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清稗类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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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类

 

  太宗释张春

  天聪辛未,大兵围大淩河城,生擒明监军道张春等。春见太宗,不跪,太宗引弓怖之,礼烈亲王谏曰:「彼不惧死,射之何为?」乃舍之。春终不失节,以寿终。

  世祖许恩养明太子

  李自成既去燕西走,摄政王多尔衮亟命吴三桂与英亲王阿济格合军追击,而己则以明太子手敕,赚之入都。

  时太子已自三桂军中逸出,匿故内官杨玉外舍。越数明,见京师大局稍定,玉乃为太子易服,送之故嘉定伯周奎府中。奎,烈后父,太子外大父也。奎侄铎引太子入见故长平公主,兄妹相对泣。奎具酒食以献,举家行君臣礼。薄暮,太子哭别而去。数日复至,公主赠以锦袍。後又至,奎留宿,教太子自诡姓刘,为书生,以免祸及,否则即向官府究论。太子不从,奎遂以闻。捕下三法司,刑部主事钱凤览勘问,传讯内侍旧臣,花园内监常进节、指挥官李时荫佥言此真太子,故司礼王德化亦谓为真。观者数千,皆应声呼真太子。

  及廷勘,太子言宫中事甚悉,再召故锦衣官尝侍卫东宫者十人证之,十人同声对曰:「真也.」独故贵妃袁氏及故晋王执以为非是,遂下太子,玉,进节,时荫,德化及锦衣官十人於狱,凤览上疏力争曰:「前太子,危地也,何所觊觎而假之?」於是凤览亦被逮下狱.时京师商民皆具疏请释故太子.又有宛平杨时茂者上疏,请将时茂身肉剁为泥,骨(石坐)成粉,以赎故太子.顺天府民人杨博等亦疏请留故太子以奉明祀.疏上,悉留中.而故太子已先一夜绞杀於狱中,凤览暨玉等十五人翌日同弃市,时顺治甲申十二月辛巳日也.仍令内院传谕中外,有以真明太子来告者,太子必加恩飬,来告之人亦於优赏.

  世祖褒恤淩忠介

  淩忠介公义渠为明末十九忠臣之一,顺治间归骨故邱,祖谕知府吴绮护之行,且命为卜葬。褒恤遗忠之典,自世祖开之,不以其効忠胜国而恶之也。

  世祖命歌万古愁曲

  明归震川之孙玄恭所着《万古愁》一曲,沈郁瑰瓌,悲壮淋漓,其中实含有民族主义。当时流传极广,至达大内。世祖方入关,欲禁之,後不果,乃命乐工歌之以侑食焉。

  世祖不罪尤侗

  尤悔庵舍人侗惑於女色,构消渴疾,经年不瘉。圣祖时为皇太子,命内竪馈药饵焉。尤作启谢之曰:「臣风月膏肓,烟花痼疾,同马卿之消渴,比庐子之幽忧。忽启文鱼,如逢扁鹊。赠之芍药,投我木瓜。紫苏与白芷同香,黄菊共红花相映。猥云小草,锡以上方。月宫桂杵,窃是姮娥;台洞桃花,采从仙女。一杯池水,堪资丈室之谭;半匕神楼,顿醒惊天之梦。肺俯铭篆,羊叔子岂有酖人;耳目发皇,楚太子无劳谢客。谨启。」圣祖得书,见「赠之芍药」及「月宫」「台洞」等句,以为大不敬,言於世祖,将加罪焉。世祖笑曰:「文人之文,兴到笔随,岂能有所顾忌!尤侗乃胜国遗逸,杀之不祥。」圣祖默然。

  徐竹逸与弟独守敝庐

  世祖初定鼎时,兵戈四起,人皆裹粮避山谷间。徐竹逸与弟竹虚独守敝庐,昼则力田,夜不废读,俨如太平之世。其避兵他处者,率多受警归,竹逸语弟曰:「吉凶悔吝生乎动,於今益信。」

  顾亭林谓鼠勉我

  顾亭林居家恒服布衣,附身者无寸缕之丝。当着《音学五书》时,《诗本音》卷二稿再为鼠囓,再为誊录,畧无愠色。有劝其翻瓦倒壁一尽其类者,顾曰:「鼠囓我稿,实勉我也。不然,好好搁置,焉能五易其稿耶?」

  丁菊园与牧竪同卧起

  仁和丁药园仪部澎初至靖安,卜筑东冈,躬自饭牛,与收竪同卧起。暇则乘牛车行游紫塞中,手《周易》一卷,吟诵自若。

  丁药园赐吏鹅炙

  丁菊园居法曹,诗名满京师,吏人尝窃其牍以易鹅炙。竈下养思染指,不获,讼於庭,药园自出其所食鹅炙以赐之。

  毛尔旋恕佃人

  遂安毛尔旋之履绝意仕进,惟日课其子际可为文.家有薄田,督收秋租,佃人以稗湿者充数,置不问.或诘之,乃恻然曰:「若辈方田作苦,尚不能奉父母饱妻孥,吾姑譬之鼠雀耗耳.」比至岁禾 ,颇不能自给,弗顾也.

  圣祖优容大臣

  圣祖厚待臣下,如明珠虽贪擅,念其筹画削平三藩之功,终未置之极典。徐乾学昆仲与高士奇比昵,时有「九天供赋归东海,万国金珠献淡人」之谣,上知之,惟夺其官而已。尝谕近臣曰:「诸臣为秀才,皆徒步布素,一朝得位,使高轩驷马,八驺拥护,皆何所来,可细究乎?」

  圣祖宽容陈名夏

  国初於明臣之归款者,率仍还其本职,保全始终。大学士陈名夏辗转矫诈,屡贷其死,乃犹语同僚宁完我曰:「若望天下太平,除非依我两事。」宁问何事,名夏推帽摩其首曰:「留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宁以其语上闻,圣祖颔之,然惟治名夏以抹删谕旨、作奸犯科诸款,於前两语置不问也。

  计甫草观江涛澎湃

  吴江计甫草自海陵归里,渡扬子江,会大风雨雪,舟不得发,同行者皆垂首叹惋。计坐舵楼下,手王阮亭诗读之,至论郑少谷绝句,哭失声。既乃大喜,拭涕起,坐雪中,观江涛澎湃,吟啸自乐。

  董苍水渡湖赋诗

  华亭董苍水孝廉俞有鹿角山之游,渡洞庭湖,风大作,波翻浪涌,上流覆舟,蔽湖而下,僮仆震慴无人色。董坦然危坐,赋二诗,投之湖,竟无恙,且以数小时而行三百余里。

  诸骏男渡江赋诗

  钱塘诸骏男,名九鼎,尝与仁和姜真源侍御汇思联舟渡扬子江,过金山时,风大作,舟直触郭璞墓石。姜意诸必大惶怖,而诸方吟啸自若,作《过金山》诗。

  黄大宗扣舷吟啸

  山阳黄大宗,名之翰,游楚,尝月夜破浪江行,为戍卒所追,扣舷吟啸,神思自若。

  王水云掀髯渡江

  余杭王水云大令舟瑶,旧与钱塘茅子鸿兆儒偕渡扬子江,时风涛汹涌,王掀髯称快,曰:「吾胸中郁勃之气,对此稍舒。」茅亦为之放胆。

  高念东系驴而卧

  蒙阴高念东,名珩,少年登第,筮仕馆阁,屡膺简命,出入中外三十余年。家殷阳,每风日晴和,辄自跨一驴出,遇嘉石浓荫,即系驴而卧,见者不知其为贵人也。

  王匡庐不留枝赘

  新城王匡庐,名与敕,生平不恒为诗,每遇林皋清旷,襟抱悠然,辄复有作。诸子或请编录,王曰:「吾写怀送抱,如弦之有音,所怀既往,则弦停音寂,何庸留此枝赘为耶!」

  徐野君与村人周旋

  徐野君性坦易,不与人忤,每遇能文章者,与言文章;晓音律者,与言音笔;善琴弈、丹青诸艺者,与言琴奕丹青诸艺。暇辄独行村落,山颠水涯,所遇村人如樵翁、渔叟、牧童,亦与周旋,终日无倦色。

  沈康臣儒冠见大猾

  国初兵乱,有大猾招集流亡,扰浙东西。猾与山阴沈康臣比部夙有郤,悬赏购沈急。沈夷然不顾,被儒衣冠往见,曰:「某来矣。杀一书生,何购为!」猾奇之,大笑,留之饮,旋释令归家。

  周栎园在狱赋诗

  祥符周栎园,名亮工,被谗,诣诏狱。尝於雪夜静坐,念狱事正急,铁衣人周罗户外,乃与黄山、吴冠五共为诗,漏下数十刻不止。又曾对卧薄板上,已解衣卧,忽联句成,两人拥败絮,从口吻中湿不律,露臂争书薄板,跃起,短烛扑灭,一笑而止。又一日,堂下健卒狰狞立,锒铛累累,呼謈声如沸,手拲【音巩,两手同械也。】据地,顾伍伯,乞纸笔作《送客游大梁》诗三十三绝句,投笔起,对簿。诗语皆惊人。

  周赤之饮酒自若

  周栎围在狱时,几死,狱且成。其父赤之家金陵,客为之忧,赤之曰:「吾今固甚念之,然吾生平无一念足死吾子,吾子又类我,於理不死,行当雪耳。且义命有在,吾即日夜忧之,岂能遂脱吾子?」卒与客饮酒自若。已而事果得雪,竟如其言。

  邹程村举酒自慰

  邹程村为晋陵甲族,豪於赀。会有蜚语中之者,一日,散万金立尽,四顾壁立,举酒自慰,曰:「田园无存,幸宾客尚在耳。」

  朱子殷歌呼笑傲

  嘉善朱子殷,名辂,家贫甚,虽瓶无宿舂,歌呼笑傲,不改其乐。宋既庭尝语人曰:「子殷积学辩才,今日之楼君卿也。」

  陈际叔掩旧棺

  陈际叔廷会拮据葬父,而发穴得旧棺,亟掩之,曰:「冥漠君不安,即亲灵不妥也。」仍厚礼葬师而遣之。

  李郑生见绯衣而不动

  修湖李郑生考廉梦兰尝游学白鹿洞,数年不归,独居攻苦。夜半孤灯,忽见绯衣满室,不之动,吟诵自如。

  徐羽仪不畏虎

  徐羽仪尝读书杭州西湖之灵鹫山,夜涉北高峯望月,有虎怒啸,山谷震动。或劝之避,徐笑曰:「虎虽猛兽,焉能啮人!人惟畏虎,虎故啮之。」意气自若。

  王辅臣遣妾散财

  康熙甲寅五月,王辅臣反於陕西,然非辅臣本意。方部众之谋为变也,辅臣以死自誓曰:「宁杀我,无负朝廷。」言之至再。迨变局成,而辅臣亦无如之何矣。

  平凉之兵既杀经略莫洛,陕西督抚以反状闻。圣祖亟召辅臣之子继桢入内,曰:「汝父反矣。」继桢曰:「不知也。」上以陕抚疏示之,继桢战栗不能言。上曰:「无恐。朕知故父忠贞,决不及此,此由经略不善调御,汝父为平凉兵所胁,不得不从耳。汝宜亟往宣朕命,汝父无罪,杀经略,罪在众人。汝父宜竭力约束徒众,破贼立功,朕赦众罪,不食言也。」继桢乃賷敕,星夜归平凉。时辅臣尚在秦州,平凉居守诸将见继桢归,欢呼曰:「大总爷至矣。」拥之入城,奉为总兵,设官分守焉。继桢亦不复顾。而辅臣之反势成,且既杀莫洛,思疾取西安,虑张勇蹑其後,踌蹰审顾,退保平凉,而大兵已四集矣。

  辅臣初在大同,城破日,有发妻自缢而死。後贵,复置妻妾七。平凉被围时。顾七人而叹曰:「死大同者,今无其人矣。」七人闻之,同时皆自缢死。辅臣出战虽屡胜,而孤城坐困不支。经略图海招之降,与之钻刀设誓,保无他。辅臣出降,随图海转战有功。事平,上撤图海还,并召辅臣。鞍马已具,行有日矣,乃出其後妻。盖自七人缢後,辅臣复娶一女。至是,忽与反目,决欲出之,召其父来,与诀而密语之曰:「领汝女亟离此远嫁,我出汝女,所以保全之也。」

  辅臣随命司计者取库银分之,各一封,多以百计,少或数两,悉标识之。所余二万金,置库中,封以印条,更录簿记银数及诸杂物,曰:「吾为提督久,岂无余赀,令人动疑,累後人也。」取旧帐册悉火之。召诸将卒、仆役等至前曰:「汝等随我久,东西南北奔走,犯霜露,冒矢石,亦良苦。今我与汝等辞,汝等宜远去。」各以银一封与之,曰:「可持此,愿归田者亟归,愿入行伍者速投他镇去,但勿言向随我也。」众皆哭,挥之行,曰:「速去!我事不至累汝等,从此诀矣。」既乃命酒独酌,高歌酣醉,视盛鱼银碗在案,重二十余两,沈吟曰:「此物当与谁?」适有童子捧茶至,顾曰:「汝在此几年?曾娶妻否?」童曰:「未娶也。」遽命取石槌碗令扁,以授童,曰:「与汝,可归娶一妻,勿更来。」

  辅臣至是乃复酣饮高歌,亘二三日,问门下尚有几人,则惟数十人在矣。召之来,共坐,呼酒欢饮,至夜半,泣谓之曰:「我起行伍,受朝廷厚恩,富贵已极。前迫於众人,为不义事,又不成。今虽反正,然朝廷蓄怒已深,岂能恕我!大丈夫与其骈首戮於市曹,何如自死!然刀死、绳死、药死,迹不可掩,则将遗累经略,还累督抚,遗累汝等。我已筹之熟矣,待我极醉,絷我手足,以纸蒙我面,冷水噀之立死,与病死无异,汝等当以暴死告。」众哭止之。怒,欲自刎,不得已从之。天明,以厥死闻,时丙辰四月也。

  圣祖於台湾事不降谕旨

  康熙庚申、辛酉间,台湾蠢动,闽省警报到日,圣祖方率诸皇子习射於畅春园,谕令该部知道而已。旋报全台失陷,仍如前谕。诸皇子请宣旨指授机宜,圣祖不答。射毕回宫,始召诸皇子谕之曰:「闽省距京数千里,台湾复隔重洋,平日用督抚提镇,原为地方有事而设,伊等自能就近筹办。若降谕旨,岂能悉合海外情形。不遵则违旨,遵则误事。」未几,全台收复矣。

  圣祖保全施琅

  福建提督靖海侯施琅陛见,圣祖曰:「尔前为内大臣十有三年,当时颇有以尔为闽人而经尔者,惟朕深知尔,待尔甚厚。其後三逆反叛,虐我赤子,旋经次第平定。惟有海寇游魂,潜踞台湾,尚为闽害,欲除此寇,非尔不可。爰断自朕衷,特加擢用,果能竭力尽心,不负任使。举六十年难平之冠,殄灭无余,诚尔之功也。迩来或有言尔恃功骄傲者,朕亦颇闻之。今尔来京,又有言当留尔弗遣者。朕思寇乱之际,尚用尔勿疑,况天下已平,疑尔勿遣耶?今命尔复任。自此宜益加敬慎,以保功名。从来功高者往往不克保全始终,皆由未能敬慎之故,尔其勉之。更须和辑兵民,使地方安静,以副朕爱兵息民并保全功臣至意。」琅奏曰:「臣年力已衰,封疆重大,恐精神不堪。」圣祖曰:「为将尚智不尚力,朕用尔以智耳,岂在手足之力哉!」

  圣祖宥杜诏

  海宁查慎行与杜紫纶太史诏友善,圣祖尝赐杜御书一幅,为程明道《春日偶成》诗,查戏题一截曰:「天子挥毫不值钱,紫纶新诏赐绫笺。千家诗句从头写,云淡风轻近午天。」诗成未寄,录之日记簿,杜不知也。後查罹罪,籍没其家,日记簿进呈御览。杜闻,大惊。圣祖谓此事与杜无关,不之罪。初,杜賷御书而返,建楼供奉,额曰「云川」,集御书中语也。复自号云川居士以志恩宠。

  汤文正移居旁舍

  康熙时,睢阳汤文正公斌奉旨简授江苏巡抚,其赴任时,布衣牛车,从一老苍头。中途遇一年少官,衣冠华丽,骑从纷纭,或先之,或後之,时而触其舆盖。从人辄怒声呵斥,汤不较,避之路隅。无何,抵逆旅,汤已入上屋,年少官後至,从者叱店主令相让,店主以已有人对。从者曰:「不问谁何,必移让。某县太爷至,讵容他客占此!」店主婉商於汤,汤即移入旁舍焉。

  王永吉不使魏敏果避道

  京朝官之途遇也,秩卑者或勒马候过,或让道旁行,显贵则昂然前行而已。蔚州魏敏果公象枢在台垣时,一日,与吏部尚书王永吉途遇,魏当引避,王坚请魏先行。翌日,使族人语魏曰:「吾每过其门,门可罗雀,其清操可想,吾甚敬之。若避道,则吾心何安,後勿复尔。」

  李文定平气

  合肥李文定公天馥廉静宽和,尤慎刑辟。每预廷议,务持平。同官或厉辞色,笑语之曰:「君何至是!凡事,平其气而可也。吾初亦尔,後既熟,渐平也。」文定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其在官以简易为主,威福归之於朝,毁誉不出诸口,宰物应机,悉以虚心处之,不以己与也。

  圣祖宥三掞

  理密亲王既废,圣祖命王大臣保立东宫。时允禩党羽布中外,王鸿绪後至,手书八字以视众,众遂共保廉亲王为储君。圣祖震怒,问首谋之人,众莫敢对。以太傅马齐衔名居首,拟大辟,因谓众曰:「朕必立一刚坚不可夺之人,为天下共主。」盖谓世宗也。众莫测上意。太仓相国王掞年七十余矣,自念受恩深,当言天下第一事,又以祖文肃公锡爵於明以建储事受恶名,遂於康熙丁酉五月密奏建储事,疏留中。是年冬,又有上言建储者,上不悦,并发掞疏命内阁议处。忌掞者引马齐故事,欲陷掞以死。掞止宫门外,不敢入,圣祖顾左右,问王掞何在,首辅李光地奏掞待罪宫门。圣祖曰:「王掞言甚是,但不宜命御史同奏,蹈前明恶习。汝等票拟处分太重,可速召其来。」掞闻命,趋入,免冠谢。上坐乾清宫,手招令前,耳语良久,人不能知。

  後五年,辛丑正月,掞复疏前事,语尤激切。三月十三日,又有御史柴谦等十三人亦上疏如掞言。圣祖震怒,召诸王大臣,降旨责掞植党希恩,并令覆奏,举朝失色。掞就宫门阶石上裂生纸,以唾濡墨奏之,畧谓「臣伏见宋仁宗为一代贤君,而晚年立储犹豫,其时名臣如范镇、包拯等皆交章切谏。臣愚信古太笃,妄思效法古人,实未尝妄嗾台臣共为此奏」。奏上,待罪五日,诏谓王掞应谪戍军台,姑念年老免行,着其子王奕清随诸御史代父往。明年元旦,诸大臣上寿,无掞名,圣祖发还劄子,命列掞名以进,随赐宴太和殿。宴毕,再召见东暖阁,赐坐,命起原官,视事如初。

  陈恪勤神色逌然

  陈恪勤公鹏年守江宁,为总督阿山所齮,将入狱,神色逌然,自忖未了事曰:「杜茶村未葬,某僧求书未与,布衣王安节缺为面别。」从容料量,承鏁而行,其镇定如此。

  陈宦蹟所至,尝表东海孝妇庙,建狄梁公祠,立陆绩廉石,复刘蕡後人租徭。在苏,舁郁林石於郡学,游焦山,遣人泅水出《瘗鹤铭》,为亭覆之。

  柴虎臣予偷儿以钱

  仁和柴虎臣,名绍炳,家居,尝有偷儿夜入其室,觉其为邻人也,默不言。捃摭及衣被,徐曰:「独不能留此为吾御寒邪?」偷儿惊而止。遂劝其改行,检枕畔百钱及案上铜器一二具予之,令持出,其人呜咽去。

  徐文敬令羣儿呼字

  钱塘徐文敬公潮以户部尚书致仕家居,时徒步里巷,儿童见之,羣相指曰:「徐潮来矣。」文敬问羣儿曰:「汝等何以识吾为徐潮也?」儿曰:「闻人以此呼公,故知之。」乃曰:「潮,我名也,未可呼。我字青来,自後汝等可呼我为青来耳。」

  世宗待理密亲王

  世宗居藩邸时,人情物理即已通澈,郡国利弊如指诸掌。时理密亲王已正储位,世宗事之最敬。而王先受宵小言,待之甚薄。及被罪,圣祖缚置空庐,禁人入见。世宗亲持汤羹以进,守者遏之,世宗曰:「吾惟知昆弟之情,不知利害也。」圣祖闻而善之。

  世宗准明裔袭封

  雍正癸卯,世宗於圣祖书笥中检出未发谕旨一道,以明太祖崛起布衣,统一方夏,经文纬武,汉、唐、宋诸君之所未能及,其後嗣亦未有如前代荒淫暴虐亡国之迹,欲大廓成例,访求支派一人,量授官职,以奉春秋陈荐,仍令世袭。甲辰,遂封朱之琏为一等侯,入汉军正白旗。

  鄂文端读书达旦

  鄂文端公尔泰尝阅兵雒容,会日暮,大雨,从者失道,供给不继。独危坐草室中,读书达旦,无愠色。

  陈木斋以正舱让人

  江右陈木斋侍郎守创居官清介,雍正某年,以诖误罢仓场侍郎,居京师数载,几不能举火。庚戌冬,蒙恩放归,及登舟,则有一商人在焉。商所出赁钱略多於陈,陈遂以正舱让之,而自与一仆居头舱。时陈行李萧然,商意颇轻之,亦不问为谁也。至淮上,总河嵇筠遣人以名刺致意,商犹茫然。未几,淮安守以腰舆往迎,始大骇,知为陈,旋匿去。然陈自以所出钱少,宜让以正舱,不介意也。

  高宗命补载史可法书

  高宗尝阅《睿忠王传》,以致明史忠正公可法书未载回札,因命将内阁库中所存原稿检以补载。法时帆谓睿王之书乃李舒章雯捉刀。雯,江苏人,顺治初曾宫内阁中书舍人。答书为侯朝宗方域之笔。二人皆当时文章巨手,故致书察时明理,答书义正辞严,不惟颉颃一时,洵足并传千古也。

  高宗优容鄂忠烈国柱

  高宗虽厌满人之沿袭汉俗,然遇宿儒耆学,亦优容之。鄂忠烈公容安不谙满语,上原加任使,未尝因一眚废弃。国太仆柱校射禁庭,褒衣大冠,侍衞有望之而笑者,上曰:「汝莫姗笑,彼儒士能持弓校射,不忘旧俗,殊可嘉也。」

  阿文成容岳锺琪

  阿文成公桂从征金川时,曾被大将军岳襄勤公锺琪参劾获咎。其後文成总督云贵,襄勤适任云南提督,心常惴惴。文成偶咏诗示之云:「鸣镝一声山响答,长空飞鸟漫相疑。」襄勤始释然。

  阿文成道歉於李荣吉

  阿文成奉命堵青龙冈工,副将李荣吉以为进占得占,大工所深忌,宜缓之,得实而後进,以防陡蛰。文成斥其挠众,急趣之。既合龙,文武皆贺,惟荣吉不至。召之,则於坝上再拜使者曰:「为荣吉谢公相,坝实未固,荣吉不敢贺。」乃督土料追压。阅两日,竟不守。文成中夜闻坝蛰,驰至,荣吉已挂缆落水。文成令曰:「能生之者,官擢二等,兵吏赏千金。」未几,舁荣吉至,文成垂涕亲去其湿衣,以上赐黑狐端罩护之,良久始苏。乃道歉忱,寻即自劾,而荐荣吉。

  阿文成马逸不愁

  阿文成有上赐马,一日,脱疆去,圉人入告。方观书,曰:「觅之。」既获,复命,徐曰:「好。」读书如故,不怒也。

  梁文恪犯而不校

  会稽梁文恪公国治,乾隆戊辰状元,入直南书房,累任学使,後以粤东事免,寻被简为湖南巡抚。尝出巡,州县具供张,家丁索贿不遂,故阻膳脯以激之使怒。枵腹终日,初无怨容,亦不知为奴所绐也。及入枢垣,和珅以其懦弱,有意揶揄之,至用佩刀为薙其发,以为笑乐,亦不与校。

  朱石君赖盃水解围

  大兴朱文正公珪与兄竹君学士筠对弈,家人以茶至,误触文正衣,尽湿。文正起,顾学士笑曰:「几为兄败矣,赖此盃水解围耳。」

  王西庄恕酒人

  嘉定王西庄阁学鸣盛,乾隆甲戌榜眼,官至内阁学士。寻丁内艰归,遂不出,家居三十年。有无赖子与人赌胜,乘醉骂其门,阍人不能忍,力止之。次日,无赖子酒醒,其母挈之登堂请罪,笑谢之曰:「昨汝酒醉,我固不怪,惟以後若醉而骂他人,恐获咎耳。」无赖子惶恐而归,戒酒终身,卒无事。

  彭定求锯楼柱

  乾隆时,彭定求家中建楼,已立柱矣,有友过访,述堪舆家言,谓楼太高,固无碍於本宅,第未免有碍邻家耳。彭曰:「此甚易,将柱锯去尺许,即无碍。」友曰:「公自筑楼,当自谋安适,何必为邻计?」彭曰:「楼稍卑,尽可安居,何必妨及邻家。」竟锯去之。

  刘纶被人呼名

  乾隆时,常州某太守颇锋厉,一日,呵殿出门,闻途人有直呼其名者,大怒,饬役锁拏,絏之回署,系於狱。时武进刘绳庵相国纶方读《礼》家居,微闻其事,适太守往谒之,坐定,语之曰:「此地愚民不谙体制,我有时外出,人皆呼我为刘纶也,亦听之耳。」太守爽然,回署立释之。

  刘宾门罢潘姓输鱼

  渔家多畜鸬鹚以捕鱼,湘潭潘某,明末时,官武弁,隶统兵官同邑刘髦嗣部下。一日,犯令当诛,刘惜其勇,曲宥之。後战死,子孙以渔为业,然皆感刘恩,每年开网,凡三日内所得鱼,悉以输刘。乾隆朝,刘族益繁,潘仍照常供应不稍衰也。至刘之五世孙宾门太史时,始罢其馈以全祖德。

  姚立德协守东昌之镇静

  乾隆甲午,山东王伦之乱,姚立德方官河督,值东抚徐绩剿匪不克,退驻东昌府城,姚与之协筹守御。府东门外人烟辐辏,为南北往来水衢,匪传檄某日攻城。先一夕,东厢火起,徐疑匪至,登城,促令放礮。姚曰:「事未得实,万有一误,则城外生灵涂炭,民心惶变,恐失城不待贼至矣。」相持不已。徐欲手自然火,姚从後掣其肘。未几,报至,则民居失火,非匪也。徐揖谢姚,姚曰:「君志在急灭贼,不暇思耳。」人服其雅量。

  雷翠庭恕茶迟至

  宁化雷翠庭副宪鋐立朝謇谔,贞介绝尘,其雅量亦不可及。家居时,客至,三呼从人捧茶来,未应,雷怡然。或问之,曰:「若辈在吾家,廪给薄,自懈於趋承耳。」

  某方伯有一字师

  乾隆时,其方伯莅浙,见文牍有「鼈子亹」三字,投牍於地曰:「此明明是亹字,何得误读为门耶?」一吏从容拾牍,援《大雅?鷖凫》之说以进曰:「旧注亹音门,谓水流峡中,两峯如门也。」方伯怃然曰:「微子,几误乃公事!子即吾一字师也。」

  吴谷人任人负桌

  钱塘吴谷人祭酒锡麒,乾隆乙未通籍,时其家适以中元延僧放焰口,事毕,仆携杂物进内,有供寒林大士之半桌尚置门外,偷儿乘间窃负而去。仆出求桌,不得,询诸人。吴方默坐厅事,应曰:「适见一人负去矣。」仆曰:「何不呼?」吴曰:「其人已负去,呼之,奈若人何?」

  沈文悫购物不论价

  长洲沈文悫公德潜官至礼部尚书,以诗受知高宗。少时家贫,不蓄僮仆,晨必携一筐,自购物於市。售者索值若干,悉照给,不稍与争。久之,市人知其宽厚,亦无有敢欺之者。

  董文敏不念旧恶

  上元董文敏公教曾以乾隆丁未通籍,当未第时,贫甚,举拔贡,入都朝考,徒步襥被,自负而往。至邗上,遇一舟,时尚热,力惫,求附载。榜人为请於舱中客,许之。董坐舵旁,朝夕朗诵不辍。榜人私语舱中为巨绅某公子兄弟甲乙赴京应试者,勿相扰。董读如故。舱中客方以饮酒度曲为乐,果厌之。两少年出,呵问:「尔何人?」具述名姓,并言将应试,遽嗤之曰:「尔寒乞如是,亦欲赴试求名耶?」狎客等从而和之。董不能堪,负气奔岸,又走数百里,勉赁小车抵都,朝考列二等,授小京官。旋乡会试联捷,中探花,授职编修,数年京察,由监司洊擢四川布政使。某公子甲方以贰尹同官一省,忆及前事,不自安,谋引退。董闻之,召之入见,好言慰之。询其弟乙,则已死,乃笑语之曰:「韩信不雠胯下之辱,余岂不逮古人,勿以往事介怀也。」此事尝於为闽督时自述以戒人,且云:「当时以负重徒步远行,至今左膊逢阴雨时辄酸痛也。」

  董文恭宥窃珠奴

  富阳董文恭公诰,未冠成进士,入直枢府几四十年。和珅当轴,谦冲自居,不为用。仁宗亲政,宠眷日隆,终身无过,时人贤之。尝有上赐朝珠,价值数万,一旦失之,绝不介意,但责有司捕治。後知为奴所盗,因训之曰:「余待汝甚厚,何得为此不肖事?使余逐汝,终身无倚矣。」仍令服役。奴感终身,及董薨,以身殉。

  黄南薰以屋地假人

  嘉庆甲子,嘉善大水,米价骤腾,县官令行平粜。时众多避匿,黄南薰封翁凯钧独以身倡,大暑烈日,持盖步行,按户之上下,定米之多寡,罔有漏失,全活甚夥。尝以屋旁隙地假人,其後久假不归,且加辱焉,南薰笑置不问。又买邻人之屋,而其屋已先出赁为商店,虑其他徙失利,券垂成,毁之。

  李翁谓金熔有耗

  乌程新市镇李翁饶於资,将嫁女,出赤余数斤,召匠制奁具。制毕,权之,几少其十之二,举室大譁,谓匠窃金,议欲褫其衣而搜之。匠初亦哓哓置辨,已而面赤不发一言。适翁自升至,笑曰:「金就熔,岂无耗。」以好言慰匠,遣之。匠归,其夕即死。盖匠实窃金,每夕必携少许归。是日亦藏少许於身,闻将搜之,亟纳於口,而不图争辨时误吞之也。设非翁置而不校,则匠死於翁家,而其家且执以兴讼矣。

  徐华亭自引咎

  徐华亭督学浙江,生员某文中有「颜苦孔之卓」句,华亭批其语曰「杜撰」,置之三等。洎发落日,生员乃面陈曰:「颜苦孔之卓,出自扬子《太玄经》,非生员杜撰也。」华亭即起立曰:「本部院以侥幸太早,未读古书,予之过也。」即改为前列,俾附一等末。

  蔡西斋承认为老头儿

  蔡西斋,名鸿业,道光庚寅,以奉讳罢官。家居之暇,辄荷衣篛笠,徒步田野,与二三老农课睛雨,话桑麻,人不知其为二品贵官也。某抚遣使送牍,使叩门,遇一老人方薙草,因呼之曰「老头儿」,辄应之。问以蔡大人第宅所在,老人指点之。及请见,则大人即薙草之老人也。使叩头请罪,笑掖之起,厚犒而去。

  李复轩予偷儿以钱

  有偷儿潜匿李复轩家中堂之长案下,复轩见之,不明言,与其妇归佩珊在堂中吟诗,迭相赓和。夜半,复轩令偷儿出,邀之食粥。偷儿大骇,叩头不已。复轩给以钱二百文,戒之曰:「此後当为好人。」偷儿感之,後遂改行。

  某封翁呼树上君子

  某封翁富而好德,某岁除夕,出厅事莅家讌,二婢执烛前导,过中庭,翁仰见树杪有人,即止不进,告二婢曰:「汝等留烛於亭,吾愿留此独酌,速移樽至。」既,翁屏退家人,仰树呼曰:「树上君子,此间已无外人,盍下,且畅饮耶!」树上人闻之,战栗几坠。翁曰:「毋恐,老夫岂忍执人者。」其人乃下,叩首称死罪。翁视之,邻人也,相将入亭,先酌之三杯,曰:「汝所需若干?」邻人泣告曰:「小人有母,遇年荒,无以卒岁,素谂翁家富有,故行此不肖事。今既不罪,尚敢他望耶?」言已,声酸嘶。翁曰:「不能周济邻居,以至为非,老夫之过也。今酒殽尚温,汝其饱飡,当以三十金畀汝。卒岁之余,小作贸易,可度日矣。勿再为此。他人不汝恕也,且陷老母於不义。一成为盗,没齿不能掩盖,其奈何!」食已,乃予银,并布裹食物,送之墙下,曰:「归遗尔母。汝仍出此,勿使我家人知之,余亦终勿告人也。」邻人俟母卒,弃家为僧,苦志虔修,为西湖灵隐寺方丈。闻翁死,千里赴丧,哭不成声,且自言其事。

  王定九不怒批颊

  王定九相国尝家居,偶出游,至弄唐,私焉。无赖子不如其为相国也,批其颊,相国一笑置之。

  陈硕士静退

  陈硕士侍郎奂家素封,以诸父仕宦,中落。待郎自御史回翰林院原衙门,贫益甚。人劝其出游,陈曰:「吾近臣矣,又为人客,奈何!」一日,有贷於友人,至则弈棋赋诗,尽日暮,忘所事而返。後骤迁至阁学,宣宗谕之曰:「汝非有保举人,朕知汝静退有操守,故进汝官。」

  汤文端偿菜值

  萧山汤文端公金钊在京日,乘车过京师宣武门大街,有卖菜翁弛檐坐,前驱误触之,菜倾於地.翁不知为文端也,捽其仆下,詈且殴,欲索菜值.文端启帘笑曰:「值几何耶?我偿尔.」翁言钱一贯,仆曰:「此数文耳,何诈也!」翁怒曰:「即一文,谁使触我?」复欲鬭.乃笑止之,且曰:「取钱我家,如何?」翁不肯,曰:「子无良,将愚我至家送我也.偿则此地偿耳.」文端为之窘.适南城兵马司指挥至,起居已,禀曰:「此小人,卑职帯回重惩可也.」翁始惧,叩首乞哀.文端谓指挥曰:「无庸,假贯钱足矣.」指挥请自给,翁不许,乃如数携至。文端面予翁,翁觳觫谢,固予之,乃叩首去。文端停辔,故与指挥言许久,意翁行已杳,乃别指挥,叱驭去。

  琦善曲成二令

  琦善性豪爽,善判决,声如洪钟,奏对辄称旨。三十岁,督某省,一日,有试用令二人报谒,一截取,一大挑,老名士也,皆寒素。初见时,犹服便章,外饰补褂而已。投刺,不候传呼,直趋官厅,匡床对坐,论经史,侃侃有声。内巡捕官恶其荒唐,欲屏去。琦在牖後窃听其言论,嘉赏之,戒勿声。琦出,二令不知琦之年少也,坐微起,曰:「我辈谒见大人,候之久矣,烦後生为我请之。」琦微笑曰:「二位老先生请坐,我即琦某也。」二令急下拜,起而询曰:「大人好福命,如此英年,卑职方在塾中读书,大人已京外天子矣。是何出身?敢问贵科。」琦笑而不答。琦,满人,袭其先世侯爵官阶,不由科名,故未壮而居高位,二令不知也。然琦虽世禄之子,而雅重斯文,以延揽英豪自命,二人负重名,故优容之。督甘时,甫抵任,连劾司道以下数十人,其锋锷可知。

  越数日,传二令入,各以女公子受读。二人请曰:「卑职在家半生教书,今一行作吏,复膺此任,不犹然故我耶?」琦曰:「候缺无期,姑吃无钱饭耳。」二令称善。逾时,请缺,琦曰:「易耳。」盖琦知其无吏才,授以州县,必一蹶不振,预为改教,得食读书之报以娱老也。又恐往返道途,艰於赀斧,故辟为教读。及部文转出,以示二令曰:「两先生缺在是矣。」二令愕然。乃各与一荐书,金五百,而归掌教书院,在籍候选。

  林文忠制怒

  侯官林文忠公则徐性卞急,抚苏日,尝手书匾额於听事之堂,曰「制一怒字」。久之,人亦服其有雅量矣。

  林文忠怡然就道

  道光辛丑,林文忠戍伊犁时,王定九相国以其详悉水利,特请留办河工。未几,即合龙。一日,王宴客,文忠与焉,忽传旨到,使者谓於合龙日开读。明日启读,则曰:「林则徐於合龙後,着仍往伊犁。」王大骇。文忠自若,即日怡然就道。既至伊犁,将军某固夙器文忠者,问之曰:「君欲远乎,欲近乎?」文忠曰:「愿远。」乃遂批发极远之所。

  陆韵梅夫人仁恕

  吴县潘申甫侍郎曾莹,为嘉庆朝大学士文恭公世恩仲子,学有根柢,尤长於史学。画以青藤、白阳为宗,书则初学吴兴,晚学襄阳,尤得其神髓。淑配陆夫人,名韵梅,字琇卿,亦知书,工书画。同时女史汪小韫端镌小印以赠,文曰「潘江陆海」。夫人性仁恕,每大雨初霁,闻门前有卖瓜果者,曰:「天凉如此,孰购之?徒赬其肩耳.」命尽买之.一日,婢不慎,偶布两瓯堕地,一碎一否,顾诸子曰:「汝曹识之,薄者破,厚者完也.」

  万文敏犯而不校

  万文敏公官尚书时,自起宅第,高其閈闳。其对门有旗人某,所居殊卑隘,惑於风水之说,嫉万宅轩峻,势若凭陵己也,日必詈於其门。公子辈欲与校,文敏则设几门内而坐镇焉,论阖宅人等毋许出外与人争。久之,詈益肆,语侵及所生,公子曰:「至是宁尚可忍乎?」文敏曰:「彼所詈者若而人,我非若而人,则彼非詈我也,不可忍之有!」公子辈闻之释然。

  官文恭不以细故介怀

  官文恭公文之督两湖也,胡文忠公林翼为巡抚,胡心轻之,事多径行,不与商搉。官所用人,辄为胡所劾,登之白简。幕僚皆不平,请之官,将劾胡所用者以报之,官力持不可。

  胡军於外,以军械不继,遣弁持令箭至督署坐索,幕客皆怒曰:「彼无礼至此,公即不怒,我辈在此亦觉无颜。」为草一疏,请其入奏。官晓之曰:「诸君若提一军而御寇,能如胡乎?」曰:「不能。」「我即出而剿寇,能如胡乎?」曰:「亦似不能。」曰:「我辈之才皆不及胡,而胡身历行间,独任其劳,我辈安享其逸,所愧多矣。且此间大僚惟我与胡,我无胡不能御敌,胡无我不能筹饷,若以细故介怀,国事将谁任之?诸君休矣。」後胡闻之,深悔所为,躬诣请罪,官乃与之约为异姓兄弟焉。

  胡文忠不欲置人危地

  胡文忠尝病,饮王远仲药而愈。已而治兵黄州,时军事方急,前病复发,或劝复迎王,文忠曰:「安可因己求生,置人危地!」

  张秀才不怒邻人杀子

  张秀才,寿州人也,性任侠,重义气,好交当世奇士。寿俗尚武,比户蓄兵器。邻人有市鸟枪归者,夜试之宅旁,猝闻号声,急往视之,有死者,则秀才子也。邻人惧,曰:「杀他人子且不可,况杀张秀才子乎!」乃率家人环跽秀才门,泣诉其故,且曰:「惟君所欲为。」秀才曰:「子岂敢故杀吾子哉,是吾子命当绝也。且安知非我不德,天之降罚,杀吾子以报吾耶?」命具棺瘗之,无他语。秀才时已年五十矣,邻人思有以报其德,求女以进,秀才不可,强而後受之,生二子。

  曾文正大度

  曾文正未达时,尝肄业长沙岳麓书院,与某生同居。某性褊躁,其书案距窗可数尺,文正因置案窗前以取光,某怒曰:「吾案头之光全自窗中射入,今为汝遮,则减吾读书之光矣。」文正曰:「然则令我置之何处?」某指牀侧曰:「可置此。」文正亦如其言。中夜读书,某又怒曰:「平日不读书,此时乃聒噪如此!」为之低声潜诵。後居军中,从居坐镇,绰有雅歌投壶气概,日必围棋一局以养心,前敌交绥,或逢小挫,亦无太息咨嗟之状。

  曾文正毫无芥蒂

  新宁刘武慎公长佑以拔贡生入都朝考,时曾文正已贵,有阅卷大臣之望,索武慎楷书,欲预识其字体,固不与。其後为直隶总督,捻势方炽,文正主分堵,武慎主合剿,草疏将上之,或曰:「如曾公意不同何?」武慎曰:「顾事理何如耳,他何足恤!」文正见其疏,甚以为然。武慎知之,乃语幕客曰:「涤翁於此乃毫无芥蒂,良由做过圣贤工夫来也。」

  德宗谕慰冯子材

  冯萃亭少保子材初从粤寇,及归诚,隶淮北大营,立功至专阃。光绪乙亥,叛将李扬材作乱越南,犯粤、桂,大府奏派少保统诸军出关督剿,大破贼,扬材授首,凯旋入关。朝廷嘉其功,赏赉稠叠,赐物中有《平定粤匪方略》一种,其书於少保未归诚前与官军拒战事不稍讳。少保读而病之,乃专疏入奏,略谓「臣少年迫於饥寒,误入贼中,桀犬吠尧,良非本心。自投诚後,二十年间,东南兵事无役不从,所冀少赎前愆,附骥於忠义之林。今恭读方略,於臣前事详载靡遣,史官职在徵信,自应据事直书,但微臣伏读之下,辄觉媿汗,无以为人。可否仰恳天恩,念臣积劳,泯其往事。命史官凡遇冯子材字样,均於材字增一笔,改为林字,则感激之忱益无纪极」云云。时孝钦后垂帘听政,念其新立大功,且武人不识掌故,仅降旨申斥,以温谕慰解之。

  李文忠与戈登交欢

  李文忠平吴之役,多斩降人,洋将戈登谏之不纳,由是欲得而甘心。或告文忠,且为画策,文忠叹曰:「吾自不德,致启怨尤。外人伉爽,宜有此英风侠骨,听之可也。然吾亦不惧。」戈闻其言,隐然折服。後文忠开府畿疆,戈以事往谒,仍欢然道故,不稍介怀。

  李文忠举手谢过

  李文忠居要津久,僚属咸仰其鼻息,政躬劳勩过甚,自不免有倨傲侮慢之处,然有面折其过者,则亦深自引咎。某令进谒,行半跪礼,文忠仰天拈髭,若未之见者。既坐定,问何事来见,对曰:「闻中堂政躬弗豫,特来省疾。」曰:「无之,或外间传讹耳。」曰:「否,以卑职所见,中堂或患目疾也。」笑曰:「是益谬妄。」曰:「卑职方向中堂请安,中堂未见,恐目疾深,中堂反不自觉耳。」文忠为之举手谢过。

  李文忠胸中一段春

  李文忠尝於签押房揭一自手书之楹帖云:「受尽天下百官气,养就胸中一段春。」

  衞荣光体贴寒士

  衞静澜中丞荣光起家寒素,以翰林至中丞。尝巡抚浙江,逢书院课时,必檄派进士出身之属员五六人,於一二日内尽阅试卷,三日揭晓。尝语所属曰:「我未达时,曾往乡间课蒙,离城十余里,每试必不惮跋涉,亲候榜示。寒士苦况,大略相同,其候榜之心,必皆以先覩为快也。」

  俞小甫谨谢不敏

  吴县俞小甫,名廷瑛,工诗词,尤善骈文。於咸、同间从军浙江,得一官,旋以通判需次,久充军需局文案。性淡泊,落拓无威仪,同僚辄藐之。一日,候补同知胡因明过其斋,出寿文稿示之,曰:「此大作也,何不通至是?」则俞所为浙抚衞荣光之寿序也。俞视之,评抹满纸,皆门外汉语,但唯唯而已。越日,胡复谗之於军需局总办,总办以告俞,俞谨谢不敏,无他言。

  陶善之恕轻薄少年

  陶善之尝撰联以自寿,揭之堂楹,联云:「排排坐,吃果果,童子六七人,从吾所好;欣欣然,鬬虫虫,彭祖八百岁,视我犹孩。」善之,上元人,为光绪初寿榜副贡。年八十余,日以寻乐为事,每出游,白须朱履,轻薄少年或戏之,辄一笑而去,不以为忤也。

  刘襄勤容袁垚龄之戆

  湘乡刘襄勤公锦棠尝抚新疆,每食必与幕友偕,欲办一事,往往自挟文牍,就友商搉。诸友拟稿,有应增损之处,亦必面言其所以然,情款密而语开爽。有袁垚龄者,以襄勤言某事将出奏,乃曰:「此公职所应为者,何必入告?」襄勤曰:「如此名可达天聪耳。」袁曰:「吾向以公为贪,观此益信。」复顾他友曰:「凡贪者,不必爱钱也,即好名亦谓之贪。」他友有初来者,窃议袁之戆,然襄勤竟受之不怫也。

  周百纯自谓得横览形胜

  光绪间,杭有张子虞者,名预,久客李文忠幕,後官翰林院编修,提学湖南。其父名道,隐士也,与里人周百纯为道义交。百纯有文誉,以贫老,赴湘访预,冀其介绍於人,得馆谷也。托辞拒之。越日,賷杭州土宜以往,预受之而仍不延见,且不答谒。百纯乃作书与之,三月不报,百纯困逆旅中,窘甚,乃质衣物以归。或问之,则曰:「张虽拒我,然若不受我土宜,则累累者将携之以返,不更累乎?且此行也,泝大江,涉洞庭,得横览形胜,谓非张君之赐而何?」

  张文襄躁释矜平

  张文襄晚年躁释矜平,有犹子捷南宫,一日,开贺,宾客纷集,席半,各赠以朱卷一册,多有故作谀词以赞叹者。座客黄绍第,文章经济卓绝海内,且读且訾,未终幅,裂而碎之,掷於地。文襄惶恐,逡巡入。次日语人曰:「黄君所评,诚不谬也。」

  文襄在鄂时提倡兴学,某年,某校行毕业礼,官吏、教员、学生毕集。时番禺梁星海廉访鼎芬方充两湖书院监督,特制长篇颂词,道敭盛美,令毕业生刘某朗诵之,环面肃听者数百人。诵甫毕,忽有狂生某应声续曰:「呜呼哀哉,尚飨!」闻者莫不駴笑,羣集视於发声之一隅。顷之,亟敛笑收视,肃立如初。梁艴然变色者久之,文襄夷然自若,若充耳不闻者,亦未尝旁瞬也。

  王文勤楷书蹈字

  光绪中,刚毅与王文勤公文韶同官枢密,一日,刚於拟谕旁自增「毋蹈积习」四字,以授文勤,而书「蹈」为「跌」。文勤见之,乃取朱笔密点「跌」字四围,复以恭楷书一「蹈」字於旁,始终未变辞色。

  谭复堂恕醉人

  仁和谭复堂司马献,性和蔼,粹然儒者之容。光绪中叶,补含山县,不赴官,告归。时俞小甫通守方待次杭州,与之结文字交,甚投契,常相过从。一日,偕游西湖,小饮於楼外楼。隔座有三少年,亦杭人,方剧谈,盖臧否乡邦人物也。酒酣,佥有醉意,纵论至於谭,评隲其所选刊之《箧中词》,多谰言。俞闻之不平,语谭曰:「此亦蚍蜉撼大树也。」谭曰:「人孰能无过,苦不自知,若辈所言,或不尽诬。且仆年逾五十,亦幸尚能知非耳。矧彼为醉人,听彼言之,庸何伤!」

  何梓汀恕醉人

  汲县何梓汀太守棪尝需次山左,书生本色,落落无威仪,恒步行於市,不以仆随,人不知其为官僚也。一日,独游大明湖,晚归,将至寓矣,误触醉汉,醉汉詈曰:「咱老子出门,孰不让道?尔何人斯,速去休!」时何之仆适自市购物归,经其地,闻而责之曰:「此某大人也,乃受汝谩骂耶?」醉汉犹喋喋不已。仆大怒,欲殴之,何亟止之曰:「慎勿尔。王道坦坦,大公无私,彼自不审斯义耳,况又为醉後之失德耶。且人类平等,又何必以我之官吓之?速行,吾腹馁,将归而进餐也。」

  张文达言吾未审

  长沙张文达公百熙爱才如命,顾独不喜面谀。某为张所重,思见好於张。会张之妾有疾,某设香案祈祷於寓中,张闻之曰:「吾爱其才,吾未审。」言至此遽止。自是虽貌重之,不若乡者之殷挚矣。

  张文达令门生自爱

  赣人某甲,以窭人子受张文达识拔,得官部曹,饮食教诲,无所不至。甲数负张,而张卒涵容之。光绪甲辰,某乙至京师,初谒张,即诲之曰:「若年少,同门如某者,勿与亲洽。」乙唯唯。意谓已屏诸门外矣,而张资赡其妻子如故也。厥後甲假张名以行诈伪,张知之,召至,赠以四百金,温语之曰:「行矣自爱,长安居大不易也。」

  陆太淑人恕婢覆羹

  仁和陆太淑人玉珍,为钱塘徐印香舍人恩绶继室,生子珂、女琳,性仁慈严正。家蓄二婢,曰来喜,曰来庆,衣食必周,偶有疾病,恒使就医,灯下则教其识字,与讲大意,有过失,诃斥之而已,不鞭挞也。一日,将午膳,来喜进羹,偶不慎,倾其碗,碗碎,羹污太淑人手及衣。羹至热,手痛衣污,来喜惧遭谴而泣,太淑人夷然曰:「衣不足惜,固可浣也,手痛亦俄顷耳。碗之碎,更何足道。台湾,我疆土也,今且割畀日本矣,遑论其他!况汝亦无心之过乎。」语已,犹极力抚慰之,不责也。珂之师俞小甫通守闻之,乃语珂曰:「太淑人之雅量,诚巾帼中所罕见者。且待婢若此,是直为贫民教养子女耳,使比户皆然,亦社会教育普及之一端也,更何必申蓄婢之禁哉!」

  叶逋梅遇盗不惊

  昆明叶逋梅与南海周俊叔同旅济南,皆诸侯宾客也。光绪甲辰,相将赴曹州,将至矣,俊叔车在前,逋梅蹑其後,方手书披览,猝有盗至。俊叔蜷伏车中,战栗无人色。逋梅从容下车,语盗曰:「吾辈皆穷书生,无珍物,苟不弃者,任取之,不汝怨也。且工业不兴,若辈无以为生,亦奚咎!第勿攫吾书可耳。」乃植立道左,观书如故。盗搜箧,取所携旅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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