及家而瞑。幽鬼明神,其怜之。」自往而返,其里三千四百,竟致吴、王於其母,得不死於道路焉。
卢雅雨馈胡西垞金
山阴胡西垞素行诡激,落魄扬州。时卢雅雨为运使,屡谒,不得见,至除夕乃投诗云:「莽莽乾坤岁又阑,萧萧白发老江干。布金地煖回春易,列戟门高再拜难。庾信生涯最萧瑟,孟郊诗骨剧清寒。自嫌七字香无力,封上梅花阁下看。」卢见诗,即呼驺往拜,馈金数笏。
夏湘人送卢雅雨出塞
六安夏湘人,名之璜。卢雅雨初为六安牧时,识之於诸生中,科州试拔置第一。然夏非试期不入。卢在六安三年,得民心,後擢运使,坐羡余不足被劾,寓扬州董相祠听部议。乾隆己未冬十月为卢诞辰,夏远来慰祝,以十二月至。适有谪戍军台之命,毅然请从行,密为治装,属孔体仁为绘《军台负笈图》。
初,卢闻之,未以为果负笈也,辞谢之。及五月,果就道,妻子哭於室,戚友饯於郊,惘惘有怜色,而夏饮三爵,策马飞行,去不顾,盖所以报知己也。在塞三年,壬戌始归,往返万余里。身所经历闻见,皆有札记,名曰《橐中集》,浙江督学使者雷翠庭副宪鋐为序行之。
赵宗夫完佃夫妇
分宜赵士沆,字宗夫。有质行,家小康。佃人罗光廷苦赤贫,将嫁其妻,宗夫闻之,曰:「吾之佃,乃有此苦况耶?」予以银米,周恤之,其妇得不嫁。
吴纫兰倡办义田
歙县丰溪之吴氏,族繁人众,其穷者或至无告,重以水旱饥馑,纫兰封翁邦佩忧之。一日,谓其从父损斋及弟轶容曰:「吾侪何遽不若古人?昔范文正公置义田,田至今犹在。盍师其意,行於族党间。」损斋、轶容以为然,而族人汉延、蜚英复交口赞成之。遂共输白金万两有奇,买田宣州沚水间,岁所收入,悉以振族人之困乏者。纫兰实董其事,然不以自居,而推功於族人,辄曰:「微此四公者,吾言之而谁听之邪?」
周氏义庄
苏州周氏义庄,自乾隆时设立,庄田凡二千亩,均报明藩司,给有执帖在案。设庄正,由裔孙轮充,世守家法,无异言。
陶筱奏建义庄
乾隆庚午,吴县候选员外郎陶筱置常稔田千亩,营守舍三十余楹为义庄。是冬十二月,苏抚雅尔哈善疏闻,明年四月,奉旨依部议,照原衔即用,以示奖劝。
罗谦斋好施与
衡山罗谦斋名登进,好施与。有故人子,贫无完衣,赠之袍,又私解所衷衣衣之。一日,有偷儿窃入,缘庭树自蔽,家人环噪,谦斋止之。徐呼使下,予千钱,慰以温语,遣之去。
唐子和施豆粥
黔邑唐子和,名义谦。弃儒习贾,遇戚里之困乏者辄周之。积劳三十年,视其橐可数百金,稍稍置田宅。乾隆癸酉,邑大旱,斗米钱四百,子和慨然曰:「予固饥寒中人也。今幸而获生,不可立视人之死。」因损赀施豆粥,计所费,盖丧其产三之一矣。
黄云师乐善好施
乾隆乙亥,上海大饥,吏劝富人煮粥以赈。黄云师曰:「无益也。民饥而来,虽得粥,且不饱,又有候伺填溢之患,不如捐钱给之。」乃自为倡,即所居五十二图验其最贫者,别大小口,大者日给钱二十,小者半之。家给一票,令民持票取钱,按图之次,五日一周,民不劳而得食,所活者甚众。云师,字驺书。家素封,固以乐善好施称於里闾者也。
裘文达赠度岁资
新建裘文达公曰修尝於京师石虎胡同赐宅构一轩,曰「好春」,退直辄就而憩之,宾客至者径入其内。一日,值岁小除,诸人咸诣轩饯岁,裘命挈一囊至,倾出之,皆重五十两之银锭也。数座客人数,令各怀其一,曰:「诸君年事大窘,聊以分润耳。」数不足,复命入取之,徧给乃止。然以食指之多,宾客之众,时值窘乏而断炊。一日过午,尚未具食,坐客有愠者,裘觇知之,出而语之曰:「诸君他日皆饫天厨颁尚食之人,岂矜矜於裘某之一餐乎?且予亦尚未食,不独客也。」客意乃解。
裘文达赠朱文正金
大兴相国朱文公珪介节清风,纤尘不染,虽居台鼎,固无殊寒素也。与裘文达公为文字至交。某年,岁云暮矣,偶诣文达,谈次,捻髭叹曰:「贫甚,可若何?去冬蒙上方赐貂袿,比亦付质库矣。」文达笑曰:「君贫甚,由自取,可若何?欲一扩眼界乎?」因出所领户部饭食银千两,陈之几上,黄封黄亢然。文正略注视,辄起自座间,手攫二钙镪登车遂行。文达不语,葢赠之矣。其陈银几上也,固欲周之也,文正会其恉,故取之弗疑。庄生所谓相视而笑,莫逆於心,晚近无此交情也。
程风衣助马璞臣
乾隆时,桐城马璞臣访程风衣,时将入都,以便道至扬州也。风衣留之。居数日,璞臣资匮,而风衣亦方在窘乡,乃从质库中诺其请,助之成行。
江郑堂好客斥金
甘泉江郑堂藩淹贯经史,博通羣书,旁及九流二氏之学,无不综览,诗古文豪迈雄俊,才气无双,尝作《河赋》以匹郭景纯、木玄虚《江》、《海》二作。受业於惠氏子弟余仲林,尽得其传,诸经多有发明。其为人则权奇倜傥,能走马夺槊,狂歌豪饮,好客,得金辄斥之,至贫其家。
温芝山力疾办赈
乾隆丙子,湖州饥,饿殍载道。温芝山悯之,与同志张元灿等请於通判陈荣,议振,陈首捐俸。徧劝得银五千两,乃语陈曰:「经费不难,分给难;分给不难,弱不遗漏,强不冒滥难。」陈曰:「余筹之熟矣。特此事,非君才不能办,非君心不肯办耳。君其行矣。」时疫疠盛作,戚族多沮留,温曰:「此吾志也。一方之人濒於死,义不可止,得多活人,余焉惜?」乃日徒步数十里,抵一乡,按户目验其丁口,得极贫一万二百七十七人,手注册,给符一,大口钱四十,小口半之,七日一给。劳苦两阅月而病作,犹力疾前往,事竣,竟不起。疾革,语嗣子曰:「我家世尚节义,以自便利为大辱。非只辱其身,且辱其祖若父也。我死,汝宜益勉於善。」
高天喜救兆文毅
高总兵天喜,其先准噶尔部人。雍正时,为官兵高姓者所掳,抚为子,故冒其姓。双观凸出,须髯蝟刺,日饮酒以石计。兆文毅公惠被困於济尔哈朗,数月无耗,当事者遣使侦之。时风雪凛然,人皆惮行,高慨然应命。十日还,往返数千里,卒通兆信。高宗大喜,立擢游击,未逾年任总兵。未几而兆复被困於黑水,率本部兵援之,以力战死。
祝贻孙经纪汪谢谷丧
海宁祝贻孙之与人交也,生死不渝。大理守汪谢谷与之契,赴官时,聘以俱行,无一不左右之。无何,汪病卒,为经纪其丧,扶榇旋里。既至,为文辞其灵,若犹不胜伤感者。
祝贻孙教养幼子
周铁梅取友必端,交游亦广,而身後萧然,罕有恤其子嗣者。祝贻孙教养其季子庸玉,携以同居,後遂成立。
赵镇寰待芜湖令
芜湖令某卒於官,亏赋额,无遗橐,孤寡昼夜泣。赵镇寰曾客其幕,至是,还其向所致之修币,且自质贷数百金以济之。众感其义,争致赙赠,遂归其柩与孥。镇寰,名如山,乾隆时之上虞人。
姬南唐斥财
永济姬南唐负郭田无十亩,储偫不及担石,然人有困乏必拯之。每秋阴积雨,辄诣邻舍下户问所须,告以饿,则罄瓮盎之米散之,己无以炊,弗顾也。闻人以采雁不足不能成婚礼,辄持数十金与之,不责偿。有偿夙负者,称父遗命谓姬氏之恩不可忘,以检旧券弗得,遂不受。
汪禹绩斥财
汪禹绩,名汝淮,铅山孝廉也。尝有人负其金久而不偿,不责也。而其人多宿逋,旋为诸债家所迫,呕血一斗,其邻人悯之,至禹绩所来匄药。禹绩故精医,岁合丸散施人,治病辄奇效。至是,与以药,且持金数饼纳邻人怀,曰:「烦以此付彼偿逋,勿药可愈也。」
刘世杰斥财
刘世杰,字君玉。甫髫失怙,事母惟谨。性悫挚,多隐德,人弗之知也。乾隆某年,值岁歉,倾囊济之,不少吝。大祲,复借发常平仓粟,赖以全活者数百十户。尝救覆舟者九人,中有浮尸,买棺瘗之,榜示其尸之衣履年貌於道。踰年,乃知为邓某也。适有无赖子唆其家诬控同舟者,质之公庭,发棺推验,得死者佩纕中二十余金,事乃已。有司以闻,诏赐八品顶带,於是里党翕然称其贤。
何靖陶待佃人
宜兴何讷庵既殁,而身後负戚尚债三千余金,其子靖陶悉焚其券。家有田二顷,佃之黠者纳租时每短其升斗,而於良者取盈焉。靖陶亲课其租而还其盈者,曰:「腴瘠等而租异,吾不以汝良而课汝也。」黠者始知媿。某寡妇佃其田数亩,十余年无偿,置不责,转周恤之。遇歉岁,施槥、设糜,尤力为之。靖陶,名亮直。
何靖陶还券
乾隆某年,有远方夫妇挈子至宜兴,浮舟乞食,未几,夫死,何靖陶为具衣榇以敛之。妇欲归,鬻子与舟为费,纳券於靖陶。将行,母子相持哭。乃取券焚之,还其舟,曰:「我向受汝券者,恐汝子不鬻於我,即属他人,则归亦未可必。且不见别离之苦,即归,亦难保後此之不轻弃其子也。」
曾纪灿还券
曾纪灿,字纹焜,桂阳州人。治货殖。有石某者,逋纪灿金,鬻妇以偿,乃还其券,石为感泣。一日,负囊将归,自郴行,及梁山,已薄暮,忽後有人,自言王琪,愿代之负。从行过山岰,见有虎噬人,纪灿大惧,王曰:「虎所伤者,不义人也。君毋恐。」抵旅舍,其人忽不见,纪灿异之,归以语兄。兄曰:「吾忆石某妻,王氏也,其父名琪,无乃结草之报欤?」纪灿乃捡诸贷券,酌其贫者,悉归之。
毛叔成弃债
毛叔成,名应镐,钱塘人。性慷慨,人有负其金钱而贫不能偿者,辄焚其券,先後凡数千金。尝过一债家,会日暮,主人留叔成饮,因出而沽酒,久之不返,妇披帷出,与叔成语。叔成不答,疾去,遂弃债,不更往。
李应卜轻财好施
郏城李应卜轻财好施,有典其田而远游者,牵其孤诣应卜,涕泪以托,为之授室,且复其田。有丧其妻者,为之娶,再亡,复娶,更给田六十亩资其生。有以困故欲远徙者,与粟百石以留之,其他贫不能自存者,或与之金使贸迁,或授之田使耕,或代偿其债,或归赎其产。又有受其资贾於外者,及归,货财都尽,愧无以见应卜,应卜无憾容。
山西贾人阎文焕尝佣於应卜之肆,负其债而死。其幼妻携穉子涕泪而诉曰:「吾夫贫,有负主翁。寡妇孤儿,家乡千里,奈何?」应卜太息曰:「往事勿复言。」市棺殓之,岁给以粟布。
李应卜携金诣县庭
李应卜设肆货粟。一日,有携金市粟者,阅其金,有官封,心窃疑之,与粟,遣之去,即携金入县庭。县令坐堂皇,方夹讯库吏盗金,而应卜持封金至,乃释吏。令雅重之,造其庐,欲举为乡饮宾,固辞不就。
秦封翁拯危全节
秦磵泉修撰大士之封翁,尝为刑房吏,年五十而无嗣。邑有某甲坐法论死,妻少艾有姿,伉俪甚笃,欲失节而救其夫。谋之秦曰:「妾夫不幸罹死罪,有能援手者,妾当夫之。」秦未之对。妇以秦拒,哭不能仰,秦见而哀之,曰:「汝姑去,当竭力图之。济则已,不济,亦有以报。」妇去,秦力为之谋,其夫竟得活。又年余,释归,夫偕妇往谢秦,并欲留妇践约。秦正色曰:「吾之救汝,岂利妇乎?」力拒之,遣与俱归。邑人闻其事,皆相语曰:「刑房刑房,救一成双。何以报之,生状元郎。」明年,生大士,少时气宇已自不凡。迨大士及第,封翁犹及见之,年八十余矣。
王敏徒步送穉子
汾阳武生王敏尝徒步赴省试,居逆旅,遇一穉子,察知为被诱者,走百里送归其家。则此儿为寡妇所抚,忽失之,正惶急不欲生,望见儿,母子如获更生,愿酬谢。敏曰:「吾怜穉子无依耳,何谢为?」遂行。
江橙里买园不自有
程在山,名锺,吴县人,世居枫桥。其父为富商,门庭豪侈,而在山生性渊静,好读书,不问家人生事。为诸生,一试於有司,不得志,即弃举业,以诗歌自娱。中年父殁,料检记籍,知频岁折阅多逋负,悉售其居积之货以偿,犹不足,则并弃其室庐。
在山旧有园,在西碛山下,地极幽僻,於是移家居之。园有紫藤,枝干奇古,荫数亩,本为山家荒圃中物,在山之父见而爱之,并买其地以为园,然仅有屋数椽,余皆菜畦。既得之,则以次经营,遂有九峯草庐、清晖阁、寒香泉、钓雪槎、绿藻亭、腾啸台诸胜,名之曰逸园。终日吟啸,罕入城市。妻顾信芳,号生香居士。亦能诗,高情雅致,不减在山。春秋佳日,或偕游铜坑、邓尉间,布衣椎结如村氓,而行吟不辍,见者以为神仙中人。如是者二十余年而妻死,在山亦老矣。妾生一子,方襁褓,自度不能终有此园,乃以售於扬州江橙里。橙里亦豪士,夙重在山名,以买园之资归之,而使其仍居园为主人。橙里岁时一至,与在山觞咏数日而已。
叶氏子迫李某还鞘银
永宁州有陈某者,家巨富。尝饮於州署,席间,有伟丈夫突然至,少年也,衣服鲜美。陈异其人,讯州牧,牧曰:「此李某,至州已三载,惟以交纳官吏为事,实未详其世族。」陈有少女,欲婿李,乞州牧为媒。李允之,惟约曰:「月有数夕出会客,莫相阻。」陈允之。既赘,夕出,终夜不返,所往来者,皆峨冠奇服,状貌僛丑之辈,陈悔之。
吴中有叶氏子,少无赖,好剑术。有老妪,能以剑为双丸纳口中,又能使人以白刃击其肩背无血迹,曰:「此麻姑避剑法也。」叶受其术,出游於外。时乾隆丁亥,王师征缅甸,转饷至沅州,一夕,忽失银数百鞘。守吏大惊,责胥吏捕缉,终日笞挞,有老胥曰:「银有数百鞘,非一人所能持。其夥若多,声应諠沓,何以守者无所闻?必有异。」因号泣路旁。叶适至沅,异而问之,老胥告以故。叶怜其老,曰:「吾为代觅之。」因物色於滇、黔,终不得。一日,之永宁,遇李於途,诧曰:「此小李将军也,奚至此?」路人曰:「此陈氏赘壻也。」叶遂至陈宅,告楚中失帑事。陈亦讶曰:「数日前,壻颇暴富,未审所自,岂即盗官项耶?」叶曰:「夜令汝女细询之。」陈告其女。晚,李至入户,见妻凄然,诘之,女战栗,长跪以谢。李疑有他故,拔壁上剑将斩之,叶自窗跃入,曰:「不可害良家女。泄其机者,某也。」李嗒然,弃剑曰:「吾兄奚至此?吾事败矣,不可久居。」叶忿然责之曰:「吾侪以义为重,岂可盗官家物,遗祸於人?」李曰:「诺。兄速回楚,官帑保无失,吾亦弃此而他徙矣。」叶辞陈归,李亦以其日弃家去,不知所之。是夜,沅库得所失鞘,则封印如故也。
叶既归吴,物色者愈众,叶曰:「布衣而享妖异之名,其祸足以杀身。」因辞父母,之点苍山学道,卒未归。
郑大纯殡友
闽县郑大纯孝廉际熙介节而敦谊,家甚贫。邻有吴某者,亦介士,死不能殓。郑重其节,独往,手殡之。将去,顾见吴母,母老惫,衣破,即解衣与母。母知郑无余衣,弗忍受也,乃置衣室中,亟趋出。
郑大纯救某举人
郑大纯既举於乡,将试京师,北上,道苏州。或告之曰:「适有闽中某举人至此,发狂疾,忽骂大吏,吏系之,祸不测矣。」郑矍然曰:「吾友也。」即谢同行者,徒步往,就其系所,为供医药饭羹,其便溺时,辄代掖之。适有所识贵人至苏,求为之解,某始得释。即护之南行,至乍浦,乃遇其家人,与别去。於是以失会试期,不得与。
贝慕庭寿辰焚券
吴县贝慕庭,名绍溥。方年六十,遇寿辰,诸子方奉觞称祝,慕庭出一箧,其中悉债券也。谓诸子曰:「焚之,所以为若翁寿也。」
贝慕庭临死赠金
贝慕庭化本姓为何,以曾祖启祚出嗣其母舅贝开仲,遂氏贝。以乾隆己丑正月十七日卒,时年六十五矣。初得痰疾,疾甚时,徧召贝氏,何氏子姓诸姻亲之党至前,款语良久,出金,次第分赠之,下至婢仆无遗者。既,乃属家事於诸子,命治敛具,语之曰:「吾胸中无罣碍,可暝目矣。」乃整衣端坐而逝。
马秋玉待郑板桥
兴化郑板桥大令燮未通籍时,居东门外宝塔湾,以课徒自给。值岁俭,生徒尽散,因举债以偿急需。约至端午,质剂子本,届时而畀,然虑不得偿,先期避焦山,依其乡僧,饰辞逭暑,实避债也。五月下旬,未得家中耗,不敢遽归。马秋玉曰琯时住松寥阁,清晨雨霁,携一仆登山椒,微吟相属。板桥从其後听之,似重叠,仅得一语云:「山光扑面经宵雨。」板桥遽前揖曰:「君得句颇佳,已窃听之。」马谓:「诗思涩甚,先生能举其偶乎?」板桥曰:「不才已得『江水回头欲晚潮』七字,不审足下谓何?」马喜甚,谓较己语为自然,叩其所居,明日访之,邀往对弈,即为设一榻,请移居,乐数晨夕。久之,板桥欲归不得,有忧色。马询曰:「以君雅人,方谋行乐,何郁郁为?」板桥曰:「仆以避债而来,非能效公等作达也。今将归矣,虑家中无耗,不敢遽行,故忧耳。」马唯唯。又历十数日,与马别,为之祖饯,举觞为寿,板桥自落落也。
板桥抵里,步近门巷,趦趄不前。见圬人方墁墙扫除,大骇,以为宅已赁他姓矣。及入门,则其孺人含笑相劳苦,又呼仆具酒食,曰:「老爷当饿矣,可亟备食。」板桥益踧踖不安,私叩孺人曰:「端午节何如?」曰:「前数日君寄家二百金,已毕偿,端节左右隳突吾门者,皆改容谢罪去。今以其余修屋,防梅雨耳。」板桥自叹曰:「吾怪马君固应不至是,今果知贤者也。」是年赴扬州,与马订交,後遂为马上客,既罢官,亦常主於马。
郑板桥念乳母
郑板桥少孤寒,赖乳母费氏抚养得活。岁饥,费晨负入市,以一钱易饼置其手,始治他事。板桥既入官,有诗云:「食禄千万锺,不如饼在手。平生所负恩,岂独一乳母。」
郑板桥倾囊赠人
郑板桥尝官山东潍县,乾隆时罢归家居。尝作一大布囊,凡钱帛食物皆置其中,随取随用,或遇故人子弟及同里贫善之家,则倾与之。着有《板桥诗词钞》及《家书道情》行世。潍县人多效其书法,世咸以才人目之。其集中家书数篇,语语真挚,肝肺槎牙,跃然纸上,又非仅骚人墨客比也。
浦天玉以利济为事
浦天玉性好施与,以说书於扬州,得厚赀,益以利济为事。尝於冬日说范叔绨袍故事,曲尽冻丐之状於富室诸女郎前,且曰:「我少年时亦犹是也。我将罄所蓄,制棉袄以施冻人,种来生温燠。」诸女郎感其言,尽发囊箧,侍女竈妾,亦有脱簪珥以为助者。是冬祈寒,雪深三尺,而城内外乞儿无不挟纩者,天玉之力也。天玉,名琳,乾隆时之江都人也。
齐周华救吕晚村
天台齐周华为召南犹子,以刊印吕留良书籍受极刑。其《救吕晚村疏稿》有云:「吕留良生於有明之季,至我朝,着书立说,广播四方。其胸中胶於前代,敢妄为记撰,托桀犬以吠尧。夫尧不可吠而不吠尧,恐无以成为桀之犬。故偏见甘效顽民,而世论共推义士。又以其书能阐发圣贤精蕴,尊为理学者有之,实未知其有日记之说。伏读上谕,日以改过望天下之人,故宽曾静於法外。臣思吕留良、吕葆中逝世已久,即有归仁说,作於冥冥中,臣已不得而见,第其子孙以祖父余孽,一旦罹於狱中,其悔过迁善趋於自新之路,必有较曾静为尤激切者。夫曾静现在叛逆之徒,尚邀赦宥之典,岂吕留良以死後之空言,早为圣祖所赦宥者,独不可贷其一门之罪乎?」
朱抱经待全谢山
甘泉朱抱经,名重庆,寒士也。善诗古文,与全谢山太史祖望交最深。谢山寓扬州,病危急,乃移居抱经家,蓡苓之资,皆抱经任之。
董小钝整理全谢山集
全谢山易箦时,以诗文稿付其弟子董秉纯小钝藏弆,手定凡六十卷,其余残篇剩简几满一竹笥,小钝泣拜而受,黏连补缀,又汇为七十卷。其中与正集重复及别见於他作者几十之四,拟重删定。以多谢山手书,不忍涂乙,因手自誊写,课徒之隙,钞得三百余纸,船唇驴背,挟以俱行,竟未竣事。小钝旋判那池州,地僻政简,日课字四千,四阅月,始卒业,即後所传《鲒埼亭外编》也。
阮文达刊胡稚威文
阮文达公尝督浙江学,按部绍兴,道经胡稚威之居,怦然心动,询其老嫠,则稚威妻也,因搜其遗文刊之。
陈履和刊崔东壁遗书
陈履和,石屏举人。乾隆时,入都会试,遇崔东壁,见其所着《考信录》,即执弟子礼。崔殁,无子,为刊行其遗书。
袁子才瘗龙武台
江宁梓人龙武台长瘦多力,随园亭榭,率成其手。龙病故,袁子才为之棺敛,瘗於园之西偏隙地。又为诗以告之,有「汝为余作室,余为汝作棺。瘗汝於园侧,始觉於我安。本汝所营造,使汝仍往还」等句。
仆劝秦文恭攻经史
秦文恭公蕙田未第时,曾就金陵通志局缮书。文恭昼夜围棋,有仆某,不服使令,文恭面责之。某对曰:「主家累世仕宦,薪水未至乏绝,太夫人以志馆可养静读书,是以命主到此。主乃终日围棋,奴敢问主围棋中可有状元宰相乎?主若专攻经史,奴服勤,不敢少怠;如长此围棋,奴非惟不服使令,且回家报老主母矣。」诘旦,文恭召仆谓之曰:「夜来思汝言,大有理,当屏去棋局,不复戏矣。」未几,省试中式,春闱告捷,旋以第三人及第,授编修。
俞蓉江归友榇
金匮俞蓉江,名大鸿。幼警悟,嗜学,工诗画,得唐、宋人意。及长,循例入太学肄业,岁需膏火,自顾弗遑也。有吉水人某与俞善,游学至都,遘疾不起,俞罄己资经纪其丧,且抚育其十岁儿,为之延师课读,数年学大就。适俞以考职发河工,将出都,以某尚未归葬,其子不能独留都下,亟托其乡人,给资,令扶榇同返。其子旋游庠食饩,感俞高义,尸祝之。
成果亭赆洪北江
洪北江遣戍伊犁,将行,无所得资。成果亭尚书格时官户部主事,贫甚,又雅未识洪,闻其无资用,以屋券质银三百两尽馈之,乃就道。洪在戍所,仅百日,特旨赐环。
洪北江经纪黄仲则丧
洪北江与黄仲则友善,仲则西游,病亟,飞书达洪,促急行,以属後事。洪在毕秋帆制府幕次,闻耗,借马疾驰,日走四驿。至,则仲则已逝,移殡萧寺。洪哭临甚哀,为经纪後事备至。扶榇东下,途中有与秋帆笺云:「自渡风陵,易车而骑,朝发蒲坂,夕宿盐池,阴云蔽亏,时雨淩厉。自河以东,与关内稍异,土逼若衖,涂危入栈,原林黯惨,疑披谷口之雾;衢歌哀怨,恍聆山阳之笛。日在西隅,始展黄君仲则殡於运城西市,见其遗棺七尺,枕书满箧抚其吟案,则阿弥女之遗笺尚存,披其繐帷,则城东之小吏既去。盖相如病肺,经月而难痊;昌谷呕心,临终而始悔者也。犹复丹铅狼藉,几案纷披,手不能书,昼之以指,此则杜鹃欲化,犹振哀音;鸷鸟将亡,冀留劲羽,遗弃一世之务,留连身後之名者焉。伏念明公生则为营薄宦,死则为恤衰亲,复发德音,欲梓遗集,一士之身,玉成终始,闻之者动容,受之者沦髓,冀其游岱之魂,感恩而西顾;返洛之旐,衔酸而东指。又况龚生竟夭,尚有故人;元伯虽亡,不无死友,他日传公风义,勉其遗孤,风兹来异,亦盛事也。今谨上其诗及乐府共四大册。此君平生与亮吉雅故,惟持论不同,尝戏谓亮吉曰:『予不幸早死,集经君订定,必乖予之指趣矣。』省其遗言,为之堕泪。今不敢辄加朱墨,皆封送合下,暨与述庵廉使、冬友侍读共删定之。【述庵,王昶字,後官侍郎。冬友,严长明字。】即其所就,已有足传,方乎古人,无愧作者。惟稿草皆其手写,别无副本,梓後尚望付其遗孤,以为手泽耳。亮吉十九日已抵潼关,马上率启,不宣。」读之想见洪之风义也。
毕秋帆以万金惠贫士
毕秋帆性巽懦,无远略。任两湖总督,教匪初起,受和珅指,不实告,遂致蔓延日久,九载始靖,人争咎之。姚姬传且曰:「戮毕沅之尸,庶足以谢天下。」其受谤如此。然性好风雅,广集遗书,敬礼文士,孙渊如、洪稚存、赵味辛诸名士多出其幕。岁以万金遍惠贫士,人言为宋牧仲尚书後一人也。
孙渊如为蒋伯生追逋
蒋伯生随宦山左,久为寓公,所筑萝庄,花木交荫,有古槐七十二树,名其堂曰七十二槐堂,一时名士东游者,题襟书壁,各有倡酬。伯生家不中赀,又为人假贷千金,穷日甚。其人有力而不欲偿,适孙渊如权廉使下其事於邑,伯生有句云:「为我追逋真火急,向人延誉见风流。」
程鱼门周济亲友
程鱼门晋芳,新安大族也。治盐於淮。时两淮殷富,程尤豪侈,多畜声伎狗马,鱼门独愔愔好学,服行儒业,罄其资以购书,庋阁之富,至五六万卷,论一时藏书者,莫不首屈一指。好交游,招致多闻博学之士,与讨论世故,商量旧学。无何,鹾业折阅,家道中落,庶务皆由门客悍仆处理。又好周济亲友,求者应,不求者或强施之,付会计於他人,一任侵盗,不勘诘,以故虽有佽助,如沃雪填海,负券山积,势不能支。会避债赴陕,将谋之毕秋帆,以为归老计也。冒暑行暍,至署未半月,遂病卒。
颜玉光行医施药
颜玉光,桂阳州学生。放於诗酒,磊落自喜,面斥人过,人卒无怨者。善疗目疾,自施药,家贫,不常得钱,得之,即合药。遇求医者,其疾深,即留置空室中,饮食之,治疗之,愈,乃使去。邻妇病求药,需重金,顾室中无可为计,惘惘不乐。其友怪之,以情告,友遽出赀助之,病果愈。
顾琮经纪完颜伟丧
顾琮尝为河东总督,方莅任,前督完颜伟病於署,家属已先行,顾为之守护汤药,旬日无倦容。完颜谢之,曰:「吾辈共事君父,与昆仲无异,安有兄病而弟不经理者乎?况公家属已去,琮敢不黾勉从事乎?」完颜感激垂涕。後卒於署,顾董其丧事,含殓从厚。
钱太和归人双榇
钱九韶,字太和。寡言笑,而於义之当为者无不为之。有胞姊为禹氏妇,家道中落,次甥佣书於商南,欲奉其父母以去,太和苦劝不能止。不数岁,姊与姊夫相继死,十年不归榇,太和念之,辄泪下,节缩岁入数十金,返其双榇而葬之。
钱太和教养友女
郑州诸生孟云苍,钱太和之故人也。家赤贫,为之介绍,馆於大梁。云苍携家往,值疫疠大作,其长子冢妇皆死,云苍亦亡。有弱女年十三,无所归,毅然收养之。时再继室张氏有癫疾,纳陈留王氏以为簉,即以此女为王氏女,名之曰孟姑,使不忘其本。抚育教诲,得成淑媛,後为择壻嫁之。
冯三友送某观察榇
皋兰冯三友,名益。四岁失怙,卖饼饵以养生母,母寄居尼庵。及九龄,某观察留抚之。越四年,观察死,其妻孥将扶榇归燕,三友感其德,将送丧,请於母曰:「微观察,儿不得侍母,且儿之报观察者,止此矣。请期一岁返。」遂往,力襄葬事,若成人。葬毕,观察子强留之,三友曰:「吾与母约一岁归,敢以交情贻倚庐忧乎?」即归,时年甫十三也。
冯三友以义烈称
冯三友自燕归,以义烈称,邑宰延主常平仓会计。仓故多弊,蠹胥从粮长索贿,三友闻之怒。胥曰:「将馈公耳。」三友益怒,曰:「尔为盗,吾亦盗耶?」乃止。长安尉某闻三友贤,招之往,则曰:「子职在恤囚,吾请助子。」至狱,命卒涤刑具,检囚食,询疾苦,日以黎明赴狱。狱卒曰:「公何自苦?」曰:「吾与若起居无禁,囚手足贯锒铛,便旋候监放。何忍贪一己之安,贻众囚以苦耶?」囚闻之,皆感泣。
孙隐谷为吴某营美檟
孙隐谷,名宗濂。有疏戚吴某,粥粥无他能,依孙以老。为营美檟,或曰:「豫凶事何亟亟也?」曰:「使及见之,恐其遽瞑目而疑我之薄矣。」然孙死而吴尚健饭也。
纪文达勖奴师犬之义
纪文达公昀戍乌鲁木齐,畜数犬。乾隆辛卯,赐环东归,一黑犬曰四儿,恋恋随行,挥之不去,遂偕至京师。途中守行箧甚严,非文达至前,虽僮仆不能取一物。稍近,辄人立怒啮。一日,过辟展七达坂。车四辆,半在岭北,半在岭南,日已曛黑,不能全度。犬乃独卧岭巅,左右望而护视之,见人影,辄驰视。文达为赋诗二首曰:「归路无烦汝寄书,风餐露宿且随予。夜深奴子酣眠後,为守东行数辆车。」「空山日日忍饥行,冰雪骑驱百廿程。我已无官何所恋,可怜汝亦太痴生。」纪实也。至京岁余,一夕,中毒死,或曰奴辈病其司夜严,故以计杀之,而托词於盗也。文达收葬其骨,欲为起冢,题曰「义犬四儿墓」,而琢石,象出塞四奴之形,跪其墓前,各镌姓名於胸臆,曰赵长明,曰于禄,曰刘成功,曰齐来旺。或曰以此四奴置犬旁,恐犬不屑,文达乃止,仅题额诸奴所居室曰「师犬堂」。
曹慕堂仗义
乾隆朝,曹慕堂宗丞学闵与纪文达公同在翰林院清閟堂办事。会有八九人以争名事为院长所嫉,院长将劾之,文达亦被嫌,日在危疑中。曹,仗义人也。乃邀同人诣院长前婉请曰:「以公所闻,此数人者,褫不蔽辜矣。然此语从何来,倘白简一上,事下刑曹,无证佐,不能成狱,愿先示告者姓名,并列章中。」院长沉吟久之,竟中止。後数人皆通显,皆不知此事之由曹解之也。
曹之同年陈裕斋侍御,四十余无子,而不能置妾。曹乃鸠赀买一女送其家,後举一子。侍御夫妇相继没,有壻谋据其余资,百计媒蘖,孤儿孀妇,且旦夕不自存。曹又率诸同年声壻之罪而斥逐之,乃得安。
葛志齐求免邑人徭役
葛志齐,辰谿人。精医术,尤长外科。湖广总督开泰患足痈,屡治不效,志齐疗之,立愈。乾隆癸巳,缅甸叛,领兵大臣阿文成公桂道患背疽,危甚,召志齐治之。问效迟速,志齐以半月对。至十二日愈,阿谢以金,不受,曰:「但求免本籍徭役。」阿以其劳着於军,行县援免,勒碑县庭。
仙鹤翎以救尹吉图受伤
提督仙鹤翎,山东人。乾隆甲午秋,王伦叛,时方为千总,随副都统尹吉图入汪家小楼搜缉。尹骤抱伦背,贼党刀剑丛至,尹仆地,仙奋身前救尹出,背受刃伤如画,三日乃苏。舒文襄公赫德奏闻,立擢守备。後洊至湖南提督。
高海樵归友榇
闽县高海樵,名腾。与曾夔堂孝廉韶为同年至契,曾以豪饮致疾,高寄诗规之。乾隆丁酉,高之友叶秀旅死福州,为之经纪其丧,且送榇归。适秋试榜发,中道闻捷,或劝其返棹,曰:「得一科而弃友榇,於心忍乎?」
严敏中质钱应人
杭人严果,字敏中。以授徒为生,岁入之修脯常不给。有告急而以书画经籍之类求售者,不较其值,辄质钱以向之购,或见而爱之,亦即持去,是以家无遗物。其自作书画,亦皆随手赠人,不自珍秘也。
陆健桥收广兴尸
《燕兰小谱》作於乾隆乙酉以後,及庚戌举行万寿大典时,浙江盐商承办皇会,有三庆班入京,自此继至者,则有四喜、启秀、霓翠、和春、春台等班。各班小旦将百人,大半见诸士夫歌咏。若春台班小旦陆健桥【苏州人。】为广十二爷收尸一事,尤为难得。广,名兴,其兄弟行为十二。官侍郎,与陆最昵。遭事弃市,亲族中无敢收其屍者,陆为棺敛之。
王鹭亭送病友
王联,字鹭亭,泰州人。善诗古文,精制艺,饩於庠。乾隆庚子,偕沈某赴金陵应秋试,沈病喉欲归,时去试期仅五六日。沈贫蹇,势又将死,王独慷慨送之。至龙潭,宿客邸,沈病亟,呼有鬼,命王伴之卧,口臭腐,秽触鼻,王自若。中夜起,沈坐肩舆中不自持,王步行以背衞之於两扃之间。未几,沈毙於路,舆人欲散,王以义感之,始舁之至丹徒之某寺殡焉。
解士雄睦婣任恤
解士雄,字勷武,海州人。少孤,以力田起家,入赀为国子生。为人朴鲁俭约,常布衣疏食。而性好施予,有睦婣任恤风,族党之力难殡葬者,嫁娶愆期者,皆待之以给。岁暮农事毕,则周行村野间,视破屋中之有鹑衣尘甑者,辄予以布粟,故一乡皆称之为解善人。
乾隆乙巳,海州大旱,民饥,州牧林光照设厂煮粥以振,解率先捐钱八百缗助之。既而念所居白墖埠镇之被灾为尤剧,复即其家别设粥厂,分男女二棚,与其妻分督之,辄中夜起,率婢仆淅米执爨。清晨,饿者环集,夫妇先啜一盂以尝之,然後操杓散给,无不饱饫以去,日常数百人。自冬至夏,阅六月,所全活者逾千。是岁,农无耔种,弃田不耕,乃出所藏粟麦,计亩而贷之种,不立券,获而偿者不取息,不偿者听。会郡县将上捐赈籍,林嘉解之行谊,欲达其名於大府,解逊谢曰:「乡甿自以其私洽比邻里,何敢炫鬻求荣邪?」
盗救祁门邑令
乾隆戊申夏,徽、宁大水,祁门受水尤甚,城墙、官署、学校、监狱悉被冲。监中有仗义杀人之盗,罪当斩,邑令贵州吴开元力为营救之,得减。遇水冲监,盗跃出,入内署,水亦至,吴抱印偕眷登楼。须臾,水没楼梯,楼旁有合抱大杨,盗跃登之,得跨入楼,而水已没楼窗,盗一手擎之,破楼檐,援杨枝,送置树巅,得不死。家属不及救,楼旋圮,悉为鱼鼈。水退,盗扶吴下,偕至省,吴以短衫单褌见抚军,抚军哀之,予以衣服饮食并银若干两,令回县料理,且曰:「奏闻後必有陞擢。」吴泣曰:「一门数十口,自天南相随至此,今尽藏鱼腹中。卑职身已无家,何须富贵?愿纳印信入黄山落发耳。惟某盗为今之义士,愿奖拔之。」抚军从其言,悉以状奏闻,朝廷优恤焉。
壮士盗印免粮
魏,五者,乾隆时,在邗上,以技击闻。尤善骑射,解马语,与薛三、张饮源齐名,当时所称为魏马、张刀、薛硬弓者也。
魏初不解马语,少无赖,投清河县为马快,以能诘盗称名捕。江苏布政庄某挈眷游金焦,值江涨,拘农人曳舟,迟则鞭之。时方莳稻,农甚以为苦。有壮士自来任役,麾众去,独牵舟行,把缆而走,其疾如风。将渡彼岸,一跃登舟,左把舵,右牵篷索,顷刻竟渡。庄大悦,将厚赉之,壮士笑曰:「某不需此。」出尺纸曰:「烦为印此空白。」庄大惊曰:「此何能妄为?且印不在此。」壮士曰:「公必印此,且印已携来,今置某号箱中,何见诳之深也?」庄怒,叱曰:「而不知我为天子命吏耶,意欲何为?」壮士亦怒,嗤之以鼻,曰:「某,细民也,乃不知若惯以天子吓人。」庄目左右捽之,壮士拂以袖,皆纵横僵仆,迳取其箱,擘以手,立裂之,出印,顾庄曰:「恕汝初来,未有差误。不然,当摘以去,便当如何?」庄所率护勇数十人皆相望,莫敢前。壮士印讫,踏波如平地,徒步去。庄大骇,命转棹以归,舟子告舵坏矣。盖顷间已折也,乃急命修理。明日始行,还苏,阴令人以年貌访之,咸不知所由来。
月余,川沙厅以公文至,言奉檄免东偏渚地钱粮,今已如命。川沙者,其东边前病海啸,民流离者甚多,令请免徵,庄恶亏国课,竟不许。既而公文忽下,疑之,故以报,不意果伪。庄甚怒,然印已钤,无如何也,乃求能捕之者。或以魏荐,庄性严厉,任事者不称职辄获罪,众皆为魏危。魏年少气盛,率然往。庄召之,语以故,且曰:「当於盗窟求之。」魏率尔应曰:「此种行迳,必非盗也,於盗窟必不得,当於村野间求之耳。」庄左右争目魏,令无辨,辨者,大人且怒。魏佯不觉,又曰:「为此者必川沙人,彼目击邻里之灾难,故以是为救济之计。大人诚能因其伪而奖之,嘉许其胆识,庶彼将闻风而来,得之始较易耳。」庄曰:「言似有理,且为我访之。」魏乃芒蹻行縢草冠饰为乡人者,四出侦察。得卜者一书,乃南行渡钱塘,入括苍,遇黄冠之道者,以书投之,肃立听命。道者发书,谓魏曰:「汝所物色者,年貌形容固若是耶?」曰:「是也。」曰:「此吾弟子,汝欲得之,盍从我来。」乃携手从石壁上行,俯视万仞,风声飒飒然从足下起,魏甚惧。天向晚,雾霭蒸山谷,不见手足,赖道者提携得不堕。久之,至一境,山四环若城,中豁然平坦,可百数十里,鸡犬民居甚众。道者引之至一室令居之,曰:「吾徒已出矣,汝安心,勿他往,须三日後始来。汝在此待之。」道者遂去。魏心疑,夜不成寐,起,秉烛视室中,四壁排列者皆书籍也。抽数册览之,皆不解。翻阅久之,得一册,皆言马之形体情性及其声音刍秣者,魏本好骑,观之有会心。已而天明,道者排户入,魏方把卷,道者见之,微哂曰:「公门中人,乃如书獃子秉烛达旦耶?」魏言诸皆不识,独此略有领解耳。道者就而取视之,曰:「此书汝尚可看。」因试举书中旨趣以问,魏答其二三,因为魏讲解。如是者又一日,道者忽偕一人入户,视其形貌如庄所言,即以书授魏,并令其人从魏往。魏不识途径,其人挟持之,翘足耸身,自绝壁下,遂至大道。魏谂其有绝技,途中辄礼下之,其人则谈笑如无事者。至省,庄见之,果然,命絷而讯之,一一皆承。时同时有大案数起,试以诘之,其人亦立承,於是刑有日矣。魏念道者畴昔之谊,具酒食饷之,语且泣。其人笑曰:「吾将解脱矣,不我贺而泣,何为者?」魏疑他案非是,其人笑曰:「奴辈不能获真盗,徒枉平民,我独承之,不乾净了当耶?且我即抵罪,盗乌能脱我手者?」魏叹息去。其人竟斩首,魏遂以都司保用,然叹咤不已。
逾年,有客来访,则曩时人也,云师命来索书者,魏疑其鬼也。其人大笑曰:「皮相者,前谓我川沙人,今复谓我真死耶?畴昔之夜,我执得巨盗,摄以自代而脱去。行刑者不知,不谓子亦不知也。」出书与之,询师所在,不答,掉头去。魏自是以马术冠江南,久益与马狎熟,至以马鸣定狼山总戎之死焉。
陈云岩拯某都统
海宁陈云岩方伯孝昇尝官甘肃平番令,性挥霍,置驿延宾,有郑当时风,而好拯人之急。会有某都统被谴戍伊犂,假道平番,云岩厚待之,复赆其行,某感甚。後某复起用至陕甘总督,时云岩已亏帑落职,为弥其缺项,待之如上宾,迭上疏保之,不十年,官至云南布政使。钱塘陈香谷中丞桂生时方为某邑令,欠课五千金,计无所出,欲自尽。云岩闻之,令入见,呵之曰:「五千金,细事耳,若乃欲以性命易之乎?」袖出一纸给之,则五千金藩库实收也。香谷感激涕零,以其曾祖勾山太仆与文勤公同朝,通谱谊,遂以叔事之。
云岩性介,不阿附和珅,和衔之。会福文襄王出师征苗,以函取库金二十万,云岩与之。而文襄薨,未及补牍,大吏劾云岩浮销,着赔。和遂追令赴部对簿,不得辩。在狱两年,尝受恩者馈赠盈万,陈以所亏太钜,不能偿,则悉以所赠者周同系之人。未几,没於狱。时和已败,其家属乃得援赦免追。
刘其中排难济急
刘其中,名敬祖,桂阳州人。当乡试年,州人士自武昌归者,【时湖北、湖南秋试合闱。】多困乏。其中商於衡州,日询归舟,遇州中举子,辄资其用,还则受之,终不问其所贷之多少,以此得侠名。为人排难济急,人来谢,不自居功也。其弟范,以纳赀选西安府经历,布政使郭某见范,问之曰:「桂阳刘其中为族人耶?」范惊,起立而对曰:「兄敬祖之字,何自识公?」郭揖范上,设宾主礼,曰:「吾昔者困於汉口,其中不问名姓,假二百金得归。心不敢一日忘,为报贤兄,藩司俸禄厚,可偿前负矣。」
海鹿门解圈
海保,字鹿门,裔出自襄阳孟氏。先世忠毅公乔芳以从龙勳隶旗籍。海侍其父宦吴,弱冠从李兆洛游,兼精骑射、击刺、拳勇、超跃诸艺。性任侠,负气好义,见不平事,不惜以身殉之。苏州玄妙观,郡人游观之薮也。士女日集,恒万人,诸恶少见游女必环而尾之,困之重围,恣意戏侮,分刼巾履簪珥,曰打圈。海少时,尝与人捄一雏女得免打圈之辱。
先是,女偕一童游观,猝遇众无赖,窥其意不善,亟携童踉跄反走。众麕缀要遮,女东亦东,女西亦西,肆口秽谑,女不能脱。海适见之,大愤,攘臂跃入人丛,横身要截,厉声叱曰:「止止,鼠子不得无礼。」众无赖怒,一人遽前以掌掴海面,海佝身,疾出腋下,反掌搏其背,复以趾踆之颠,一人踵而前,又颠之。连踣四五人,余不敢继起,始纷纷鸟兽散,围遂解。
汪太太捐资助书院
汪太太者,为汪石公妻,石公乃两淮八大盐商之一也。扬州有安定、梅花两书院,绌於经费,太太独捐资数万以为之倡。
唐秉政出幼孩於水
唐德权,字秉政,桑植人。魁奇有勇力。尝赴鄂,泊舟江滨,有幼孩堕水,其母挽救之不及亦投水。德权见之,急跃入,游涌波间,久之,挈其母子以出。其家厚遗之,不受。
三少年护夏朝衡
衡阳夏朝衡幼有至性,以贫,行贾汉中。归,遇客舟之被寇掠者,男女方跿跔号哭,心怜之,出百金资其行。同舟三少年异所为,问姓名,致礼焉。夜半,羣盗遮舟索朝衡,曰:「劫客舟者,我曹也。汝舟有巨商能予人百金,余金宜尽纳於我。」朝衡惧,三少年起,各挥以杖,盗慑服,乞命去。朝衡喜,谢三人,且请姓名,则笑不答。至郧阳,三少年辞去,朝衡谢以金,复笑不取,曰:「我辈亦盗也。敬公义,故改而护公。」不顾而去。其夜复来,谓朝衡曰:「吾辈刧人多矣,见公所为,自耻其盗,故不敢告姓名,今愿从公归。而前所获资尽不义,不宜仍以自污,公能假我一室乎?」朝衡喜诺。三少年从至衡阳,以力作自食,数年,各娶妇生子。後始知此三少年者,一姓王,二皆姓刘。
王九峯送铁冶亭
王九峯,名之政,丹徒人。性磊落,慷慨有丈夫气。与满洲铁冶亭制军保交最密,铁督两江时,王每赴江宁,相依必数月,所赠多不受。及铁获罪,有乌里雅苏台之行,一日夜,襆被至清江,依依不能舍,泪随语下。复亲送其眷十余程,过山东界始回。
王仲瞿欲刺和珅
王仲瞿,名昙,以掌心雷之说废弃终身。然仲瞿实工剑术,链青锋二纳之鼻中,顾不轻示人。时和珅当国,权倾中外,有炙手可热之势。仲瞿负盛名,珅尝笼络之,仲瞿亦与往来焉。
某岁,珅生日,张筵为寿,王公百官咸在,珅扬扬然有骄色。仲瞿忽离席而言曰:中堂耳目之娱备矣,然某以为犹有憾。公孙大娘之技,此鲜传者,如有之,亦千古佳话也。」珅曰:「谁可者?」仲瞿曰:「非曰能之,然愿献末技为中堂寿,不识府中亦有干将、莫邪否?」珅顾左右取剑,剑至,仲瞿手折为二,曰:「废铁耳。」连易数剑,皆如之。珅惊顾左右,令往卧室中,见有锦袱重裹宝匣而鐍者,取以来。及开箧视之,则倭刀也,光灿如新发硎。仲瞿睨视良久,曰:「较美矣。」言未竟,已曲之成环形。珅失色,仲瞿曰:「中堂惜之耶?」捧而直之如初,转以授侍者。珅顾谓无好剑,将如何,仲瞿曰:「若然,则某固有随身者在。」俯首大嚏,有白光二道从鼻孔出,盘旋飞舞,寒光射人,并仲瞿之形亦不可见,剑闪铄不可逼视。忽有一白光飞向席上,砰然一声,光遽收,色遽敛,仲瞿亦渺不知所在。众方惊诧,但见珅呆立案侧,案划然中分,剖而为二矣。
及珅神色稍定,顾谓朝士曰:「孺子将不利於我,我有以处置之。」乃密奏高宗,谓妖人王昙行刺未成。高宗密谕步军统领严缉,勿使逸。比户大索,将十日矣,一日,高宗视朝,忽见御座旁有诗一首,诗曰:「黑衣队本衞旋宫,竈奥而今竟不同。翻手为云都化瘴,秦头压日正方中。金输瓜子韩王府,车走雷声巫女峯。请得上方三尺剑,几人妙手笑空空。」下有款识曰「妖人王昙」。高宗大惊,珅侍侧,面如死灰,遽伏地请付刑部治罪。盖仲瞿手笔,珅能辨之也。高宗令珅起,顾值殿宫监侍衞,问有人私入宫禁否,佥曰:「无之。」谓珅曰:「宫庭邃密,渠乃能来,我亦无奈何矣。」珅出,乃谕步军统领不严究。然仲瞿一击不中,遽变姓名,南下江、浙,《虎邱山穸室志》中所谓张禄变名,辛文改姓者,即此时事也。及嘉庆己未高宗崩,仁宗亲政,尝谕枢臣,谓:「王昙若来京会试,朕欲亲见其人。」说者谓府中舞剑,殿壁题诗,仁宗实备闻之也。
张予焯乐善好施
乾隆时,崑山有漆工祁天章者,年四十,无妻。张予焯与以金,劝之娶,祁诺,受金而去。明日,过祁,察其容,甚戚,诘之,不肯告。询其邻,曰:「噫,是以金归而道遗。」张又贻以金,如前,语之曰:「尔有遗乎?」曰:「否。」如是者三,张笑曰:「汝欺我耶?」出金袖中,曰:「此非汝遗何?」祁大喜,以为诚然。道见卖菜佣失百钱,忿欲死,张呼佣至家,令家人秤菜而阴置百钱菜甲中。钱堕地,张佯惊曰:「尔钱乃在是。」张家故素封,以乐善好施遂中落,而施不衰。一夕岁除,慨然语其妻曰:「吾往岁除夕,每怀金二十两馈贫交,未尝有余。今馈损於前而金不尽。」言未既,有相访者,出余金予之。岁饥,平价粜於其邻,不计值也。张,字潜文。
姚姬传作袁子才墓志
姚姬传主讲锺山时,袁子才以诗号召後进,姚与异趋而往来无间。子才尝以门人某属姚,愿执贽居门下,姚坚辞之。及子才死,人多劝姚勿为作墓志,谓其人率皆生则依托取名,殁而穷极诟厉。姚曰:「设余於康熙时为朱锡鬯、毛大可作志,君许之乎?」曰:「是固宜也。」姚曰:「子才,正朱、毛一例耳。其文采风流有可取,亦何害於作志耶?」
饶流泉平治道途
饶尚芳,字流泉,龙山监生。初,家贫,负贩为业。由县至湖北之来凤,路仅十余里,然艰险不利行。尚芳往返,则慨然曰:「吾终当易此为康庄也。」已而果然。
王冰确修路
王冰确,字宾恪。无兄弟,无妻子。居无庐,冬无衾,夏无帐,岁假陇上小茅舍,召村童训读以资生,夜则投僧寺而栖,或倚亭檐宿焉。奇穷矣,而孳孳行善事,辄瘁心力於桥梁道路间。自其所居之山後撞钟石至白果市,春雨冬雪,滑不可行,其後镶砺石,成坦道,则冰确募修力也。衡之人感其意之诚,操之廉也,他募或不应,冰确募,无不应者。其岁获训蒙资,自给饔飱外,偶有余,必以供修路费。或悯之,或且嗤之,然山前之有路当修者,每延冰确为募主,或并请其监工焉。
冯铁匠夫妇之侠
冯铁匠,故世家子,其先四川忠州人也。高祖棨,事世祖,以武功致通显。曾祖建庸,承父廕,入监读书,例得叙县丞,自以将种当执干戈衞社稷,具呈请改武秩。世祖壮之,特旨用守备,发甘肃,隶宁夏镇标,以骁勇闻。同列忌之,谮於镇将,被嫌疑,几中危法,会病免。临殁,戒子孙,宁行乞,勿为材官。祖若父承先志,绝意功名,以贫,不能归故乡,遂家宁夏。
冯生有膂力,躯干雄伟,又聪颖有夙慧,束发受书,琅琅上口,刚经柔史,以次淹通。父早丧,奉母侨居。年十七,以宁夏籍入泮,二十,食廪饩。旋娶延安沙氏妇。未逾月母亡,遂弃书不读,丧葬毕,挈妇走延安,为铁匠以自给。工作有定时,所得资敷一日用即已,不求有余。所链钢纯粹无疵,延安市上称绝技。暇则手双铁丸,磨荡不稍息。妇美而贤,黾勉作苦,终日无疾言遽色。有时冯出游三五日不返,或至十余日,家无余储,妇质荆布,亦不怨。人爱其链冶之精,而患其能事之不受迫促也,恒瞰亡,以薪米馈妇。妇受而簿记之,归以告,则称其值而偿以器。延安去宁夏远甚,人固不知为胶庠之彦,遑论先阀,然工良器利,外和蔼而内狷介,冯铁匠之名遂大着。
延安为边塞要隘,与榆林毗连。乾隆时,山谷之间萑苻不静,有司苦之。营汛尤甚,往往一巨案报勘,辄有揭帖,警告文武,戒勿妄捕,甚且取其衵服,封其秘函,署名驰书,置於左右。或竟录其夤缘秘密之商搉语,房闼背人之狎昵语,载明时日,一一告之,以示一举一动之皆能洞察,大好头颅,直我辈囊中物也者。是盖世宗招致亡命,嗣皇屏斥,散而之四方者,所在皆是,故官吏以文告为缉捕,虚应故事,漏网吞舟,非一日矣。
会神木县民某以嫠妇奉迈姑,抚二孤,居县城之南三里许,突被淫掠,妇不屈死,财物罄尽,报勘经年,久无耗。适县令以履勘旱灾过其地,里正忽报一无名尸,脰断而未殊,血液模糊,僵伏道左,似遭仇杀状。令检视之,短小精悍,髯长及腹,而怀中得寸纸,大书曰「此淫掠某氏之盗魁也。此盗不诛,是无天理,官不能捕,我为殪之」云云。下不署名,绘二马,小寸许,一伏枥,一昂首长鸣,皆极神骏。令大惊异,亟瘗盗尸,招属认领,详视所书,蜿蜒屈伸,得草圣真传,爱不忍释,以事涉怪诞,遂不附卷,然屍亦卒无有认领者。
延安城外有长堤,堤多植柳,曰柳湖。春秋佳日,一碧如油,都人士联袂游观,兴复不浅。某岁三月值郡试,太守扃门坐堂皇,按名给卷毕,退食稍憩。及放牌,复出升座,於案上得一纸,字仿欧阳率更,秀骨天成,尾端绘二马,纸上无他语,七言绝句一章也。绝句曰:「醉揭长竿认酒旗,柳湖风雨急如丝。我来多管人闲事,春水粼粼绉一池。」守询诸童,以为戏也。诸童曰:「无之。」更问左右以物何来,左右亦莫对。乃付首邑令,使察之。令机警,率干役易服沽饮湖堤上三日,果有羣匪轰饮,乘醉大言,意图不轨。出不意,飞黑索系之,得其三而逸其四,一鞫遂伏。盖欲乘考试未毕,谋劫狱掠仓库也。匪谋遂败,守令虑讦告者为匪党之内讧,寝不问。
既而葭州、府谷、怀远、甘泉、延川诸州县叠获巨盗,皆先有绘二马者,通词官署,指导窟穴,因而成擒,盗风为之一戢。葭州牧某,故首邑令也。得告密之件,讶纸尾二马与延安献诗者如出一手,稍稍与僚友言之,凡曾受此种揭帖之长吏,争移书询牧,而神木令竟以前所得盗尸怀中之寸楮呈大府,大府亦风闻延安、榆林之间,屡有绘二马人告讦获盗事,悉命呈出,一一验之,若晋鄙合信陵君之军符也。骇甚,乃通檄各郡县,严密侦缉。
初,冯之去宁夏也,同学诸生问所之,诡词以对。蔡旭与冯莫逆,特饯之,微叩所向,并以秋闱期近,有劝驾意。冯慨然曰:「当今之世,凡事皆可为,惟官不可为。武夫出入生死,为国效力,不足当谗间者一启口之祸。文官玩愒因循,恋爵禄厚妻子而已,虽有贤者,一木焉能支大厦?某,伤心人也,行将挈山妻,走穷荒,虽行乞,所不辞,安能守此一衿乎?吾妻以不逾月之新妇,能割股和药以尽孝於吾母,故不忍弃之,否则亦敝屣耳。」蔡请其所游之方,则曰无定。及隐於冶,蔡乃时时得冯消息焉。
越十五年,蔡之外舅魏某以孝廉大挑一等,签分陕西,得宝鸡令,移权延安。蔡送妇归宁,骤遇冯於市,短衣黧面,坐冶炉下,炉火熠耀,映冯面,作纯青色,惊不敢认。及见其妻,布衣推髻,虽在尘中,不改静穆之旧,乃遽前执冯手,问何所取义而托业於冶。冯曰:「我固不辞行乞,冶不犹胜於行乞乎?」蔡大嗟叹,时相过从。一日,蔡忽来别,谓外舅以捕盗不力,将去官,己亦将挈妇返宁夏。冯笑曰:「盗固不可治也,将谁尤!」後又数年,冯与妻中宵丧其元,一子生十年矣,藉草卧下,幸免於难。宰官勘验,门户前後无盗迹,奇之。检其巾箱,惟破书中有一横幅,绘事精绝,平沙卷草,二骥俯仰其间,神采生动,情景悲壮,下题「沙掩风嘶」四字,并系以诗,警句云:「兼善不可得,独善胡为者。借手一锄凶,隐身鑪冶下。」其以二骥影「冯」字,平沙着妻姓氏,是又一幅闺中行乐图也。宰爱不忍释,携归,知盗之贼冯,为复仇计,严缉之,无所获。乃捐资为冯营葬,树丰碑於墓前,曰「侠士冯铁匠夫妇归骨处」。遗子颇驯谨,宰使与己子偕,就傅後,竟继其书香。冯名搏,字翰飞,市隐後,人皆呼为冯铁匠,罕有知其名字者。
曹王在报王恕
曹王在,上海人,为县着姓。工制义。乾隆甲寅春,与沈大成同游广州,客学使王东麓所,大成则馆闽抚铜梁王中丞恕署中。越一年,王闻曹名,迎以为诸子师,大合乐,置酒,宾客咸会,具公服拜之,延之上坐,指谓众人曰:「此江表曹先生,海内名士,即仆亦当师之。」曹逊谢不敢当,而王终席未倦。既罢,曹私谓大成曰:「我馆人多矣,未有王公之礼我若此也。吾何以报之?」自是生辰及岁朝节日,王必具公服拜之,有疾,晨夕往问,暇即至馆,与论文史。盖由粤去闽,迄王之薨,如一日也。
王既归葬蜀,家属侨濡须,曹将渡江,其妻弟朱补园少詹招之试京兆。曹曰:「王氏诸子学未成,义不可他去。且因奥援以就功名,非吾志也。」後王家仍返铜梁,而曹以疾留。逾年,其家以乡无硕师也,书来,言道远家贫,不敢强之行。曹欣然治装,携其长子间关入蜀。有阻之者,曰:「此吾报王公之日也,即死无憾。」去数年,归,过大成曰:「王氏诸子学皆成,其季汝嘉、汝璧尤刻苦,能趾美。吾死,可见王公於地下矣。」汝璧後入仕,以安徽巡抚入官工部侍郎。
李仲彭还束修
连城李简庵茂才有子名成文,字仲彭,亦诸生。境极困,以授徒自给。岁终,以徒学未成为愧,於束修,有半受者,有全却者,徒以感奋。尝应举,有人馈赆之,固辞不受,或遗其家,既而知之,即酬以古琴。
李七为主受刑
乾隆乙卯,宜绵督陕甘,好盘诘私贩,凡回疆屯戍官吏私往来贩玉者,尽被获,立正典刑。有故巡抚某,贪吏也,以罪戍边,使其仆李七往来贩玉。事发,李挺身自认,谓主人初不知也。大吏胁以三木,李供如初,论大辟。
向永来负老主母
向永来,乾州人,向峯仆也。乾隆乙卯,苗变,峯远出,峯母杨氏老不能行,永来负之逃。至张排砦,与杨俱遇害。
余观德焚券
乾隆末,高邮知州孙某尝负歙人余观德白金五千两,及余以索逋往,而孙病殆,濒危,执余手以稚妻幼子为托。余乃为买宅於扬州小东门,任其家用,俟其子能就学,属之名师,且时周给之,而焚前券。
徐明经分人以财
钱塘徐虚斋明经以诚生平辟佛老,而好施与,闭户教授,单寒之家,辄不计其修,且岁时周恤之。乾隆季年,表弟范圻方髫龀,从父宦游,遭家不造,自数千里外扶父榇归,依明经,则曰:「中表亦同血胤,犹我弟也。」饮食教诲,无微不至,及其成人,为之授室,并给资使游秦、晋,为诸侯上客。明经之曾孙为印香舍人恩绶,有祖风,亦贫而好施,即珂之父也。
何春渚供厉樊榭月上栗主
厉樊榭徵君鹗之歾也,杭堇浦太史世骏哭以诗,有云:「泉路定应寻月上,断风零雨说相思。」月上,徵君爱姬也,早卒,徵君有《悼亡姬》七律十二首,极凄丽。徵君无子,殁四十余年,徵君及月上栗主俱委榛莽中,何春渚布衣琪见之取归,送黄山谷祠,洒埽一室以供之。青浦王兰泉侍郎昶且属同人岁於忌日为荐酒脯以祭之。
成善还人媳
成善,满洲人,冀州知州。时甘肃道员蒋全迪以冒赈伏法,子孙皆遣戍,妻孥流离觅食,至州界,妻病旅店中,因卖媳为婢。成买其媳归,询知家世,慨然曰:「等为外吏,岂可幸其患难,辱及家室,安知吾子孙他日不至此耶?」立遣还,并厚赠以赀,送其妻媳回籍。
纪某为丁氏子雪弑父冤
山阳丁佩弦富而吝,乡人怨之,呼为铁丁。丁闻之,亦自喜也,遂以为号。丁有子,冠矣,有女,笄矣,不为婚,不为嫁也。或问之,曰:「婚嫁多费,置之,俟其力能自致耳。」子能读书,孝其父,见其父之焦劳也,每为其父劝。父不听,言辄挞之,积久,恩义益疏。而其子曾不之顾,涕泣甫过,则又笑语於前矣,虽百挞不去也。女聪颖绝伦,有艳名。铁丁既不问婚嫁,少年得间,辄与女通殷勤,女不拒。其子既不得於父,又以妹之举动为不然,亦时时规之。妹亦厌其兄之迂,又怜其诚也,面拒之,而阴於父前为之游说,故父子之间相夷犹未甚也。
邑有狂生纪某,嗜酒能文,好议论当世事。酒酣兴至,辄面折人,邑人皆畏而远之,女独好与谈。一日,里中演剧,纪半醉而往,遇女,纪遽前揖曰:「而翁老铁无恙?」女大怒,猝拳之,折其齿,纪负痛不怒,惟大笑引却。女反不自安,拾其齿,明日将送还。而纪书来,曰:「慕卿久,家贫不能具六礼。齿者骨肉之余,既玉手亲折,即留为聘仪,当胜於珠玉也。」女得函,沈吟久之置不覆,然自是敛迹不出门,不见人,惟时以言餂其父。继见其父之意不可移也,遂奔於纪。纪无父母兄弟,家徒壁立。且女惟以女红文字为活,间谒丁,丁以省嫁资为喜,转有嘉礼。久之,纪有所亲商於山左,招之,挈家去。女辞父,涕泗交颐,丁了无惨色,於是顽钝无耻之名益着。年余,又逐其子,盖其子偶窃钱数百文济一贫瞽之老者也。丁独与群仆居,无何,中夜为人所杀,莫知主名。诸仆得丁子於室,因偕丁族人执之送於官。官讯之,涕堕如缏,曰:「父死,我不独生,死可也。谓我弑逆则冤甚。」裔以父为何人所杀,则称不知。按察某疑之,延其狱,不遽断,而其事已传播远近。会学使按临济南,按察往迎,学使力言其冤,按察以未获正凶终不释也。丁子在狱久,历诸艰苦,自谓必死,再阅月,狱卒忽宽待之,移至一室,枕褥衾榻悉备,丁子怪之。已而狱卒言学使署中有人来谒,视之,则纪也。纪在山左得学使识拔,已为入幕之宾矣。丁子前惎纪,未尝正视,至是惨怚之中,颇有惭色。纪询得颠末,盖丁子虽被逐,然不忘其父,夜分俟父熟寝,辄往省视。是日见父死於牀,大惊而呼,遂为众执。丁之族人则谋分其产,计莫如先毙其子,因厚诬焉。纪闻之,乃告学使再请按察严询诸仆,尽得其情,果诸仆恨丁之刻,合谋弑之,而嫁罪於其子也。案既成,丁子始谢纪奉夫妇。纪将为之议婚於大家,丁子不欲,继乃自言前为父所逐时,宿破庙中,见瞽女以星命度日,而绝孝其母,因留意焉。纪固不羁士,即为媒之。成婚日,路人皆曰:「铁丁何等人,而其一子一女,乃皆畸人,何耶?」
樵叟救某宦出狱
峨眉之麓,林木蓊然,居民类业樵。某岁春,来一叟,须发斑然,偻其背,扶一杖,时造酒肆饮,辄罄数十觥,余晷则负锄事樵。夜宿古刹中,默然未尝发一言,如是者年余。
一日,叟方辍饮步山中,突有老仆拥一女郎至,见叟,则下拜,叟拂袖迳去。时已薄瞑,遂失所在,居人奇之,叩女郎以颠末。女郎操南音曰:「叟,游侠士也。我父宦於浙,叟乃来归,自称曰勇士。父奇其貌,礼之殊众宾,叟安之,未尝谢。明年,父遭权贵忌下狱,就道之日,忽失叟迹。明年父归,未尝不兴言感叟也。」初,女之父下狱後,叟欲拯之者屡矣,犹以为未得间。会某相子好剑术,无师,欲募天下勇者精其术,虽万金勿吝。叟挺然往,旬日之间,技大进,某相乃进叟而谓之曰:「子傅我儿,技乃大进,我实嘉子。子有何欲,我必从之。」叟乃乘间以女父事进,并告之曰:「能拯若人,感如身受。」父遂以是归。知叟所为,感甚,誓欲迹之,顾病癃勿果,乃教女觅叟,跋涉长途,有日矣。今始遇之,何图绝裾若此,施恩不望报,仁哉叟也。居民相与嗟咤,始知叟乃非常人也。
十九猫殉主人
汪均之上舍,文端公廷珍次公子也。其夫人饲猫二十余头,各有名号,呼之辄至。恒手调香饵饲之,猫不食,己亦不食也。夫人卒,猫号恸不食,方殓,跃入棺,伏尸旁不动。出之,则傍棺哀鸣,泪如雨下,不数日,或投池中,或入竈突,十九猫悉并命矣。
吴婢救王仆
杭州汪大丰之族母有婢吴,颇婉顺,母怜之,後病且死,嘱二子善遣之。子体母意,厚赐之,遣老仆王某送归其家。婢父母均前卒,两兄皆无赖,所齎既诱尽,更以二百金鬻之远所,音耗遂绝。久之,王以急事往闽,渡海遇蔡牵被掠,驱至一艇中。忽有呼之者,曰:「若非汪孺人家王伯乎?」王谛视,急呼曰:「吴姐乃在此,救我救我。」吴叱左右解其缚,谓:「两兄皆匪人,荡我赀,复计陷我。此间大出海捐千金购我,颇厚我。然所为不道,我微讽之,渠亦自危。然以羣夥牵制,不能决行,当与之俱烬矣。」俄顷牵来,羣盗传呼曰:「大出海至。」盖大出海者,舶主之尊称也。牵短衣跨褶,妇则戎服裹头,诚压寨夫人也,惟皆徒跣耳。吴指王谓牵曰:「此我旧主之仆,昔蒙其惠,老且贫,勿责其赎也。幸送之归。」牵诺之,赠以金,并一旗,曰:「执此,海道无阻。」王与吴大泣而别,归以告其兄。时二兄鬻妹金已罄,计为盗亦得,入海投之。吴闻其至,即怒曰:「人之无良,我乃以为兄耶,必杀之。」牵为宛转解释,始抱头窜归。後牵败,以巨礮自沈其舟,则吴果与之俱烬矣。
罗壮勇杀豪救妇
锦江某孀妇老而贫,有子远出经商,三年不归。媳方少艾,土豪某强委禽焉,不可,则将刧取之。姑妇夜泣,罗壮勇公思举方为盗,过其屋,闻泣声,伏听而悲之,即跃下,授以橐中所获,使他匿。是夜,豪方饮於室,有物若魈魅,忽入室,攫其首去。时川盗推壮勇为最便捷,其家疑为壮勇也。报官,并悬千金之赏以捕之,久之不得。嘉庆戊午,川、楚军兴,壮勇积功至提督。他日谒县令,自言之,且曰:「法不可废,请归案待罪,可也。」令再三逊谢,乃销案。壮勇以千金给豪家,曰:「若悬赏千金,是为我定价也。请以此自赎,何如?」
罗壮勇妻鬻身救夫
罗壮勇改行後,始娶妻,忽患奇疾,百方不治。一道人过门曰:「有方可救,但得钱三十千,乃可制药。」罗自念贫窭,安得三十千钱,语其妻曰:「吾病且死,汝亦饿死耳。苟鬻汝,得钱买药,则两活矣。」妻不可,强之再三,泣而从之。病果瘳。罗既官游击,乃遣人访其妻,以重金赎还,为夫妇如初,报其鬻身救夫之义也。此事不足训,然以视少共艰苦,既贵而厌弃其糟糠者,其厚薄之区,殆不可以道里计矣。
齐二寡妇救老尼
嘉庆时,有齐二寡妇王氏者,美而勇,且善幻术,工技击,从夫鬻技四方,能着弓鞋立马上,驰骋若飞。白莲教匪作乱,横突兵间,剽悍无敌。时夫死,齐方祝发尼庵。庵多常住,官觊其利,诬老尼通贼,系之狱,籍其产。齐素以拳勇教授乡里,游侠多出门下,乃共谋劫狱,出老尼。既劫,则众不可散,遂与诸游侠据山为乱,投入白莲教,为教首,渐更男子服,改初志矣。
朱文正病中作墓铭
上海曹侍御疏劾和珅,身後始蒙优奖。当嘉庆己未,侍御子玉水舍人江将扶榇归葬,求铭於朱文正公珪。文正病背痈方剧,舍人请俟愈後为之寄江南,曰可及也。文正曰:「不可,吾病,吾文且益真挚,愈於不病者。」乃流涕属草。稿竣,请刘文清公墉书之。文清为避易数字,文正意不惬,复改定,而文清更书之,即後所刊石流传者也。
黄竹冈送裴宗锡柩
黄壆,字竹冈,吴县人。晚游天台,翛然有遗世之想。更名云鸐,称吴中云鸐老人。嘉庆时,尝客皖抚裴宗锡幕,事无大小,悉谘之。裴调云南,从之。裴卒於官,节相李侍尧兼摄抚篆,仍延之。未几,裴丧归,子幼,无期功亲为护丧者,竹冈即辞节相以送之归,盖水陆万余里也。
俞文救秀才
俞文,苏州人,世为紫阳书院门斗。嗜酒。嘉庆己未,有某生负富者金,庭辱於县,会学使以试事按郡,诸生数十人讼某冤,且讦县令受富者关白,不直,则大噪。学使惧,檄某丞杂治。而附郭他县令素与院生有隙,思窜名倾之,密召文,属其言不法事。翌日,当庭鞫,呼文,使指名,不应,则厉声曰某某犯某事。文瞠目呼无之,且谓某某皆好秀才,会鞫者气沮。文身被三木,一昼夜股骨折,胫露,卒无他言。後以狱解,得释,徜徉於酒者又二十年,始卒。
王诚救毛大瀛
毛大瀛,宝山人,原名诗正,字又苌。乾隆时诸生。工词章,充四库全书馆誊录,议叙州同。嘉庆丙辰,从勒保平达州教匪,计擒贼首,叙功,赏戴花翎,擢简州知州。庚申三月,匪渡嘉陵,犯成都,大瀛被檄募勇遏之。匪窜州境,大瀛率三百人迎击於土沟桥,斩获无算。匪大至,兵溃,匪飞戟刺大瀛,大瀛仆。其仆王诚急冠大瀛冠,效纪信故事,为误匪计。匪寸磔之,截其首去。而大瀛身亦被十余创,肠出腹外,手持矟,骂不绝口而死,时年六十六矣。
龚龚奠顾澹湖
顾公燮,字丹午,号澹湖,又号担瓠,吴郡老诸生也。少从学於陆桂森、张九叶,既入泮,试辄高等。中年放旷,不事举子业。长子早卒,次子好游荡,逐之,走至安庆,有悦之者招为壻,不复还,竟无後。澹湖有义仆曰龚龚者,殁後,每清明,寒食,辄携盂饭巵酒以上塚,焚纸钱奠之。
何玉监慷慨好义
何玉监,字明选,桂阳监生。慷慨好义。尝从妇翁范宗裕於东乡县令任所,有饶向荣者,贫士也,玉监怜其才,请於宗裕,延为童子师,复倾囊赡之。向荣励学三载,入翰林。又县民某女许嫁一士人,後以其贫而悔,讼於官,其壻恚欲死。玉监助以百金,使成礼。士人赋诗赠玉监以为谢,有云:「镜眉别画伤千古,故剑重还恃二天。」
林清周给曹纶
曹纶,汉军正黄旗人。父廷奎,贵州安顺府同知。乾隆庚戌,纶随任高邮,时林清为粮道随役至高邮查漕,与纶识。廷奎有廉声,卒之日,益拮据。纶归都,妻子鹑衣百结,纶出外供职,则衣敝袍,自与妻子析薪执爨,日或不给二鬴,则市餺飥以充饥。嘉庆丁卯春,纶卧疾不出,忽闻叩门声,启视,则清也。握手道旧事,清愀然曰:「公子一寒至此,清虽力薄,然通财济乏,义也,何敢辞!」即与以白金数镒,寻遣人持衣数袭赠之。夏四月,病起,造清之门,清约纶为兄弟,纶有乏,清必给之。
白兰花募赈捐
嘉庆中叶,有漕督某者,素刚鲠,恶淮商周海门之豪侈而劾之,三疏不动。一日,某忽自至其家,置酒饮宴,欢若兄弟,一时羣诧之,久乃度其奥援之有自也。尝於春日饮客花下,与客纵论古今豪杰及剑侠,海门拊膺曰:「吾闻剑侠之术亦非所难,而环顾当世,乃寥寥如曙後星,何也?诸君亦曾有此遇否?」座有少年起而对曰:「有之,且尝一见之,其人盖在缧絏中也。」
海门亟问何人,客曰:「其人不知姓名,或谓为郁林州人。其入人家,无冬无夏,临去,留白兰花一翦,不知其所自来,世所称白兰花者也。」众请毕其说,客曰:「白兰花无居止,无踪迹,往往无意遇之,求之又不可得。庚午,东江大水,民漂荡者以万计。请於官,官不赈,某董事倡募义捐,应者寥寥。董事夜寐,置捐册於案,明旦失所在,而缾中插白兰花一,大惊。越三日,有人持捐册来,且促董事往任散赈之事。董事素识其人,问所从来,曰:『途中有人以此给我,嘱来相邀,且云待於河干。』董事视其簿,则平日所号为老悭者,皆乐输千百,最後则不肯认赈之某官,亦捐白金八千,且钤有县印也。於时趋而前,至河干,万锺之粟,千镒之金,已立具。事後追问,莫知其由,以意度之,其为强迫可知。自是白兰花之名大噪,巨室豪右,中夜尝无故自惊,以为白兰花至也,迹之,无朕兆。某将军以海寇发,率师船巡海。一夕,舟泊虎门,即座舰宴客,妓女数十人左右拥抱。将军宴罢,留妓侍寝。将军起,则白兰花俨然在案,大骇,久之,无异,疑而遍检舟中,无形影。已而用印,则印字已磨漶不可见,而别有篆文『粉侯』二字,幕宾识之以告,将军大怒,潜召工更摹刻焉。」
魏长生有侠气
魏三,名长生,四川金堂人,行三,秦腔之花旦也。入都时,年将三十矣。时都中盛行弋腔,士大夫厌其嚣杂,长生因之改秦腔,名动京师,王公贵人无不愿识之。其为人有侠气,纳兰太傅孙曰成安者,初与之狎,後遇事遣戍归,贫无以立,长生时周恤之。
王应祥代人偿逋
永嘉王应祥,字国桢。初读书,以家资中落遂自主会计,以善治生渐饶裕。性慷爽,商人梁子藏以负逋无措,将就死,乃假以多金,并为转貣於他人,至期不偿,更自鬻田宅以偿之。
郭家彪慷慨好施
郭家彪,字春坊,湘阴人。生而温约夷愉,与人无竞,而慷慨好施。家故饶裕,诸父豪宕,或日费数十万钱无所惜,家彪亦夷然,不为有亡之顾虑也。亲故假贷,辄如其意以去,或贷於他人要一言为质,及期爽约,而责偿於家彪,亦不拒。岁中为人理宿逋,率至三四,久之,往往不雠,则毁其约契。会岁大祲,家以中圮,然志在淡泊,不以丰约易度,布衣粝食,萧然自得,益以济人为务。且广储方药,病者踵门求乞,手剂与之。自寻常草木、马勃、牛溲以至丹砂、锺乳、千岁之苓、尚方之蓡诸奇珍物,无所不蓄,亦无所不施。其尤贫者,辅以羞饵,使人日再问焉;疾革,躬三问焉;没後,里人言之,辄涕泗交颐也。
程升清厘汪滋畹债
有程升者,汪阁学滋畹之旧仆也。阁学官翰林时,升年逾六旬,阁学有友人为之买妾,令升送之入都,坚不从,且以大义责之,乃遣妾别嫁。阁学卒,逋负累累,负之者亦复不少,升终年跋涉,而为之清厘,不以为劳也。
骆六救陶凫芗
骆六,宝坻人。幼为陶凫芗仆。嘉庆癸酉,六方从陶以翰林在文颖馆校书,时仁宗秋猕木兰,教匪林清勾结内监张泰、王福禄、刘得财等作乱,京师震动。数匪入馆,骆藏陶复室中,扃其户,自索器谋拒之,苦无械,乃折桌足持与鬬。匪削以刀断四指,晕而仆。匪入室,虚无人,遂出。时皂隶数人伏草中,匪去,乃出闭馆门,陶与诸人共守之。事平,骆殊未死,移归邸,渐苏,陶厚待之。其後陶每陛见,宣宗辄问义仆骆六尚在否。陶养之,终其身。
六诚朴无他长,不知机械变诈,故临难忠奋,有古人风。年七十卒於家。子满仓,有田二顷,陶所赐也。
郝某雪邱梦余冤
山阳邱梦余孝廉烿少孤苦,无恒业,俭衣削食,积修脯若干缗,权子母,久之,子本相侔,生息渐裕。有猾吏利其赀,踵门求贷,既贷,竟不偿,乃诉之郡。吏以赀赂守,不之理,促之,守怒,辱梦余於堂。梦余乃上控大府,吏恃其狡,冤不雪。同舍生有郝某者,愤甚,招诸生集明伦堂,问吏罪,众畏缩不敢前,事遂寝。
陈稚峯待妻弟
陈稚峯之游滇也,以妻弟许某有采铜之役,固请与偕。一年而许卒於滇,失铜价至三千金,孤悬八千里外,势且不返。稚峯经纪其丧,竭力营救,滇之当官者咸高其谊,卒偿所失铜价,载许与其族人之柩及妾若遗腹子,间关以归其家。
新城陈氏义田
自北宋范文正公以来设置义庄,至本朝,崇尚风义,凡以义田义产敬宗收族上闻者,岁不下百十家,其父子兄弟赓续推衍,立法之善及其後遗泽之长者,则莫如江右新城陈氏。陈据高赀已百年,自赠光禄大夫道始置义田二千石,其诸子金衢严道守诚、陈州府知府守诒、内阁中书守中、江苏按察使守训、内阁中书守誉,先後增益学田、祭田、小宗义田至七千石,嘉庆时详具文簿,牒於县府行省,以达於部,得旨旌奖。时光禄之孙仓场侍郎观、礼部侍郎用光,曾孙工部侍郎希曾,均在朝列,具摺入谢。仁宗召见而垂询焉。而希曾兄浙江道御史希祖、用光侄翰林兰祥,及其他封胡羯末官曹郎监司、取甲乙科者,期功房从中多至数十人,可谓盛矣。
沈芳周贫乏
嘉庆时,长洲有女士沈芳者,字梦湘,为诸生顾春山继室。好读书,耽吟咏,兼工绘事。所售笔墨之资辄以周贫乏,曰:「吾无饥寒忧,留此何用?」
盗报庞某恩
庞某以酿酒为业,一日,晨起,有偷儿卧瓮侧,枕所窃衣物甚酣。呼之起,跪而乞命。问其姓氏,讶曰:「故人子也,乌得流为穿窬?果能改过,当赠二金以资谋生。」因启後门令去。越数年,庞至闽从戎,官千总,时海盗充斥,出洋巡哨,遇盗迫捕,众寡不敌,盗凿舟,舟覆,十余人皆被擒。擒至一岛,岛有城,峻甚,槛车盘旋而上。至一处,宏敞如官廨,簇拥而前。俄闻呼过堂处决,点名至庞,酋诘里居姓氏,备述之,有霁色,喝左右留庞再询,余皆槛候。俄降座,惊释其缚,请入後堂,令易新衣。左右按庞於座,降阶下拜,大惊,酋曰:「君不忆瓮旁酣睡者耶?别後仍复潦倒,饥寒驱人,役於闽舶。一日,舟覆,蒙岛王收录,不没微劳,得膺此职。君如肯落草,当虚左以待焉。」
落草者,为盗之隐语也。庞笑谢不敏,酋乃留之暂居。一日,设筵宴之,命侍儿执巾栉。居数月,酋语庞曰:「君有旋闽之思乎?他日遇於中流,自当退避三舍,不敢犯君之锋,即所以为报也。」翌日,祖饯海滨,馈贻优渥,庞惟受其器械旗帜,为归而首功计。被擒者亦皆释回。不数日抵闽,以失利被擒、设计图脱、夺获军装呈验等情禀知上官,上官嘉其智勇,加升衔。其後每巡哨,所向辄有功,他将则否,於是积功擢总兵。後因病假归,盗猖獗如初,及起用,仍肃清无事。
阎老六为主人御张老材
郯城张老材,盗之豪者也。郯有富人娶於东郭,张侦之。盗约行刼之先,必留符识於门或墙之隐处,以为验,既告其徒,亦以示他盗使知有先之者,则不复争也。是日张先往,既识之矣,明日复往,以其宾从之多未敢仓猝从事也,则杂稠人中而观之。
时有丐傍偕立,张视之,其举止盗也,其面目盗也,其神情状态无一非盗也。张度其为外来者也,则以盗语语之,且示以所识。丐忽跃然起,呼曰:「盗来矣,不速捕,将失之。」遽牵张臂。张大骇,亦反肱击之。张绝勇健,丐亦多力,两人相持牵掣,击触阶下,阶上人皆惊起。张度终不得脱,则诘丐曰:「若亦丐而盗者也。」主人闻之,趋而前曰:「如两君言,两君皆不免於盗也。今日吉期,辱两君光降,两君之来,不盗於我,而相偕以道,是两君之厚我也。请即此宾筵,相与一酌,何如?」
丐至是大笑,曰:「甚善。」遽自趋上座,引满而釂,张亦忸怩就座。酒数巡,张欲起,丐挽之曰:「张某,若贼心未死,欲顾而之他耶?若欲去,若知我何人?」张不能答。丐俯首,自解其足置案,则刻木者也。曳下衣示人曰胫以下血色犹殷,如新截以刃者。座客皆大惊,张亦动色。丐引满曰:「失此足,二十年矣。」顾张曰:「仆当日亦如君所为者也。君亦知泰安有阎老六乎?仆是也。仆当时与徒党纵横东道有年矣。一日,有老人偕女郎自北来,资装不甚多,惟挟两瓮,铸铜为之,其光可监。车之上下,皆自提擕之,不令他人近也。仆当时甚怪之,尾之行,自阿城而南,宿於安山驿。老人入逆旅,有美少年自南来,华服跨紫骝,亦入,相见欢甚。是日,老人命具花烛,为少年与女郎就逆旅中合卺,老人所赠,两瓮而已。女郎明璫翠羽,金钿玉钗,曳百褶裙,衣饰皆非仓猝所具者,窥之,悉取自瓮中。瓮固不大,不识何以取擕如是。是夜,女郎卸妆,乃置瓮中,老人则俟合卺礼成,匆匆冒夜径去。於是仆等即往刧之,推其门,无声,入其室,不见动静,揭其帐,两人方跏趺对坐,声息都渺,刃砍之,如着棉絮,不惊亦不怒,惟曰:『汝辈欲金帛耶,在牀下瓮中,能取即自取也。』仆极力提掇,瓮重几万斤,不可动。仆知有异,回顾欲出,而同伴三人者,皆卤莽,遽挥刃连劈牀上人。於是少年怒,跃起,奋袖一挥,四人皆仆地。少年顾仆曰:『汝盗首耶?』当时度不能脱,即应之曰:『是。』少年释三人去,举瓮置前,令持去,仆终不能稍移。少年笑曰:『无用至此,尚称健儿耶?趣去,毋溷。』仅得脱。明旦,少年夫妇东行,仍遥尾之,欲观其究竟。行二十里,少年忽回顾曰:『若不欲生耶?』嗔目一叱,电光自其目出,隔十数丈,已及吾身,其凉如水,不觉昏绝。及醒,则在室中,诸同伴方环视,盖两足皆失,病创卧一昼夜矣。自是改行不敢复为。不图今日复为君所窥,君真好眼力哉,惜武技尚未至也。」乃以手划桌面作势,深入半寸许,张大惊服。
张王是欲请丐长其群,丐不许,张之徒来者多人,见此状,皆不敢动。自是富人德丐,日周给之。丐得钱,辄散去,不留一文。张以为形迹已露,乃不复为盗於近地,而时时远出。一旦,刧漕艘於河壖,被格创死,州判某以富人与张有一席之雅,因诬以窝赃,欲诈取财帛也。不与,因陷之狱中。丐闻,为之诣堂上,侃侃而辨,官并逮丐与富人同系。丐谓富人曰:「事急,吾不得不为冯妇矣。」遂自褫其械,夜踰墙去。将旦,复还,是夜官库被刼,而州判得银於牀头,大骇,不敢隐,以呈太守,果库银也。虽然失数不符尚多,竟以嫌疑撤任。後任至,富人遂得昭雪出狱,更求丐,不知所之矣。
伊墨卿赠宋芷湾金
嘉、道间,伊墨卿太守秉绶以翰林出守惠州,时嘉应宋芷湾太史湘以会试无旅赀,当时公车资费人必数百金,宋与伊为文字交,告贷於伊。伊曰:「能以东西南北四字赠我一七言联语,当以三百金为赠。」宋不假思索,秉笔立成,联曰:「南海有人瞻北斗,东坡此地即西湖。【惠州有小西湖。】」伊大喜,决其是科必售,赠以五百金。宋果於是科膺选。
伊墨卿经纪张孟词丧
宁化张孟词,名腾蛟,少负异才。家近蛟湖,朱文正尝以老蛟精呼之。性喜博览,尝撰《山海精良》一书,未就而卒。孟词与伊墨卿交笃,殁於京邸,墨卿为经纪其丧。哭以诗,有「执手弥留际,心宣更目成。亮为雏凤计,竟失老蛟精」。
某伶恤某公妻子
某伶者,色艺俱工绝,游於陕,陕尚秦声,无解南音者,困甚,无所得衣食。时某部为秦声冠,投焉,部中人共揶揄之,亦不甚令登场。会抚署讌客,数折後,藩司某问有能崑曲者否,部中无以应。伶独趋进自承,曹长愕然,欲止之,则堂上已呼召矣。登台奏技,甫一发声,某色喜,满座倾听,歌一阕,遽止之,曰:「笛板工尺相左,他乐器亦无一合者,是乌足尽所长。」趣呼藩署家乐和之,使演《扫花》一出。伶既畜技久,思一逞,又多历輱轲,愤郁无所泄,至是,乃尽吐之,浏亮顿挫,曲尽其妙。某号称知音,不觉神夺而身离席也。座客见其倾倒如是,咸称羡附和之。曲终,缠头以千计,而伶之名大噪。
已而伶持某书入都,都下贵人争爱赏之,宴会非伶不欢,由是名益着。阅数岁,某以藩司擢陕抚,冒赈事发,被逮,下刑部狱,家产籍没,眷属羁滞京邸,衣食不给,终日相对惨怛。忽一苍头问讯而至,言主人命致意,已为夫人觅得一安宅,趣呼舆马送至,则屋宇精美,米薪器用,下至箕帚之属,一一完好,顾不知主人为谁。时某已论大辟,系狱久,生平故旧无一过问者。一日,晨起,突有人直至系所,哭拜不能起,视之,则伶也。已去其业,居京师作富人,夫人宅即所置也。於是即狱中置酒,复为歌《扫花》一出。甫及半,某大哭,即止不歌,而相对泪下如绠縻。自是朝夕至,视寒暖,调饮食,如孝子之事亲。弃市日,具棺椁厚敛之,送其榇与妻子归里,又恤其度日费,度足用乃止。
董晋卿侍师疾
武进董士锡,字晋卿。副贡生,历主通州紫琅书院、扬州广陵书院、泰州书院讲席。道光辛巳,其房师沾化苏某观察淮扬,招之入幕。苏猝染时疫,病甚,侍疾惟谨。或告以乡试期迫,盍舍去,则作色曰:「吾受师知遇之恩,未能一日报,今师疾病,遽舍之而行,是重负师也。」卒不应试。侍疾阅数月,苏亦愈。
吴名扬保全射村人
去归安可四十里有地曰射村,一小市镇也,归安县丞驻之。村曲折多支港,为太湖巨浸之尾闾,人家面水居,非舟楫不能渡,以是称水乡焉。村西仅农民数十家,寥落如晨星,过板桥而东,则人烟较稠密,有小街一,市廛在於是,为一村之中心点。
道光时,村有陆翁者,农也,蓄薄田数十亩,自耕,足衣食,有余则好行小惠。每岁暮,邻里之奇贫者辄济其急,不责报,村人多德之。翁中年得一子曰名扬,长而气盛,勇於任事,尤喜名,或以谀言奉之则喜,虽拔山举鼎而无辞,利害成败不计也。村东社公庙年久将圮,而旧时之理其事者以无款置不问,名扬请於众,愿集赀新之。众韪其议,以名扬有干才,遂被推,使督修,未数月而祠落成,规模至宏敞。及稽其用款,则较畴昔为节省,人始悟前之经纪者必蚀款以自肥,而名扬则无是也。村有小争讼,类就质於名扬,名扬所言多平直,又善於排解,能折争者之心。久之,村有大事,父老所不能办者,咸集於其门,邻之人亦慕名扬才,竞往商进止。而名扬乃俨以里豪自居,先人田畴,固不复躬亲其事矣。
未几,归安县令以漕艘将开,缺万石不能集,而射村一带多疲户,欠漕未完,任追,罔一应,令窘甚。有黠役某与名扬友,知其能,乃请於令,遣人招名扬往商。名扬遂买舟谒令,令以催漕嘱之。名扬曰:「官能依吾语,视往年所收减十一,俾村民纾喘息,吾当说吾村先期输全漕。」令不得已,允其请。名扬返,属徒党鸣锣於四乡,先陈其利害,谓官许贬收,待民已至厚,宜急输,毋稍迟。村民是之,赴城完漕,争先恐後,不几日而数大旺,令得以资报解。事已,令给以谕,使充射村董。後遇地方事,惟名扬言是从,而村人之完纳钱粮虑为吏困者,亦倚名扬为护符,而名扬之把持漕务亦自此始。
时漕未改折,民完纳率以米,官吏兑解征收,种种需费,费无从出,不得不取给於浮粮,乡民忍之而已。中有黠者,乃得以揭其短,於是弊日甚,刁风且愈炽。江浙为财赋区,归安漕数之钜尤甲於浙西各州县,而弊亦如之。姚文僖公文田尝具疏以闻,卒格於势,未能革其一二。乡民顾不能堪,遂起而自筹抵制,官吏以其不易收纳也,目之曰顽庄。射村为顽庄之一,而名扬实其魁焉。每收漕时,名扬率乡人赴县完纳,小舟数百,载米随之。及抵县城,先与吏役相款洽,使闻诸官,官乃遣役至船与之议。名扬至黠,其党徒又甚嚣张,必执年谷不丰之词乞官从优恤。官不之许,则议屡不得谐,而粮船泊河干,路几为之塞,久之,名扬始稍稍与官以浮收,每石准加粮数斗,而所议淋尖踢斛袋费票钱诸名目则一例废除,是名为加粮,实多所取巧。胥吏恐忤其意,不敢较长短,官以考成攸系,且值浑漕时代,惧为人发其阴私也,乃俯首以就范焉。
归安故优缺,非炙手可热者,不能攫得之。直隶姚大谦与浙抚帅承瀛有戚谊,某年,署邑篆,下车後,以搜括为能事,尤注意於漕粮,蠹胥猾吏复因缘以为奸,抵任适春初,按征上年尾漕,辄额外取盈,贪声载道。有控之者,以帅故,无敢投鼠忌器,一摘其隐也。及冬而开漕,相率集议,遏粮不纳,大谦恐甚,欲签提花户,则办不胜办,且人众易激变,而己转不安於位。展转筹思,无可为计。有献议者,谓宜先使其来纳,俟有数成,再用严厉手段,即可择肥而噬,此上策也。且民已闻官名,非出示以坚其信,必互相观望,不乐於输纳。大谦喜,翌午,出奉宪谕八折收漕之示大张於乡村中。名扬覩之,急令其党速揭一纸,藏於家。未及数小时,前所张贴者悉不见,人或称怪,名扬笑曰:「必官中有後命,又揭回也。然既藏一纸,已珍如拱璧矣。」次日往县城,先属徒党照八折完粮,谓是遵宪谕,吏役不敢声。既复访漕书,出揭示而语之曰:「八折收漕,乃圣朝盛德事,大府之意,亦甚可感,吾拟即日走京师,将击登闻鼓以谢天恩。但何日奉宪谕,乞子告我,俾勿忘。」漕书闻之色立变,旋招之登酒家楼,婉词以劝,谓之曰:「此非得已者,子但八折完,已便宜矣,何必问他人事,与吾辈戏?」名扬艴然曰:「吾一乡之魁,应为乡人致谢忱耳。」漕书知名扬此来,非空言所能济,且味其语句,亦有取瑟而歌之意,急白大谦。大谦初以事颇完密,不图尚贻一纸於人手,闻告,甚悔。顾事已至此,乃愿出千金为揭示之交换品。名扬先不允,後经书吏再三商之,始袖金去。临行,犹大言曰:「是区区者不足值乃公一笑也。虽然,其亦稍寒贪官之胆乎?」
大谦之贿千金也,乃迫而使然,欲修怨,时露於词色,一二知者颇为名扬危。未几,大谦移乌程,越半载,通判王寿榕来权归安。寿榕迂懦不解事,履新伊始,辄求教於大谦,大谦乃诡言曰:「归安无难治,难在漕耳。」寿榕诘其故,大谦曰:「不办顽庄,漕不可收;不去陆名扬,则顽庄不可办也。」寿榕韪之,初不虑有他意。一日,乘间请於太守方某,谓非严惩顽庄与拏办名扬不可。方以新令勇毅敢作事,心壮之。寿榕复以射村在县边境,与乌程、德清相毗连,拟请府檄两县,往会捕之,免漏网。方亦谓然,许即日下密札。寿榕更商诸大谦,函促德清令订期至射村,以为一鼓就擒之计。顾名扬党羽众,府县吏役多与之通,得讯较早,急遣人入城,凂某钜绅为缓颊。绅以名扬果非善,然能衞乡里,为进言於方,乞免究,俾自新。寿榕亦第求其无预公家事,均允不之究,事已寝矣。乃德清令周某奉府檄并得大谦、寿榕函,以事关捕犯,星夜命驾往,及抵射村,始得郡绅乞情之信,知程、安两令不果来,乃折船以归。又恐贻轻率之诮,於是过射村以北,将迂道从武康返。及行经武康,忽有乡民击官舫几坏,人众,势汹涌,无可理喻,周仅以身免。有告周者,言武康上年亦有闹漕事,今见大舟十余衔尾来,知为官,乃大骇,疑武康邑侯将捕其村人,惶惧不暇择,遂出此抵抗之下策也。周乃走诉於方,乞檄武康按其事。适至府署,先与大谦遇,语以状,大谦佯为劝慰者,并与之计曰:「名扬事虽已,而太尊意未释,君适挑衅於武康,治之无名,徒贻识者笑。不如归咎於名扬,归安王令且德君。」周应之,遂联袂谒方,以名扬唆众殴官告。方怒,谓名扬为乱民,不可稍姑息,於是名扬之狱乃构成,而有府县会捕之密议。当议捕名扬之日,正冬令办防之时。初,射村冬防,县令皆谕名扬董其事,岁以为常。而名扬机警有谲智,又能得众心,措置咸宜,村赖以靖。至是,寿榕恶名扬,方议芟刈之,更不欲假以事权,乃令他绅举办。类无能力,再四辞,而村人感名扬,遂仍私属之。名扬乃集村人而议曰:「往岁防范之策,甚不足恃,吾村环以水,天堑也,非注意於河道,恐有懈。」村人诺。於是名扬乘小舟,沿村度勘,凡近村之溪港通舟楫处,皆钉排桩,中留一舟之地,便河道往来。至晚则键以木栅,如关卡然,俾客舟不得深入。布置既密,复与村人约,闻钲声,虽深夜必集。非盗警,亦不鸣钲也。及三县会捕之事起,名扬虽凂郡绅为转圜,幸得免,然益整饬河防,日命羽党泛舟中流,严司栅栏之启闭。村人咸啧啧道,谓名扬能衞乡里,顾名扬实藉谋自保耳。一日,城中专足至,言守令将以办要案,往射村。名扬以近村无要案发生,颇疑府县之来或不利於己,乃遣人沿途密探信,归者果谓官舫甚夥,县役以目示意,名扬悟,乃密筹所备,命心腹速键河中栅,使路塞不得进。己则佯作工人状,择村之僻处,踞高墩以远瞩。遥见官船顺流进,将近村,河栅忽下键,官船触桩而止。名扬手铜钲乱击之,而四乡之锣声亦起,村人大骇,疑来者为盗舟,闻声集两岸。适时已薄暮,不复见官船之旗帜,乃以瓦砾向舟掷,路隔,未尽中,而波浪溅沸,官船遂有进退维谷之势。周鉴於前辙,先命退,程、安两令见势不敌,亦纷纷拟遁。方船在前,猝不能转棹,且以覩事急,出立船唇,将以利害语乡人,稍一不慎,忽失足坠於水,赖有拯之者得不死。
方返府城,急请於省宪,发营兵五百,将围射村捕之。名扬知已肇大祸,集党徒计之,有恇怯者,谓走他县,或可免祸。名扬笑曰:「终有此着,特尚未至时耳。况吾本无罪,而官吏有以激成之,不稍使知吾能,将谓吾负虚名也。」近村十里以内临河树木,徧插小旗,上书「官逼民变」四字。名扬以兵至必无幸,乃潜匿他处,出没亦无常,虽心腹,亦鲜知之。名扬党又扬言兵来必屠戮,村人骇惧,皆扃户,以小舟载妻子逃。名扬见而喜甚,谓此可证非吾之罪,曲在官耳。未数日,官兵果大至,火名扬之居,四出大索,不能获,而谣讟蠭起,将激变。官兵不得已,整队归。实则名扬匿狮子吼寺,未离射村一步也。
时抚浙之帅承瀛为政尚严厉,既得湖守报,即下严檄,将尽捕首从以正其罪。方伯伊某执不可,谓府县治此事已操切,设更责之,则立兴大狱,不如明白示谕,乡民误会概不究,但悬重赏,或可得名扬。帅然其说,乃先褫寿榕职,更委干员数人下村抚慰,於是村人闻风返,稍稍复旧业。名扬至此,知故里不能留,乃集父老而泣语之曰:「名扬罪滋重,祸延桑梓,今官中所欲得者,名扬耳。父老怜名扬诚,请缚以致诸县,所有赏资,可为里中谋善举,他日论者,或不忘名扬,名扬於愿足矣。」语罢,呜咽不能声。父老谓名扬诈,相率慰以好言,名扬始再拜曰:「父老必不见许,则名扬其他适。先人壠墓,烦父老为守之。」其徒张成甲遽攘臂呼曰:「行则行耳,喋喋又胡为者?倘有人道秘密,莫谓白刃无情也。」名扬乃不复言,稍事摒挡,买舟奔武康,绕道至杭州,辗转而匿居於苏之木渎镇。
名扬既远扬,而官中购之急,增赏至三千金卒不济。顾事经抚部上闻,倘不得者,案终莫结,官吏忧之。念名扬遁必不远,而村里中必有潜与通者,倘得绅士之助,必可致。适吴介坪孝廉方城居,官吏乃恳其设法,介坪慨然诺。明日,介坪访名扬之党,匿村中者尚数人,而成甲亦在其列。乃遣人赚至城,责其罪而语之曰:「汝善自为计,吾当乞官贳之。」党徒曰:「如何而可?」介坪作色曰:「捕者日至,城村都不靖,农事尽误,岂自命豪侠者如此乎?汝辈欲死则已,倘愿生者,盍迹名扬所往,劝之曰:『丈夫作事,成败一身任之,何为偷生远行,令一村不得安堵?』」党徒应之,公推成甲往,以成甲为名扬所信也。成甲无可辞,乃偕捕者至木渎,得与名扬见。名扬不俟成甲言,已知之,则慷慨语曰:「吾本不欲遁,劝者亦汝耳。今若此,吾岂以一身累一村哉?」遂从之返,并请捕者上刑具。比抵府城,於庭讯时,犹殷殷以勿扰射村为请也。未几,名扬解省,决於市,介坪应得赏三千金,移给成甲。成甲不自安,辞勿受,强之至再,为设育婴堂於村东。而村人念名扬,每值春秋令节,犹私以麦饭纸钱,扫其先墓,盖皆不忘名扬之嘱也。省吏以射村地僻,民俗强悍,即名扬居为署,移县丞於其中,以资弹压。是为归安县丞移驻之始。
扬州四为何景炎任讼费
道光初,青浦有妓曰扬州四者,姓田氏,与何景炎昵,缱绻倍至。何为讼案所累,四忧惧,不知所出,愿罄积金为谋脱罪,终不可得,乃为任讼费。且蓬首入狱,涕泣相对。及何遣配,四远送至苏州之浒关,痛哭言别,指天日自誓,谓当永守荆布。何乃令儿辈以母事之。
陈硕士恤舅师之後
陈硕士宗伯用光,为鲁山木大令九皋之甥,而姚姬传郎中其本师也,故陈亦以古文名,坚守桐城、新城之家法。山木官夏县三年,不名一钱,没後,诸子奔走衣食,无恒产以自存,姬传後人亦鬻田他姓,无力以赎。陈於道光戊子奉命督闽学,乃出其养廉,买田五十余石为舅氏祭产,复出八百金为师门置田,俾姚氏子祭扫之余,得粗给饘粥焉。
邓石如周三族之贫
毕秋帆制军开府两湖,称好士,尤重邓石如。石如留岁余,以其间登衡山,访岣嵝碑,泛洞庭,望九疑。其归也,毕觞鹾商,使为石如寿,橐中装且千金,归而买田筑室,延师课子侄,为室家计。顷之,渡河,登东山,遂至京师,欲以篆籀古法劘切时俗,公卿多非笑,惟刘文清公墉深器之。乃游盘、山西山,谒昌平陵而返。
自後石如时时客游,然仅大江南北而已。修干美髯,沈毅寡言笑,游四方,所止,必物色其贤达士及搜求古人金石之迹以自考。与人论道艺,所持齗齗,丝毫不假借,布衣棕笠。宾客公卿间,岸然无所诎也。出游而归,囊中赀先以周三族之贫者,又以赀贷匠氏,使制棺榇,凡不能葬者,随取给焉。
李淩汉平楚蜀险滩
李本忠,字淩汉,汉阳大商也。一日,赴归州,请於州牧曰:「州多险滩,本忠之祖死於是,父亦尝濒於死,心窃痛之。愿出赀募能伐石者。」州牧可其请,州滩以平。又走蜀,之夔州,一如请於归州者,皆得请。既去诸滩石,又以楚舟泝江而上,必用挽夫数十人负絙走崱屴间,恒失足颠坠死,乃凿崖通道,以利其行。始嘉庆乙丑,讫道光庚子,凡平险四十有八,所费金二十万,盖旷世义举也。楚、蜀有司闻於大吏,以上於朝,本忠及其子孙并膺四品章服之赐,或纪其事颠末,曰《平滩纪略》。
张亨甫急姚石甫难
道光庚子,桐城姚石甫观察莹官台湾道,礼聘建宁张亨甫孝廉际亮为幕宾。亨甫喜,将渡海,及厦门,畏险,使人写其貌题诗寄姚而返。闻鹿泽长为宁绍台道,往依之。至,则宁波失守,狼狈走江西。将至山东,不果,遂过桐城,访方植之光律原马元伯而至湖北,方伯叶敬昌厚礼之。复之吴中。既而姚以事为英人谋愬江南,奏劾,有闽人附和其言,被逮。亨甫闻之,愤甚,见某巨公,面责之。意石甫赴逮必过吴,栖迟以待。七月,石甫过淮,乃从至京师。时台谏愤石甫之被祸,交章论救,山阳鲁通甫一同又作《台湾道姚莹功罪状》,代鸣不平。及抵都,一时名公卿争枉车骑出迓,至长新店者凡三十余人,曾文正其一也。而石甫终入刑部狱。
初,亨甫有妾蒋氏从在淮,及赴石甫难,留蒋於淮,属其友。亨甫方痁疾,扶病从,石甫止之,不可,自投方剂,未已。石甫事白出狱,亨甫大喜,从石甫居炸子桥杨椒山故宅,延人治其病。而所患深矣,竟殁,何子贞太史绍基挽以联云:「是骨肉同年,诗订闽江,酒倾燕市;真血性男子,生依石甫,死傍椒山。」亨甫疾革时,托遗诗於石甫,值临桂朱伯韩观察琦来视疾,因坐榻前,代执笔而自定去留,所谓《思伯子堂诗集》者是也。
姚石甫抚刘孟涂孤
姚石甫与刘孟涂皆桐城人,相善也。孟涂客死亳州,石甫抚其孤如己出。孟涂,名大櫆。
莫兰馨待黄得胜
道光己亥,广州有丐焉,年三十有奇,跛一足,终日行衢市中,时而掩面哭,时而仰天笑。人有怜之者,与以钱,不却亦不谢,视其状类颠,盖伤心人别有怀抱也。时有莫兰馨者,粤之侠绅也,乐善好施。见丐,心勿忍,招之至家,款以食,与以衣。丐不可,曰:「无故受大惠,非所愿。」言已欲行,兰馨止之,曰:「余知足下非常人,故招君来,何拘此?」丐乃受之,曰:「足下遇余厚,感甚,然余终以无故受惠为耻。无已,其就君家为佣乎?」兰馨不可,丐固请,乃诺之。
及夕,兰馨与之同饮,丐曰:「余,黄得胜也,山东莱州人。幼好武艺,十七而从军。时当道方以焚鸦片故与英人开衅,余适当前敌,以为此战永驱之於域外矣,岂知一败再败,至割香港。」言至此,呜咽不已。久之续言曰:「余之足,亦是役所折,遂成废人,乃流落於此。自恨不能为国复仇,而恒愿国人复之也。然周览四方,徒见国人之醉生梦死而已,不复知有国耻矣。呜呼!大事已矣。」言毕大哭。丐居兰馨家,操作甚力,日出而起,日入而息,不厌不倦也。兰馨待之益厚,操作亦益力,半年而自辞,不知其所之。
和尚杀杀人者
穆彰阿当国时,鸦片战争方炽,一时清议均主战,穆独持和议,论者羣訾其受外人巨金运动,敢於卖国。一夕,独坐阁中,有声豁然,则一僧抉履而入,貌奇丑,瞋目狞视,穆噤不敢呻。僧出短刃将杀之,乃诵观音佛号不已。僧大笑曰:「汝卖国贼,乃念佛,佛岂能救汝卖国贼耶?」穆跪而乞命,曰:「和尚慈悲,定能救我。」崩角无算。僧又大笑,曰:「吾以汝有奸人之雄,今孱懦贪生乃尔,杀汝,且污吾刃。惟汝何以受外人巨金而主和?」穆嗫嚅而对曰:「此意出自朝廷。」僧曰:「焉用汝相?」穆又叩首不已,久且伏不敢仰。其妾适遣二婢来,正睹一物瞥然凌空去,见穆伏地诵佛,神色大异,扶之起。穆急问曰:「汝见和尚乎?」婢以未见对。意少定,复曰:「和尚者,佛也,彼来接引我耳。」
翌日,穆念恶僧行刺,必有主者,乃购刺客,将杀林文忠,殆以其力主战而疑之也。时林在戍所,一夕,仆以事起,蓦睹一丑僧,卧窗外,大骇而呼。林出视,僧亦徐起,曰:「僧自卧此,无害於公,酣睡可耳。」林请其入室卧,僧不可,林乃戒其仆无相扰。次夕,僧仍在焉。越二十余日,林执卷高吟,忽窗外有声甚厉,已而寂然。急呼仆出视,则僧方掘地埋一人尸,血溃模糊遍堦砌。仆惊呼曰:「和尚杀人。」僧笑曰:「和尚不杀人,和尚杀杀人者。」林奇之,强邀入室,将款以酒,僧曰:「吾持酒戒。」林问何以不持杀戒,曰:「能杀人,方能活人。」及林赐环,僧忽宵遁。
葛衣人为江进士杀和尚
江宁进士江某赴京师,至某邑,客中小饮,时密雪严寒,忽见户外有葛衣人过,颀然而长,跣足行雪中,了无寒色。江异之,前叩其姓氏,不答。又问客寒乎,亦不答。又问客饮酒乎,乃点首。遂引入旅舍,饮至无算不醉,复进食,食至无算亦不饱,而终席都无一语,状类喑哑,江愈奇之。次日将行,请客俱,摇首勿许,遂别。
行三日,至一处,葛衣人忽至,谓江曰:「君见夫宽衣大笠短棒荷灯笼遥立道旁者乎?」江曰:「见之,僧也。彼何为?」曰:「今夜三鼓飞刃取君首者,即渠也。」江胆丧,伏地求救。客曰:「吾在,固无畏。渠果来,膏吾斧矣。」乃戒江安寝勿惊。至夜半,客提僧头掷地上,曰:「莽髠无礼,吾已杀之。亦君携金太多,为渠所觊耳。」江初讳之,客曰:「君囊中白金若干,黄金若干,封识何状,庋置何所,何欺我也?」江大惊失色,曰:「唯唯。」客曰:「挟此何为?」江曰:「欲往投某当道门下,以此为贽耳。」客艴然怒,曰:「咄,汝固蝇营若此哉?吾目眯,误识尔,悔不教和尚杀君也。」言罢,提僧头越屋而去,时星光黯淡,顷刻无踪。江惭惧,遂不入京而返。
藕丝救福某
藕丝,宿州人,方伯福某嬖僮也,生而娇媚如好女。淮北风气剽劲,俗尚武,藕丝弱甚,不能作苦,复善病,其父母兄弟皆厌之。然质敏,从蒙师一二年辄能作短札。又善画,无稿本,惟观天地风云人物山水之态而纵笔描之,无不如志,以是亦颇有称之者。然不示人,人或见而夺取,则手揉而口嚼之。
淮多水患,藕丝年十六值灾,家人皆流徙,至扬州,资用乏绝,乞食於道。时福方综淮鹾,以重金求艳妾,藕丝之父母以藕丝似女,即市软骨药,谋改其双趺,易女装,因媒媪以进。福大悦,问价,索千金,立召其父母至,许给五百金。其父母恐事败,即应之,取金去。福命二婢夹侍,奉薰沐,治钗珥衣裙,转瞬间,明璫翠羽,仪态万方,一绝代丽姝也。福掀髯而笑,门下客皆争进谀词,助豪兴。酒阑,福携藕丝手将入帏,藕丝忽长跪而泣。福大讶之,藕丝顿首曰:「死罪,身实男也。父母饥欲死,不得已,饰为女以鬻。今不敢欺,死生惟命。」语时,泪澘澘下。福手援以起,曰:「汝既舍身为父母,吾亦何心不成全汝?但不为雄飞而为雌伏,汝甘之否?」藕丝曰:「惟主人命。」福喜,明日以告於众,使易钗而弁,然仍曳罗谷,被锦绣,早夜侍主人薰香洗砚,不令与羣仆齿也。藕丝亦恭谨,见人辄引避,姬妾间见之亦低头垂手,侧立而止。由是益得福欢,每他出,亦携以行。福淫而爱洁,见侍者涕痍辄杖责,防诸姬尤严,偶失言语皆责罚,藕丝时时为之缓颊,得宽解,由是不妬而反德之。
福党权相穆彰阿,已而穆败,福为御史劾赃私数十事,审实,褫职,下刑部狱,危甚。家人姬妾皆星散,故旧动色相戒,莫为援手。其子省之於狱,以家事告,福问藕丝,曰:「亦不知何往矣。」顿足曰:「此人亦负我耶?」公子曰:「闻已投某中堂矣。」福颜色遽变,公子不敢再言,福亦不更问。俄而诏下,从宽戍边,半途即赐环。福惘惘,不知所以然。公子探之,谓出某中堂之运动,始悟。时福已耋矣,在狱被荼毒,抱忧愤,脱祸未几而病。病剧时,藕丝来一视疾,握手涕泣,留之,不可。未几福卒,藕丝竟居某中堂门下以老。
奕绘惩厂甸无赖
太素道人奕绘,字幻园,贝勒也。少任侠,负文武才,着有《子章子》及骈文、诗词。都门恶习,上元节,妇女游厂甸,若车非大鞍,御者无红帽,无赖辈每起与窘之。其窘之之法,辄扛车令仰翻,以迫车中人之出,於是拏裾捉肘,攫钗珥杂佩,罄所有以去。幻园知之,则坐小鞍车而垂帘,以习用二铁械各缚弓鞵於一端,置鞵帘外,双翘纤削若菱,戒御者衣帽坐作,悉如雇车式,向无赖麕集处于于来。则羣起扛车令翻,幻园出,张怒髯叱咤辟易,以缚弓鞵之铁械狙击众无赖,乃皆长跪乞贷死,崩角有声。幻园於是大乐,策款段以归。
某王为亢掌柜解围
京师大贾多晋人,正阳门外粮食店有亢掌柜者,雄於财而性懦,其远戚平某素无赖,恒嬲之,亢为所窘者屡矣。一日,载米入城,亢自督之,牛车数乘,络绎於道。遥见平施施来,亢欲遁,平笑,以手挽之曰:「卜者言,予今日南行利,不谓适遇兄。前途挑青帘者,酒家也,盍饮乎?」亢辞以有事。平固邀之,亢不允,平大怒,曰:「邀汝饮,叙亲谊耳,不饮,是无亲也。无亲者,何顾惜为?昨家中适断炊,君有米数车,当借石许,为卒岁计也。」亢窘,请缓期。平曰:「君家妻子饥,亦食能缓期否?」
亢至是辞窘,扬鞭挥牛行,弗顾。平急解衣卧车辙中,叱曰:「老悭能毙我,驱车压我;不能,予十石米。」亢无计,婉求之,不听;请减其数,不许。时已薄暮,亢恐误行程,泪如雨,聚而观者如堵墙。俄有骡车辘辘来,至此,亦停辔,一峨冠丈夫下,问故,亢具告之。丈夫遽厉色叱平曰:「是汝言耶?」平怒曰:「是也,何预汝?」卧不动。丈夫不答,遽夺车夫鞭鞭牛,轰然一声,大车压平腹而过,平腹裂死。众大惊,坊保咸集,丈夫曰:「渠自求死,生之胡为?」趣亢行,曰:「汝勿恐,我自杀之,不尔罪也。」坊保将絷丈夫,忽南城御史至,叱保退,跪请罪。丈夫曰:「此皇城御道,而奸民横行若此,需巡城御史胡为者?」御史唯唯,面如土。丈夫又曰:「有效尤者此为例,压死勿论。」言毕登车去。御史责坊保不早报,挞之。见者皆咋舌,有胥役曰:「此某王也。」
刀侠还饷
道光时,粤有解饷委员,过扬州,忽大雨,见山上一人来,沾濡徧体,欲附船行,云对渡即至矣。船户不可,委员以其言切,许之。转至对岸,给舟赀,登岸去。比至扬州,则舟饷三万余金均失矣。大惊,责船户,欲送之官,船户力辨非是。忽茶店中一少年笑曰:「此事岂船户所办?」急问何人,少年曰:「汝辈中途有所遇否?」船户急曰:「吾固言附船者不可信,而官固欲听之,必此人也。」委员至此亦悔之,因言状。少年曰:「殆即此。」委员问:「能为我求否?」少年曰:「不能。」问其所居,少年良久始告曰:「从彼上岸处,即登一山,凡南行几里,东行几里,有小屋,门悬一灯,可夜往。至五更,即有一人出,向西行,汝可伏东,候其返,速跪求之。彼或哀汝,能返汝,彼若问何人,慎勿言也。」委员如其言,至五更,果有一人持鷄出,西行,若有所祷,且杀鷄沥其血。委员遽跪其前,此人笑曰:「汝来,得毋为所失银耶?」曰:「然。吾身家性命,在此矣,愿哀我。」曰:「已还汝矣,盍归视之。然何人告汝?」委员怖,因言其状。归,船户笑迎曰:「银得矣,满船皆此物也。」视之,果然。至扬,则少年迎於岸,委员具以所遇告之。少年曰:「亦言我否?」委员曰:「不敢隐,已告之矣。」少年曰:「固知汝不敢隐。彼何言?」曰:「有与君一信。」少年曰:「速固执之,勿开视。」急持其信,诵咒良久,开之,则白铁刀,盖刀侠也。
黑衣人为隶杀盗
道光时,某官遣隶以事西上,挈巨资,道出殽、渑间。暮宿逆旅,坐甫定,逆旅主人见行李,忽惊起,顾客曰:「顷有人相尾否?」隶闻言,殊讶,主人指示行李上有红印一,青印一,曰:「此固有之标识耶。」隶曰:「奇哉。吾晨起行时,未见有是也。」主人曰:「此盗符也。青者取物,红者杀人。凡诸盗,各有所部,即各有符号。符号所着者,即表明其为某部所发见,而他部不能争。君试思之,顷间必有尾君後者,亦有人与君谈否?」
隶思之良久,曰:「晨有二军官,同餐於野店,与吾坐同案而略谈,云自开封奉公往洛阳。餐毕先行,其马甚良,顷刻已远。日过午,中途有黑衣人跨黑驴,自歧路来同行。渠屡返顾,吾辈见其如此,则亦目之,渠似微觉,鞭驴迳去。」主人曰:「此皆可疑,君第慎之可也。」语毕而出。隶惧,欲舍此而去,则须前行百里外始有顷舍。方踟蹰间,闻外呼汤沐声甚急,觇之,则黑衣人坐堂上矣,益震骇。已而主人具晚餐,黑衣人与隶拥案对坐,隶勉食数蒸饼,不敢举首,黑衣人殊坦然,豪饮大啖。时逆旅客满,惟东厢只二客,黑衣人饱餐毕,告主人,移装具,宿东厢。主人以有客告,黑衣人曰:「吾侦之久矣,东厢甚宽,三人无碍也。」主人移行囊往,客拒之,主人以告,黑衣人指隶曰:「无已,其与此君共宿乎!」隶若丧魂魄,几不能出言。黑衣人遂移行囊入,隶蒙被卧,二更向尽,无声息。忽案灯骤明,黑衣人操刀起,隶涕泣,求免死。黑衣人笑曰:「吾不杀汝,杀汝者行至矣。速以绳授我,将有用。」隶伏枕称谢,抽绳授之。已而灯又暗,闻有巨物撞门声,才三四声,而门枢脱矣。隶被罩其首,不敢动。复闻人僵仆声,闻黑衣人叱曰:「奴才,此种身手,乃向江湖猎食,宁不愧杀耶?」隶掀被视之,则两盗已缚跪牀前,犹着军官服也.黑衣人手鞭痛抶之,盗无语.
已而天明,黑衣人解盗缚曰:「念汝雏儿,暂饶一命。去去。」黑衣人顾隶曰:「今免矣,行李上有徽识,速剜去之。吾将适南阳,不暇与君同道也。」问姓名,不答,策驴迳去。
隶事毕,归途,更问旧主人,亦迄未复见。越数年,隶偶见刑部录囚,有杀人犯某当处决,则向之黑衣人也。亟询其颠末,告主人,为营脱之。乃往见黑衣人,告以故,黑衣人曰:「汝事某当道者耶?」曰:「然。」叱曰:「去去,吾不受鼠辈惠也。」复诣刑部,自诉实杀人,不宜枉纵。刑部堂官以当道所嘱,疑有他故,相视色动。黑衣人拍案骂曰:「贼官,国家法度,岂汝逢迎上官之具耶?汝欲枉法,老子决不任尔。」堂官大惊,亟使人牵之,则匕首已自陷其胸矣。
高螺舟载参将柩返国
仁和高螺舟太守人监以翰林起家,道光时,奉命册封琉球国王。礼成,散步使馆外,见一屋有棺焉,前和题识曰「天朝参将某公之柩」。询之,则乾隆朝护送册封之使至琉而以病死者也。问何不归,曰:「海船忌载柩。」高曰:「俗忌耳,何足虑?吾当归之。」谋於副使,副使不可,高曰:「吾两人,犹彼也,万一不幸,亦无归乎?请以吾舟载之,虽沈溺无悔。」而一舟之人亦皆执不可,高怒曰:「此吾舟也,吾为政。」卒载之行。未一日,风浪大作,舟中人咸崩角於高之前,请弃柩,势汹汹,不可止。高叹曰:「彼在外国,固幸无恙,吾载之归,反弃之海,吾何以对死者乎?汝曹可为设祭,吾当祝告死者以不得已之意焉。」
众乃舁柩至船头,又数人为陈设祭品,又数人告具於高。高衣冠而出,登木而坐,谓众曰:「速投之海。」众争前挽高,高叱曰:「吾以一柩故,累尔众人,不投之海,无以对生者。然吾不与同投於海,又何以对死者?吾意决矣。」众环顾,罔措手足。正相持间,风浪亦息,高笑曰:「舟平如席,汝曹何纷纷乃尔?姑徐之,风作,再议可也。」於是仍舁柩下。而自此风恬波静,安抵粤东。参将故粤人,访其家而归之。
杨光洁好施与
杨光洁,字玉川,黔阳例贡生。朴厚沈毅,好施与,常慨然有范文正先忧後乐之志。父思锦欲建义学未果,光洁与弟光洪力建经、蒙两塾,约费万缗,置田租数百石。尝捐修学宫七百缗。岁储谷四百石,每夏末开仓发给,不取偿,年终藉以度岁者,日填於门,不稍吝。其诸子隆冬薄棉敝服,或以为言,光洁愀然曰:「自奉不俭,彼门外饿夫,将安取资?」少时师友,数十年犹月送薪米,无德色。某童拙而贫,光洁日以粟课其文艺之多寡,试则备其资斧,数年名竟成。
谢廷恩斥财
谢廷恩,字拜赓。少贫甚,读书裁尽《论语》,遽去而之农,又之商,南入闽,西入蜀,逐物贵贱,转徙常赢。尝与邓某共为贾,主计者误以六百金入其帐,密归之,戒主计者更易簿记。会有天幸,所居积恒有获,累致钜万,及羡,辄散之。为县建义仓,构廪四十二间,贮谷万六百石,捐金凡千三百斤。建育婴堂,捐金二千两。家置宗祠,捐谷若干斛。郡县立羣礼庙,捐钱若干缗。学官於新进生例取束修之资,新进生或贫乏无所出,则又为捐四百万钱。
曾文正追饯江忠烈
江忠烈公忠源初以公车入京,馆曾文正公国藩邸,既下第,日事狎游,赀罄矣。文正劝之归,许为办装。明日,江不别而行,文正亟命驾追之。及於长辛店,则江方午饘,慰之曰:「以君之才,他日不患无所遇。但有亲在堂,此归殊难为怀。」出百金赆之。文正返,客争问所往,曰:「追饯江岷樵耳。」客大愕,文正曰:「岷樵必以忠节名天下,诸君非其伦,异日当自知之。」岷樵,忠烈字也。
江忠烈徒步送友柩
江忠烈公少负才气,好饮博,与人交,衷貌如一。有友死京师,忠烈质衣物归其丧,徒步送之。
谢选门赡养亲族
嘉应谢选门,名云龙。宰庐陵时,宗族亲友之穷乏者皆归之,其族人至於易姓与仆隶伍。或疑为不情,抑知为乡党之无以为生者,委曲图免沟壑,正其深於情耳。署中人众,而约束极严,子弟之擅出宅门者,手笞之,阖署肃然。庐陵故优缺,在任数年,空无所有,以受养者过多故也。
郝金官助赈
道光时,怀宁伶人郝金官名噪京师。晚岁还里,至山东,直大饥,人相食,官吏方劝振,郝慨然以历年所积之五万金报大府,愿振饥民。大府义之,将奏奖以官,郝固辞,曰:「我为伶,谁不知之,即得官,亦不为人所齿。果能许我之子孙与齐民一体应试足矣,他非所望也。」允之。乃返斾,终老於京。同治壬戌,其孙同箎捷京兆。乙丑,成进士,为庶常,散馆,改吏部主事。
玉琵琶好施与
道、咸间,有居於武进、无锡间者,以玉琵琶称,佚其姓名矣。其人性好施与,比邻数十家咸待举火,奔走若部伍,远道之走求资助者无不与。虽甚自重,接人辄蔼如,不喜交通官府竞势利,不蓄姬妾,不积财逐什一,故鲜忮求之害。乡里多之,盖不独以技长也。
夫妇皆剑侠
怀庆郭某经商归,雇小车一,俗所谓二把手也。属俟黎明行,而未五更,车夫即促之起。既就道,荒僻特甚,数十里无人烟,天又昏黑不可辨,且疑且惧。车夫似已觉之,笑而慰之曰:「客何必尔耶?客囊中所有,吾早知之,设将行不利於客,虽青天白日,岂无僻静处,何必昏夜?特吾辈近不为此,幸勿以夜行为疑。」聆其言,始知其旧为盗也,益惧,然无如之何,姑听之。
行数日,沽酒劳之,从容叩其改行之故。则笑曰:「吾两人向者自恃勇力,以匹马纵横燕、赵,非一日矣。某年纠伴七人将行劫某处,至则已暮。见山前茅屋数椽,四无居邻,屋旁一女,年可二十余,偕其夫转辘轳汲井以灌地,姿色甚媚。同伴中一人扬鞭言曰:『今夜宿此何如?』众会其意,杂然应曰:『诺。』前有大林,遂共赴之,解鞍憩息,以待日落。凡吾辈见色而起淫心者,谓之采花,犯此未有不败。人定後,五人者往,而吾两人留林中以待。已而念以一纤弱女子,骤遭强暴,不知作何状,乃潜登其屋後山静听之,则五人者早排闼入。而室内无声,方疑讶间,忽闻女子语云:『汝竟高卧不起,亦太懒矣。』男答之曰:『汝一人,有何不了事,尚烦吾起耶?』少间,男又问共得几人,女以五人对。男曰:『明明七人,何乃五也?是必尚匿其二於林中。吾当起,与汝往,共了之。』遂联袂去。吾两人大骇,俟其去远,潜至室中侦之,则血流满地,五人者俱身首异处矣。乃知此夫妇近古剑侠者流,吾两人之得保首领者,幸也。於是弃行李马匹越山遁,自此辍往业,以力自给。」
陈大强人以财济贫
陈大,山左滋阳人。多力善鬬,嫉恶如雠。少时为人负米入市,遇众人围而譁,陈问之,知为人家姑虐养媳而死者。陈大愤,释肩上米袋压其姑毙之,因亡命走河南淇、辉间,为人佣。
淇、辉固多盗,许某者,辉之富家也,谣传盗将劫之,许惧,议防御。或有知陈大者,谓许曰:「曷往求大。」许访之,适遇大荷锄自田间回,许揖之,问御盗计。大笑曰:「佣工朝夕耕作,以求一饱,安知此!虽然,御盗亦易事,散汝家财,盗自不来矣,何御为也?君见盗劫我穷汉乎?」许丧气归,雇武夫十余人逻守之。一夕,月明如昼,万籁皆息,忽屋瓦上有啸声如鴞,一伟男子跃下,众呼盗至。盗曰:「陈大不来,安畏汝鼠辈耶?」伸手握一人喉而提之,如提鷄鸭然,其人闷死,余皆窜,盗尽劫许家所有而去。
许闻盗言,知盗实畏大,明日复求大为追盗。大曰:「易事耳,然追得之财物,当悉以济贫乏。」许从之。夜半,盗果送所劫财物还,曰:「从陈大命也。」交毕一啸而去。许畏大,不敢不如其言,悉散其财以济贫民,赖以活者无数。再往访大,已不知所往。当日武夫中有识大者,曰:「大亦盗也。」
金祥为主致万金
金祥,潮阳人。生八岁,父以贫故,鬻之於邑人陈子焜家为僮。子焜性惠而慈,御下有恩,祥自幼纯谨,故子焜尤优待之。已而子焜经商折阅,家日落,祥壮未有室,为主掌会计,朝夕尽瘁,丝毫不入己,子焜益倚重之。某岁,子焜病腹胀,祥忧甚,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眼脂糊两眶,而炊药不少衰。未几病革,谓祥曰:「若苦矣,我病累月,我妻若子,不逮若之事我勤。我无以报,还若卖身券,我死,听若所之。」祥泣曰:「奴八岁事主,於今垂三十年,恩犹父子。奴之去留,不在券也。」子焜叹息良久曰:「虽然,子良苦,吾终还若券。」遂命家人出券与祥而殁。
祥哀号过於其子,竟留不去,谓子焜妻曰:「一家数口,坐食非计。」乃画策营生,惟苦无资本,谋以舍後余地亩许售之,得百金,悉以畀祥。祥则入城贩纱,甫三月而两倍其息,归而喜曰:「主母无忧,富可立致矣。」又四五年而致产万金,为子焜子娶妇,并纳粟为太学生,又觅地为子焜营葬。至是,有劝之娶者,祥曰:「予正以无室家之累,故得专其心力以报主恩。况今年逾四十,精力就衰,尚望娶妻生子哉?」闻者贤之。越数载,祥病且死,告子焜之子曰:「老奴马牛之报尽矣。」出枕中一纸,则家计钜细,与往来银数悉载之,曰:「以此薄产,世守可也。」言讫而逝。或疑祥必稍有私蓄,窃发其箧,则无寸丝粒粟之储也。
丐助来懋斋应试
萧山西乡来懋斋家奇贫,性慷慨有过人之节。得乡举,欲试礼部,而苦无资斧,於是奔走告贷亲故之门,迄无应者。既而曰:「以云资贷,恐如我之贫终无还期,孰如成一会而筹集之,庶取次偿楚,他人金钱无虚牝之掷,而一己之行旅庶以鸠集,且得从容措归焉。」於是复奔走於亲故之门者数日,始有七人认可,然皆强应之而心实否之。
届期,来黎明起,扫庭除,洁杯盘,具旨酒佳肴以候。乃亲故皆不至,适有羣丐过其门见之,意必有所谓喜事者,遂麕集户外欲得其杯盘余渖。斯时也,来方饥愤,乃出谓羣丐曰:「予之肆筵设席也,实以会试期迫,赴都乏资,欲藉亲故集会,输资应急耳。奈亲故负我,酒肴遂为虚设,孰若供君等之一饱。汝曹其偕来,汝曹其就座,吾将为东道主而畅饮焉。」羣丐酣醊醲饷,既已,谓来曰:「吾侪蒙酒食之赐,固属非分,然一饭之恩,胡能让前人专美。今试问由此达京师需金几何?」来曰:「但使途无饥渴,而安抵都门足矣。」羣丐应声起曰:「是戋戋者,何难之有!吾侪愿尽力焉。」遂侍送至京,或携行囊,或负书笥,或扛肩舆,拥以就道,沿途以行乞所得供来食。逆旅主人往往嘉其义而奇其事,辄缕询颠末,且厚有赠馈。既抵都,羣丐仍分道行乞,以所得资为来之试费。
来既试捷南宫,出为某邑宰,归途过浙,甫抵里閈,亲故之问寒温表庆贺者肩摩踵接,充塞门闾,来亦不甚介意。越数日,将之官,羣丐请从之任所,来恐有所不慊,又恐背前谊,方踌躇间,中有黠者似已窥其意,曰:「先生之作官自作官,某等之行乞自行乞,但使有效犬马处,则吾等愿藉之以毕余生。若其他世俗之累,决不敢为先生浼,且自浼也,请勿作再三之虑。」及来抵任,各行乞四方,惟昏暮时间一潜入署而已。来亦随时资给之,然往往不受。时邑多盗,羣丐闲为侦探,是以屡破重案,然颁发赏格时,悬牌累月,迄无向领者。
丐侍郝小峯疾
郝小峯,名植松。性抗直,喜诙谐,保定大族也。道光时,以选拔令江苏,所至有长厚名,人呼为郝疯子,一时士大夫喜与之游。以忧免官,从事糈台,郁郁不得志。咸丰时,起复需次,同事多贵显,小峯则垂垂老矣。居金陵,敝衣谒当道,当道谓其衣不中体,则答曰:「年老家贫,不似大人为整衣褶时。」盖昔有其事,分隔云泥,人所不敢言者也。
後年余,郝益困。一日,以事至妙香庵,有丐曝於廊,小峯大呼曰:「多年不见,何一寒至此?」丐错愕,不知所为。遽携手入佛堂,纵谈十余年事,或歌或哭,某也贤,则伏地叩头,丐亦叩头;某不肖,痛骂之,丐亦骂。日西下,子弟请归,命舆,与丐同行,观者如堵墙。及归,夫人迎而谓之曰:「岂真疯耶?何颠倒乃尔。」丐者曰:「夫人勿怪,某与公不相识,而流离颠沛,所遇略同。如谓非类,则今日贵显者,非昔时订金兰联苔岑者乎?异日相逢,正恐以非类薄君家矣。承公雅爱,誓不相负,请勿疑虑。」自此同起居,共饮食,凡小峯一茶一饭,无不倾心料理,偶缺乏,踽踽出门去,归必有所遗。小峯旋病喘,日夜服侍,溲溺必亲至,病殁,丐痛哭呕血。其子弟问姓名,不答,送榇至江岸,对船大哭,声振松木。扬帆出燕子矶,犹闻山颠叫号,泪下如雨也。
妾救嫡
河南洛阳县民某有一妾,故尼也,既归某,不习井臼之事,鲜衣甘食,终日嬉游。其嫡弗善也,时时责让之,遂不相能,诟谇之声日闻於外,同处一室若寇雠矣。咸丰初,粤寇犯河南,攻之不克,大掠於乡,某仓皇出走,不能顾其家,其家人犹能强步,寇且至,皆避去。独嫡以纤趾不能行,自分必死於刃矣,妾奋然曰:「吾负尔去。」遂负之行,三日三夜,跖穿膝暴,屡仆屡起而不释於肩。嫡抚之泣曰:「吾不知妹之爱我一至於此。」寇退俱返,遂相亲爱若姊妹焉。有邻媪问妾曰:「尔与嫡不相能,何出死力相救若此?」妾曰:「平日彼此凌谇,私忿耳,患难之中死生所系,安有为人妾坐视其嫡之死而不救者乎?」闻者益贤之。
湘军将帅患难相从
湘军之兴,诸将帅患难相从,皆迫於师友之谊。如彭刚直之芒鞵徒步以赴江西之急,曾文正常以为有烈士之风。若江忠烈之攻庐州,事前已奉朝旨,令勿拘城亡与亡之例,而忠烈坚持守土之责,省城既陷,即仗义自投於水。新化邹叔绩,名汉勳,为湘中汉学大儒。与忠烈同学至好,特往军中访之,尚居宾客之位,初未有职守也。及见忠烈殉难,邹亦激於义愤,慷慨投水中。文正挽之曰:「闻叔绩不生,风云变色;与岷樵同死,日月增光。」盖纪实也。
文正弟愍烈公国华与李忠武公续宾为姻娅,三河之役,愍烈已卸兵事,留军中观战。及忠武战殁,愍烈亦从死。盖由文正以忠孝文武为天下倡,气机鼓动,轻死重义,有发於不能自已者也。
曾文正加惠经学大师
咸丰时,曾文正驻师祁门,狂寇环攻,储胥奇困,为其一生行军最苦之境。乃手写遗属,帐悬佩刀,神志湛然若无事。一日,忽忆及皖中多经学大师,遭乱颠沛,存亡殆不可知,遂遣人四出存问。存者贻书约相见於戎幕,亡者恤其细弱,索其遗文。如桐城方宗诚存之、戴钧衡存庄,歙俞正燮理初,黟程鸿诏伯敷诸家,皆藉以得脱於险。
王壮武存问张老人
咸丰乙卯春,王壮武公錱由楚边逐寇於粤境,假道宁远。张老人者,年一百十八岁,县中不知有老人,饥寒鲜賙恤者。王入其县,即遣人存问,为置田宅,资其子娶妇,且召饮之。比还,复途过,省老人,老人已抱孙矣。乃邀之登九嶷山,合宾客部曲张宴山上。是日为王之封翁生日,客以次奉觞遥为寿,且庆其功。酒酣,怅然曰:「予常有三恨,恨任事太早,学业太浅,用心太苦,而多忤人。身遭时变,以士卒用力,人号为劲军。吾常恐世乱未已,将无以毕三恨,奉养二亲,将奈何?」老人执爵起,慰以大义,合席举酒极欢。及班师回楚,即乞假省亲,於是离家已四载矣。
马为塔忠武死而哀鸣
咸丰乙卯,塔忠武公齐布有战马,本总兵乌兰泰之马也。乌阵亡,马为粤寇有,塔官湖南都司时,与寇战,其卒得此马不能骑,乃献之塔,塔命圉人畜之。马见圉人,踶蹶欲噬,强被以鞍辔,则人立而号,声若虎豹,一营皆惊。塔闻之往视,马悚立不敢动,其色黝润如髹,高七尺,长丈有咫,两耳如削筒,四蹏各有肉爪出五分许,徧体旋毛,作鳞之而。塔曰:「此龙种也。」试乘之,疾如惊电,一尘不起,亭午出营,行五十里回,日尚未晡,盖两时许,往还百里矣。塔大喜,自是战必乘之。
塔既骁勇敢战,马又翘骏倍常,酣战时,每提刀单骑突出,马振鬣嘶鸣,驰骤如风雨,将士恐失主将,辄奔命从之。寇愕眙失措,不能当,往往以此取胜。由是寇望见即骇曰:「黑马将军来矣。」或不战而溃。一日,塔轻骑,遇伏寇百余人追急,乃避道旁逆旅中,以马匿芋窖,覆以草,祝曰:「若鸣,则我与尔俱死矣。」乃易服为爨者状,坐竈前。部署甫定,追者至,问塔曰:「见黑马将军乎?」曰:「未也。」追者徧迹屋前後,至芋窖数数,马竟无声,获免。塔之薨也,马哀鸣数日乃食,然受鞍,则踶蹶如故,无敢乘者,遂令从塔榇归於京师。
犬救主於火
南海陈林酷嗜酒,尝从军粤西,豢一犬,甚驯,出入必与偕。一日痛饮入山,至半途酒发倒地,卧林草间。值火焚林草,将及,犬乃投身淤泥,起而以身溅火,火息,则犬已惫不能起。及陈醒,犬已垂毙,但见野草半灰,犬卧其侧,焦毛之中,泥迹尚存。顿悟其以救己而毙命,遂含泪破土掩之,再拜,志其处而去。归乃戒其子孙曰:「吾非犬,无以返乡井,汝等识之。」此咸丰朝事也。
张星五出资犒师
天津富人有张星五者,曾在旗员海某处为家奴,遂有海张五之名。又尝纳粟入监,後虽缘事斥革,然操白圭计然之术,卒以业鹾起家,拥资巨万。咸丰辛酉,英人犯天津,张出所有犒其师,以保全津人生命财产为请,英将许之,於是一切皆听张所言。继而和约成,文宗以其有保护乡里功,宠赐极优,且给帑以偿其犒军之费。津民亦感其惠,集资如所费以酬之。英人既得赔款,亦拨款以偿其进奉之资,复举圆明园所掠之珍玩为赠。张既骤得此大宗钜资,一跃而至数百万,寿八十余而卒。再传至孙媳时,猝遭回禄,珍宝房屋尽付一炬,并焚死两人,闻所毁约值银一百万两以外也。
戆头陀杀衞队
天台雁荡以山水着於世,士之慕名胜好风雅者趋焉。尝有知名士数人,以九日登天台为黄花之会,吟诗传盏,相顾甚得。忽层峦间一僧荷薪行歌而来,敝衣布履,发鬖鬖齐眉,见客方饮啖,即释担,不辞而据上坐,手撮肉数片仰吞之,倾壶就口,一吸而酒尽。众顾之怪讶,然见其貌狞,亦微慑,不敢侮。僧见纸笔及诗稿,笑曰:「诸君大风雅,为此好事耶。」援笔濡墨,亦题一诗於石壁,长笑而去。众视其字,作米颠草,诗有「海风万里吹衣袂,一发天南自在青」之句。各顾所作,叹弗如也,悔不及问其名焉。
是夕,名士宿国清寺,则僧在厨下执爨,见众人,仍操作往来如故。众就与谈,僧自称为戆头陀。问以何地人,及何时出家,皆摇首言不知也。与之言诗,僧仍不答。明晨,众相约观日出,天未明,即鼓勇登前山。遥见有人立峯顶雾霭中,东向而望,至前,乃头陀也。两手结莲花印,向日诵佛号。少顷,日自海上来,红霞一片,左右捧之,照四山草木岩石,皆作虹彩,还觇下方,犹黑暗沉沉也。众啧啧称叹,或有为风轮星气之谈者。方酣畅,忽狂风自左来,草木尽偃,头陀遽回顾曰:「猛兽至矣,诸君毋动。」风始过,一虎跳踯而前,众战栗,几不能起。头陀袒臂搏之,虎绝颔而仆,僧荷死虎去。久之,众神定,始相扶下山,入寺少息,不见头陀,乃归。出寺不数里,头陀忽提一食盒来,启之,酒食满焉。谓众曰:「前叨扰,今以此报,可乎?」众方饥渴,就道旁列坐,肴美而腴,色白如腐,众诧为未见。僧曰:「此虎髓也,食之益有力。」乃饱餐去。
逾年,有重游天台者,问戆头陀,则久去矣。问何所,则不知也。萧山来梦珊者,亦当日众中之一人,後十余年,自豫藩幕假归,道淮北。淮北,盗薮也,来甚惧。藩署衞兵甲乙者,皆以勇闻,故盗也,使送来归。二人有异志,觇知方伯赠来之千金在箧中,谋攘之,每次舍,辄以盗警吓来。数日,入归德界,两人故促车入歧途,日暮,入一大林中。甲乙各抽刃叱御者止,遂曳来自车出,与御者对缚大树上,狞笑曰:「来先生,十日来受惊否?先生患寇盗,今日送先生至地府,彼处安稳,无惊恐,可常住也。」
御者哀求,来瞑目无语。须臾,眼前觉刀光一闪,以为刃下矣,忍不动。忽闻甲乙叩头称死罪,视之,曩之头陀也。手戒刀,怒气彪彪然,甲乙则列跪於旁。头陀神采亦犹昔,谓来曰:「今日幸相遇,稍迟,无及矣。」命甲起,为二人解其缚。乙觇头陀稍暇,猝自地跃起,一窜数丈,欲逃去。僧晒曰:「鼠子尚尔耶?」一挥手,铁丸横飞出,乙已仆百步外矣。甲解绳讫,头陀即以绳缚之於树,戟指数之曰:「我使汝二人送书少室,而汝不返命,罪一也。又构陷某兄弟,引官军迹我於陆浑山中,幸我早避,不然,遭汝毒手,罪二也。作衞队以後,诬良罔善,前後倾陷七十余人,罪三也。」甲俯首无言。头陀又曰:「我当初收汝部下,若何看待?众兄弟於汝,又何等亲睦?汝果以何而变心?」甲无言。头陀笑曰:「今不汝容矣。」白刃一挥,人头与树齐断。顾御者促驰,又十数里,河横於前,头陀出筚篥吹之,即有舟自隔岸苇中出,渡三人而过。有茅舍百余间临水居,四面皆湖荡也。头陀与来宿焉,抵足谈竟夜,皆豫省吏治事,於民间疾苦、州郡贪廉甚悉,乃知头陀为有心人也。
盗僧还黄某银
天台黄某工技击,善弹,为浙抚帐下材官。一日,抚命解饷银赴京,中途被雨,止旅店,见店主与一行脚僧争论,近审之,知僧乏旅资,主人下逐客令也。黄解囊代偿,且招之共饭,僧大嚼不谢。未几雨霁,已薄暮,黄更欲前进,僧尼之曰:「勿夜行,此中多盗。」黄曰:「某有弹丸在,毛贼不足患也。」僧微笑云:「顾客前途保重。」黄遂策马进发。行数十里,已昏黑,星光下见一人起草间,执短鞭尾之,呼叱不应。黄知其盗也,急取弓弹之,方意必中,丸为鞭所击而落。再弹,中其鞭,鞭折,复手铜丸十余,连发弹中之,仍不退。丸尽,黄惧,骤马前行,未数里,见空中电光相逐,渐逼其身。黄大惊,下马伏地,迨电光渐灭,将跨马复行,视银,不翼而飞矣。
方骇怪间,途中忽来一僧,语黄曰:「君单骑夜行,何不畏暴客也?」遥指有林木处曰:「兰若去此不远,君若枉顾,亦可稍息征尘,来朝走马未晚也。」黄以饷银已失,或可因之缉盗踪,许之,即牵马与僧同行。行里许,至一庄,数十人列炬出迎。僧延黄坐厅事,入报主僧。少顷,主僧出,锦袍玉带,皂衣人罗列左右,笑揖黄曰:「客识老僧乎?」黄视之,乃前店中僧也。主僧执黄手曰:「老僧,盗也。昨蒙盛意,知君豪士,第君以弹丸自矜,故聊以相试耳。」因手出数丸与黄,曰:「此君所加遗也。君艺若此,非老僧亦莫敌,剑术未知,是君之短。君银悉在,幸不疑,今且燕乐,明日送君行也。」乃命布筵,酒酣,各道生平,主宾意惬。讌罢,主僧笑曰:「余有小技,今日兴不浅,当为君一奏。」遂入。良久,短衣窄袖,拥长短数剑出,起舞庭中,寒光逼人,黄大惊。食顷,掷剑植地,如列戟状,主僧已直立席前,笑顾黄曰:「君解此乎?」黄拱手曰:「上人绝技,弟子万不及也。」主僧大笑。是夕,主僧与黄坐语达旦,所论多击剑及弹弓事。天将晓,主僧以银还黄,送之路口,赠以双剑而别。
盗尼戒多杀人
徽州汪某以勇称,有大贾延之为镖客,衞之入陕,道逢显宦挟重资,约同行止。抵旅舍,甫解装,有童子来投宿,系骑於门外,趋至汪前,曰:「若囊中物,皆攫取而来,予当攫取而去。明旦君若缓发,恐见骇也。」汪讶而不敢言。夜过半,呼起行,诿为倦,请後,约去远,乃就道。十里入山径,见车驮狼藉,童子坐岩上,指谿以示汪,皆死人也。汪大骇,童子曰:「此去山路恶,可速行。」汪叱众急趋,以贪程,失住处,旁徨谷中。见山堰有草庵,求栖宿,一比邱尼年四十余,引至堂东小室曰:「栖此,夜间多虎狼,勿乱窥,骡马置苑後,无妨也。」一更许,闻扣门,徐闻尼曰:「取不义物也,馘其魁,何得多杀人,忘我戒。」即闻以杖击物声。汪众悚惧,未及晓,束装,谢尼而行。
曹子铭以义感盗
粤人曹子铭曾策骑过深林,见盗贼羣居,意以为彼等贫甚故至此,非好为恶业也,遂以财物悉授之。行未数武,觉衣中尚有余金,复至前,大呼曰:「余衣中尚藏有金,顷忘之,今尽与汝等,故再来也。」乃投其藏金。将去,盗贼大骇诧,且感泣曰:「余等为盗既久,不图遇有德若斯人者。今悔矣,愿以前所赐金还公,自是当从事稼穑,不复为此矣。」言已,向子铭拱手而去。其後,是邑竟无盗。
顾月波除邻舟盗
山西顾月波,女士也。其父母以无子,令自幼作男子装。酷爱武艺,能舞刀击剑,又善弹,能中飞鸟数十,健男不能近。性豪爽,举止端谨,无有知其为女子者。曾作估,远行长江,遇盗劫邻舟,舟有母女二人及仆妪,皆惶恐无人色。月波跃登邻舟,拔剑斩盗三人,余均遁。母女感再生恩,谈家世,盖母女二人者,为某令之眷,令先赴任,遣仆护眷至署者也。并以长途多险,乞护送至署,月波慨然诺之。既至署,令感之甚,愿以所救女素仙者字之,以报大德。顾再四坚辞,并以归禀母为言。令曰:「是无害。」遂作书邀顾母一言,专使送往。顾母获书後,笑谓使者曰:「贵上不弃寒微,何幸如之!奈吾儿不能转女为男何?」使者复命,令大惊异,乃使其女结为姊妹焉。
壮士为人却盗
太原朱某,故家子也。累试不第,年二十余矣,贫甚,至不能举炊。王某者,以状元开府浙省,父执也,朱颇不欲干要人,虽困,未尝一通讯。会太原有某令於浙,王询知朱近况,具书招之,朱不欲往,母促之行。既至浙,王日询其帖括之学,殷殷以取科名为训,朱唯唯而已。尝作诗以寄愤,中有句云「孔老无文名,道德迈千古。子房无文章,勳业佐高祖。吁嗟竖孺辈,眼光以寸数。博得状元郎,南面作开府。酸气犹未除,满腹秀才腐。」为王所见,知其讽己,以其狂置之。朱不自安,见王,告归,王亦不留,赠三百金。朱不受,王曰:「我与尔父有兄弟情,此戋戋者,乃我之奉嫂者,请为尔母作甘旨也。」朱始受之。
朱束装就道,颇郁郁,日以饮酒自遣。行至淮北,有二人尾之,貌狰狞。薄暮,寓一店,二人亦投宿焉。朱解装,独酌於中堂,纵饮高歌,目空一切。少焉,一壮士入,亦旅人之求宿者。至,则坐客已满,壮士解装沽酒,而无坐地,朱以手招之,曰:「同饮,可乎?」壮士即就坐,谈论颇相得。夜半饮罢,朱入东厢。少焉,有声甚厉,朱於窗隙窥之,见宿西厢者二人执刀扑东厢,壮士以手挥之,二人皆仆倒。朱屏息不敢作声。有顷,壮士入朱房,朱曰:「黄白物在某处,尔速携之,毋相害也。」壮士曰:「谁欲尔黄白物耶?欲尔黄白者,已被我仆倒矣。我见尔襟怀磊落,故来护尔,孰知尔亦俗物也?」朱跃起谢罪,壮士已不知所往矣。朱大悔,尝语人曰:「徒以一念畏死,於风尘中失此豪杰也。」
某客为公子除盗
贵公子某,载多金入长安,有盗十余,侦而随之,公子亦疑其为盗,悉戒备。会暴雨,遂不能按程,栖野店中,公子大惧。
先是,店有一人,居西屋中倚门望雨,公子见其昂藏修伟,异之,问曰:「途中未遭淋耶?」客曰:「幸而免。」遂邀与共饮。公子有忧色,客问故,以盗伺告。客毅然曰:「今夜但请高枕,吾将候之而甘心焉。」公子起谢,就安置,并令从人皆寝。
客亦闭户独坐,舐窗外视,月照庭院,忽闻东壁垣间如鸟隼飞落,则有一人踰垣入院。客於窗罅以气吹之,其人首落地。踰时又一人至,又吹之,凡十余吹,而尸已枕藉庭堦。又一人入,四顾,客但以气微嘘其顶,似切瓜一片,其人抱头跳出,自是寂然。
及曙,公子起,客启户,见尸大惊。客乃告以歼之之故,且言有一後至者,但削顶而逸,或未至死。继出一金盒,以指匙取药弹於尸,皆化为水。公子乃知其为侠,厚赠之,不受,问姓名,亦不答,送之出,客跨衞拱手遂去。
後十年,公子在京师,与一喇嘛友善。尝对弈,盛暑,僧汗流,不脱帽,公子固请,僧坚不肯除。一日,又对弈,公子戏以扇柄挥之。僧帽落,见平顶如劈瓠,不生发,有一疤类大莲蓬,公子笑问故。僧踟蹰曰:「十余年前,未尝不头角峥嵘也。缘为盗,夤夜入人家,不知被何冷气吹去顶皮,濒死,许久创合,至今犹不敢脱帽露顶於王公前也。」公子曰:「是某年月日雨後旅店事乎?」僧惊栗,公子曰:「我即载金人也,兹汝已逃禅,且为我友,不汝究矣。」
刘孝铭除假鬼
勇士刘孝铭,名纯,保定人。生有膂力,两手能举重六百斤,人咸以勇士目之。喜游侠,习拳勇,北方之鬻拳艺者过其地,必适馆授餐,助以资斧,以是挥霍颇钜。会父母相继没,刘变产以资远游。一日,行山中,日暮而未遇村落,幸月色皎洁得辨路。孑身行里许,见一古刹,破壁颓垣,门户荒芜,似久无人踪者。刘入,乃以巨石掩门,殿中尘埃堆积,刘就殿和衣寐。未几,闻拨门声,知有异,忽划然一声,墙角崩陷,於月光中见有巨鬼立墙外。时微云蔽月,面目不可辨,惟目光闪闪,直视刘面。鬼望刘猛扑,刘急以棒击之,呀然仆地,趋视之,赤发青面,狰狞可怖,口吐鲜血不止。刘知为非鬼,因复击之,使毙。
天渐明,刘遂行,未五里,有村焉,腹饥,入食店。店主人讶之,谓刘曰:「山中多怪,夜来亦有所遇否?」刘一一告之。主人大喜,以告村人,为置酒款之。盖村中有盗某,常假作鬼状,匿山中,遇孤行旅客则威吓之,以谋取财物,人有因此而殒其生者也。
汪十四送美人归
汪十四者,新安人也。性慷慨,善骑射。时游西蜀,蜀山川险阻,盗至多,凡经商往来者,辄被刦掠。闻汪名,咸愿聘为镖师,汪许之,遂与数百人俱,拥骑而行,闻山上发矢声,汪即弯弓相向,与箭锋相触,空中折堕,以故盗甚畏之,秋毫不敢犯,商贾尽得数倍利,盗心忮之而无如何也。
无几时,汪归,而曩时往来川中者尽被剽掠,乃踉跄走新安,罗拜於门曰:「愿乞壮士重过西川,勿使啸聚之徒大得志也,其许之乎?」汪曰:「诺。」挟弓矢连骑而去。盗於是又大惊,谋有以胜汪者,乃选数骁骑如商装,杂商队以行。近盗巢,箭声飒飒来,汪发矢,後有一人持利刃向弦际一挥,弦断矢落,汪遂就擒,置於山寨之空室,絷其手足,不得动。忽有美人向汪笑曰:「君豪杰,何就缚至此?」汪曰:「毋多言,能救我,则救之。」美人即以刀断其缚而出之。汪不遑谢,见旁有刀剑弓矢,悉挟以行,左挈美人,右持器械,行数百步,见一骑甚骏,遂并坐其上。盗闻之,疾驱而前,汪厉声曰:「来来,吾射汝。」应弦而倒。连发十数矢,毙多人,盗纵之去。
汪从马上问美人姓名,美人泣曰:「吾,宦家女也。父为给事中,在京,今年携眷至京,被劫,母及诸婢为所杀,仅留予一人。所以不死者,必欲一见严君,可以无恨。又私念世间或有大豪杰能拔人虎穴者,故踌躇至今。今遇明公,得一拜严君,予乃知死所矣。」汪曰:「某之重生,皆卿所赐,当担簦扶策,衞卿以行。」於是陆行从车,水行从舟,奔走数千里,同起居饮食者非一日,略无相狎之意,竟以女还之其父;而迳归新安。
华宋待张秀才妻子
寿州张秀才年五十而死,有二子,方数岁。秀才病亟时,属其友华某、宋某曰:「吾妻壮子幼,身後遗百金耳,惟二君有以处之。」秀才殁,宋与华计曰:「人生重友朋者,贵能托後。张君殁,吾当携其妻子归,其百金,君可为之权子母也。」二子长,宋教之读书,视若己子。十数年,二子相继入州庠,次子某旋举於乡。年及冠,宋为之授室,华出七百金为买田宅,命二子奉母以居。二子泣谢,华曰:「是固而父金也。」
陈佝偻疏财尚义
陈佝偻,兴宁人,盗魁也。疏财尚义,人皆呼为陈佝偻大伯。党羽众,号令能及闽、赣,粤中巨盗及偷儿几尽出其门下。他处暴客入境,必先关白,而所有盗窃等事,陈必先知。然所劫者多豪富不仁,贫家或被窃投诉於陈,即於原处得所失物,不少铢黍,以故人咸敬惮之。
族叔某不善其所为,一日,叔耕牛被窃,遍求不获,不得已,往语陈,陈颔之。俄而室外爆竹声大作,出视,见爆竹悬树枝绝高处,下系牛一,即所失者。叔大骇,益惮而远之。
陈喜周恤贫困及远方流民,各省绿林中人往来者必作东道。一日薄暮,有数客造门求宿,身魁伟,自言为陕人,陈款留饮宴。夜二鼓,客入房就寝,终席未言来意。陈疑之,潜加键焉。天甫明,而数十里外某乡当铺是夜三鼓被劫之报至,劫赃甚巨,铺主固与陈有素,驰函诮让。陈知非己部下所为,大骇,急启钥,视数客尚酣睡未醒。因促起用朝膳,席间举杯向客曰:「夜来礼多慢,幸毋以小故罪同道中人。鄙人适有一事欲奉告,然以事所或有,理所必无,故未敢耳。」数客微笑,似已喻意。食竟,辞出门,谓陈曰:「感君厚意,楼上贮有微物,聊以奉报。」陈返视楼上,则累累堆积者,即劫赃也。细察楼顶,仅一角稍移故位,余屋瓦均无损。顷刻之间,劫巨赃於数十里外,一尘不惊,数客之为,盖神乎其技矣。遂急召失主,悉数给还。
石达开重义轻财
粤寇石达开初为诸生,以财雄一方。慕游侠,好结纳,顾不择人,门下食客繁,多两粤无赖子,惟日与健儿数十辈驰马骑射击剑舞槊以为乐。
距所居十余里有一山,当孔道,剧盗某窃踞之,杀越人於货,过客无幸免者。有闽商挟重赀出此,闻之,忧惧不知所出,夙耳达开名,因往谒,备陈所苦,乞庇护。达开许之,留闽商於家,将为择健者衞送度岭。盗魁大怒,率其党百余人登达开门,谋篡取之。达开闻盗至,即开门延入,语之曰:「壮士之所欲,货财耳。第念闽客挟赀离乡井,走万里外,以谋什一利,亦良苦。今壮士欲攘为己有,彼丧其赀,胡以东归?惟有蹈沟壑死耳。仆不忍,故敢为缓颊。」因问闽客所携金几何,曰:「五千。」则自启其箧,出五千金,陈诸几,谓曰:「聊备不腆,敬以为献,代客请命。倘矜而宥之,仆不啻身受其赐矣。」盗与其党相顾愕眙,太息曰:「人言石先生重义轻财,岂不信哉?吾侪所为,殆非人。今重违公命,客第就道,无他虑,然所惠实不敢受,请辞。」达开大悦,治酒,为闽客祖饯,兼觞羣盗。酒既酣,倾吐胸臆,恨相见晚。酒罢,客辞去,盗亦辞,达开仍以前金予之,盗却再三,受其半。
盗既归,感甚,思有以报之,侦达开生日,因持金玉锦绣之属往为寿。达开讌客三日,盗亦在座。有不慊於达开者,密报邑令,谓达开藏盗於家,恐不免为地方害。令亦涎达开富,谋所以鱼肉之者,立率众往。座客尚未散,即并达开与盗擒之,置诸狱。达开与杨秀清故莫逆,秀清闻变,即以众往劫出之,旋从洪秀全起事而为寇矣。
程姓婢抚幼主
山左程姓者,寓吴中,有一婢,嫁农家叶氏子,咸丰庚申之乱,程全家避於叶,财物悉寄焉。不数年,程家属相继死,仅遗一幼子,在襁褓中,婢抚以为子,使与诸子齿。俄而其夫亦死,婢守义不嫁,抚程子及其子俱成立,为程子聘邻村一女为妻。成婚之日,请姑出,将以新妇见,而婢遽出自房,登氍毹而先拜焉。程子大惊,婢对众自陈曰:「我非新郎之母,乃程氏婢也。主人不幸遭乱,流离死亡殆尽,我以郎君年幼,无人管束,故十余年越主婢之分,冒母子之名,今敢不道其实欤?」於是具述颠末,并出资财尽以归之。程子欲分其半以与婢,不受,乃使其妻以姑事之,而己仍呼为母焉。
秋菊抚幼主
崇义医士王德化,年五十无子,妻为置妾,生子周晬,夫妇相继死,妾典钗珥营丧葬,抱儿号泣,恨不欲生。婢秋菊慨然请曰:「主人惟此一脉,娘子徒死,不足塞责。宜勤於抚育,恶衣粗食,奴当任之,毋过苦也。」妾含泪谢。自此,秋菊日出为邻家操作,夜归,织屦灯下,得值以赡口食。间获赢钱,则投诸瓮,积五六年,瓮钱盈口矣。
无何,妾殂,秋菊出钱治具.既念己出佣,儿无依,乃使就学於私塾.师怜之,罔较所酬.秋菊旦送儿往,暮迎儿归,形影呼吸,相依为命.复倩良工绘主人妻妾像悬中庭,旦夕命儿瞻拜,一室中俨如主人在焉.遇儿废读,秋菊辄对像悲啼,儿为之感动,一意力学.十七岁入庠,秋菊喜,探牀头钱又数瓮,为儿整庐舍,洁衣冠,将择妇.里人薄其孤寒,鲜与论婚者,塾师独器儿,以女妻之.秋菊具礼迎归,儿妇拜像毕,请拜秋菊,走避,谢曰:「我,婢也,何可当小主人拜?」儿请自今事以母仪,秋菊曰:「此尤不可.秋菊昔事主人,未荐枕席,名分所在,敢与两主母匹哉?」儿固请,坚拒不受,塾师劝再三,始允以平等见,於是儿称曰姊,妇尊之曰大姑,外人呼曰姑娘.大姑以储钱授弟妇,谢家政,然不敢自怠,恒纺织以佐薪水用.自是,家寖裕,儿无内顾忧,得卒乐.
邑有富人丧耦,闻秋菊贤,遣媒聘。秋菊笑曰:「使我欲得丈夫,嫁久矣,待今日耶?吾主人大器,终有赖,彼肮脏翁,奚足动吾念哉?」媒惭而退。後儿举孝廉,适秋菊六十初度,郡邑楔旌其闾。寿臻九十,以处子终,孝廉用姊弟礼服期年丧,殡於王氏先茔,享祀之。
粉面狮救书生
巴东巫峡形势险峻,道途崎岖,凡由武汉入蜀而就捷径者,必经是峡,其隘处迂回曲折,仅容身耳。峡中间有小肆,盗纵横,或设黑店以陷过客,大盗粉面狮独以大侠称。粉面狮者,蜀人也。富膂力,能举千金,而平居则柔婉娇好,宛如弱女子,故得是名。狮虽为盗,而劫富济贫,扶善锄恶,生平未妄杀一人。
一日,狮出游,途遇一车,车帘四起,中坐一书生某及其仆,视其车夫,盗也。因趋而前,愿附车行,车夫严拒之。哀於某,某许之,车夫曰:「人心不同,有如其面,安能必其无恶意耶?」某曰:「余知之。」
狮闻言,乃一跃入车,与某为礼,遂问行踪。某告以父宰江南,今遣余回籍就婚也。由是抵掌纵谈,渐至同食同寝。车行五日,狮密语某曰:「车夫皆巴东劫贼,今当不利於公,再过三站,地辟而狭,将施其谋矣。」某大怖,狮曰:「有余在,二三孺子,直螳臂当车耳,不足介怀也。」某虽壮其言,然以其瘦弱如少女,未遽信。行三站,已薄暮,狮语某曰:「今晚当下毒手矣。设有变,请安眠,勿作声也。」某唯唯。
夜半,狮闻车夫私语,因假寐俟之。少选,一车夫提刀入,後从二人,至某宿处,方欲举刃,狮跃起,取寝枕掷之,先入者扑地而倒,後至者亦为余势所蹶。狮乃扬声曰:「鼠辈闻粉面狮之名乎?敢以非礼向乃公。」三人已惫不能起,泣而言曰:「素闻长者威名,今觌面不识泰山,余辈盲矣。幸长者之贷其一死也。」狮怒斥曰:「去去去,姑留尔曹命,可星夜奔赴前站,为公子买酒压惊也。」时某已起坐,向狮谢曰:「义士真神人哉!再生之德,何以为报?」狮笑曰:「大丈夫见义而为,宁望报乎?」至前站,狮出金,为某置酒压惊。酒次,狮召车夫语曰:「为我送公子归里,取得平安信来报我。若有怠慢者,公子不给汝书,尔曹生死,悬余掌中也。」车夫诺诺而退。狮又顾某曰:「前途当可无虞。余事冗,不远送,後会有期也。」言既,一跃而出。
英果敏救吴武壮
英果敏公翰初作令於皖,吴武壮公长庆方以末弁为果敏所器,倚之如左右手。时刘壮肃公铭传、张勇烈公树声方各结团自保,武壮偶与之有违言。互鬬而败,被获,乃缚武壮於柱。果敏遣人往说之,壮肃、勇烈皆不可,曰:「必县令自至,而乃可释也。」果敏如其言,始得释,武壮以是终身执弟子礼。果敏身後,岁时馈问不绝。
杨大头使酒任侠
杨大头,亳州某村之屠者,以头大得名。尚气力,使酒任侠,横於亳。亳之恶少年尝伺其独行,羣掩而踣之,具水火炮烙,惨毒甚,终闭口无一言,众由是服之,奉为魁。时粤寇扰大江南北,而西北复有回捻,大头因拥其党众结砦某山,富人避兵来者,声言保护,多胁取赂金,众称之曰将军,自此不复屠矣。有劝之扩张势力者,皆不听。楚师讨苗沛霖,大头辄要取其饷。已而苗氏灭,杨惧,诣官军谢罪,遂被杀。
大头名成,其父固文童,年五十,求入泮不可得,及生子,期其成名,故名之曰成。然性奇鲁,读数年不能识一字,得间,则窃从屠沽儿游。父责之,终不改,乃愤死,大头遂为屠,其始亦一无赖耳。会所居村谣传捻寇且至,村人惧,各弃家而走山。山去村才五六里,林壑深窈,有石洞,可容数百人,当是时,成亦在众中。事起仓猝,不及裹餱粮,居一日,饥渴甚,登山巅,望村中炊烟缕缕,羣以为捻果至,益不敢下。夜半大雨,众掬饮之,得稍解渴。成语其徒曰:「贼三日不退,吾侪纵能求食四方,妻子皆饥馁死矣。昼间炊烟不多,捻必未至,恐为土寇,即至者亦一分队尔,吾侪壮丁可数百,亦足以制之。今大雨,彼必无备,可一战也。」乃持刀而先,众中有胆者从之,得三十余人,人持竿或斧或刃。至村前,寂无声息,成独入村探望。顷之出,麾众以往,则捻二十余人方酣卧巨室中。众入,始惊起格鬬,成手杀五人,余慴伏莫敢动,遂尽执之。讯知寇将三日後来,此其侦者也。成得状。即刲之如羊豕,而尽迁粮糗器具入山,空其村。三日後,捻果至,成豫置酒食於村中以毒之,又藏火药竈中,捻多死,而村亦毁,遂引去。由是得名,归者益众。成遂造枪械,冶五兵,分其众,半耕耨而半守望,更迭相代,竟无恙。
涡阳某氏子方迎娶,及吉期而寇至,一家皆逃依成,新郎亦被掳去。妇有色,成强取之,妇大哭,诉称有夫。成问夫何在,曰:「捻掳之矣。」成笑曰:「易事耳。」即夕遣归。不三日,其夫忽自至,自言捻遣来为侦,因幸得脱,而不知成所为也。
兵乱之际,有妇姑母子避难来奔者,其子溺妇言,负之行,而弃母於道,追呼之不应,乃息於道旁。寇至,见为老妇,舍之,其邻人见而哀焉,扶以免。他日,子复逐其母,且迁怒邻人,邻人告成。成召其子,温酒於壶,篝火於炉,以待之。既至,不复讯,亲割其肉,炙以行酒,帐下百人同时举刀,顷刻肉尽,呼号犹未绝也。执其媳,榜之百,配圉人,而廪给其母,以是众称公明。然驭下严酷,虽故人,一言不合,辄戮之。又终岁以蓄积耕种为事,稍有壮心者不能耐,皆去之。方苗之败,其帐下闻之,亦多欲执成献功者,成微知之,故自首以求免,而不知适絓於祸,盖非始计所及也。
小镜子欲除贪吏
小镜子,上海富室徐友山之火夫也,性任侠。友山工诗,善书画,尤娴经史,暇日,恒为小镜子述历代兴亡事,辄感奋。一日,小镜子忽语徐曰:「今天下困苦若此,有崛起草泽间者,吾当为之前驱,扫除贪吏也。」徐戒之曰:「吾家夙以富闻,汝谰言如此,破吾家者,必汝也。汝不能忍,其速去。」
小镜子至是遂不敢声,然主仆之情,则未尝稍疏。粤寇构难,苏常无应者,乃与无赖谋,仓猝起事。城中无一卒,遂杀县令,而苏松太道乘间遁。小镜子自命为天下大招讨,令徐为军师,无赖不用命,刼居民财货殆尽,所存者,惟洋泾桥近旁洋楼数幢,时人有「天下大招讨,不过洋泾桥」之谚。据城凡十三月,官兵至,不敢前。继见城内无动静,乃破门入,实则匪早绝迹,小镜子亦不知所往矣。徐尚存,官兵乃械徐,送之江宁,不待刑,自刎死。
徐树人赆严问樵
咸丰时,丹徒严问樵太史保镛弱冠为名解元,春官报罢,暮秋始出都。行至山东,旅橐告罄,时通州徐树人中丞宗干方为泰安守,初未识面,因书一联使人投之云:「千里而来,徐孺子可能下榻;一寒至此,严先生尚未披裘。」徐亟迎入署,盘桓数日,濒行,赠五百金。逾年,严成进士,入词馆。
郭壮武以博资济人急
郭壮武公松林性豪迈,喜博。未显时,除夕尝与人博,获镪累累。既而同博有痛哭者,询之,则负人钜金,以百金作孤注,一蹶而不振也。郭得实,恻然悯之,即以所获与其人。踉跄返家,索逋者正列坐以待,郭狂笑,即偃卧败絮中,索逋者无如何,乃诟詈去。
王古愚除患释难
咸丰时,吴有剧盗,勇悍绝伦,自以为万夫莫敌,苏抚欲捕之,亦束手。时宜兴有王古愚者,精拳勇,家贫,授徒自给。貌陋甚。曾联合文艺有拳勇者共十人,读书讲艺,人称北郭十子。而无锡某即苏抚门下士,会盗诣抚,欲贷万金,抚方踌躇,某遂以古愚荐。抚见其貌不扬,使教其子,古愚怏怏不自得。尝自习其技於月下,抚乃与谈除盗事,古愚曰:「某之来,为盗也。今置而不问,是知某之无能也。愿得一见盗。」抚曰:「此非易事,事败,我休矣。」古愚曰:「无害也。我一见其人,即知其技之高下。技而高也,我纵之,技而下也,我决之,与公无与焉。」
抚不得已,折简招盗,盗果至。古愚觇之,曰:「此可擒也。惟我一人敌盗,盗必死,苟盗之从者多,吾彼此相击,恐盗且逸焉。假我二十人伏幕中,我以掷杯为识,俾二十人羁其从者,我一人敌盗,盗必擒矣。」抚从之。古愚乃易青衣,伪为童仆侍酒状。俟抚出,即掷杯於地,二十人皆出,盗之从者不得逞。盗知事急,即拊几一跃,欲破屋而遁,古愚亦跃从之,持其足,力分其尸为二,掷於地,并除从者,於是吴中盗害以除。抚嘉其功,思有以酬之,古愚笑曰:「天下之所贵为士者,除患释难,平危乱而无所取者也。惟愿君此後不以貌取人,世之有能者,皆在布衣风尘中耳。」遂辞归。
李抚民假明某以资
李抚民者,豫章人,以卖笔来往粤西。粤西鹾贾某,以其勤慎,荐之为商夥。阅数载,积资数千金,因谋归娶。既行,舟泊漓江,闻邻船有长叹声,竟夕不寐。访其傔从,告曰:「主人隶旗籍,以主事出为直隶州,分发来此。客冬权西隆令,不幸以灾祲,亏帑半万,将登白简耳。」李心动,曰:「我代筹之,何如?」主人即延入,告曰:「仆明姓,以交代上省,君能代谋,幸甚。」李曰:「幸有余资,方谋归计,今君适有急用,数亦尚可摒挡,得缺归楚,无妨也。」即倾橐畀之。明欲立券,李曰:「勿尔,我非权子母者。」乃结为异姓兄弟,且曰:「兄乍到粤,苦无相识,弟能从我游乎?」李曰:「诺。」乃偕往桂林,为之措置。居数月,新抚军来,则明之戚也,即檄署浔州府。时盐务废弛,革商追引,明知李深悉盐务,即以委之。不数年,赀已钜万,久之,富甲一省矣。即娶於粤,营别业焉。遇豫章人流落者,必周之,曰:「吾不敢忘一伞一襆时也。」当道沈滞者有所诿諈,亦必应,曰:「吾无以报明,此所以志也。」其子秉铨後为浙江金衢严道。
杜宪英为人除盗
咸、同间,汴有女子杜宪英者,为周某妻,尝与周分领土兵御粤寇。周为寇所掳,三年不归,宪英母又殁,乃以钱数万买得一婢,阔面长身,膂力甚壮,教以武事,从己出游阜城连镇间,密访周消息,不得,又由皖北间道至江南。一日,泊舟江港,有富室子弟结商人賫赀贩运,而冒为士人赴试杭州者,系缆於宪英舟之左。岸有僧,宽衣大笠,趺坐击木鱼,别以短杖担衣鉢,置之身旁,目眈眈视女。宪英转视羣商,久之,太息去。远闻觱栗数声,已而岸上有二三士人,散步徘徊,羣商方欲结纳士人,为偷漏关税计,揖而邀之舟中,煮茗闲话,各通姓名里贯已。士人纵论天下事,杂以文字科名语,农商语,兵语,青楼谐谑语,羣商於卖买经纪外,瞪目不能发一辞。士人曰:「吾辈一见如故,意气极相得,公等果将赴试耶?」中一商曰:「实不相欺,薄有赀货,前途关卡多,仰藉大力庇荫,得免税金,抵浙必厚报也。」士人曰:「饮啄前定,萍水因缘,此小事,何论报乎?」拱而别,注目宪英舟。
羣商喜甚,各以言语相调笑,亦目之。时婢在後舱假寐,宪英怒目语曰:「身死财丧之不知,犹窃视闺眷耶?」羣商闻之大惊,密语久之,疑宪英为盗船,长跽求免。宪英哂曰:「吾船无盗,适与君等共语船中,及向之趺坐岸上者,乃真盗也。君等家拥钜资,日处醉梦中,不见天日,岂知世路险巘哉?」众诺诺。又曰:「处世需才,即兵戈扰攘中,挟赀远行,亦非大有才者不可。苟自度无其具,宁坐闺中弄稚子,毋以买命钱空饵虎狼也。今身死财丧之不知,犹窃视闺眷耶?」羣商曰:「且为奈何?」女呼婢出,曰:「此吾前锋燕支将军也。诸君畏怯者,请避岸上,否则安卧以待,慎勿露声影,吾二人尽力当之,视诸君时命何如耳。」及夜,又闻觱栗声甚近,女曰:「是矣。」羣商不敢出,亦不敢卧,急闭舱门,灭火屏息。
时残月初出,繁星丽空,略辨人影,两岸芦苇瑟瑟作声。宪英念迎鬬则彼众我寡,不易制胜,不如待其来,出不意以刺之。与婢约曰:「昏夜不辨彼此,以髻上明珠映月光为记。」未几,贼果先登商舟,前二人不可识,其第三人,僧也。昂首四顾,遽夺商船门。宪英手利剑,径前刺之,应手而仆。其二人大叫曰:「上。」则竞趋宪英舟。宪英挥剑,旋绕如练,婢手双铁椎自其後突出,光耀上下如转球。贼方避剑,不虞婢椎之出也,左右扑刺,落水死。鏖鬬方急,商船後舱呼贼至,婢跃登蓬顶,左臂适中贼枪,忍痛弃椎易刀连斫之,贼亦负痛狂奔,东西分窜去。
於是发火四照,船头蓬顶,皆血渍。羣商闻声,亟出谢,人人面如土。宪英叱之去,使婢裹创卧,而独坐待旦以备之。明日,将解缆,逆风大作,及午,有楼船十数自上游乘风而来,亦泊港外,探之,始知某营总兵官王某帅师巡缉盗贼者也。军士先诘商船,羣商曰:「赴试。」曰:「赴试何以载货,毋乃盗乎?」商曰:「我非盗,乃遇盗幸免者耳。」次诘宪英船,未及答,商曰:「是即杀盗救吾属者。」军士见两女子无一男丁,羣商又不类士子状,疑其踪迹,琐琐盘诘。宪英怒曰:「何多言,我乃手杀左山虎之中州杜宪英也。问我何为?」语未毕,忽有一人自楼船跃登宪英舟,问曰:「英娘不识我乎?」女目之,方面伟躯,貌似相识,而鬑鬑有须矣。其人曰:「我即河南周某,今帅兵缉盗过此,不意遇卿。」女犹不敢遽应,周乃曰:「卿不忆嵩山射虎时耶?」女曰:「弓衣金弹何在?」周曰:「置之洛水犀腹中。」盖当时闺中隐语。问答既合,宪英不觉泣下,曰:「妾为君子力已至矣。幸神明垂佑,相见於此,顾何以不周而王也?」周乃告以被虏後,说贼投降,主将王某爱之,使从己姓,授守备,从征江皖,历保今职,赏花翎,赐勇号,且以提督记名矣。周问宪英何时渡江,婢为何人,宪英言未半,诸商请见军门,叩首船头,谓受夫人活命恩,愿献五百金为寿。宪英坚不受,谢之去,属以後小心,谓不能复遇我矣。羣商皆感泣。周既了巡缉事,即日引疾解官,携宪英偕隐嵩山,读书种菜以为乐。婢归,适某千总,勇过其夫。
侠盗为人拒盗
李春辉,高阳名族也,家临通衢。咸、同间,乡多剧盗,各村皆设演武场,延拳棒师教练,为自衞计。其族固大,因专设一场,以备练习之所,李亦从而学之。一夜,有盗踰墙入,可十数人,教师及守院者均为所伤,盗撞扉几坏,家人惶骇,不知所为。危急间,忽一老工人持杖入,厉声曰:「有老夫在,鼠辈乃敢尔!」盗以其老弱奔之,叟舞杖风动,当之辄靡,瞬息已击倒十余人,余贼悉遁。主人始出,慰之曰:「今日几破吾家,赖丈援救,得脱危险,敢忘大德!请自今始,凡余所有,当与丈共之。」且询叟曰:「素未闻丈能武,未有加礼,英雄不自言,何也?」叟曰:「余,绿林之雄也,因事避此。本拟即行,在此数载,相待极厚,知盗欲来,不忍离,遂效微劳,藉为万一之酬耳,何敢复望厚赐。且余与贼素有隙,今复杀其同夥,与余仇益深矣,乌能久居此乎?请从此逝,无为主人累也。」
主人闻其言,大骇。既而谓叟曰:「丈可居此,况蒙保衞,始得室家无恙,尚未酬报,何遽离此?且戮盗十余人,彼若再来复仇,奈何?」叟曰:「无恐,余去,盗亦不来矣。倘余在此,盗来正无已时也。」留之不可,赠以金帛,不受而去。明日,执诸盗送官,均置於法,余盗竟不复来。
秦商遇盗遇所劫
秦商某,遇盗於少华,尽驱其驼马资装以去,某单骑窜山中。久之,日暮,峯回路转,迷不得出,闻隔涧犬声乃大呼。俄丛树中有人应曰:「左转。」乃左转,得石梁,渡之,忽见麦畦纵横,似已辟治者。
循陌行,得一村,或问所从来,以遇盗告。有苍髯者招至一室,飞甍画栋,大家也,命就西厢宿,饷以酒食。夜不成寐,更阑,闻门外人马声,亟伏门隙窥之,见骑马者可百人,鱼贯而入,拥资物可数十车,皆下马,一一登堂,堂烧巨烛如椽。苍髯者振衣高坐,骑者进谒讫,一一慰问,语隐约断续不可辨。久之,骑者羣出,苍髯者点首送之,止一人令住,其人顿仓皇失措。苍髯者叱曰:「吾令若出,以驱除贪官污吏,而夺小民生计,何为耶?」其人蒲伏不敢声。立命杖之,杖讫,命去。寻更牵一人至,神气索然,诘责尤厉,囚但叩头称犯官死罪。亦命鞭之数十,鞭讫,复遣去,而堂中烛光一时并黯。
次晨,苍髯者手一物授商曰:「持此无失,东去又左折,行丛竹中十数里,即至官道,向南一逆旅中四十许人胖而微须,可以此授之,当得偿所失也。」商夜窥所为,知叟非常人,即受之。如言至一逆旅,有果得其人,授以物,解视之,印信也。其人自陈为华州知州,因事入省,昨为盗劫,舆马尽丧,仆从亦死,盗取印去而以物置逆旅中,送我至此,令守之以待君来。商视之,所失货也,并驼马亦在後厩,纤毫无失。
林琴南馈米於师
闽县林琴南孝廉纾六七岁时,从师读,师贫甚,炊不得米,林知之,亟归,以袜实米,满之,负以致师。师怒,谓其窃,却弗受。林归以告母,母笑曰:「若心固善,然此岂束修之礼。」即呼佣,齎米一石致之塾,师乃受。
蒋少颖祀师
武进蒋少颖,名树德,同、光间人。生十二岁而孤。当九岁入塾读书时,徇齐敦敏,如成人。一日,师出,羣童纷呶,则正色叱之曰:「师不在,当与师在如一。」师适归,闻其语,大奇之,尝曰:「是子可教,家贫不能具礼,无伤也。」师年老无子,则私自窃念,他日必奉养吾师。其後师卒,辄於岁时祀祖时,设位祀之,犹初志也。
周泰康舍金救人
粤寇扰宁波时,鄞周泰康亡命乡间,夜伏丛尸中,朦胧间,忽闻呵道声,窃睨之,有古衣冠人,随数吏,按尸点名.以次至周,皆诧曰:「此江边徐七 子手中货也,胡在此?」言已不见.
周惊醒,念名在劫中矣,欲他适,然不过江,则他处盗窟多,难逃,不如就死为得,因趋至江滨。先有男女数口,望洋号哭,询之,云:「我等全家欲雇舟回乡,而旅资告罄,舟子又居奇,将葬身虎口,是以悲耳。」时周囊中尚有三十余金,自念死在顷刻,与其充贼囊,不如救人命,遂举金以赠之。其人急呼舟近岸,促周同往。周再三辞,不得已,告以姓名居址,扬帆自去。周静俟河干,日晡,大队麕集,中有一贼酋身伟而面?,执戟先驱,周以为即此是矣。因大呼曰:「徐七?子,我待汝久矣,何迟也?」贼若弗闻也者。又连呼之,贼回头微笑,探囊,掷一包与之,纵马竟去。贼过後,检视之,内包金钏及银币数十枚,遂买棹过江。寻至前一家,家故巨族,留与同居,赘之以女。後以贩运成巨富。
余善人大类墨子
同治戊辰,江苏衣抚丁日昌檄其所属曰:「无锡县人余治,煦仁孑义,迹近不轨,其捕以来.」治,字翼庭,号莲材.其为人大类墨子,日以天下之溺与饥厪於怀,奔走之而惟恐或後.又尝擒剧盗王锦标等於泰州。江畔沙民往往蔑视官长,而慑服於余之一言,丁之欲捕余也,盖由此。
余自得檄,立赴辕门,将所持刺付阍者以待命。丁壮其胆,延入,以客礼见之。语移时,丁起谢曰:「予为谗所中,开罪实多,子真可谓善人者矣。」盖余善人之称,则固久着於大江南北也。余以任恤功,由诸生得保训导,卒时年六十有六。
倪惠姑护主杀盗
同治己巳、庚午间,鲁大饥,寇盗横行,胶州以东无一安乐土。胶东有镖客倪孝者,工技击,以其事母孝,故以孝名。女曰惠姑,年十七,美而艳,从父习拳勇,得秘传。倪以盗多,道梗难行,家居授徒数十辈,胶之富人争以重金为聘,以备非常。倪乃令其徒各领一队,周巡警视,盗弗得逞,因憾倪。胶牧李某偶获积盗,诬倪为渠魁,捕致之,刑讯殊惨。倪极口呼枉,曰:「小人固捕盗者,非盗也。有胶之绅富某某可保证也。」牧乃命具保结释倪。倪感牧德,愿献女为牧侍妾,牧曰:「叟休矣,除暴安良,牧之职也。今释叟,为公,非为私也。於法,无以部民女作妾者,叟休矣。」倪感泣而归,由此感牧愈深,遇年节,辄登堂叩谢之。
越岁,牧因公被劾。牧吴产,将携眷南旋,以历官久,囊橐颇丰。倪知之,诣牧曰:「饥馑之後,盗贼充斥,小人老矣,不能随护南行。女貌虽陋,然有谋勇,果使侍君左右,水陆险阻,无虑也。」牧鉴其意诚,纳之。时惠姑年十八,从之俱南,行李以百计,仆从如云,盗少不敢举。盗法,凡侦得辎重可图者,或以寡不敌众,则通远程夥合以谋。故举事迟而夥益众,志在必得也。
时牧已去胶数日,计程行三百里有奇,抵西鲁界,觅宿所,有旅舍後室横通三院,墙高丈余,仅一门容出入,牧欲居之。惠姑谓牧及夫人曰:「妾观此屋,若为谋闭行客者,逆旅主人必非善辈。夜深或有变,请主人静觇之,勿高作声,妾自有制之之法,不使匪类得志也。」牧大骇。惠姑乃预为布置,居牧於室之东偏,使二婢伏西室内,曰:「呼而後出,出取玻璃灯安窗下,使彻院如白昼。」己乃着箭袖青绸短袄,锐头皮鞋,鞋尖置钢,锋利无对,腰利刃。严装讫,灭烛跃身登门额,屏息以待。
夜既深,寂无声。店主人小燕青,盗魁也。窥牧辎重,乃预集羣盗之杰者,各操利器,跃登後壁,伺便而入,余盗潜伏四周。先一人跃下,久而不出,曰:「何迟迟也?」又二三跃下,久又不出,乃相顾愕然。小燕青曰:「若辈了不长进,是何大事,乃尚须劳乃公耶?」遂跃入院中,欲脱关,刃已中颅,而不知其何自来也,跌十数武外。忽自空下一人,坐胸际,举佩刀欲砍,而肩被制,臂软不能为力。凝神间,乍闻娇音唤婢举灯,至,一幼妇耳。惠姑曰:「我初至,观其形势,知是对手,果巨凶也。汝为旅店主人,不知害人多少,待杀却,惜污我刃。」乃割其耳,截其足,以药揉之,血立止,时则天已曙矣。惠姑释之去,曰:「留汝残生,为尔曹戒。」乃偕牧夫妇仆从,整顿行李,首途南下。
牛救盛氏儿
同治庚午,咸宁有虎患,盛氏儿方牧牛於郊,突与虎遇,儿自牛背堕地,牛以身庇之,奋其角与虎鬬,不胜,有他牛来助之,虎乃去,儿得不死,所牧牛以伤重而毙。於是盛氏长老咸集,皆曰:「此义牛也。」买棺敛之,穴地葬之,日为作佛事,而使此儿斩衰治其丧,若丧所亲者然,谓之牛孝子。
猫殉富人
晋有富人某,蓄猫甚慧,其睛金,其爪碧,其顶朱,其尾黑,其毛如雪,爱之甚,寝食与俱。猫亦亲之,病则卧於侧,出则候於门,若父子然。里有贵人子见而爱之,购以千金,不与,以骏马易,不与,以爱妾易,又不与,乃陷之盗,破其家,仍不与。携猫遁,至广陵,依一巨商。商亦爱其猫,百计求之,不得,谋鸩以酒,猫辄倾之,再斟再倾。富人觉,携猫宵遁,遇故人,附舟北行。渡黄河,失足堕水,船人救之弗得,猫见主人堕,叫号不已,亦踊入水。是夕,其故人梦之曰:「我与猫皆不死,在天妃宫。」故人迹之,如所言,因殓其尸,并猫瘗焉。
僧为人返信银
同治癸酉冬,江宁有为人寄信银者,行经龙膊子岭下被劫,仅以身免。行十余里,晚投旅店,闭门泣。俄邻舍来一游方僧,口操北音,貌壮伟,闻其泣,扣门问故。具告之,且曰:「此银乃数十家养命之物,今予既无以复命,期必死,而诸家待哺者何辜?是以悲耳。」僧奋起曰:「有是哉!鼠子敢尔,誓为君索回。」止之不顾,曰:「予速回,则原璧归赵,否则身殉,不累君。」言已,掉臂去。
食顷,有声如暴风起,出视之,见一人从空而下,审之,僧也,颜色不变,置银於几,果故物。大喜,因询其详。僧曰:「我往见若,若曰:『和尚何为?』我曰:『适有急足信银为尔取去,可速还我。不然,且污我手。』盗大笑。再言之,羣以刀杖进。我足踏一人,两手抟两人,互击之,众罗拜归银,乃释之而返耳。」店客闻之,羣来视僧,问其里居姓名,笑而不答。天明,某至邻房谢,僧杳矣。
魁若时待师友之义
丹徒谢庭兰,字湘谷。避乱至江阴,受古人义法於承受亶培元,读书植节,幼与魁若时将军玉同受业於老诸生李某,盖魁父时官京口也。後数十年,魁官江宁将军,谢亦馆江宁。值马端敏公新贻被刺,魁署江督,江宁教授赵某,谢同年也,衙参日,泄於魁曰:「公尚有旧同学在此。」魁曰:「吾久忆之,意其死久矣,君能为我致之否?」赵曰:「诺。」即访谢,谢曰:「吾不欲谒贵人。」赵固请,则以无衣冠对。赵假以衣,又嫌其华美。乃以葛袍进,谢曰:「得之矣。」侵晨,徒步往,具一刺,署曰「丹徒附监生谢庭兰」。文巡捕睨而微笑,有老而伛者戒之曰:「此老先生,不可侮,须上报。」入少顷,内传呼文武巡捕站班,启中门,魁迎入。谢进揖,魁操丹徒音曰:「渴想渴想。」问近状,具告之。魁曰:「君太自苦,余在行间,粗立战功,姓名稍着人口,君宜闻之。若屈己相就,吾将待以故旧之礼,纵不敢以章服浼君,然必能溉君,不至如今之犹困童子师也。君太自爱,太自爱。」谢曰:「吾乐居此,岁得束修六十千,尚有余,可刻所着书。」魁曰:「此间有江南书局,有采访忠义局,请择一,当为谋之。」谢曰:「书局有乡人韩叔起在焉,不便与争。至采访忠义局,则分鬼之血食,又不忍为。吾老无子,愿甘寂寞,感公雅意,谨藏於心,可也。」
一日,魁语谢曰:「吾访李先生後,先後冒认者数辈,吾终欲得一真者。」谢曰:「李先生子死於乱,有寡妇及一孤子居通州。」魁曰:「吾有四百金,请君致李,买田数十亩,俾其供朝夕。」谢曰:「当招李来亲取。余贫士,骤见巨金,安知余不乾没耶?」因大笑。魁留饮署中,至二更许告别,魁顾从者请谢老爷轿。谢赧然,魁曰:「然则骑马来乎?请坐骑。」谢曰:「喜徒步,特走来。」魁曰:「速备轿。」谢曰:「不可。」因命从者持灯送出。次日答拜,再属赵道意,请入书局,又命中军某坚请,皆辞之。魁始叹曰:「吾乃终不可屈故人耶,吾望之愈远矣。」
紫鹃为人理讼事
粤人某游於沪,悦一妓,名紫鹃,脱籍,携之归,将偕老矣。俄某以讼事破家,鹃自鬻於平康,以其赀料理之,讼始解。鹃再入青楼,郁郁不自得。某时往慰喻之,欲重为脱籍,而苦无资,乃复至沪,将醵於旧友,久而无成。鹃在粤日夕企望,忽有言某已在沪物故者,遂服阿芙蓉膏死。同伴觉之,救治,复苏。其事传闻至沪,人咸义之,助某使归,鹃亦卒归於某。
赵升救幼主
粤寇扰皖,安庆城下之日,死亡满道。去城三十余里,有山曰龙眠,老人某结庐其中。岁暮老人樵采归,闻绝壑下有啼声,大疑,俯身大呼,久之,乃呻吟相答。老人急掷薪卧地,解缚薪棕绳垂之下,使束腰际,牵挽而上,壑中人乃喘息攀缘而履平地,卧地大悲。视其状,为苍头,年近六十,怀中一儿,约半岁。急邀至其庐,诘行踪,苍头曰:「我,赵升也。服役於赵侍御家。侍御在京,主母及刘姨、许姨居安庆。」又指怀中小儿泣而言曰:「此子为许姨所出,主母爱之若拱璧。寇攻城,一家殉焉,我故救之以存其祀也。」
步氏兄弟保全舟客
庐州李某由宁波附海艘赴沪,共戴者五十余人,中有少年客,美秀而文,与李联牀,谈颇洽,李叩其姓名,则漫应之.中途,客附李耳低语曰:「君知舟子何许人也?」李曰:「不知.」客曰:「君不惯涉江湖,不知道途之险.我详察舟子,非良善,其篙师亦面有杀气,若曹居心叵测,惟我能辨之.计一路,惟某洲最险,倘经其处,不泊舟,当无患,君须识之.」李惊问曰:「舟果泊者,将奈何?」客笑曰:「君毋多言,幸有我在,彼何能为?」李疑信参半,姑默识以觇之.
舟至某洲,未暮也,舟子果命系缆,诸客佥谓尚可趁程,何遽泊,舟子不答。众譁,少年以目止之。洲孤悬海中,四望无际,更无别舟。少选,饭熟,舟人但自饱啖,并不食客,众饥而索食,亦不听。久之,不能耐,舟子忽率其党各执刀械进前,厉声谓众曰:「此地险要,向为羣盗出没之区,汝等所挟赀可速献我,当为善藏之。不从我,有不虞,悔无及也。」客皆挟巨赀,闻言,互惊愕,乃哀告曰:「我等同舟,患难自当与共。薄赀固在,纵有不虞,亦全恃主人防衞,如可免患,不惜重酬,又何必劳君代藏也。」舟子怒目叱曰:「尔辈死在目前,犹哓哓饶舌,欲作守财虏耶?」言毕,回顾其党曰:「不速了,复何待!」其党争持刀械而入,诸客相视觳觫。
李依少年傍,亦窃自危,第见少年从容起立,喝舟子曰:「汝休孟浪,亦知步家兄弟乎?」舟子卒然敛容,答曰:「唯唯。小人不敢。」少年叱曰:「汝率党入内,将何为?」乃以肱一挥,即堕其最犷悍者五人於海。舟子等大恐,急弃刀械,环跪乞命。少年口中不知作何语,舟子等益恐,崩角叩舷,自称无知冒犯,罪应万死,愿出赀别为买舟,载众至沪,以求赎罪。少年叱曰:「汝既知罪,姑贷汝,仍乘汝舟。再萌恶念,决不轻恕。」舟子等稽颡唯唯而退,乃命具酒食款客。至沪,同人佥德少年,谋有以报,悉笑而却之。李私询其寓所,少年笑曰:「我居无定所,君盍告我所寓,暇当相访耳。」李具告之。後三日,少年来作别,问将何往,亦不答也。
刘壮肃杀陈总兵
总兵陈振邦剿捻阵亡,无子,其妻方娠,扶榇南归。至清江,忽有陈姓者,亦总兵也,自诡为振邦子,欲夺其丧歛赙资。妇大哭,伏榇上,某强推之下,颠而小产,妇愤甚,自缢。家人控告府县官及宪司,皆相视嘿嘿。时刘壮肃公铭传方奉檄赴山东,过此,闻之,大怒,命卒缚某至,数其罪,斩以狥。
虬髯客为人解盗厄
同治时,川人某宦京师,有政声,耄年解职归。时值粤寇乱後,遍地伏莽,杀人越货,数见不鲜,北道为尤甚,行旅咸怀戒心。某舆马行装甚丰,所经皆山僻,以有仆从数人,自念当无他虑。一日,行山岭中,忽铃声琅然,一客自後飞骑至,状至修伟,虬髯如戟,睨视某车者久之始去。某惊骇,顾谓仆曰:「彼岂绿林豪客耶?不然,何目灼灼视吾车也?」仆故作暇豫态,曰:「彼手无寸铁,必为行路商贾耳。」
某意终不释,日未落,即投逆旅。坐甫定,遥闻歌声清越,出隣室,潜窥之,则途中所遇客也,袒胸危坐,饮酒高歌。某愈疑,晚餐毕,即扃户寝,辗转不成寐。黎明起就道,先众而发,盖冀客之追踪莫及也。及日暮,投旅邸,而客已先在,笑曰:「公至何暮耶?仆俟驾久矣。」某益骇,唯唯而已。翌日,朝暾已上,将首途,客请同行,某念事已至此,姑安之。
於是车马并发,客按辔徐行。正挥鞭纵谈间,忽凄风四起,林木瑟瑟有声,某悸甚,毛发森竖。廻首四顾,一箭飞至,客接以手,曰:「此响箭也。少安,吾为公除之。」言未已,剧盗四五乘怒马至,客探囊,出一丸掷之,发箭者应声落马下,连掷数丸,无不中。近前视之,盗屍纵构,均贯脑死矣。括其囊,得数百两,宝石珍珠无数,皆所掠商民物也。客曰:「仆老於江湖,窥盗迹无不辨。今窥盗垂涎公装,尾公後者数日矣。仆以公宽和雍容,无时俗官习,故从公以相衞耳。今果得剪除丑类,大快事也。」并以盗赃归之,曰:「此物取之不祥,宜存之地方有司,招失物者具领。」某感谢不已,叹曰:「君真奇男子也。吾失物色於风尘矣。」赠以金不受,问其姓名亦不答,行数里扬鞭迳去。
周绿以头颅报友
同治时,京师有巨盗周绿者,积案甚多,屡捕未获。其室悬巨镜,镜前设榻一,周尝坐卧焉。一日,捕至,方假寐,捕就趋缚,周跃身入镜中去,而镜自若。盖镜有机,首触之,可转出镜後也。捕尾之,周自度不得脱,乃与俱行。至刑部署,悉承种种案,不少隐,遂下狱,死有日矣。周召妻子来,嘱付一切毕,乃曰:「吾尚有一事未了。」既而曰:「已矣,汝等归休。」周则遍向狱囚询罪状,大言曰:「若者固应死,若二人实不应死。」狱吏闻言,乃大觳觫,而防之愈严。当是时,刑部官吏方相庆慰,以为幸获周,今必死,除一患矣。无何,狱吏汗且喘,奔告曰:「周绿逃矣,又挟二囚俱逃矣。」部中人皆相顾失色,不知所措,既无可如何,姑悬重赏缉购。忽一日,一人与周俱来,自称顷所获得者。部中人皆狂喜,不暇诘获状,即给金使去,而周以死。
方周之逃也,非真逃也。周有友某,尝有德於周,周无以报。在狱时,使某妻先与之约,某日会於某茶肆。至期,周越狱往,则其人先在。周诘之,曰:「朝廷方悬赏购我,汝与我去,可得赏。」盖其语妻子尚有事未了者即此,又其所挟之二囚,即周所谓罪不应死者也。
鞾子李欲为宝文靖市义
宝文靖公鋆以四川总督回京,一夕,在曲室与宠姬对酌,酒微醺,将就寝矣,忽见绣帘若被风吹起,突一豪客持白刃挑帘入,屈一膝,对宝言曰:「中堂安否?」宝惊问:「尔何人,夤夜至此何为?」曰:「小人自成都一路护送中堂到此,今夕无人,故特来见。如不信,中堂且回忆成都起程至某处时,宿某姓家,夜不成寐,戏索雏姬臂,并枕而卧,嫌其钏搁脑後不安,亟命脱之,置枕畔,明晨失之,怱怱晓发,不暇寻觅,有是事乎?此物当时即小人代收,盖预藏之,以为随行之券也。」遂从袖中出金钏一,掷案上,触酒盏,铿然有声。宝视之,果然,忆所言,亦验。卒然问曰:「然则尔欲何求?」曰:「可薄给旅费回蜀。」问须几何,曰:「十万八万不见多,三千五千不嫌少。小人乞赏,岂有奢望?惟中堂命。」宝曰:「畀尔五千金,何如?」曰:「谨谢。」宝复沈吟曰:「宅中现无此数,奈何?」曰:「是不难,就此夹室中某箱外有作何封识者,中储黄金甚夥,何妨取三百以犒小人。」宝不得已,开钥,如数予之。客受讫,就腰间解黄袱出而裹之,负剑於背,复拱手致谢。欲行,瞥睹案头有白玉鼻烟壶一具,莹然夺目,指曰:「此壶甚佳,但不审烟味若何?」宝瞋之曰:「尔亦识此雅趣乎?」曰:「然。小人不肖,颇有此癖。」便取壶倾烟嗅之,点首曰:「诚佳,但微觉未尽芳洌耳。小人欲奉借三日,待归璧时,当请易以曩年所藏之品,还为中堂寿,聊答厚赐,如何?」宝曰:「欲取,便取去,何托言借为?」客笑曰:「金则拜赐,壶必见还,不敢欺也。」遂袖之,掀帘去。宝忽遥呼曰:「来,我尚有一言忘问尔。」客返身曰:「中堂欲问小人姓名乎?小人姓李,未尝有名,平时侪辈因小人喜着短靴,辄以靴子李见呼。中堂如明日报步军统领、五城御史一体严拿时,勿忘。」乃耸身过檐际,如鸟飞去,庭前枯树叶,飒飒如雨下,久始定。
天明,宝急遣人报缉,并详言昨夜所见之装束年貌声音,命捕役记之。复曰:「三日内必执来,当厚赏。否则将迁怒於尔等也。」官吏急派兵役四出穷搜,至晚,绝无所见。明日,忽有一役於正阳门外某酒肆见有一人年若四十余,面瘦而颡广,目如愁胡下视,短衣窄袖,足蹑皂靴,当炉独酌,顷刻尽数器,复连呼取酒,详察之,果李也。欲擒之,虑不敌,驰归,告其夥,请共捕之。坊官有一黠者,闻而摇手曰:「此非常人,实不可以力取。我当先自往,动之以情,冀或有济,众尾我来,遥觇动静,可也。」众曰:「善。」此坊官某遂单骑直奔至某肆,下马入门,便长揖曰:「李二哥久不见,从何处来?」李见之,笑拊其背曰:「甚好。我在此待君等久矣。」亟让坐於己上,提壶酌之,戏曰:「君岂真问我从何来耶?只欲浼我同往耳。」坊官俯首,曰:「不敢。中堂之命,大哥想早闻之,如能见怜,感且无尽,否则惟有随二哥马足之尘,相率偕逝耳。」李慰之曰:「我如欲累君等,早离此矣,何必久待?」因引满,请各尽一杯,把臂徒步出门去。
李既偕坊官入城,直赴刑部,将上堂,顾左右曰:「此法堂也,例宜加刑具。」左右乃以械械其手足。少顷,承审司员升座严讯,厉声问曰:「尔即靴子李乎?」曰:「然。」曰:「前夜劫宝中堂五千金者,尔也?」曰:「五千金数诚不误,乃中堂所赏,非劫也。」官曰:「玉壶想亦是赏与尔者矣?」李曰:「此小人求借一观,今夜当送还,非赏亦非劫。」官怒曰:「尔诚狡辩,待我请命中堂,再严办尔。」命先系於狱,众乃曳之下。至阶,李请少憩,就靴中取斑竹烟管吸烟,且吸且顾曰:「此处监狱颓败不堪,想历年修造之费,均被堂司各员蠹尽,各营私宅去矣。我今捐助二百金,烦公等略葺墙垣,恐目前即有逸犯也。」言已,顿足一呼,铁索寸折,上下桎梏如蜕脱,跃登屋瓦,三四转即不见,众相顾咋唶,莫敢谁何,懊恨而已。宝闻之,知其是夕必来,悚惧不能卧,室中环燃巨烛,令仆从持兵器,绕室三匝,待之。夜半寂然,喜其不果来。鸡初鸣,忽见李从空际翩然下,仆辈瞪目直视,身如缚,噤不能声。李直趋宝前,探囊,取玉壶置於几,从容谓曰:「小人前约今夕必自来,以此物见还,日间何必扰扰?中堂请试尝此烟。小人日来将有远行,更有一言,敢为临别之赠。中堂亦知当日开府蜀中时,吏治不修,纪纲隳坏,臣门如市,贿赂公行,辖境士民衔之刺骨。天灾人祸,必有一焉,可立而待也。小人前奉假五千金,原欲为中堂市义,稍济穷乏,冀赎前愆。岂知见利忘死,区区之数,犹难割爱,人之愦愦,孰过於此?想中堂上既不畏国法,下复不恤人言,犹幸天假手於靴子李其人,得以旦夕制其死命,使其有所畏惮而不敢肆行无忌。中堂如日後稍知悛悔,勉为善人,或犹得保首领以没。不然,靴子李随时可来致候也。中堂幸自爱,靴子李行矣。」言已,一揖而逝。
隐侠脱满翠亭於罪
寿州有侠,不知其名,相称曰隐侠。侠行天下,多手贼达官与有权力之人,若无势而非所名者,不屑也。未几,漕督某为所侵,乃下符州牧,致此侠,曰:「不获,即以纵盗纠若官。」牧大恐,或曰:「是需满翠亭者。」翠亭者何?则能风影索贼者也。遂召翠亭。翠亭辞曰:「凡盗,即无踪,皆着翠亭手。此江淮异人也,安致力?」牧怒,叱之曰:「此漕帅下符所索盗,不获,则彼纠我官,我死汝杖。」翠亭曰:「愿死杖。」牧乃立致翠亭妻子於狱,迫翠亭行,曰:「急努力,苟违期者,妻子杖死矣。」
於是翠亭哭而行,行楚、豫间三年,迹之,终不得,归至金陵,宿旅舍,抵暮,微被酒,因涕泣,慷慨自语。忽闻楼板有声,自楼下一人,呼曰:「翠亭良苦!」其人目炯炯,腰一剑。翠亭大骇曰:「若为谁?」其人笑自指曰:「若索此三年,今来面,犹不识乎?翠亭虚得名矣。」翠亭惶恐谢,忽不见,翠亭叹曰:「侠则聊视我面,此欲一出其技耳,安望其更来耶?」顷之,侠更来,携酒饮翠亭,既醉,即卧翠亭榻。翠亭愕,欲缚之,手软终不敢,因亦睡。比晓视,则户闭而榻空矣,翠亭又大惊。一日,侠复至,语翠亭曰:「若归,可至寿州三十里界亭待我。」及翠亭至,侠先之矣。语翠亭曰:「而先归,白而州主,我剑侠,非盗也,岂州县所能捕?而我之来,凡以为翠亭也。当受械数日,俟出寿州界,则行,倘不利於而公也,则吾剑血濡缕,取其首去矣。」翠亭曰:「不敢。」後出界,果械存而人不见。
毕道远待潘芸阁
潘芸阁河帅锡恩为江督李文恭公星沅疏劾罢官,咸、同间,粤寇之乱,芸阁家产荡然,孑身至盐城西乡之丁马港,访其门生毕道远,借赀入都。毕适至邻乡收租,芸阁踵门呼毕门者出,曰:「毕道远在家否?」门者以仪观甚伟,不敢轻之,延之入厅事,请村人凌举贤陪谈,急促毕归。毕於屏风後窃窥之,大惊,即肃衣冠拜谒。芸阁掖之,曰:「世乱,毋行此礼。」留宴数日,谓毕曰:「吾从君贷百金赴都,就诸儿曹以毕余年。」毕出金奉之,并亲送至王家营,视其上车而去。後潘卒於京师。
程长庚脱某道罪
名伶程长庚,字玉山,人呼之为大老板,其掌京师三庆班也。有道员某以非罪被劾,当褫职,旨将下矣,某愤不欲生。戚友来慰问者,佥为之谋,某踌躇久之,忽拍案而起曰:「道在是矣。」则羣起亟问之,友曰:「兹事回天大不易,非枢府斡旋不为功。方今黜陟大柄操之恭王,长庚为王所赏识,得其片言,冤可立白,曷姑求之?」某亦瞿然曰:「诚然。幸尝与长庚通款曲。」则亟偕友往,婉言告长庚。长庚曰:「仆溷迹輭红,方以曲艺进身自愧,自好益复齗齗,向於王公大人,虽促膝抵掌,未尝干以私,尤不敢与闻官事。矧人微言轻,言之亦未必有济,敢敬谢不敏。」
某固请不已,友亦为之陈恳,长庚曰:「幸被劾诚非罪,差可措词,当勉效棉薄,视机会何如耳。」则亟谒王。值王憩寝,良久,仅乃得达。王则诃谒者,【启事官之职如古谒者。】谓将命胡迟迟也,并为长庚道歉忱。长庚白来意,王始有难色,谓旨已交拟,恐不易保全。既而曰:「尔果不轻干人,事虽难,吾当尽力图之。」长庚称谢肃退。王曰:「少休,勿亟,吾正欲与尔闲谈也。」诘朝,谕旨下,竟无某道褫职事,则参摺留中矣。
某德长庚甚,賫厚币,自诣谢,长庚拒弗见,馈物悉返璧。命侍者出,传语曰:「请某官还以此整顿地方公事,毋以民脂民膏作人情也。」且从此不与某道相见,有人问此事者,长庚且力辨其无。
程长庚为某园挽危局
都中某戏园门前冷落,座客寥寥若晨星,园主坐柜旁,乍见程长庚过,即疾趋而出,殷勤问好,并诉艰难困苦之状,乞其助。长庚怦然心动,乃谓园主曰:「尔毋恐,有我在。」园主闻言,揖谢者再。长庚曰:「速四出驰报,我将为尔挽危局,即当登台唱《战长沙》也。」园主欣喜过望,遣人四出招徕,凡在他园之听客,一闻「大老板战长沙」六字,罔不舍其原在之戏园,而仓皇奔至某园。於是某园得利市三倍焉。
程长庚赈伶界
同治甲戌冬,穆宗宾天,都门各戏园照例停演二十七月。时戏园有三庆、四喜、义顺、和源、顺和等数家,合各项角色计之,不下二千余人,有将流为乞丐者。程长庚忧之,乃以平日所积,易米施粥,以赈伶界之无食者。咸感之,为立长生木主,曰「优人大成至圣先师」。
程长庚徐小香恤同侪
光绪辛巳,孝贞后崩,歌台阒寂,优人大困。程长庚与徐小香固同在三庆班,至是,则哀之诸富贵子弟,醵金以拯之,贫苦之零碎角色,皆间数日得小米五六升,遂赖以存活。
葛四待杨三
都中苏班名伶有杨三、葛四二人者,皆苏人,皆唱崑丑,二人交至密。鬻技京师,杨尝语葛云:「君技胜我,所在皆可求食。君在京,则人皆贱我矣,君能去乎?」葛曰:「诺。」遂去。之河南,之山东,所至为人所重。杨自是遂独以技名京师。葛暮年病盲,仍留山东不去,曰:「我不负杨也。」既盲,仍时演剧,每演,必《尼姑下山》一剧,神采飞动,台步整齐,背负一人,其行如驶,见者不知其盲。盖精熟既久,权衡在心也。论者多其重交游,不轻然诺,故挽之演剧,争厚馈之。杨在京,亦时与通问讯,两家往来如姻娅。葛子文玉,小名虎子,亦能唱崑曲。扮武生,身段绝佳,惜喉闭不能发音,然已矫矫於世,人谓葛四醇厚,宜有子也。
杨继周夫人睦婣任恤
建水杨继周提军万才之夫人曾氏,亦建水人,年十八适杨。杨以武功起家,贵至专阃,而周荆钗布裙如平时,散其余以为睦婣任恤事。杨敬之,语人曰:「吾得一意治军忘家者,吾妻力也。」
善子健焚券
蒙古善子健,名康。性伉直,重然诺,京口驻防也。幼习商,人有缓急,署券而乞其假金者,无不允,至期不偿,亦听之。光绪初,里人某假金数年而本息无归者,一日,遇之於城南,偶询之,某嗫嚅无以对。乃偕行,行近古塘,某垂涕而道曰:「某实负君,殊无颜以见君矣。」奋身欲跃入,善亟揽其衣,慰之曰:「余今亦信君之贫,当毁券,不汝责也。」及归,遂焚之。
鲍增祥为许程雪冤
光绪初,歙县某令,书生也,愚而墨。宠二胥,曰王耀,曰三多,恣横一邑,豪夺巧取无虚日。歙人许颂康薄有赀,其戚程某为武生,富过许,有质库一,在县北富堨市。许以事积忤二胥,适邑有盗案发,二胥乃虚构左证,诬许、程为逋逃主,执以入狱。许、程不胜搒掠,两股肉尽糜,遂诬服。狱成,上江督皖抚,不日出决矣。
鲍增祥者,字绍廷,歙诸生,举秋试为副贡。能词,工画梅。家无儋石储,得钱,辄散去,儒而侠者也。闻其事,大愤,乃攘臂为文,独署己名上徽守,白许、程冤。守召增祥诘之曰:「狱已成,汝横来干涉,案出入甚大,诬平民,犹反坐,况官长乎?汝能任此责,吾为转详大府;否则不如已也。」增祥毅然曰:「诺。刀锯鼎镬,某一人当之,不以累众也。」书遂上,二胥犹不知,日盼金陵回文至,决许、程於市。歙故无刽手,走休宁假以来。是时侯官沈文肃公葆桢督两江,政尚严明,得书,廉得其实,乃大怒,立驰钉封付徽守,释许、程,枭二胥示众。守奉檄坐堂皇,召二胥至,阳阳如平时,示以檄,始色变无语。缚以赴市,守亲监刑,即以休宁刽手奏刀焉。某令闻变,饮药死。
鲍增祥斥方伯松
方伯松者,歙人。少无赖,以博荡其产,婪索闾里,邑人苦之。天主教士来歙,方首先皈依,称信徒,益号召羣不逞以济其虐。方不识字,诸生某某等为之任记室。赴诉者日恒数十人,半田产钱债事,方颐指记室,录其词毕,即授券於其党,往各村索债,使母子毋有稍欠,券皆数十年陈旧物也,日暮,归,悉出所收以献,无稍缺。方妾诞日,邑绅皆上寿,寿礼至盈屋,西教士固不知也。遇狱讼,方第署片纸付县令,令悚息奉行,如得大府檄,胥役辅之,四境骚然,至不敢偶语方名。
鲍增祥久客於外,初归,闻之,大愤,曰:「世安得有此!」谋走省,控诸院司。方闻而笑曰:「此岂复枭王耀、三多时耶!」鲍怒愈甚,星夜去。方扬言将以众毁鲍庐,鲍子鹗,是时举於乡,夷然弗为动,方亦卒不敢往也。鲍卒白皖抚,邮书上海法主教某,斥方出教籍,徒党悉鸟兽散,方始敛迹。
俞默庵救孔才
婺源俞默庵,名应钧。性倜傥,尚游侠,与将军金顺友善。光绪初,以光禄寺署正从金征新疆,总营务处事。翼长孔才,新疆土豪也,深服俞,以兄事之。迨金镇伊犁,刘襄勤公锦棠前锋回军崔三【陕西降回。】马队十八人出市马,路劫民车,俞巡汛过其地,民呼救,檄孔往,杀十八人而无供。左文襄公宗棠大怒,欲以事诛孔,簿责金以孔所以杀十八人状。孔见俞,泣曰:「大兄有子四,弟不幸无子息,左侯欲甘心於弟久矣,可奈何?」俞攘臂奋然曰:「唶,何至此?我乃檄尔,我自当之,左宗棠独斩我。」挺身往。文襄大怒,命解兰州,拟斩监候。当是时,闻俞名者,知与不知莫不色然曰:「天下奇男子。」入狱,大吏不忍拘,而官僚士庶日造於门。遇故人,辄豪谈命酒,自忘为囚系中人。会德宗亲政,大赦,而俞终於狱。
舒雅佩救贩马客
皖人舒雅佩,不娶,以拳勇着称,能步行墙垣。他技师与人角,多陨其要害,舒惟仆人而已,未尝戕一人也。尝游正阳关,遇贩马者,挽其袖止之,曰:「子面色有异,不治将死。」贩者怒,将殴之,或告以舒名,乃止。询以故,舒曰:「子臂此时觉酸乎?」曰:「微觉之。」曰:「是矣。一小时以前,有按汝背者乎?」曰:「有之。」曰:「何人?」曰:「遇一少年於郊,不相识也。欲以所乘跛马易吾骏骑,拒之,因相詈也。渠一拍而去。」曰:「是矣。此点穴也,一周时将死。」乃以药饮之,贩者觉腹痛,须臾,吐黑血块数枚,如棋子。舒曰:「此无事矣。」贩者止而谢之,不顾去。
舒去里许,遇少年,少年引手,欲致毒於舒。舒走且避,无已,乃与之搏。手数交,少年忽噤其口,若痴。舒徐返,招贩者与药,曰:「以此苏之,且释汝仇。」贩者如言,少年释,惭不可仰,追舒,渺矣。光绪辛巳,舒死,年九十七。
琼州盗除暴
某甲,琼州人,佚其名,海上之雄也。琼州地邻香港、澳门,火器易致,故盗之悍者远过内地。甲在海上尤恣睢,官军不敢捕。闻海丰某为富人也,率众往,将劫之,使其徒散居酒肆中,而先往侦焉。夜伏屋上,俯而窥之,则某方与客议夺某农产,所以罗织之者甚悉。甲备闻之,归告其众。明夜亟往,执甲数其罪,痛抶之,令尽出文籍簿券悉投之火乃已,榜其罪於门。其徒或有欲掠之者,甲曰:「吾来此,以除暴也,掠之,将失此义。」舍之去。某姓不失一物而破其产,谓盗有意诬之也。然事已播矣。
葡萄牙商人某拥厚资,戒备甚至,甲初夤缘其仆为之御。一日,游於郊,行稍远,甲遽捽商背,如提小儿,以土窒塞其口,扬帆去,其家大惊。明日,得书於案,要银币二十五万,令送致某地。如言送往,未及至,已攘之途中,所谓某地者,盖以诳葡人,非真也。明日,其家楼上巨箱中忽有鼾声,发之,葡商出焉。问往还之境,云数日未见光,恍恍惚惚,不知何以至此也。
甲尝刦某地,其家知而备之,既入而伏起,身被三枪,犹能跃垣以走,越数十百廛如飞,众莫能逐。已而创发,堕茅檐下。室中母女二人,闻而出视,遂拯以起。女知为盗,欲市恩,乃朝夕护之。既少愈,跃然起,遂去,越日,投千金其室。女犹未嫁,其壻贫儒也,疑其不贞,将离婚,女闻之,涕泣欲死。甲一夜面其壻,亲责之,声色俱厉,壻不为动。月余,有为媒於他姓者,合卺之明晨,乃知仍曩女也。审其贞,乃无间言,甲亦不再见。
义妇为人乳子
戴莲谿太史鸾翔之长子为广东令,未久,即卒,其妻方孕,而宦橐萧然,不能久居。时莲谿犹作宦中州,乃扶柩北归,将往依之。行至湖南,休於逆旅,妻产一男,然苦无乳,儿日夜啼,妻亦抱儿而哭。逆旅之隣有妇人来视之,曰:「患无乳耶,何不雇嬭婆?」妻曰:「异乡栖泊,何从雇募?且资粮匮乏,尚惧不足以达所届,能议及此耶?」又泣曰:「未亡人止此一块肉,儿死,我亦死矣。」妇闻之,大不忍,久乃言曰:「吾家幸温饱,固非为人作嬭婆者。然闻若言,吾心惄下。吾生一子,甫数月耳,可以吾湩食若子。虽然,必归而告吾夫。」
言已,遽归,以语其夫。其夫怒曰:「吾家幸温饱,岂为人作嬭婆哉?」妇曰:「固也。然此儿死,其母亦必死。二命所关,岂容坐视?我则既言矣,君无阻我。」乃属其子於他人使乳之,而自从戴妻以行。
戴妻问月需钱如干,至中州,当言於吾舅,必如约。妇怒曰:「吾岂为人作嬭婆哉?哀汝耳。虽自汴还楚,舟车之费,吾亦自具,不需汝钱也。行矣,无多言。」遂发湖南,道湖北,而至於汴。莲谿夫妇皆感泣,曰:「微此妇,吾得有此孙耶?」厚酬之竟不受,莲谿乃使其妻盛服拜谢之,又具盛馔与之讌饮数日。临行,语之曰:「归楚之费知已备具,夫人高洁,超迈寻常,然太不为吾夫妇地矣。薄具车徒,幸勿却焉。」乃资送之以归。
谢子受助陈国瑞女
陈国瑞居扬州,以詹启纶殴伤人命,强梁干涉,抵启纶罪,遂谪戍黑龙江,寻死戍所。有一女年十四五,自关外走京师,因阎文介公敬铭哭诉於醇贤亲王,王奏请资送其柩回南,一时争言其女为缇萦复见。
女许字雷太常以諴之孙,国瑞有数千金,在妾某氏所,合官吏赙赠,殆将万金。嫁女时,妾为之主,资从甚薄,雷渐不能自给,女数告贷於庶母,後遂厌之。妾居扬州尼庵,以数千金资其母弟开钱肆,女益愤,自率健儿奔入庶母所,以索还雷氏原聘朝珠为词,搜其金饰数事去。庶母驰赴甘泉县署,报白日抢刦,县令林之蘅饬役逮捕。女诉之於淮扬道,道为临桂谢子受,习闻女贤,欲缓其狱,甘泉令乃径以抢案具详。谢传见女,问其详。女青裙屏饰,举止端详,陈说庶母寡恩及家世衰微状,涕泪迸集。谢恻然,移书陈舫仙廉访,饬令细查情节禀覆,毋卤莽。又属令谕其庶母资雷千金了案。後谢行部扬州,金迁延未缴,女复诉,谢为假坐扬州府大堂,饬甘泉令立提陈妾之弟至,责令即具金交女。此光绪壬辰事也。
何元为人除盗
光绪初,某邑有丐何元者,家负郭。忽东城墙崩,一家压毙五口,元得生。时方弱冠,零丁孤苦,无期功强近亲,遂流为丐。性素鲠,宁乞,不贷戚友。隣人悯其饥,予以残羹,不受,惟米薪受焉。有富绅欲留为仆,元曰:「大丈夫宁为鷄口,毋为牛後。某即穷饿以终,岂肯屈身奴隶耶?」绅感其言,时賙之。元无隔宿粮,乞有余,即以惠同侪,或自不食,而转以饷诸丐之老者病者,故当时号之为义丐焉。
某绅富资财,久为羣小所觑。一日,元杂众盗中,闻有行刦某绅之议,薄暮,元潜入绅家後园,持棒蜷伏树下。更定後,众盗蜂拥至,踰园墙过,方欲跳下,元举棒踣其一,再登再踣,连毙三人,盗乃惧而散。绅知之,亟肃入,酬以金,不受,去。
白胜魁不盗其乡
光绪初,吉林有剧盗白胜魁者,骁悍无伦,精击刺,身轻善超距,越峻墙如履平地。行劫,不杀人,亦不合夥,无论远近,皆独赴之。凡入事主家,破门而入,搜刮金资,拒则无幸。然不扰其乡,其所居之地,周三十里以内无盗劫,有则白为之捕,而追赃给主,羣盗惮白勇,相戒毋敢犯。隣里贫人不能举火,辄周恤之,凡以急告者,无不应,亦无不满意而去。以是一方之人爱而敬之,羣称之为白大爷。
铁汉还所盗物
宣城富家韩氏尝被盗,丧金资巨万,报官捕治,不得。已而主人死,一子名少坤,才八岁,寡母谢抚之。茕茕幼弱,不能理旧业,族人之强者咸鱼肉之,主计者复狼狈为奸,不数年,零落殆尽。母子傫然,无所为计,所居宅亦售於人。一夕,母绩子读,时将夜分,中庭月明如水,谢望月而叹。忽中庭有人应声曰:「夫人毋悲叹,郎君能读书,他日必有成就,亦仅十年辛苦耳。」韩大惊,良久无声息,开门出视,明月满庭,寂无人踪也。回顾,则案有皮箧一,不知何来。亟启之,则累累者黄白充其中,间以珠玉。谢一再审视,则多半数年前所失者,知顷间语声有自来也。急戒儿勿多言,仍苦守如故。
少坤长,应试入泮,旋举孝廉,以大挑官浙江知县。谢於是出所藏,赎旧宅,更新之。少坤性本聪颖,尤善应对,颇为上官所器重,作令数年,宦囊颇丰。一日,吏报获一大盗,亲鞫之,盗神气自若,问姓名,自称为铁汉,不肯言真姓氏。命掠治之,盗运气以御,刑具加之,皆无如何。已而盗仰视堂上曰:「汝韩少坤耶?十年前四月十八夜之言,犹记之否?盍询汝母。」少坤瞿然,命且收禁,归告其母。母命检箧,则箧上盖有钤记,正「铁汉」二字也。谢欲释之,少坤不可,曰:「此为某巨室案中要犯,若释之,则官且不保。彼不过以掠我者还我,未足云恩。我今公事公办,是亦足矣。」谢氏曰:「当日穷居之际,终日勤勤,不足一饱,彼若不还,母子久为沟中瘠矣。且非若辈肆劫於前,则区区者亦并入债家之门耳。彼取之有余之时,而给之不足之日,此惠安可忘也?」少坤乃曰:「今释此人亦可,但令彼以恩人自居,恐事若宣布,外人追论及之,昏暮去来,不无妄测,不如灭口之为善也。」谢未答。忽白光一道,射窗而入,窗棂尽折。有短衣窄袖立於前者,铁汉也。笑顾少坤曰:「很哉。乃以怨报德,且挟持若母耶?」少坤木立不知所云。一转眼,白光满室,如触电者。须臾光过,铁汉立屋脊上,捧三尺剑,拱手曰:「再会。」少坤神定觉痛,则两眉皆连皮削去矣。是夜,狱中报失大盗,少坤遂病悸,神气索漠,不能理公事,乃罢官归。
周五散所盗财物
花蝴蝶周五者,关东胡匪之渠魁也。先世本辽阳富室,有地百五十余晌。父步臣,仅生五一人。九岁,为胡匪所刦,限三日以万三千金往赎。步臣痛子情切,亟措赀如数,赎之还,自此惊惧成疾,郁郁死。
五幼失怙恃,遂日弄枪棒为事,暇即倩人与之讲《春秋》或《史记.游侠列传》,久亦能自涉猎。迨十八岁,又为胡匪掳去,索多金,始纵之还。五控之官,官涎其富,索贿若干,始允代为缉匪。匪恨其讼己也,更纠集党羽,夜入其家,缚之柱,搒掠几死,倾箧倒笥而逸。五因鬻其家产之半,募健儿练团,誓与匪决战。官仍涎其富,谓有谋逆心,囚之狱,又贿三数万金,始释之,自是家资荡然矣。
五出狱,则结死党百余人与胡匪为难,复杀官吏以泄愤。所劫财货,自给日用外,皆散之无告贫民。不二年,人命重案累至四百余起,官檄三省重兵会拿,五因走京师,被一相识无赖所卖,为缉捕局兵所擒。有见之者,谓其身长五尺余,双目奕奕有神,自云:「两臂有千斤力,余仇已报,今虽死,亦无憾矣。」
盗还珠
有旧家子某,中年落魄,不得已,授徒自给。一日,以祭扫归,居停赠之金,其地故离家不远,步行可达。时夕阳在山,炊烟四起,方踽踽独行,突有暴徒自林中出,刼其金,懊丧欲绝,植立如木偶。时已薄暮,忽有渔艇自远至,一童持棹,一老者虬髯坐船头整网,既近岸,唤某不应,乃近询之,始悉颠末。老者延入舱,备询家世,生告以父为某,幼时家被盗,资产尽,今又遭危,实命不犹,更何言哉!
言已,曦嘘久之。老者聆其言,若有所思,既而曰:「君先人以何时弃世?」曰:「十三年矣。」曰:「老夫亦曾见之,别十余年,家道至此。今日相逢,殆非偶然。」遂烹鲜款客,意至殷,且送之归。临别,授以一布囊,曰:「老夫家贫,今与故人子遇,不克尽礼。此数升者,聊供朝夕,愧不能多也。」某意其中为米,谢而受之。抵家启视,乃珍珠也。大惊,急寻老人,已不知所往,某家以此复旧业焉。或曰老人即前劫其家之巨盗康某也。
犬救老丁
陕右张介夫别驾有仆曰老丁,黑而颀,巨瘢生其面,如连钱,自左颊被右额,奇丑不可名状,介夫言丁盖义仆也。
介夫居三原之东村,村去城三十余里,中隔以山,林木阴翳,猛兽多藏之。光绪癸巳,虎暴至,尝一日伤二人,行者非结队不敢过。是年,介夫母病甚亟,医来诊,具方剂,促速煎,迟恐有变。而东村无药,药必购自城,介夫兄弟二人侍疾,老丁独奋然请往。家有猎犬,毛纯黑,壮伟如犊,且猛甚,独驯於老丁,常从之出入。是日,老丁入城,犬为之伴。及还,日已曛矣,老丁独与犬越岭急归。行未及半,虎自林突出,老丁急纳药於怀,而徒手荫树後。虎怒吼前扑,树立折,老丁亦仆,树压老丁身,虎啮老丁,爪牙仅及树。犬忽腾而前,啮虎阴,虎负痛,跃跳过山,并掣犬去。老丁急推树起,面为树皮所刺破,血流不止,就地握沙土傅之,怀药以归,介夫兄弟见状,皆大骇。母得药以愈,老丁寻亦无恙,惟面上沙滓与血肉相胶结,迄不能去。越日,得死虎於山中,犬首犹缀其胯下也。
罗大春哭杨辅清
粤寇之酋杨辅清,自徽州败後,即出亡於美洲旧金山,为美洲三合会之鼻祖。光绪甲申,孑身返国,往依福建陆路提督罗大春。大春,亦以粤寇投诚者也,以与辅清旧交,厚款之。而大春左右皆旧部,故识辅清,向之求珍宝,辅清曰:「余昔固多此,今居海外数十年,国破家亡,孑然一身,来依罗提督,有则任尔等取之。」诸人不悦阴告闽督香山何筱宋制军璟,璟即日移文大春,必欲得辅清。大春争之不得,即与辅清同往。璟留之署中半年,令草生平事略,及太平战史。书成,杀之。大春往救,不得,抚尸痛哭而返。
周妪善抚所乳儿
乳媪周氏,泸州人,役於陶东明家。陶子开永,生三月,即佣周哺之,抚之如己出。他乳媪受佣,必高其直,且恒以去挟主人,而又不尽心哺儿。周力反之,索直廉,多给之不受也。周夫死,值开永病,归家视夫殓即返,往返才一二日耳。未几,东明没,妇张氏以身殉,开永甫八岁,赖周之抚育以成人。感周德,奉养如慈母,周逊谢,退,必杂仆婢中同服役。开永泣请之,则曰:「吾窭人妇,夫子皆没,命固穷,吾安之乎?」开永多病,周代其妇操家政,有条不紊,不知者以为母子也。
松嫣有侠女之称
天津郑某,业鹾,妻黄氏,无子而贤。买一义女曰松嫣,性慧,事郑夫妇先意承志。会郑运鹾至江淮,中途遇盗,沈诸江,族侄某从溺而未死,乃乞食归报黄。复日夕奔走,谋得郑骸骨,又奔走为之营殡葬,且鸠宗族之长与戚友之势而才者讼之官。於是黄德之,使司内外出纳,且抚以为嗣。
时嫣年十六,忽亡去,黄大恚恨,左右复媒孽之,谓其早具贰心矣。嫣亡走京师,投身曲院中,声誉隆起,少年豪贵车骑盈门,顾嫣自矜重,弗少假借。王五者,京师大侠,世所称为大刀王五者也。酒酣以往,见嫣,倾倒之,嫣遂委身焉。王日馈以金玉锦绣,悉屏弗受,强之,乃凄然曰:「君以妾为何如人乎?妾而重金玉锦绣也,彼豪贵少年,固足以挟持妾而左右之矣,又安敢以辱君?君必重妾以金玉锦绣,天下美人多矣,又安取於妾?君之宠妾,妾弗敢知,妾之敬君,以君为大侠耳。」王动容,益感嫣义,思所以报之。
时郑之族侄某掌家政,事无巨细皆专之,黄弗能制,抑郁死,某则居然主人矣,横恣乡里,族众以目。一夕,盗入某寝室杀之,挈其头去,家人控之府尹,大索竟日不得。夜半,剑光撼窗棂,掷某头於府尹卧榻侧,尹大惊惧,狱遂缓。而嫣则素车白马,至郑家,登堂,拜黄之灵,且言:「某杀主父,当其归报主母时,吾见其进有忧而退有喜,主母不知也。」於是复拜郑之木主大哭,哭毕,登车去。郑之家人相顾错愕,而邻里环观者咸为感动泣下,曰:「是非古所谓侠女耶?」其後,京师豪贵少年访嫣,莫知其所在。或曰在五所,或曰嫣归未久而病陨,或曰光绪庚子之乱,五及难,嫣以身殉。
葛三易衣代徐宝山
丹徒徐宝山为盐枭时,所部子弟几二千人。有葛三者,大头目也,勇鸷猛悍,百人不可近,而慷慨忠义,尤非人所能及。某年,徐率数百人以盐船百艘至泰州,为官军所逼,困於江村茅屋中,百计不能脱。第官兵畏徐暴,亦莫敢撄其锋,乃扬言只愿得徐抵罪,附从者悉免。徐愈急,左右咸泣,莫能仰视。
葛至是排众直前厉声曰:「事危束手,作儿女子哭泣以了之耶?」徐收涕询之,葛曰:「官兵欲得而甘心者,君一人耳。我貌类君,请易衣以伪乱真,余冲锋出而君脱矣。」徐从其计。葛易衣毕,口衔利刃,手执快炮,狂呼一声,如风而前,且曰:「我徐某也,当吾者死。」官兵错愕莫能举,开壁让之,以故葛出重围,身未着一弹,官兵果以其为徐也,解围去。是役也,徐甚德葛,视之如兄弟矣。後徐反正,官游击,而葛贩盐如故。
先是,镇江木商运木,胥由江行,以避税改由内河,葛审其隐,年责商偿二万金,且诛求无已,将绝其行,商因讼之於江督刘忠诚公坤一。刘按状实,檄徐捕葛。时葛住泰县之口岸,徐率千人往,若临大敌。阴令人召葛来,劝降。葛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终不能奴颜婢膝向若辈求生活。」徐无计,乃遣葛遁皖之寿州。事为刘所闻,檄徐急,且曰:「苟不得葛者,汝即葛也。」徐念易衣事,抵死不从。刘乃诡谓徐曰:「葛既豪侠,余亦欲得其人以官之耳。汝其召之来。」徐奉命召之,葛至,无难色,越日,斩葛於东市。
奕誴以金周八旗贫户
官吏有行贿恭王者,辄贮酒瓮中,如宋赵普海物十瓶事。淳郡王奕誴知之,默识焉。一日,至恭王邸,坐而长叹,恭询之,淳曰:「予嗜饮,无钱沽酒。贵为天子叔,而不能谋一醉,是以叹耳。」曰:「弟有佳酿,奉兄如何?」淳曰:「甚美。然必须兄自择也。」即择素所识者,命人舁归。启之,皆黄白物,遂以周八旗之贫户,一日而尽,恭大怒而无如何。
郑十六舍身救同胞
郑十六者,粤西盗也。重信义,轻财任怨,雄武有力,秘密社会中人以故多归之,推为党魁,化号刘义,隐以刘永福旧名自称。然以武犯禁,不容於内地,於是率其徒投身海外,至荷兰属地之文岛,佣作於吧叻工场。
方其时,荷属之吧叻头【华人为荷人管理吧叻者。】率求媚於甲必丹,【华人为荷官管理华人者。】蝇营狗苟,残害同胞,凡吧叻之工人,工作则昼夜劳苦,求值则曲折万端。【工场向例,担泥井则数人为一班,如一班之十人中有二三力弱体病者,则苦工竟日难毕,必继以夜。如有以力不足告者,则鞭挞随之,血流肉烂,不稍顾恤。其刑罚之毒惨无人道,真令人目不忍覩。有愤极出怨言者,则挈工头报告吧叻头,吧叻头则送之甲必丹,判苦工修路数星期不等,工人之弱者往往自经死,强者则越山而逃。】佣值月一发,未至期,或有需钱物者,则吧叻头遣其戚眷以钱物贷之,重利取偿,至月终会计,必令其一一清缴,发後数日,又聚赌以尽其工值,因是吾华之充工人者,百无一二生还矣。久之,弱者委沟壑,强者匿山林,然逃亡之区,得食大难,不得已,流而为窃盗。刘之义兄弟亦多亡匿山中者,偶为吧叻头等所见,则羣以枪炮毙之。
刘悲同胞之受害如此,乃号召徒党数十人,亡命走山中,时出劫吧叻头,或执富者勒赎以济其徒。各吧叻工人闻刘之名,从者渐众,驯至数百人,忽聚忽散,势如流寇。文岛、九港乃大起恐慌,聚众而保者有之,迁地而避者有之。刘乃劫槟港,又劫流石,荷官乃请重兵征之。刘固无火器,然兵多,则散而之四方,兵少则又聚而与之抗,商旅结队行者,咸有戒心,村落保守者,则闭其栅,如是者数月。
文岛总监乃设法加一千盾赏格以购之。时刘适患病,卧匿於流石大山下之茅屋中,值度岁,其徒视其病,且饮之酒,醺然醉卧,为侦探所侦知,报吏捕之。围之数十人,然尚格鬬数小时,伤数人始就擒,以刘之孔武有力,身无完肤,乃犹缚其手足於车。军警列队押赴流石关都律,监数日,伤愈,公开庭讯。直供不讳,且厉声历述甲必丹、吧叻头等之酷虐状况,力斥之不已,旋解至文岛鞫讯,复历诉工人被虐情形。吧城荷官定死刑,文到日,荷官及甲必丹锺怀勳监视其上钓棚。刘致敬於怀勳,侃侃而言曰:「君为甲必丹,素爱同胞,使九港中为甲必丹者,尽如君,刘固视如兄弟,又何至扰乱地方如此?今日之变,皆某甲酷虐工人之所致也。故某甲欲见我,我大骂其为吸同胞血之臭人,我固深恶痛绝而不之见。荷政府苟不改良吧叻办法,今日死我一刘义,明日更不知又生几许刘义矣。我固舍一身以救同胞者,愿假君口,以告荷官,速改良吧叻办法,俾我後来之同胞免遭酷虐,则我死亦瞑目矣。我非真名刘义,实郑十六也。」盾,荷兰币名,每盾合英币一先令七辨士零。
言时,须发翕张,既而从容就刑。怀勳纪其临刑所言,告之荷官,荷官据以上闻吧城总督。至是,始悉工人困苦,特派干员作文岛总监,办理善後,稍稍改良吧叻办法,不任吧叻头违背人道。凡匿山中者,一律赦其无罪,仍听自由分投吧叻佣工,前欠吧叻头之款,亦令悉免,文岛、九港地方,於是始复治安。
骢救谭九
光绪时,固原有回人贩马者曰谭九,尝往来大河南北。曾於红庙子得一骢,奇瘦见骨,毛疏如衰柳,众大诧,谭独以为骏,出重价购之。日饲三斗料,如不饱,乘之行不三十里辄止。牵之市中,无回顾者,众益嗤之,谭亦不动。妻孥请贱售,不许,善畜之如初。每卖马,空其羣,独骢无主者。阅三四年,谭驱马过汴梁,又尽售矣,腰数千金,仅与骢徐归。
一日,谭道经化平,去家尚三百里,日未午也,倦甚,入村肆稍息。有数少年过谭前,审视之,作隐语以去。谭老於江湖,识其言,知非善类,亟起欲出,数少年已复入,把臂坚止之,语渐不伦。谭方窘急,骢系柳阴下,遽啮断其索,侧身前,蹄二人,皆仆,俯首就谭,谭疾跨其背。他少年方挟械至,骢疾驰如风,瞬息已远,少年发弹中骢股,骢奔益急。谭昏惘。几不识路,骢亦不受羁勒,但时见高山茂树,时见平原旷野,浮尘四喷,如风如雾,度不为己祸,亦姑听之。日昏月上,至一村,骢忽止,则抵家矣。大喜,急跃下,叩门入,卸装既毕,出牵骢,不动,视之,僵矣。股被数丸,血尤殷也。
牛为吴氏父子复仇
宜兴铜棺山农人吴孝先家有牯牛,力而有德,日耕田二十亩,虽饥甚,不食苗,吴宝之,令其子希年牧之。一日,牛方食草涧边,忽一虎从牛後林中出,意欲撄希年,牛旋身转向虎,徐行啮草,希年惧,伏牛背不敢动。虎见牛来,且踞以俟,意相近即撄牛背儿也。虎将近,牛遽犇以前,猛力触虎,虎方垂涎牛背儿,不及避,踣而仰偃隘涧中,不能辗转,水壅浸虎首,须臾,虎毙。希年驱牛返,白父,集众舁虎归,烹之。
他日,孝先与邻人王佛生争水,王富而暴,素为乡里所怨,皆不直之而袒孝先,王益怒,率其子殴孝先死。希年讼於官,王重赂邑令,反坐希年,希年毙杖下,无他昆季可白冤者。孝先妻周氏,日号哭於牛之前,且告牛曰:「曩幸藉汝,吾儿得免果虎腹。今且父子俱死於雠人矣,皇天后土,谁为我雪恨耶?」牛忽长鸣,犇至王家,王父子三人方延客欢饮,牛直登其堂,竟觝王,王毙,复觝二子,二子毙,客有持杆与牛鬬者,皆伤。
猿为卜三报仇
光绪时,黔人卜三以轻财任侠,家中落,夙豢珍禽奇兽多易米为炊,所不忍弃者,猿耳。已而益穷,挈猿走四方,演剧於市,博升斗自给,与猿相依为命者数寒暑。
寻游印度,复自印之仰光,居仰光踰月,获数百金。其乡人有行贾於法属某埠者,寓书见招,既至,所得尤丰,乡人涎之。一日,有乡人约往演剧,私发其箧,白金粲然,心大动,挟刃而出,要诸归路,杀之,投其尸於山涧,日暮径僻,初无觉者。乡人归,将以数日後鸣诸警署,诡言卜失踪。夜午,警吏突至,执乡人以行,乡人愕然,不审发伏之所繇也。
先是,乡人候卜於道,卜不及见,猿已瞥覩其狞状,猱升木末,觇其所为。事已,猿隐蹑其後,见乡人入市肆,亟跃入警署,仓皇牵警吏衣,警吏意必有异,尾之行,导至涧曲,卜尸在焉。警吏顾猿曰:「是矣,凶人安在?」猿复前导至市肆,遂遁。警吏大惊,惧猿去,无左证,然已叩门,姑听之。门启,并逮肆中数人归署,不意猿已先在。见乡人,若甚愤者,舞棒代刃,效杀人状,历历如绘。乡人气馁,不敢置辩,因搜其赃据凶器於肆。翌日,执付法庭,盛传猿为原告,观者如堵。猿反复摹效,穷形尽相,乡人皇悚自承,顷刻谳定,处以缳首刑。
兰仙待勒省旃
新建勒深之,字省旃,方錡子也,为光绪朝贵公子之一.倜傥不群,落无检局,衣服饮食宫室车马声色之奉几驾王侯而上之.尝客吴门,眷妓张少卿,制联赠之云:「少之时戒之在色,卿不死孤不得安.」以是罄其父产,而犹不悛.某年,在京师,称贷於人以事狎游,方出伶之门,即入妓之室,浪费无度,到手辄尽,囊有金不留至诘朝也,时姬妾亦星散矣.
久之,乡人厌勒告贷之数,为之具行李,购船票,遣伻伴之南旋,将道沪以返赣。登舟之明夕,散步甲板,猝遇其旧妾兰仙。初,兰仙自出勒门,入天津女闾,一年余矣。将徙沪,遂不期而与之遇。至是,询知其落魄之状,深悯之,语之曰:「君不听妾言,至有今日。盍从我游,免冻馁乎?」未几,舟至沪,勒乃绐其伴,使他适,从兰仙至英租界。兰仙舍馆既定,则别赁一椽,俾居之,给以衣食之资,如是者将两年。南昌之戚友知其已受旅京乡人之资遣而犹不至赣也,大疑,询在沪赣人,无所闻。久之,始詗知其状,谓此与戴绿头巾者何异,则羣引以为耻,乃亦为措办旅费,迫令上汽船。及归南昌,则大病,医谓餐品忌谷类,宜食鷄,鷄不能购,则乞於戚友,日始得一饱。月余,戚友之馈绝,遂穷饿以死。汉军宗啸吾司马曰:「不意勒少仲乃有此儿。」少仲,方錡字也。
周某知财之宜散
周某,皖人,佚其名。父故为茶贾,商於吴,因家焉。周席父业,积产数万金,顾喜挥霍,性任侠,尤乐结宾客,门下寄食者常数十人,人皆称之为孟尝君。每岁暮,必怀金以出,见贫困无以卒岁者则与之,得金者问其姓名,隐弗道。又常施棺掩骼,逢盛夏,则施治疫诸药品,以是里人争德之。然坐是而家日以落。尝慨然谓其友曰:「财之为物,能聚尤贵能散,特视其用途何如耳。」
柏爱才开会济贫
湘江义丐柏爱才少有气节,生平嗜好惟诗书,终日不释手。会某邑水灾,各省皆设法赈济,爱才怜之,以家贫无力,不得已,行乞於市,日出而往,日入而返,如是者数十日,得十余金。一日,某地特开大会於济贫园,以所售券资悉作赈费。男女与会者数千人,爱才亦往焉,賫所得金付之,并登台演讲。众感其言,乃将金饰银币纷纷掷於讲台,顷刻得数万金。
某令资助吴兆泰
吴兆泰谏停三海工程,时德宗怒叵测,戚友莫敢至,吴杜门谢客。一日,有分发安徽知县来见,门者却之。某固请,吴乃出见,甫通款曲,即问此次处分当若何。吴谢不敢知。又问君有债负否,曰:「作京朝官自不免,幸素节省,不过八百金而已。」某因曰:「某见近日言官尽喑默,惟君能直言。然揣上意,恐必去官。知君清苦,故为备资斧。」吴愕然不敢受。某曰:「此是公义,君不特不可辞,且不应辞也。」因探怀,出六百金票相赠。越日,又送四百金至,曰:「还债外,可更以此为归计。」越日,命下,果如所料。
张弼士欲毁家与德人竞
欧洲邮船经新嘉坡而至香港也,独德国公司明定华人不许乘头等舱之例。时张弼士权我国驻坡领事,以事将返国,遣人持名刺向德公司购头等舱票,公司执事以张为华人,格於例,坚不售。张乃登广告於西文各报,招聘船员,购造商舰,往来新嘉坡、香港间,专载华人华货,价照德公司减半,盖誓毁家以与德公司竞也。德公司经理人见此广告,异之,询知原因,知张之财力既足及此,即以营业言,张亦不至大有损失,乃挽人诣张婉谢。张亦虑摇动其他商业,告以「若能除去华人不许乘头等舱之例,则余此举可已,否则宁毁家以争吾国人之体面也」。德公司允之,由是此例遂废。
袁某为人市义
盗袁某性赣直,其为盗与众殊,孤寡不取,老弱不取,即其所取者,亦半数而止,必留有余畀其人,使别图生业,人乃以义盗名之。袁尝於岁暮制梃伏丛莽中伺行人,俄有某商囊赀过焉,骤出要之,商弃橐走,启视之,白镪充其中。亟招商返,曰:「余得十金度岁,足矣。是累累者无所用此,今以还君。」商喜过望,囊资欲行,则又曰:「前途如余辈者尚多,余既得君资,当为君衞。」乃送之越境而止。又尝值岁饥,乡有大户某甲囤谷不肯贱售,辄纠党劫之,尽取其谷,遍招贫户至,计口授食,顷刻而尽。乃向甲谢曰:「余且为君市义也。」甲惭悔无语,众皆快之。
袁每叹曰:「今之世殆无一非盗也。上者盗国,其次盗名,至如吾侪之盗财者,则指不胜屈。然吾之盗,犹盗以予人,彼之盗,则盗以肥己而已,此其所以异也。」
陈大忠为主鸣冤
光绪时,永嘉李大华与其戚经商,获利颇丰,乃广置姬侍,常有卷资遁者,晚年余三人。妻徐氏生子焜,长姬胡无出,次姬张生子燿,四姬林生子燧,最後得苏妓郁珍娘,生子女各一,女曰蒨姑,三岁而夭,子曰炳。
大华既富,尝往来南北,扩其营业,不稍懈,故罕家居。徐佞佛,常居尼庵,家政咸操之郁。焜素骄纵,颇不直郁,恒与炳相持。未几,徐病死,大华知之,归自京,以郁能治家,立之为正室。以徐曩与胡相得也,畀年金畜焜,并命严守之。及焜长,大华为娶於韩,亦令从胡居。韩贤,焜事颇多匡正,焜乃稍自敛。
有世仆曰陈宝忠者,义侠忠恳。其子小忠,以柔顺得大华欢,令治事内室,郁亦嬖爱之。时诸姬之倾轧益甚,而林独和平,不争执短长,众亦不为意。林之子燧,忽患毒瘢,面部累累皆徧,大华厌之。生十四岁,诚笃好学,惟不慧,延师教读,三年未毕《四书》。林以焜、炳等相争竞,禁燧弗与往来,益不问家事,冀免冲突。值大华之父文晖冥诞,燧往拜,屋後有园,中有亭池,亭周植花木,燧久不往视,伺大华昼寝,潜至园,园门扃,拾竹片以代匙,竟启,燧入。睹树上青梅涎甚,取石上投,有声轰然。忽闻亭内似有人语,蹑步从窗隙窥之,旋见郁自前门出,见燧,厉声叱问,燧素惧郁,匆匆挟青梅三四归,以郁事告林。林沈思有顷,闻亭中有它人否,燧曰:「似有人语,细不可辨。窗际悬黑衣,似小忠也。」林大忧曰:「孽子祸机伏矣,勿声扬。」益严禁燧,弗令出。
初,徐遇诸姬厚,诸姬尝相过从。及徐死,胡与郁不洽,林素中立,终岁或弗相见,惟张以郁优待故,常至郁处,益谄事郁,郁喜,倚为腹心。郁恶燧之窥其秘也,张亦憾燧之恒侮燿也,遂协以谋林。大华饮於戚家,醉回,过仆人陈贵房,闻譁笑声,疑焉,穴窗窥之,见贵持绣鞋,戏弄曰:「林姨所遗也。」它仆止之曰:「毋扬声,主人且回。」大华愤甚,亟叩户,户扃,不得启。郁方自内出,大华尽以所见闻告之,郁急止之,曰:「子姑睡,醒而察之可也。」乃立召贵,则已遁,所弄鞋,遑遽未将去,取视之,林物也。遂逐林,又以燧貌之陋也,并斥之。林涕泣自辨,卒不听,率燧回母家,哭而过市,盛扬郁淫及厮仆之事。郁闻之,憾甚,益思致之死地矣。
焜虽骄纵,然负气,恶见不平事,虽闻人言林之冤,恒欲一知究竟。一日,至林处,林具以前後事告焜。焜益怒,返,欲俟便刺杀郁,取酒痛饮,醉。韩睹状有异,餂以言,具得其情,奔告胡。胡惊且恚,曰:「必而也,将四姨我矣。」哭而自挝。焜惧,涕泣自陈,誓不妄作,自是闭户读书,不预外事。然焜事,郁已具知之矣。
郁以焜及胡氏之与林也,将为一网打尽之计,谋之张。张曰:「若焜辈,易与耳。」因具为画计。郁乃乘间为大华泣曰:「林姨之事,子所亲见,证据具在,今焜以为诬,疑妾指使,常至林处道妾短。妾不难一死以自明,其如子何?且夫人之死,焜有言焉,子又弗图,因而宠之,此焜之所以不平也。且闻焜有异志,盍察之。」时张在侧,因证曰:「夫人言良信。不然,子逐林也,而焜证其诬。且焜虽不法,素质直无城府,今其事秘,此必有人为之借箸者,子必慎之。」
越数日,大华如乡,郁召焜,饮以酒,因托故入,使小忠伪与婢谈林事。焜从旁问之,小忠具道林病重,贫不能延医,且死。焜闻而大愤良久,小忠更热酒进,焜复饮,大醉,抵足痛詈郁,郁佯不闻。小忠因劝曰:「小主素善林姨,盍往省视,果惫,稍周济之,亦见旧情,且阴德也。」焜即趋访林,未入门,则燿已先在。焜曰:「若来何也?」燿曰:「母命馈药於林姨也。」焜叩门,大华方自乡回,过而见之,怒甚抵家,郁使燿语焜曰:「父方盛怒,往必无幸。顷欲杀我,母命我暂避兄处,且告兄毋往,俟父怒息往与俱谢可也。」焜益惧。大华所使召焜者亦至,佯促燿去,焜避入内,弗敢出。燿至,因告大华曰:「顷在兄处,渠方詈父髦,父往召,渠言曰:『林姨厚我也,而父斥之。今往省林病,父怒我,乃使使来召,此必有意督过之,败吾事而又以为罪,有死而已。』其蔑敢见矣。」大华问使者,始不肯道,固问之,言同。大华浩然长叹,泪下如绠。郁亦泣曰:「以我故,而子受其侮,吾罪甚重。不如赦焜而斥我,则父子安矣。」大华复大怒,将自往捉焜。张适至,诘得故,则犹豫曰:「林姨落落,罕与人接,且貌寝,吾谓爱之者特贵耳,固不然耶,虽然,是殆宿缘,子必恕之。」大华愤而晕,久始苏,遂病。
一日,张使人谓焜曰:「父以汝故病,旦日不可不早自来谢。」焜益疑惧。未几,又使人来,矫大华命召焜,速来自投,当为父子如初,不然,且置之死。焜至,大华弗见,焜欲返,张嬲与谈琐事。郁持药入,曰:「焜之遗也。」大华嗅之,气恶,召焜,嘱自饮。焜不遽接,郁即掷杯於地,痛哭曰:「贼由焜也。」焜皇急,无所为计,大奔返,家人尽哭,韩泣曰:「子冒不韪,脱身归家,谓可幸免邪?不如逃之。」胡以为是。焜曰:「逃将焉往?」韩曰:「不如往吾母家,匿弗出,旦暮所需,母能供汝。」焜匆匆去。而健仆三四辈至索焜,胡诡言未回。返复命,郁又证胡曰:「与知之。」将治胡,胡闻而自经,韩亦归母家。
郁又遣使侦焜,知匿韩所,讼之官,提焜。临讯,焜已知胡死,痛不欲生,侃侃陈前事自白。官弗听,杖之,焜不胜痛楚,遂诬服。焜之外舅韩某,亦宦裔而式微者,戚某,居要津,势颇盛,韩求设法救壻。某素善大华,知焜冤,驰书责大华。大华自闻胡死,颇疑事有异。陈宝忠者不义其子,禁之不可,徐死,乃老,召小忠,不得,怒,析之,誓弗相见。宝忠老,多病,持斋奉佛,益不闻外事。至是或告以李事,宝忠大惊曰:「主母仅此一块肉,乃以妖狐之谮,遽兴大狱。且吾事李氏三世,主人遇我厚,虽老,奈何坐视?」扶杖出。长子大忠,任侠有血性,商於外,时方归家,闻之,亦怒,与共谒大华。宝忠为述林、胡及焜之冤,大华不信,宝忠年老气促,愤填胸臆,啮指出血,溅大华面。大华大惊,因竭意慰之,意颇感动。郁闻宝忠来,使小忠往瞰,大忠见之,捉之入,因阖门而扃之,厉声语大华曰:「主人家事,弟尽知,吾以主人故,不敢爱弟,主人何弗悟?」宝忠起,提壁上剑,将杀小忠。大华急止之,宝忠曰:「吾老,不能多动作,大忠为我问之。」大忠接剑,谓小忠曰:「速言之,支吾者,立抉汝首。」小忠慑伏,尽吐实。大忠曰:「主人今已悟邪?」大华强起,取剑将出,大忠亟抱持之,问将何为。大华曰:「往杀淫妇。」宝忠纳之座,曰:「姑缓,毋急急。主人老,非彼敌也。且家中厮仆悉为其党,主人更安所使乎?」大华无言,长叹而已。仆以书进,启之,韩之戚某所遗,责大华昏瞶,颠倒是非,且曰:「已嘱令亲韩公讼之省,事发,君何颜见人?」大华阅竟,嘱大忠以肩舆至,往县,匆匆去。宝忠命人缚小忠,随大华之县。家距县署十余里,时已暮,达署,夜阑,大忠为击鼓鸣冤。官以大华为绅富也,立讯,即夜提郁、张,而释焜。焜见大华,相抱痛哭。焜屡受杖责,体无完肤,一恸而绝,竟不救。大华亦晕绝,既醒,安舆送回,则无家矣。
先是,郁以焜事,贿差役毙之狱,论数未得当,不及问宝忠事。及见大华挟小忠去,则大惧,乃急卷细软,纵火焚屋,挟炳遁。张及子燿以方共谋画,宿郁处,烬焉。大华至,暂息焜处,以人迓林母子。林不忍却,至则大华已死,大哭,与焜共葬。大华置田宅颇夥,契券悉毁於火,林素不问家事,不能清理,因尽售别院,迁於省,寓於所设之肆,燧主其事。逾年,悉倒闭,复回永嘉,依韩以居。宝忠已死,大忠不忘父志,颇周恤之。
李大茂为人报仇
萧山李大茂业商,性豪侠,恶见不平事。尝至友人刘某家,刘懦而怯,妻王氏悍而妬,刘畏之,无子不敢娶妾,私一婢,有姙,王知之,方持鞭挞婢,呼号甚急。李闻而异焉,问刘,刘支吾曰:「婢偶窃物,山荆施家法耳。」李心疑,曰:「婢虽微,亦人子也。毋乃太过?」刘不能置词。已而婢哭声渐低,而鞭挞叱詈之声益厉。李怒甚,推椅起,迳入视之,则见婢上下衣尽去,徧体有血,奄奄待毙。李愤,直斥王,王亦恶声相向,李直前批其颊,挈婢迳出,声言且讼之官。王羞愤号哭,谓刘曰:「不报此辱,与俱死耳。」刘曰:「彼虽无礼,言固当。」词未毕,王猛扑刘,啮其臂,刘大痛,急言知罪。王意未解,披发伏地,欲觅死,刘长跪,誓不与李共天日,王稍解。问将何以报,刘曰:「召之来而责之。」王唾曰:「仅此,便了事邪?男子而不能庇一妇,受人凌侮,犹弗知报,尔不羞死,吾且愤死矣。」刘曰:「然则奈何?」王曰:「必杀之。」刘战栗曰:「杀之邪,余安能此?」王又唾之,曰:「昂然大丈夫,胆小如龉鼠,犹不知羞?」刘不能答。王怒,捉其耳,力撕之。刘大呼求宥,且曰:「吾必召之来,自处之可耳。」王始允。
刘出诣李,李方详问婢,具得状,怒不可遏。刘至,则力抶而逐之出,刘欲有言,李曰:「若非男子,若非人,吾不屑与为友。速去,毋溷乃公事。」刘不敢再言,惘惘归。王问李来邪,刘不答。王迫之,则嗫嚅曰:「彼赳赳,吾实惮之。且彼安肯来。」王大怒,连唾之,刘勿敢辨。时已夜,挈健仆数辈攻李,李已闻,亦集众相抗。李固健,直前搏王,投之河,众急救,幸无恙,狼狈而回。刘有侄庚生,亦虎而冠者,商於外,闻之,怒曰:「婶虽狠,伯与彼友,且我家杀婢,何预彼事,辄敢恣肆,谓刘氏无人邪?」克日返,集众谋报复。未发,李知之,出不意先攻刘,刘不及防,大奔败,李火其居。庚生虽猛,颇饶心计,知不敌,仓皇遁,向邻人借煤油火种,只身造李家,亦火之,尽杀李之妻子及所救婢。李返,则无家矣,知庚生所为,大怒,纠众复攻刘,杀刘及王,而庚生已遁,不知所之。怒曰:「贱奴,避将安之?不杀汝,乃非我。」遂尽鬻产业,遨游各地,冀遇庚生,卒不得,辗转入汉,资斧不继,流为丐。一日,李见贵官过,舆马仆从甚夥,睇之,怪与庚生相似,因尾之,入一公馆,榜於门曰刘公馆。
先是,庚生避仇出,至江北,有达官某遇盗劫,庚生饶膂力,乃救之出险,官感其恩,认为义子,遂得要差,未久也。大茂默志之,退,筹思无计,踯躅道周,见地有物,拾视之,乃一大珠,喜甚,旋自念曰:「此必何处贵妇人所遗,度今方悔恨欲死。吾得之无用,不如访而还之。」翌日,盛传富室王某失珠,觅得者赏若干。李挟珠往,返之,王大喜,重酬之,不受,曰:「吾丐耳,需此何用?」问所欲,曰:「得一席地安身,足矣。」问能书乎,曰:「粗知之。」授笔令书,虽未佳,然清秀不俗,因留任书记。王询其出处,具告之。问仇何名,弗隐。王大惊曰:「刘庚生,若仇雠邪?」李曰:「然。主人殆识之?」王太息曰:「是吾仇也。吾有息女,字本邑鄂氏,庚生恃义父势,强委禽焉。拒之,则以势相压,今尚未决也。」李曰:「吾今必致之死,顾弗得其机,主人苟假手枪一,必为主人除害,决不相累。」王不敢允。李出,忽报庚生以人至,约期娶女,王惮其势,卒许之。李喜曰:「计在此矣。」及期,庚生亲迎,李挟利刃伺庚生入,即舆中曳以出,立抉其首。众大惊,王痛哭曰:「子灭吾门矣。」李慨然曰:「主人弗虑,李大茂非闒冗汉,且吾固言弗累主人也。」即趋县自投,侃侃述前後事。官为动容,谕之曰:「尔义侠可嘉,然杀人者死。尔既自首,吾亦弗能庇尔,姑往就监。」李毅然曰:「生平恶吏役龌龊,义不为所辱。」出利刃,自刺其腹,肠胃迸裂,亦死。王感其义,为殓而葬之。
犬为石铁雪冤
崑山石铁擅膂力,设饰肆於千墩镇。一夕,有贼入其室,石觉,执而扑之,贼哀呼乞免,乃纵之去。明年,贼又至,窃其宝匣,【置贵重首饰者,银肆中谓之宝匣。】将出,石又觉,以宝匣所值甚钜,奋起夺之。贼力拒不舍,互扭至门外,贼出利刃示之,不惧,捉其臂,益力。贼乃谓之曰:「我去年遭汝毒手,今亦当使汝略受痛苦矣。」言讫,即猛刺其手臂诸处,血淋漓下,石仍不释。时夜已过午,邻人皆深入睡乡,呼救无应者。相持数小时,天将明,贼恐不得脱,一刀中其心房,乃死。时宰崑山者为蜀人龚世潼,闻报,莅镇检验,缉凶手,获之,一鞫而服。龚夙以糊涂称,迁延数年,未正法。继任者俞某,亦持救生不救死之说,即贼,亦自以为不死矣。石家蓄一犬,甚猛,一日,俞以催科至镇,仪从甚盛,甫下舆,犬突自人丛中跃出,啮俞衣,不释。俞异之,窃念此犬何自而来,得毋有凭之者,因默祝曰:「尔果有冤,且去。某当为汝伸理也。」犬果摇尾去。俞归,立命检旧案,得石铁事,知凶手尚在囹圄中,沈冤未雪,即日申请上台,提出斩之。
苏有彪归刘璈骨
光绪朝,河南豫正营之驻河南岸者为南路统领,其中营帮带苏有彪,台州人也。初从黄金满为盗,台守湘潭刘璈治盗严,先後获一百七十余人,有彪与焉,皆就地正法。行刑日,盗左右分两行跪,杀时,自右行始,至三十余人,刀口渐卷,须斫十余刀,颈乃殊。有彪杂左行中,忽大呼曰:「技若此,能杀人乎?速易人来。」刘遥语之曰:「释汝缚,能代此职否?」有彪曰:「能。」乃去绳索,付以刀,有彪飞步至右,少选,诛讫矣。至左行,刑至己所跪之处,逡巡不前。刘又语之曰:「汝可为殿,速依次斩之。」顷刻左行亦竣,释刀跪堂下,愿受刀。刘曰:「今宥汝,能不再为盗否?」有彪曰:「果得温饱,誓不复为。」乃挈之回署,充什长者三年。
刘旋以擢台湾道去,有彪从之。光绪甲申中、法之战,我师败於马江,刘亦以贻误军机被劾,发往军台效力,时年已七十余矣。族戚幕仆皆星散,侍姬亦囊财物而遁,有彪独慷慨请从。至黑龙江,遽病卒,有彪敛之厝山下,自行乞以存活,年余,负遗骨南行。
及抵道口镇,宿逆旅,夜半,有盗至,毁门入,无所获,盗以隐语自嘲,有彪亦答以隐语。盗闻而诧之,曰:「若岂同党耶?」有彪曰:「然。」问何以至此,有彪述崖略。盗肃然起敬,出白金数十两赠之而去。十一月中旬,至朱仙镇,忽大病,泣告逆旅主人曰:「我死,而委主人遗骨於外,不能正邱首,殊可痛耳。」时许州城守王某往开封,道朱仙,至此就食,闻哭声询之,有彪具以告。王曰:「无虑,我与汝主人为同乡,且姨表兄弟,刘子适见访,贷资归匶。今既与汝遇,当专马往告,许州距此百余里耳,三日後可相晤也。」越翼日,刘子驰马至,携骨以归,即以有彪介绍於王某。及王充南路统领,遂以之为中营帮带。
唐才常哭谭嗣同
浏阳二杰以义侠并称於时,谭嗣同、唐才常也。光绪戊戌之变,唐哭之恸,欲航海复仇不果。庚子汉口之役,盖素志也。其与谭订交,生死不渝,足愧当世,挽谭七十二字,一字一泪,实一字一恨也。联云:「与我公别几许时,忽惊电飞来,恨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满赢将去楚孤臣,箫声呜咽;近至尊刚十数日,被羣阴构死,忍抛弃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剩得扶桑英杰,剑气摩空。」
汪穰卿好施济
汪穰卿舍人康年,杭之钱塘人。甬人周雪舫尝谓杭人多悭吝,而独赞穰卿,盖穰卿家食贫而性好施济,遇人有急难辄解囊相助,有以旅费困乏告者,果确知之,即解囊。某岁,有人仓皇过访,谓适需旅赀,无可谋,时穰卿实亦无余赀,乃质皮裘以与之。光绪戊戌政变时,有尤某某者仓猝离沪,登舟矣,缺银币三十圆,密属人商诸穰卿。尤某与穰卿不甚洽,至是,乃自持银送诸舟,郑重而别。
其从兄伯棠侍郎大燮、胞弟颂阁训导诒年之性情,亦皆与穰卿相类。伯棠仕宦於外,每岁暮,辄寄金至杭,赡其族人。颂阁侨沪久,有以急需向贷者,亦颇竭力以应之。雪舫每云汪氏昆仲在杭人中为绝无仅有,则以此数人之境遇,固非席丰履厚也。然雪舫所识之杭人固不多,其言绝无仅有者,亦就其所识之数十人而言之耳,非笃论也。
汪穰卿为农人雪冤
上海梵王渡农人某方耕於田,忽被一西人某以锄击其脑,几殒命。初无为之伸雪者,汪穰卿闻之,急出四百金,延律师琼长讼於其国之刑官,卒得直。某监禁三年。
汪穰卿不畏外人
上海公共租界汉口路某某珠宝商为某洋行夥所绐,耗赀巨万,讼於其国之领事,不得直,其夥转从而宣言曰:「洋行初不贩售珠宝,彼自与吾夥订约,虽假用洋行名义,实不负责。」汪穰卿闻之大愤,为综记其始末,欲载之报,俾後来者勿蹈覆辙,不以其外人而顾忌也。然珠宝主人方慑於西官之威势,力恳穰卿勿宣布其事,穰卿不得已,乃罢。
汪穰卿不恤贾怨
汪穰卿外和而内刚,有不称意事,未尝形诸词色,或忤之,虽极人世所至难堪之事,初不出一言以相报。久之,始假他事微露其意,使人自愧而已。然利害所在,辄侃侃力争,一意孤行,虽贾怨,不恤也。光绪戊戌冬,孝钦后欲废德宗,立端王载漪子溥儁为大阿哥,舆论大譁。上虞经莲珊太守元善方筦上海电报局,发电争之,孝钦震怒,将杀之。或欲为之伸诉,集众议其事,或言所延律师为南洋正法律官某,方与政界相昵,恐不能得力,宜易人。座有某客嗫嚅而言曰:「是为某所荐,辞之恐开罪。」时穰卿在座,乃曰:「今但筹所以救莲珊之策耳,余勿复言,我主之可耳。」
陈禾青声责凌辱妇人之罪
苏人有孙、李二人者,光绪时以捐纳均官部曹,携眷在都,居江苏会馆。二人初无隙,一日,孙妾与李妻以小故口角,孙助其妾,遽掌李妻颊,李之女仆出护其主,亦为孙所殴,李不与孙较也。陈禾青女士闻之,大怒,曰:「孙为男子,何得凌辱妇人?且何得庇护己妾而凌辱友妻?」乃召集同乡京官之女眷开会於某所,宣布孙罪,附以条件三:一,孙向李妻赔罪。一,孙向李之女仆道歉。一,孙亲书认罪笔据。又声言如或不从,当以女界全体名义控之於都察院,必得直而後已。孙无如何,唯唯如命。禾青,溧阳人,为汪穰卿之继妻。习书史,知医。
陈禾青为董氏复田
光绪初,江都董韫卿尚书恂官户部尚书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尝以所得宦资购邵伯田千亩,属其壻齐某为经理之。齐,即邵伯人也,甚狡。当董在时,岁以所得田租易银寄京,毫厘不敢少。及薰殁,齐知其子之易欺也,则岁寄十之四五。既而董子及孙相继死,齐遂岁以歉收及佃户抗租为辞,绝无所寄矣。董之妻及其两孙媳懦弱无援,弗能争也。某年,陈禾青从其夫汪穰卿入都,适赁董屋,朝夕过从,询知其故,知齐非易与,且佃户即其乡人,知有齐而不知有董者已久,非可以口舌争也。时董之门生有官京曹者,乃属其具呈於江督张安圃制军人骏,沥陈齐之无良,董後裔之被欺,请饬县惩治。又自率人至邵伯,竭数月之力,始将董田悉数夺归,岁得租金一二千圆,自是董之生计始稍裕。
春兰出幼主於火
吴郡程姓有婢曰春兰者,性和蔼,且勤俭,主人视若爱女。某夜,家失火,主人奔,春兰寝於後楼,方伴其五岁幼主眠,惊而醒,火已及楼,梯焚矣。春兰抱幼主欲自窗跃下,恐伤之,乃急取棉被裹之,系以长绳,握其端,自窗下及地,而春兰眉发已为火所灼矣。春兰既救幼主,乃奋身跃下,伤肱。是役也,幼主安然无所伤。
陈伯商尚义好侠
会试之年,各省士子纷集京都,辄於闱後举行团拜,以宴其在都之正副座师,届期,座师必至,且别备筵席送座师之邸,飨师母也。光绪某岁,浙江己丑科团拜,是科副主司为衡山陈伯商编修鼎。先期,语其门生汪穰卿曰:「闻同门有六人化去,以贫故,其家属无以给朝夕,盍以团拜费移助之,吾将捐五十金以为之倡。」穰卿退而商之诸同年,则皆诺。独某某抗议,谓:「老师好义,可自为之,何必强人以所难?诸君乐输,吾亦不之阻,吾则不出一文也。」其後编修果出五十金,诸同年所醵逾千金,惟某不与。然某固以富闻於时者也。编修讲求经世之学,家固贫,尚义好侠,以好骂坐,为世所嫉。
侠盗取貂褂赈饥
光绪丙申,张文襄公之洞督鄂,某日,汉口石码头之泰生典忽报仁义司巡检来访,坐既定,遽曰:「贵典质有貂褂否?」夥曰:「未也。」「然则巨珠五粒,必有人来质之。」曰:「亦未也。」曰:「果乎?」曰:「斯炯炯者,容能不系於心,而作泛常小件视之乎?典业约法,物质百千以上者,必集同人酌之。斯二者,皆非质百千物,安得不知?」巡检曰:「予不能信,以贵典近十月质簿假予一阅。」簿至,倩其随来者阅之,曰:「无也。」巡检色忸怩,乃曰:「恕予冒昧,予奉上官命督责,不得已也。」
先是,巡检奉郡守札,谓:「老帅之真珠钮貂鼠褂为盗窃去,门无罅隙,箱绾锁置之於地。室为九姨太太卧室,物乃醇贤亲王所赠者,故老帅怒,追甚力,予故有是冒昧也。」言竟去。
某夜,文襄得一柬,书曰:「山东义民某某告汝知,汝衣,某取去矣。山东大旱,饥民载野,故假汝衣赈之。汝得自醇,醇得自某,某括山东脂膏而得,今返赈诸山东之民,汝宜无憾。汝再扰湖北之民,予必取汝首。慎之。」柬旁置犀利匕首一,文襄惧,寝其事。
吴趼人焚券
有负吴趼人二百金者,久无以偿而病,病将死。趼人往视之,其人曰:「吾负君金,今垂死,当誓之来生为犬马以报矣。」趼人曰:「吾亦负人金,而未能悉偿也。君毋忧,不责偿矣。」归而取券,面其人焚之,并赠以二十金使为医药费。趼人尝自号我佛山人,南海荷屋中丞荣光之裔也。
大刀王五疏财尚义
光绪时,京师大侠有疏财尚义之大刀王五者,以保镖为业,能手定法律,约束河北、山东羣盗,其所劫,必赃吏猾胥之不义财也。己卯、庚辰间,直隶劫案数十起,逐捕不一得,皆心疑王,以属刑部,乃由五城御史发卒数百人围其宣武门外之宅。王以二十余人持械守门,数百人弗敢入,日暮,吏卒悉散归。
明日,王忽诣刑部自首,时总司谳事兼提牢者为濮文暹,异而询之,则曰:「曩以兵胁,故不从命。兵既罢,故自归。」诘以数月刼案,则侃侃直言具为之者,或徒党,或他路贼,无少遁饰。濮固廉知其材勇义烈,欲全之,乃曰:「诸劫案固於汝无与,然以匹夫而广交游,恣饮博,不得为善类。吾逮汝者,将以小惩而大戒也。」笞二十而逐之。癸未,濮被简为南阳府知府,将之官,资匮,忧甚。一日,王忽求见,既入,则顿首曰:「小人蒙公再生恩,无可为报。今出守南阳,途中必多暴客,非小人为衞,必不免。且闻公资斧不继,特以二百金为赆。」濮曰:「今已得金矣。」王曰:「何欺为,公今晨非贷百金於某西商而议不谐乎?无已,盍署券付我,俟到任相偿,何如?」至执鞭弭以周旋左右,则计早决矣。濮力辞不得,署券与之,遂同行。至衞辉,黄河方盛涨,金垂尽,乃以语王。王笑曰:「区区何足难我!」言毕,乃匹马要佩刀去,从者皆疑其往劫也。薄暮归,解腰缠五百金掷几上。濮曰:「此盗泉也,吾虽渴,决不饮一滴,速将去。」王大笑曰:「疑我劫乎?区区五百金,何至无可贷?此固某商所假,不信,可召而询之。」乃书片纸令从者持去。次日,商来,以券呈,信然,始受之。既送王至南阳,仍还京理故业。
御史安维峻以建言获咎,戍军台,王实护之往,并任车驮资。王夙与谭嗣同善,戊戌之变,政府捕谭,王劝谭出奔,愿以身护行,谭不从。及谭死,王潜结壮士欲有所为,未成而庚子拳祸作,遂及於难。
白巧儿护主御盗
光绪庚子之变,池阳李心台方致仕归,时夫人公子俱死贼,佣农家妇白巧儿者供缝饪之役。李惟观书自遣,或载酒游乡市间,寻野老话农事,遇疾苦贫弱者辄助之钱,或米麦。无赖者流遂疑李富厚,谋劫之,巧儿告李,李笑之,慢不为备。
一夕,李方秉烛读,有数盗破门入,执李,问金所在。李战栗不能语,盗持刀加颈吓之。正争持间,忽一人自梁上跃下,举棍猛击贼,贼不胜,抱头而遁。李惊定,审视之,则巧儿也。问何以能此,巧儿曰:「此非旦夕之功。吾夫尝耕崖下,吾往馈膳时,欲绕道去则膳冷,故尝就捷径从崖跃下。初亦甚不易,後则不觉苦矣。」李曰:「子今日何由知盗之将至?」巧儿曰:「余待之数日矣。」李谢曰:「微子,吾几不保。今而後请毋自侪於仆也。」巧儿谢不敢,仍尊之如初。数年,死,遗产悉归巧儿,李之命也。
邓剑娥出芬兰人於死
光绪庚子,张家口技师邓魁之女剑娥,既掷俄将於地,俄将起,率其众窜去。俄将之妻以剑娥言词温婉,遽倾心焉,乃使所佣华仆告剑娥,邀与偕往。剑娥念不去且示怯,即与同诣西餐馆。大开夜燕,多贵宾,剑娥雅能矜持,众皆啧啧称异,宵分送归。俄将以剑娥之母卒未葬也,使役夫六十人来为营葬。剑娥问役夫皆俄将拘以来者,则悉遣之去,往谓俄将妻曰:「此曹皆吾同种,何忍役之,勿再遣来也。」俄将妻大惊叹。剑娥自负土成坟。一村皆以剑娥故,得免俄兵之扰,无不感之,於是俄军自统帅以次,其携妻室以来者,皆愿从剑娥受技击焉。
又数月,剑娥能俄语,改俄装,跨鞍马,日从俄营驰骋往来。时俄以战胜国自居,气骄甚,於华人多所陵藉,剑娥目击其状,心愤甚,知力不能救,亦不多言。久之,益与俄女界狎,乃知俄人中有波兰人、芬兰人、犹太人等,皆亡国之余,颇具恢复之志,乃稍稍笼络之。俄看护妇中有某女士者,故波兰人,年四十余,与剑娥尤契。剑娥之教俄人以技击也,往往授其粗而匿其精,独於女士不惮指点,久之,始各以心事相白,於是交益厚。
女士有子年二十余,在俄营为队长。其人魁梧奇伟,举止有威,尝毕业於柏林大学,知腊丁、英、法文字,尤邃於数学,善拊士卒,望之,俨然不可犯,而语言则温雅如文人。一日,遇剑娥於其母前,其母为之介绍,一见惊曰:「此亚洲人耶,何似吾宝兰之甚也?」剑娥不知宝兰何人,以问女士。女士曰:「此吾子未婚妻也。其父为政府冤杀,渠衔哀而死,吾子至今念之。」剑娥知失问,遽俯首不言。越日,女士来,请教其子,剑娥曰:「吾不授男弟子。」力却之。然与女士往还既多,即不得不与其子时时晤面,其子时出射猎,有所得,即以馈剑娥。剑娥既与俄人酬应,渐谙西礼,竟受之。
曩时,俄将妻为剑娥最先熟识者,见剑娥之厚於他人也,心滋妬焉,又疑剑娥於技击多秘者,不以悉授也,乃渐疏之。一日,见女士母子与剑娥饮於餐馆,切切私语,不知为何,於是出以告人,谓剑娥与某队长有婚约矣,然剑娥乃自此不常与女士往来。一夕,剑娥已寝,忽闻叩门声甚急,出视之,大雪满天,女士立风雪中,面惨淡,几无人色。剑娥延女士入,坐未定,泪下如雨,曰:「吾死矣,夫何言者!」再问之,乃知其子固虚无党人,恫其国亡,谋所报复,其投身军队非他,盖为灌输此主义於军人也。不意为俄将觉察,并搜得其文籍报纸等,已开军法会议,审讯定罪,将枪毙矣。幸部下因平日之感情,特密以相告,吾国亡夫死,仅此一儿,今势处覆巢之下,夫何言!」剑娥曰:「吾当为夫人计之。」女士曰:「计将安出?」剑娥曰:「计诚有之,但恨无助者耳。如夫人言,郎君既得军心,其部下能为之出死力,夫人盍一探之。天明,更晤於某地可也。」
於是剑娥急装佩枪剑,家本无他人,剑娥出,即反阖其门,与女士匆匆分道去。是日,俄司令部以获党中首要人物,则阖营戒严,守衞之士交枪为列,自统带以下皆详细诘问,然後得出入。逻兵三十人,负枪实弹,守囚人密室,室四周皆垣,绕之以棘,上架以楼,人出入,皆自楼梯,如地窖然。时天大寒,俄兵以军令严故,思酒不得,羣忍寒相怨诅。囚二日无动静,第三日以天明行刑,方夜半,俄军倦且寒甚,皆相拥背以取暖。忽有香气自壁隙来,如麝如兰,莫可名状,俄兵皆魇,恍惚见白衣人过前,欲起问,而口舌手足皆不能动。久之乃苏,视囚,囚不见矣。亟报司令部,统帅鞫三十人,无异辞,问衞兵,皆不见其出入。惟大尉高克四夫者,言己所蓄芬兰犬夜半忽狂吠於门,起视,则无他,方卧未酣,而吠声又作,当时颇惊讶之,意囚之逃或此时也。於是俄军中人颇有疑及剑娥者,遣人瞰之,已莫知所之矣。队长之母亦於同时失其踪。俄急通电西伯利亚沿道大索,不得,其事遂寝。
朱子谷为微波报仇
朱子谷,同安人。父壁,诸生也,能技勇,尝营国外贸易,继迁南洋英属地。子谷能传父技,弱冠,卒业某中学校。光绪时,留学欧西,入爱丁堡大学。课暇,为赛跑、角力、击球诸戏,有不服者,试与角,皆一挥迸仆数步外,尝於大运动场试演,仆着名力士十余人。
有同学微波女士者,籍威尔士,美目纤腰,妙绝一世,自以欧洲名族,视黄种人蔑如也。子谷勇名既着,微波始稍稍加礼。一日,子谷方独坐室中,微波翩然入,促膝谈心,久之乃别。越数日又至,子谷以其无因至前,颇疑讶,乃从容叩之。微波曰:「无他,慕君勇耳。」询其家世,则微波父亦一竞技者,且尝从日本人学柔术,殁数年矣。子谷意武士爱同道,因不疑。往还年余,向之求婚,微波曰:「可,但有一事能为力,则此身即君有也。」子谷问何事,曰:「非君不可,时至当告君。」子谷笑曰:「然则决鬬耳?」微波曰:「然。」问何人,则不言。又月余,微波语子谷曰:「其人至矣。」与子谷往观之,则德国力士,自称为孙唐弟子,方登台献技,两手擒一巨熊示众。微波曰:「当日吾父即毙其手,君或能胜之。」演讫,掷熊铁柙中,熊犹活也。子谷审视久之,曰:「其人膂力殊胜余,然技艺疏陋,非劲敌也。」微波喜,於是约期与角技。
及期,两人登场,德人右手嵌金刚石指环一,精光眩目,即先与子谷握手,子谷觉有异。交手不数合,腾 足,德人立仆,胁骨尽折,毙矣。子谷手亦觉酸楚,已而上及肩,微波急送之医院,医院验为血管中毒。子谷因疑指环,取验之,果有毒质。治久之,幸不死,终成偏中。微波时时来病榻,一日探以言,子谷知其意,哂曰:「我已偏中,胡累汝为?既有此心,便速决之,不必嗫嚅也。」微波赧然去。後别嫁,赠子谷金资巨万,子谷悉受而投之泰晤士河。
凤仙为人脱籍
凤仙者,某邑之侠妓也,居北里有年,积资颇厚。某有所善校书银福,将从良,为鸨所厄,凤仙遽出金货与之,银福得脱籍去。
张致安救姚生范
光绪壬寅冬,张致安权醴陵令,循故事阅狱。见狱囚姚生范,知其为庚子富有票案中人也,循阅其几,则置有《新民》、《大陆》、《清议》各报,以手翻阅,不言即去。自典史至狱卒皆咎生范不应读此新书,以为必获谴,虽生范亦自危之。未几,举学堂考试,所命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四书》义及「铁血论」、「权限说」等试题。生范曰:「异哉,专制政体下,亦有此具世界眼光人物乎?」已而,其家丁管狱者某日必至,至必与倾谈,初以为监视有他举动否,其职应尔也。久之,某逾十数日始至,问其故,则言:「本官有门人陈天华,在日本结学生军,谋与俄战,本官诺助饷六百金,今赴省汇款归耳。」由是知其为维新人物也,乃上书干之。一日,提牌至,迳延生范至内花厅,其幕友黎尚雯、张淦泉及其弟致芳、其壻盛岂凡皆在。致安曰:「今创自新习艺所,延君为所长,兼任演说,请拟章程,即日开办。闻君算学甚精,诸弟及小儿并为教授之。」即日移居所中。越日,典史某固争以为久必逸,致安怒曰:「彼逃,咎在我。」乃由县钤文书给典史,始无异词。开办及三月,成绩炳然,致安曰:「姚某有用材,必善全之。」
赵次山制军时为湘抚,亦维新派也。致安以为请释必有效,乃汇其所着演说稿及习艺所成绩牒之,至以官阶及阖家生命为保。批未至,致安去任,会巡抚批至,准提入省城自新所查看。明年甲辰,论释,致安为之谋曰:「今者新幕已揭,为君计,宜速赴日本学法政,数年归国,或进或退,自绰然有余裕。」生范一一如其教。行至上海,旅费告罄,范源廉佽助之,乃抵东京。致安,字济卿,贵州遵义人。生范,字南滂,湖南慈利人。
潘元养主人眷属
潘元者,山阳人,佣於清河法部郎中王锡祺家几四十年。光绪己卯,随锡祺东渡,游历日本,习日语,自编《东语入门》二卷。
先是,王氏有质库设於淮,亲族每藉端寻衅,元苦心调停,困乏者,则请命周济之。甲辰,王氏破产,有司故与锡祺有隙,因拘留之於典史署,幽居二年,元朝夕服役,一如平素。复迎其主之妾与子留养其家,饔飱无缺焉。
金铃子代主受罪
江南施某有僮曰金铃子,事施谨,性敏慧,甚爱之。有某翁者,家小康,年五十,仅一女,曰华仙。清明,翁挈女谒墓,乘小舆行山谷间,施亦挈金作踏青之游。邂逅乘舆,诧之为绝色,乃私问金曰:「此谁家丽姝也?」金漫应之曰:「当侦之。」已而穿林渡涧,施遂与舆失,徘徊间,亦不见金,乃独步归。日暮,金不还,大惊,四出侦之,杳无迹,方谓金不愿为奴,乘间逃耳。
金之失也,乃尾舆而行。至墓,舆夫休於树下,金伪为樵者,与之琐琐闲话,乘间问舆中人姓氏里居,得其详,大喜。欲返告其主也,顾迷途,苦不得施。又探怀,则惊惧异常,盖施授金一简,使送之友人某,置诸怀,探之,失矣。方皇皇,而远闻呼声,则舆夫已追至,执至翁前曰:「汝何人,不畏死耶?其速言姓名,否则笞汝死。」金呼冤不置,翁怒曰:「此简非汝为者耶?」金闻之,知必施之简为翁拾得也,又知简中语之轻薄也,故以启翁疑,然实不知简作何言。以其因失简而祸主,何如即自承以代罪,则亦不负主人待己之厚也。思已,遂自引咎,诡言:「姓徐,士子也,以恋华仙故,而伪为樵子,伺华之出,修此简,欲藉以通款曲,然罪在我,无与华事。」翁见金衣服修洁,不类樵,复闻其自承之语,遂深信不疑。
於是命舆夫缚金归,拘之暗室,复以颠末询华仙。华被诘,惊惧并集,翁遂以污辱闺阃之罪控於官,金自承如前。而同时有控私毙奴仆者,先金受鞫,金窥之,识为施也。忽悟曰:「得毋以我而兴讼乎?若然,则负主人不浅。」及察官与施所问答,果为己也,不俟言毕,乃大呼曰:「金铃子在此也。」施惊视,果金,问官相顾失色。金前,述其详,且曰:「吾前不欲祸吾主人也,今等是祸矣。金不出,吾主必不得生,曷若直陈之。」问官察其实,於是施之疑案顿释,而华之奇冤以白。
惟控施者则闻风而遁,盖无赖假以图施钱者耳。施授金之简,为艳诗二章,初无他语,亦未署姓名。翁至此,亦知非为华也,疑亦破。官薄责施而释之,而厚嘉金。案既结,施亦感金,不以奴隶待之,相视如兄弟。
太原丐救某翁
丐无名,行乞於太原,衣褴褛,面目黧黑,无冬夏,裼其肩,腻白,不类其貌。携铁棒,弄不去手,若甚轻者,人亦莫审其重轻。遇吠犬,狞笑而过,从不与校。遇富人,亦如之。长日寡言笑,惟日之薄暮辄登高睥睨,引吭而歌,声类哭,兴至舞棒,城下羣小儿相与笑之不顾也。某翁者,以武艺雄一乡,与丐善,丐绝不言技,欲丐共事,不可,丐如故。乡人多忌翁,丐知之,进为翁劝,不听,舍之去。一日,翁夜行,突遇两暴客,力不胜,几殆矣。两暴客忽皆倒,则有策铁棒前立者,丐也。翁惭,欲逮两暴客,丐止之,自是义丐名大噪。一日,丐奔翁许,谢曰:「叟幸自爱,丐去矣。」言已,踉跄去。
丐为商夥折僧股
湖南某邑有游方僧募於市,视商店大小而定价焉。其所索,缺一不可,市人见其貌恶而言戆也,畏之,不敢与较。後至某酱坊,索钱二千,坊夥某心不能平,故以钱二百予之。僧接而掷之柜中,夥责其无礼,僧乃谩骂,夥大怒曰:「今竟一文不给,当如何?」僧遂以一手掇阶前长石置於柜。夥本有膂力,兹又负气,乃以两手勉提置原处。僧不语,忿忿而去,一市粲然,僧自此绝不复至。
夥为乡人,距家百余里,岁暮必归,路偏僻,往往数十里无人烟。祀竈後,夥返里,久行旷野,忽覩茅舍,意欲吸烟小憩。入门,则僧危坐其中,盖僧为夥所窘,即欲致之死,访知此路为彼所必经,故结茅为庐以待之。见夥至,曰:「汝亦来乎?」夥曰:「然。」心知必不免,谓僧曰:「姑容我吸烟乎?」僧曰:「可。」
时突有羣丐过,中一丐呼夥曰:「某掌柜归家耶?」夥视之,某丐也。每遇朔望,各店施丐钱皆鹅眼,夥独给以大钱,丐皆颂之。此丐常乞於市,故识夥。羣丐方坐於地,夥以僧将与为难语丐,丐目僧曰:「此我邑中善人,吾等既相遇,必不能为汝所侮。」僧怒目大叱曰:「饿鬼尚敢与金刚较手段耶?」即起立,擦掌摩拳,而羣丐七八辈猛起,力扑僧倒地,欲死之。夥曰:「不可,彼虽不良,我不能以人命拖累。若灭其迹,王法何存?汝等但重惩之可也。」丐乃折其股,并断其手指焉。僧竟不死,年余,或在别县见之,匍匐而行,亦在街头乞食矣。
夏老五以银赠人
光绪戊申季冬,浙江石门湾有盗劫小汽船,枪毙多人。当肆劫时,一为首者曰:「我夏老五,盐枭也。以缉私严,改而从事於博,又不如我意,乃不得已而为盗。且亦非欲杀人,以欲令船停之故,聊示威耳。若欲捕盗,捕我可也。」有船客中枪死,其母在旁自请死,曰:「吾子死,吾无所得食,亦必死,不如并杀我。」夏乃以他所刼银币五十圆畀之。
叶钧葬杨卓林
杨卓林,民党也。居沪,筹运军械,欲起事,以仓卒谋泄而败,乃大呼曰:「吾得死所矣。」扬州某镇者,故会党丛集地,卓林密结其渠魁,欲谋响应,先刺杀江督端忠愍公方以举事,部署既定,挟炸弹及二友以行。事为湘人刘复权、萧子翼所闻,中途遣人告忠愍,遂被逮。忠愍以卓林大侠,又为党中魁杰也,檄道员朱恩黻鞫其狱。恩黻反报,谓卓林罪涉疑似,不可杀,必欲强我诬杀者,宁免职,不为也,狱用是久不决。而警监何黻章欲要首功,力言卓林有罪,并及同逮者二人。忠愍乃故遣恩黻之沪,亲鞫卓林,兼讯二人。卓林知祸已迫,二人且不免,乃一以自任,且骂且起,前掀案,案折,曰:「事与彼二人者无涉,我志不遂,死耳。天下岂有畏死之杨卓林耶?速杀我,毋及无辜。」遂以光绪丁未二月七日死东市,而二人卒得脱。卓林既死,人无敢视者,萍乡叶钧收葬之於金陵。
徐晓秋欲救秋瑾
上海徐晓秋,名彭龄,官钱清场盐大使。光绪丁未六月初某夕三鼓,阍人报客至,谓客不自道姓名。时徐已睡,披衣出见,则绍兴知府贵福也,神色仓皇。徐惊问曰:「公何来?」贵曰:「扰君睡,至歉。请为我备一舟,将他往。」徐曰:「某向不办上司差使,亦不迎送,实不敢破成例。」辞未毕,贵曰:「否否,我自出资,烦代雇耳。」徐曰:「公从何处来?」曰:「来自省。」曰:「然则原舟何往?」曰:「西兴雇舟时,言明仅至钱清也。」徐曰:「公自有坐船,何必雇?既雇矣,何又中途易舟?某实不解,非详告,不敢奉命。」贵乃以欲尽杀大通学堂员生告之,且云已奉中丞令矣。徐惊曰:「徐伯荪亦素识,其人温雅若处子,安庆之事,必有激之使然者。【徐伯荪名锡麟,山阴人。时在安庆起事,枪杀皖抚恩铭被戮。大通学堂即徐所办,秋瑾为校长。】秋瑾为女子,更何能为?且学生无辜,安可以『莫须有』三字杀数百人,此於学界前途极有影响。某在此创办大小学校七,深知绍兴办学不难於筹款,难於招生。大通学生若见杀,则人将视学堂为贾祸之媒介,避之若蛇蠍,谁愿入校求学?今愿以全家保大通学生之不通谋。」贵不省。徐曰:「此间荒僻,深夜无由雇船,请在此度夜,辨明,即送公返郡可也。」贵不得已,乃留宿焉。
是时,徐即飞书至郡,托山阴令李锺岳为之设法,略云:「顷太尊来署,急迫慌张,现於词色。再三探询,知以皖事将兴大狱,欲尽杀大通全校教员学生,此事关系学界前途至大。余与彼中办事人无一面之交,只以余在此沥心血,售私产,办七校,若实行杀戮政策,则此七校必皆堕地。万恳尽力主持,密告秋,令全校人远避,勿入虎口。太尊阻留在此,余函到时,屈指必在黎明,太尊午时始能回署,君尽可从容布置也。」
李得书,更衣,自至校,以徐原函示之,促令速离,并将原函焚化以灭迹。盖李为畿辅进士,以即用知县分浙江,家贫性介,时患不给,徐每周济之。曾榷厘金,与商民冲突,及令山阴,又与士绅龃龉,皆徐为之解释,故李感之次骨,徐所言,无不奉令维谨也。秋得讯,即告全校职员学生遣令归,毁学生名册,自策马出城,行至西郭门外,忽忆所遗皮箧中储要件,乃令圉人归取。圉人年幼,嬉於市,秋俟久不至,返校自取,且毁要件。忽见十余学生仍在,乃以事约略告之,促令急行,而诸生不忍弃行箧,秋亦监视学生出後再行。正料理间,而兵役蠭至,李犹密谕差役捕男释女。孰知秋已易男装矣,乃遂遭捕。至山阴县署,令自报姓名,李目秋曰:「尔乃校役张八斤也。」秋曰:「否,我实秋瑾。」李顾书吏曰:「速列册,彼乃学生周敬耳。」秋曰:「否否,我非学生,乃校长秋瑾。」李顿足气塞。盖李受徐委托,意欲为秋地,而秋矢口直陈,及悔悟,已以真名入册,无可解脱矣。
秋既入狱,徐闻之,飞櫂至郡,诣贵,力请承审是案,贵不许。李又请贵札委徐承审,贵以恶声报之。徐知贵将杀戮邀功,不足与言,乃挈其子蔚伯同至杭州,见提学司某。某性懦,谓徐曰:「此案固冤,然中丞与贵守皆无一字来司,无可言之於中丞者。且贵为旗人,奥援至广,不可撄其锋,君宜慎之。」徐怫然曰:「教育为公专职,学生托公荫庇,不知其冤,犹可言也;知而不言,人其谓公何?言而不用,心亦可安?公以无公牍不易措词,某愿以单衔具牍,禀求主持,公即袖某禀向中丞力陈,若以贵为旗人,畏其多奥援,公厚爱我,戒勿撄其锋,然此案关系全省学务,影响及於全国,某即以此褫职定罪,亦甘之如饴也。」某无言,许俟牍到详抚。
徐归寓,命蔚伯缮稿,辞约万言,黎明缮正印发。辰刻,徐往见,某曰:「事不及矣,顷从抚辕来,今日偕臬司同见中丞,谓秋案已电京,请就地正法。我即言徐某来省,力陈此案之冤,禀请本司转详两院。抚军拍案大怒,谓:『徐某胆敢为大逆不道谋反叛逆之人说项,脱不念其居官声名好,办学热心,必登白简。令其速归,勿越俎代谋,有干令甲也。』」徐闻之,气沮而出,即渡江,再至郡。会秋将受刑,方自狱提出上缚,两目突出二三寸,有红丝牵系,摇动如转球。与刑幕诸人讨论,或谓惊恐所致,或谓预已服毒,究不知其何故也。秋既死,徐嘱李保全他人,是以贵命李查抄秋氏母族家属,李先令人教以口供,狱中诸生亦均一一教之,终李之任,未尝刑责一人。贵以李孱弱,详请撤任,易以恶名素着之某酷吏。徐宦越久,从游者数百人,潜令门下士主清议,故某亦不敢淫刑以逞。李以无罪去官,愤当道之暴,气急成痫,悬梁自尽。
曹再韩津贴栗某
栗恭勤公毓美治河有声,薨後,敕封诚孚大王,立庙祀之,例定岁给津贴一百四十金,由河南河工八厅支付。光绪戊申秋,恭勤之孙候补巡检曰养泉者病故,署藩曹再韩方伯悯其贫,自捐三年津贴银六十两,复令八厅支给三年津贴银四百二十两,存庄生息,为其遗族赡养费。
王玉峯卖伎助公费
汉军王玉峯以三弦鸣於时,光绪戊申,京师自治会、阅报社、戒烟公所等皆欲延之售技以助公费,玉峯乐其有益於人而不费也,则竭精敝神以应之,先後助义举者不可胜计,或累日不息,手指尽肿。其师治平闻之,叹曰:「可以止矣!」玉峯事师谨,所言必听,至是为之少休。玉峯虽以技称,而喜书史,又留心时务,暇则令人诵书说报以为乐,闻及国事,辄太息。
玉峯为人谨小节,审礼义,凡寡妇之家及以不孝不廉闻者,皆不往,人以是咸重之。性好音律,筝琵箫管之属,无不精妙,而三弦尤工,故世称三弦者,必曰王玉峯。
锡嘏让洋货店
京都大栅栏福寿全洋货店,光绪某岁,以多占股本之某死,逋欠多而倒闭,商会禀官,以存货及店屋器具出售彩票,其票数及得彩之号数悉依湖北签捐票。有满洲锡嘏者,陆军部司员,亦股东之一。商会如其股分之数以票与之,及签捐票号码出,头彩为锡得。乃该店全基估值银十万元,是夕,有人愿以十万两转购之,锡不允。次日,言於商会曰:「吾与某,友也。人死店闭,家无以为养,吾不忍坐视,愿举头彩所得悉与之。」此事一传,锡之义声震京师。时山西提学使亦名锡嘏,适於是时死,年已七十矣。或为之语曰:「锡嘏福寿全归,福寿全归锡嘏。」以命对,莫有能对者。
梨涡救人
梨涡,某之爱姬也,曰梨涡者,状其态也。
有某抚者,习於声色,某局长尝出重金求艳姬以进。於苏,於沪,於扬州,得美妓三,欲更求其一以合四美。最後,乃得雏鬟於无锡,饼师女也,年十五,天足,着布衣,系犊鼻褌,与家人杂作,而修蛾曼绿,云鬓天然,不以操作故,稍损其媚,膏沐既加,神采顿发。入门时,抚已老,而姬侍皆盛年,间有外遇,独姬年幼,而谨慎自持,内外无间,以是得主人怜。
某以文学名於时,司文牍,尝以事入白,值姬侍侧,猝不及避,抚曰:「此某先生,非他人比,不必避也。」於是中坐,某与姬东西列坐。某慑於珠光玉泽,不敢仰视,抚笑曰:「君朴愿乃尔耶!」越日再见,则命姬再拜执贽,从习文字。姬慧甚,不及一年,已能阅小说,作短简,久之,亦能为小诗矣。
既而某投身秘密社会,为其谍,抚不知也。一夕,某方寝,闻窗下弹指声,问之,则姬也。某隔窗小语曰:「感卿厚意,然苟且之局,非可以终,一旦败露,彼此俱失,愿卿察之。」窗外应曰:「君误矣!此来为君及一干人命,宁有他耶?」即从窗隙塞一纸卷进。取阅之,秘密党人名册也,己名乃在第十五,知有告密者,大骇。姬隔窗嘱曰:「君速去,主人已阅此册一过,明晨当有达官过境,主人往迓,日中必返,返将穷究,宜速行。」语既,卸臂上金钏置窗棂间,曰:「速去,即以此为赀斧,勿迟。」某方欲再有言,而已远去,某遂行。已而某客青岛,以卖文自给,犹念美人之贻,时时出金钏把玩,不忍售。又三年,闻抚死,婢侍皆星散,颇时时念姬。一夕,有美少年来谒,不俟请,直入内室,夫人大惊,少年自脱帽,则云鬟犹昔也。询知自抚去世,落泊无依,於报见某文,因辗转寻访至此。夫人素妬,然见姬委婉,又念昔年拯救之谊,乃善待之。
朱芸姑出主於火
和州有葛曼卿者,好施与,三十年如一日。宣统庚戌,皖省患水,有朱某者,无为产也,家八口逃难至和,死者过半,仅祖一孙一,又濒死。旁有十余龄一弱女,哀号竟日,所得钱不足购一棺,而女且饿死。葛怜之,命仆买薄榇,殓叟及童,葬之於义塚,舁女归,灌以汤,三日而兴。问其姓名,曰:「朱芸姑。」感葛不已,愿卖身为婢以自赎。葛曰:「老夫岂望报耶?汝可为孙辈司针黹。」芸姑许之。辛亥春,某日薄暮,葛卧室不戒於火,无力自脱,须臾,火焰中忽有一人负葛出,则芸姑也。又月余,葛病,芸姑侍奉汤药,不解带不交睫者兼旬。葛死,芸姑欲以身殉,後经他人以勉事少主为言,始寝。
钻天燕子拯武官
东三省胡匪钻天燕子,颇有声势,出没於营口、牛庄、海城、盖平一带,其人工诗善书,江南文人也,故亦曰江南燕子。武官某素不识燕子,辛亥春,以为人诬陷,将处死刑,燕子重其为人,独力援救得免,复资助之,使往俄京留学焉。
李?子杀人而赙之
李?子者,川西大盗也。一日迫於追骑,三昼夜不得脱,众罢甚,将弃所得以逃,李咄之曰:「弃则心散各自顾,复能相救耶?且四面合围,逃将安之?是皆死矣!前有古刹,趋之,吾自有脱险计。」众如命,趋刹中,阖扉而加石焉。追者至,围之数匝,李命从者出餱粮,焚败扉乱草以为食。捕有乘垣者,李出手枪击之,堕二人,乃从容团坐而食。食已,疾呼装礮,则各向腰际出铁圈一,圈有螺旋,逐节联合之,顷刻间成一巨礮。入药数升,碎破斧为弹,数人肩之,一人执火立其後。料量已,自辟其门,门辟,礮发,仆捕数十人,即冒烟冲出,继以排枪,捕惊溃,无敢再追者。李命遗银二筩以赙死者,曰:「吾侪杀人,非得已也。」
刘翁救王丽姐
山西盂县王某家小康,夫妇年皆五十余,有女丽姐慧而美,嫁於柳树屯。屯距城四十里,往返皆以车,马为王所自畜。丽时归宁,一日,将返家,王命老仆驾车送之。至中途,突有羣兔跃车前,马惊奔而车颠,丽仆路侧,老仆逐马去,女幸无恙,坐地以俟之。是路也,不通大镇市,鲜行人,夕阳西下,丽起立四顾,不见人迹,乃伏地大泣。既而一老翁至,见而问之,丽为之详述始末。翁悯其将露宿也,告之曰:「余刘姓,家白草村,离此仅里许,且止吾家。今已晚,翼朝当送归也。汝本弱质,留此殊险。」丽甚感之,遂偕翁至其家。
翁年已六十余,卖菜度日,家惟其妻而已。翁携丽归,妻问之,翁备述其事,且以己意告之。妪曰:「奈无余屋何?汝固老耄,然百岁,亦男也,男女之嫌,可不避乎?俟吾熟筹之。」已而曰:「隔壁王娘家仅母女,曷寄之於其家,姑往商之。」妪归曰:「大娘雅不愿,求之再,今首肯矣。」遂导丽去,且嘱大娘善视焉。翌晨,往视之,无迹,询之王,王曰:「汝梦魔耶?女郎何自至吾家,而汝家又何有女郎耶?」互有辨驳,风闻於外,翁亦至,观者更不辨其真伪。大娘辩给,妪非其敌,翁谓妪曰:「汝且归,予往告其父母。」言已,匆匆去。翁喘奔至城,时已亭午,丽之父母方望其仆之回也,忽闻警耗,遂讼之官。
官传案详诘,大娘哭诉曰:「刘叟与亡夫素有隙,今将借此陷害,幸详察之。」翁忿甚,几不成语。官因之直大娘而责翁,且收押焉。翁缘救人而得罪,忿而病,遂死。妪闻翁死,抚尸痛哭,自刃於堂上。官骇,再传大娘讯之,供如前,施以刑,乃始供曰:「吾有女,将嫁矣,贫不能办奁。某夜,适刘妪携女郎至,且请借宿。女郎饰甚眩,衣亦丽都,所值甚钜,遂与女谋而勒之死,置尸於村北关帝庙,倒之井中。」官遣役往搜之,果得井,命起尸出,则非女郎尸,为白发老僧也,众更骇。有识之者,则谓为关帝庙之住持。官於是诣庙,甫入门,闻呼冤声,二僧年皆二十余,形甚惶恐,役即捕之。俄而一女郎出,伏地称冤,官详询之,始知此女郎即丽也。
先是,关帝庙老僧於是夜闻有人投井声,呼二徒往救之,徒皆不允,老僧遂入井。先以绳系女上,二徒见女美,且气尚未绝,谋畜於庙,又恐师败其事,徉为导之上,遂断绳而毙其师於井中。官既得情,判二徒抵其师,王家母女以罪坐死。丽以身被奸,初不欲生,判既下,因亦自缢。而送丽之车夫以失丽故,亦缢於某村之树间。
贝如笙代人报仇
贝如笙者,武弁子,冲龄失怙,习饮博,母禁之,辄踰垣作永夜游,黎明,复踰垣入寝,如是以为常,母弗觉也。不数载,家渐落,而犹足自给。及母以天年终,酣饮肆博,益无忌,坐是贫如洗。然性豪爽,疾恶如仇,遇不平事,往往代人报仇,济人之急,未尝自为德,受人之施,亦视为无足重轻,绝不一言谢也。
一日,贝入市,值某甲捽一乡人,几殆,乡人乞饶,甲骂益厉。贝遂拨众而入,问其故,则乡人负柴入市,荆棘刺甲衣,裂一小缝,乡人释担谢过,甲坚责其赔新衣,故被殴而乞怜也。贝闻而笑曰:「此事易易,尔可释樵,衣之值,我偿之可也。」旁观者亦为缓颊。甲本恶少,谓贝意在袒樵,迁怒及之,复击樵无算以辱之。贝以排解为波及,怒甚,俯拾巨石,力贯甲首,甲未及防,额破脑出,毙於市。观者多恐株连,哄然去,贝从容自言曰:「杀人偿命,罪有攸归,贝如笙岂嫁祸他人者?」遂赴县自首。樵者随至,争认杀人状,令以一命不二抵,严刑鞫首从,屡讯无异词。後访知缘由,义贝,乃以樵论抵,监禁待决。至是,贝亦以从凶应充军云南。起解日,邻里多有资助,以是行路得不苦。既达戍所,派令饲马,得乘间逸归。甲无亲属,其事遂寝。时樵者已迭遇恩赦,得释出,自是二人遂结为刎颈交。
邑有恶绅,欺压良懦,为害一方,贝每觌绅面,辄言其家庭秽史,故使闻之,甚则拾瓦砾击其臀,掬污泥傅其衣,绅送之於官。令以案无实证,终难置之死,笞数十,枷数月而已。即置之囹圄,释则骂如故,绅无如何也。尝语绅曰:「尔之技止此,不能死我,我之骂固自若也,吾何畏哉!」一夕,绅宴客酒楼,主宾兴正酣,贝潜入,蛇行至桌底,力持桌足掀翻之,杯盘匙箸,窣窸齐鸣,残羹冷炙,污客衣殆徧,菜汁滴沥自身下。贝乃起立,笑揖众客曰:「此误也,非故也,诸君勿苛责也。」众一哄而散。绅毁冠裂裳,诣县自陈,令拘贝至,杖之,置於狱,仍不悛。奸盗之犯,率遭其詈,狱中为之语曰:「宁吃黄连汤三斗,莫教贝公一开口。」後逸去,为绅侦知,闻之令,令以逸犯上详,而其时已在赦後,置不究。
朱太君乐善好施
诸暨朱太君为蒋观云大令智由之妇,伯器协统尊簋之母也。相夫教子,有贤声於时。其治己以勤朴闻,而乐善好施,亲党之急,有求而予者,则令书券,而率燔之以为常,曰:「不取其券,则彼有易财之心,将轻用之。然吾以周之也,非以质之。」每岁冬,辄以棉衣惠窭人,必自料检,或手纫紩之,曰:「人作,则以为施衣也,率易绽,且减料而絮恶,贫者不得实其用,徒施舍之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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